58 月亮(上)
“張雪沒死?”盡管夏波的聲音壓到了很低,話語間巨大的氣流起伏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秦蘇說話的時候,你也在。”秦望舒看了眼他死死抓着窗戶框的手,打消了之前一閃而過的念頭。“‘我看見了一個影子到這裏來,不是山神,是人。他抱着姐從屋子裏出來,先是去了槐樹下,過了一會兒後就往村子深處方向走了,他走時還有個影子,太遠了我看不清。’”
她把之前秦蘇說的話一字不落地重複了一遍,看着夏波笑道:“你見過山神,它見我時是怎麽樣的?”
排除獸類對孩子庇護的天性,不論是嘶吼還是撲咬,無一處像人。夏波顯然也想到了這點,他沉默不語,眼中的暗色不知是逆光還是怎麽,過了一會兒,他也笑道:“偉大的目标從不缺犧牲者,維新變法也從不缺流血者。這些開拓者的創舉我們将牢記在心,若有一天我榮幸成為其中一員,我亦是義不容辭。”
話才說完,他笑意驟然一收,冷漠的表情看起來很是唬人。“你騙我。”
他口中的話,是秦望舒放棄張雪時的滿嘴大義,同樣一字不落的背了下來。用在此時,滿是嘲諷。秦望舒盯了他一會兒,噗嗤一笑,她捂着嘴,帶點兒矜持,像是那些矯揉造作的大小姐:“你怎麽會相信女人的嘴?”
“尤其還是我的嘴。”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像是戲谑道:“我這個人,夏軍官應該猜得十有八九。但凡任何一點有利用價值的東西,不管是人還是什麽,都是我的籌碼,既然是籌碼,當然是要東西來換的,怎麽會白給?”
“張雪可能沒死,只是可能。”她笑意一斂,滿臉的鮮活消失殆盡,像是教堂裏最古板嚴肅的修女。“同樣一句話,同一個地點和時間,我們都得到了這個消息,為什麽我知道你卻不知道?就算是我從中作梗,那又怎麽樣?夏軍官身居高位,腦子這種東西可不是安在頭上做擺設的。”
她又勾起嘴角,變臉像是翻書,着實海底針。她伸出手,仔細地理了理夏波的衣領,又順着長褂下的肌肉一一撫平其中褶皺,直到窗戶框限制。
她的手按在他的腰腹上,兩人的身高差一直存在。若是隔了一人的安群距離下,她只需微微仰起頭,就像平時上坡那樣。而現在,如果他不刻意相讓,她脖子幾乎要折成了一個直角,才能看得清全部。
“說到底,還是夏軍官不太行。”她手縮了回去,手指勾在那裏的觸感還留給了他,這不是挑逗,這是示威。她順着他頸脖的動脈一直到跳動的心髒,路過其他髒器,一直到胃,每一處中槍都是致死的點。
從旁人角度來看,他們的對話和動作更像是一種調情,女人的主動,男人的克制,皆是魚水的交歡。他握住了那只想要縮回去的手,有些冷,尤其是指腹,像是死人。而她的手,似乎也鮮少熱過。
“我記得我的任務。”他抓着手,貼在了嘴邊。過分親昵的動作下,恰好被他的手指隔了一層,但吐息間溫熱的氣流仍噴灑在她手上,激起一陣疙瘩。“我要把你留在這兒,還要找回銅牛,張雪是什麽,和我有關系嗎?”
他盯着秦望舒的臉,不願放過絲毫變動,出乎意料的,對方彎了彎眼睛。“恭喜夏軍官還記得自己的目的,腦子是個好東西,多用用,我們的合作才會更牢固。”
他猛的抓緊了她的手,相比他的用力,她姿态放松得像是沒有任何防備。好一會兒,他才道:“那個人是張雪嗎?”
“不知道。”她回答得很快,幾乎是無縫銜接。她睜大了眼,尖尖的眼眦露了出來,裏面是嫩紅的肉。她眼裏印着屋外的藍天和白雲,甚至還有驕陽的金輝,清透的不輸任何一個孩童。
Advertisement
“開門的是秦凱,把山神帶出柴房的也是秦凱。”她轉了一下眼珠,十分靈動,但因為夏波身板在面前擋得嚴嚴實實,她什麽也看不見。“槐樹下有什麽,我們都不知道。另一個人影可能是山神,也可能是張雪,前者是現實,後者老張家祖墳冒青煙,張雪可能活着,也只是可能。”
“秦凱對張雪有想法。”他記得那一個巴掌,盡管對張雪無感,卻也不得不承認恃美行兇,确實是她最大且無可挑剔的資本。
“不夠。”她沉默了一兩秒,像是在思考,答案卻給得斬釘截鐵。“秦凱不是這樣的人,山神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他成功侵犯了張雪,或許還有點可能——”
“但我給了秦凱勇氣和機會。”她頓了頓,神色正常,卻捏了捏眉心。“那次套話,我默許了秦凱對張雪動手動腳,如果是這樣,那張雪肯定死了,畢竟她一直都認為鳳凰就應該找鳳凰。”
夏波挑起了眉頭,似乎在考慮其中的可能性,最後不确定道:“秦凱會侵犯張雪?”
“很可能,至少比老張家祖墳冒青煙要來得容易。”她又不适宜的開了一個無人會捧場的笑話,神色淡漠,除了兩人争執時就鮮少變過。
夏波暗了暗神色,突然問道:“秦作家也是女人,不會感同身受嗎?”
她愣了一下,罕見的沒有第一時間就頂回去。但也很快就開口道:“你指什麽?被侵犯,還是女人可憐的命運?”
她抿了抿嘴,本就向下的嘴角又深了些。“我為什麽要感同身受?如果被侵犯,那是她也不是我,我最多站着說話不腰疼地安慰她幾句,說一些虛假的客套話,換作我,她也是一樣的。”
“這次行動,本就不應該有她。四個人,你和我是兩方勢力帶着任務,金伊瑾代表金家,蔡明算是個監視,她算什麽?沒有陣營,沒有立場,也沒有勢力,如果教堂和葉大帥願意,甚至是金家,報社明天就可以關門。她不該來,我提醒過她,她沒聽。”
夏波轉過頭,她直勾勾地迎上去,沒有誠意地笑了一下,一字一句道:“這叫活該。”
“秦望舒,你能有點人性嗎?”他一點也不意外這句話,他或許對她了解的并不多,但就利益而言,十有八九。“做個人吧,山神都比你善良。”
秦望舒冷笑一聲,反問道:“夏軍官沒聽過一句話?‘不知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夏波別過頭笑了一下,随即又道:“張雪救過你,你忘了嗎?”
“承認了?”她的手還被他抓着,她沒掙脫,手腕一轉順勢揪上了他的衣領,狠狠一扯。“我的資料,教堂清清楚楚,你也應該清清楚楚,都在這兒裝什麽呢?我沒忘,你就記得了?”
事發突然,夏波沒有一點防備,只聽見“咚——”的一聲,腦袋重重撞在木頭上。灰塵紛紛揚揚,落進了她的眼睛,她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仔細端詳着,沒眨動。
随後,又松了手,縮回來時輕輕拍了拍,像是碰上了什麽髒東西。“張雪在這裏,是我故意的。你知道,但你也沒阻止,從出發起,只要你說任何一句拒絕的話,她根本沒有機會到秦家村,可你沒有。我的故意,你的默許,促成了這件事,少了哪一方都不行,所以你又在這兒裝什麽好人呢?”
她退開一步,窗戶上的木板把他們都分割成幾塊,像是被撕碎又拼起的照片。她身姿挺拔,腰背挺直得不像是常年姿态謙卑的信徒,她就在這兒笑得無可挑剔,真情實意又假的令人作嘔,她眨了眨眼,帶了點嬌俏道:“合作愉快,夏軍官。”
她看見夏波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臉上的笑意未變,也跟着一同轉身。她其實不喜歡看人背影,不管是什麽背影,除非必要,她永遠都是先走的那一個。
“秦望舒。”他去而複返,聲音從窗外傳來。她撇了下頭,餘光沒有看清,緊接着一股風聲襲來,她下意識躲開。一件風衣摔在地上,孤零零的,她等了一會兒沒再聽見聲音,一轉頭發現他人早已不見。
她看了一會兒窗外,春色正好,陽光明媚,才撿起風衣拍幹淨上面的灰塵,穿回身上。她凍了又一會兒,從極力克制到現在麻木,反倒是穿上衣服後又開始不習慣。
她走回了窗前,伸出手,陽光落在白皙沒有血色的手掌上,傳來淡淡的暖意,激起了身體裏湧動的寒意。她轉了個身,靠在木板上聽到了細微的響聲,有點沉悶,像是被包裹住。她去掏口袋,發現一只打火機。
是夏波的。
她盯了一會兒,突然笑了下。像是面無表情的臉被強行勾畫上弧度,她看見縮在角落裏的秦蘇,小小的一團,身上穿得有些厚的春衫,漿洗得發白,不太合身。她目光閃了閃,抱了一堆柴走過去,又扯了些幹草裹着。
昨日的火坑還留着,她不太會生火,但有打火機在哪怕硬燒也行,但她運氣不錯。火舌舔過幹草,一下子就着了起來,順着幹燥的木柴,堅定緩慢的移了上去。
熱量一下就驅散了周遭的寒冷,她什麽都沒說,坐在了秦蘇身邊,又與她隔了些距離。“有什麽想問的?”
夏波是個小心眼的男人,她知道并且了解。除了最開始的顧忌讓他壓低了嗓音,之後的争吵根本沒有一點收斂,只要秦蘇不是聾子,就能聽得一清二楚。如果秦蘇是個乖孩子,她完全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可秦蘇不是。
她別過頭,看着對方在火光中明暗交織的臉,琢磨了下,決定還是自己主動些道:“張雪可能沒死,但活着的可能性很小。”
她頓了頓,見秦蘇沒說話又繼續道:“帶走她的應該是秦凱,可張雪看不上他,所以她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秦蘇把臉埋在胳膊下,仍是未吭聲。這種孩子氣的舉動,惹得她無聲地笑了下,她沒有強求,只是問道:“這件事你本不應該摻和進來的,但某個人做事沒腦子,我不得不善後。我不會對你做什麽,也不會去要求你做什麽,但有一點,你要和秦凱保持距離。”
她勾起嘴,往火堆裏添了根柴,明明燒得正旺的火被這麽一壓,瞬間就低了下來。她捏着轉了一圈,火被壓得四處逃竄,她覺得燙了才收回手道:“結束後,我帶你離開秦家村。”
秦蘇猛地擡起頭,她看着秦望舒,嘴唇顫了顫,又縮回原樣,狠狠一咬。“我不去,離開秦家村哪天我死了,都沒個人收屍。”
秦望舒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為什麽會這麽說,随即又想到張雪的事。她覺得好笑,于是道:“你守得住秘密,和秦凱過日子也不是難事,是我多嘴了。但張雪我是要帶走的,如果她還活着,之後的事與我無關。”
火的适應力很強,不過幾句話間,它就成功地壓上了那塊新柴。新竄的火又高又亮,耀武揚威地抖動着,像挑釁。她看了一會兒,眨着眼又想到了什麽,到底還是忍不住道:“我們快離開了,秦家村不安全,但選擇權在你手上。”
夏波和秦望舒的對話,秦蘇聽得一清二楚。她現在愣神,被火烘得幹燥的空氣惹得眼睛也幹澀澀的,她眨了下眼,秦望舒的話在她腦子裏打轉,盡管她并不是那麽聰明,但也知道對方說的話沒騙她。
秦家村不安全,秦老爺子對她的态度擺在面前,現在是因為秦望舒他們還在,勾引蔡明一事的風言風語暫時被壓下,如果他們走了。她抓緊了自己纖細的手腕,凸起的骨節卡在沒有肉的掌心裏鈍鈍的痛,村子裏的閑話從來不需要真假,她沒有長輩那秦老爺子就是她的長輩,她會被做主随意嫁給一個人,運氣好些可能是個能幹的,運氣差了當她爹的歲數也不是不可能。
尤其是她模樣長得好,村子裏見她是孤女,有龌蹉念頭的人不少,但都礙于秦凱在沒敢行動,可她也不敢保證,在明目張膽和秦望舒他們接觸過後,在她知道了秦凱的一切後,她還能當做什麽都不知道一樣相處,抑或者秦凱還會給她這樣的機會嗎?
她頭一次覺得下咽的口水都是苦的,像是膽汁,可她也沒嘗過膽汁,只是聽說很苦很苦。她攤開手掌,手裏的掌紋很淺,她手心和大多數人不一樣,生得白,就像是她整個人一樣。她和秦家村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纖細的模樣做不了農活,細皮嫩肉的經不起日曬,她像是城裏人嬌養的大小姐,可她偏生又是個村姑命。
秦家村養育了她,卻也只是給了個住的地方,她是被張寡婦一口口扯大的,張寡婦去世後又是受秦凱撫照。若真要計較養育這個詞,張寡婦首當其沖,年幼時的秦老爺子也算一個,秦凱也在其中,再多的卻是沒有了。
張寡婦在秦家村是外人,連帶着被她養大的她,也一樣是外人。
“我跟你走。”她下定了決心,捏緊拳頭,掌心被指甲掐得死死的。“你打算怎麽安排我?”
哪條路對她而言都是一樣的,她從一開始就沒得選,尤其是在知道山神的真相後。她也想過,她為什麽沒懷疑?明明秦凱與她在一起的時間更長不是?她應該大聲地否認這些,可她只是睜着眼什麽都沒反駁,或許在心底裏,她也在竊喜有機會離開這個并不歡迎她的地方,這種喜悅壓過了秦凱對她的恩情,像是浪潮蓋過水花,沒有一點聲息和掙紮。
“我不會管你,教堂有專門□□的機構,你在那裏可以得到知識。”她看見秦蘇松了一口氣,不和自己在一起讓她感到安心。“如果你肯争氣,你的未來在你自己手裏,如果不争氣,最不濟也是當個信徒被教堂管吃管穿,不愁沒人給你收屍。”
秦蘇聽了又垂下眼,眼睫顫動了一會兒,問道:“那秦凱叔呢?”
“和你有關系嗎?”秦望舒不意外,秦蘇在她看來什麽都好,當然這是因為她對孩子過分包容的原因,就一點她沒法忍受,心軟的看不清現實,簡直像是聖母瑪利亞再世。“你要覺得良心不安,那就努力賺錢,做不到贍養給錢也行。”
“給錢就行嗎?”
“對,有錢就等于有了一切。”她搓了搓手指,成年人的世界沒有用錢解決不了的事,如果不行,那就加錢。在她印象中,所有談不攏的合作,無非都是籌碼不夠。
秦蘇沒聽過《聖經》的故事,也不知道引誘人的叫做魔鬼,她只是看着秦望舒嘴邊的笑容,很淡卻充滿了誘惑,讓她移不開眼。等她回過神時,才意識到自己盯着對方看了很久。
盡管她是村姑,卻也知道這是一種很失禮的舉動。她急忙移開眼,卻又忍不住悄悄轉回來,恰巧撞進對方略帶笑意的眼裏。她的眼睛是很純粹的黑色,這點她和秦望舒很像,若不是兩人完全不同的境遇,甚至會以為她們之間有某種血緣關系。但她在火光下,依舊是純正的黑色,跳動的火印在裏面格外亮。
而秦望舒則呈現出一種淡很多的棕蜜色,像是許久的僞裝終于被撕開。她想到了甜甜的蜂蜜,沉澱凝固後也是這樣的顏色,不動聲色,卻無處不在散發着誘惑的氣息,她年幼時忍不住背着張寡婦偷偷嘗了一點。她不知怎麽又想起了那個伊甸園的故事,頓時心裏門兒清。
犯錯是不需要誘惑的,因為從一開始,他們就有這個念頭。
她想離開秦家村,不管怎麽說服自己,她都想。她對這裏沒有留念,不管是死去的張寡婦還是秦凱,他們的存在都不可能動搖她絲毫念頭,她不知道這個想法是什麽時候冒出的,但張雪一句句村姑徹底催化了這顆無意中種下的種子。她對蔡明的勾引,也并非口中那般純粹,她最開始便選擇了秦望舒,便是想着女人總是心軟些的,所謂幫忙也不過是托詞,秦望舒用張雪牽制她,增加籌碼,她何嘗又不是?
兩條平行的線一旦有了牽扯,那便是羁絆。不管秦望舒最初的打算是什麽,從張雪住進秦蘇家那一刻起,從她問秦蘇話起,今天的結局就早已注定。秦蘇是獵物,也是獵人,這一步,說不清到底是誰棋高一籌,但至少她得到了自己該享有的勝利果實。
“我會努力賺錢。”她睜着眼,線條尖銳和秦望舒如出一轍的眼睛瞬間不同。橘紅色的火光晃在她的臉上,像是打了一層胭脂,粉撲撲的,明明還稚嫩的可以,卻也能從其中窺見幾分日後的光彩。
秦望舒眼裏的笑意深了些,她伸出手按在了秦蘇的腦袋上,摸了摸。掌中的腦袋與教堂那些流浪貓并無不同,鮮活的、吃裏扒外的,所有的乖順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
她忽然就明白了神父看她時眼裏的色彩,那是透過她在看自己時的欣賞,也是對自己作品的贊許。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變成了神父,而秦蘇成了她。
她閉上眼睛,回想着記憶中的語調,贊嘆道:“孩子,你做得很好。”
在最開始的時候,秦望舒是感恩的,她感恩張雪那根糖葫蘆,讓她成功地堅持到教堂的人收養她。她想過帶回去給小畜生嘗嘗,它還沒吃過糖,不知道什麽叫做甜,張雪給她的糖葫蘆盡管面上的紅糖衣薄得可憐,可确實甜到人心坎裏。
但在她推了張雪後,那一刻生出的歹念又明晃晃地告訴她,屬于她的東西為什麽要給其他人?
那時她的還沒學過分享這個詞的含義,她只知道糖葫蘆太甜了,甜得寒風都沒有那麽刺骨,往日的苦似乎都模糊了。她想,小畜生其實沒吃過苦的,它盡管沒有吃過一頓好的,但它總是能喝到她的血。血不好喝,但溫熱,在凍死人的冬天裏,算是口難得的熱食。
她成功地說服了自己,心安理得地獨享了完整的一根糖葫蘆。這點糖和山楂難得地讓她感受到了一種飽腹感,甚至讓她舒服地打了一個嗝,久違的暖意串流在四肢,又順着血液流淌到其他地方,她感覺有點困,想要立刻回到那個勉強算是家的安身地方睡上一小會兒。
在這種難得安寧的時候,她腦中沒有想到小畜生,也沒有想到老狗,更沒有未知的明天。但她一晃而過了張雪瘦得跟猴子一樣的模樣,她慢慢停下了腳步。
她已經離開那裏有一會兒了,轉過身只能看見熙熙攘攘的人影。她擔心了幾秒鐘,就徹底抛之腦後,張雪一個有爹有娘的人,輪不到她這種不知道還有幾個明天可活的乞丐操心。但她應該難過的,縱然再怎麽見多生死麻木後,張雪在她心裏始終有一點與旁人的不同。
她對自己伸出了手,可秦望舒卻沒有一點傷心。她蓋在了自己小小的胸脯上,裏面的心髒強有力地跳動着,是生命的頑強,除了愉悅卻沒有其他任何一點情緒。此時的她不知道糖能讓人分泌多巴胺,産生愉悅的情緒,只莫名以為自己就是這樣的冷漠。
她其實也不是很懂什麽叫做冷漠,只是用自己尚不健全的世界觀去強行帶入理解。她想,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她也不會難過,就像是母親死在她面前時,她的平靜。她忽然覺得這樣似乎也不錯,冷漠就意味着心不會痛,她不怕死,甚至掰着指頭在數着自己接下來的日子,所以很自然地就接受了這個理由。
她是個冷漠的人,她告訴自己,在今天,在今後的所有日子裏。或許她不是真的冷漠,但在先入關為主的理解裏,以及之後數年的催眠裏,或許還有自己不為人知的一些期待中,她完美的貫穿并且執行了“冷漠”這個詞。
她曾在故事裏看到過有一種妖怪,可以給畫皮貼在自己身上。她時常覺得就是那妖怪,喜怒哀樂都被畫在了一張皮上,她想笑時,皮便會笑,想哭時,皮便會落淚,所有的東西就像是數學,在設定好的程序裏都會有對應的唯一的答案。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躺在硬木板床上,捂着自己的胸。
小小的心髒在緩慢跳動,一下又一下,強且有力,這是她活着的證明。她不知道那妖怪會不會有心髒,或許沒有但可以畫一個,但畫着的東西始終隔着些什麽,就像是她的喜怒哀樂,隔着什麽?她不知道,也沒有糾結,只覺得這樣很好,心髒不會痛,她是健康的,健康就意味着能活很久,她有足夠的時間去搞明白這些現在不懂的。
她在那日的發言後,毫不意外地成為了神父的學生。這是她預料、甚至安排的結果,人有小心機很正常,她的母親在世時就教她,人要為自己打算。盡管那只是她母親對孩子不負責的開脫,她也的确接受了并且落實了這個理念,甚至做得更出色。
又是一堂課後,她把不算薄的《聖經》收到包裏。這個包是她向年長的修女要了一些碎布,左一塊右一點地拼起來,花花綠綠的一點也不搭配,很醜,但配上她蹩腳的針腳,倒也合适。《聖經》其實不重,但她包裏除去日常課堂上的中譯版《聖經》,還有神父私下教學的原版《聖經》,漂亮潦草的洋文,和道士的鬼畫符一樣,又長又臭像是女人的裹腳布。
她同時抱不住兩本書,也出于隐秘的私心下,她并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原版《聖經》的存在,包包的出現就成了必要。她扣上扣子,拎到自己的肩膀上,正要離開時突然被人叫住。
“望舒,你又要去神父那裏嗎?”這是坐在她旁邊的一個女孩,年歲比她大一些,模樣生得一般,來教堂的時日比她長,飯菜養得好,圓潤的臉龐看上去也有幾分孩子的可愛。
“對的。”她歪着腦袋,這件事神父并沒有公布,卻因為她日日被帶在神父身邊,逐漸傳開。神父早有耳聞,但卻默認了這個傳言,一時間傳言成了事實。
“神父每日都教你課堂上的東西嗎?”女孩笑得有些勉強,她太過稚嫩,還不知道如何僞裝。
“不是。”秦望舒來教堂有兩個月了,不管教堂地修女如何照顧她們,但在有人的地方就會産生無形的階級,和她做乞丐時一樣。這是一種刻入本性的劣習,與教堂宣揚的真善美恰好相反。
如果她知趣,她此時就應該否認,做一條她們抓不住把柄的泥鳅。可她偏偏承認了,甚至解釋道:“神父那裏有一本西洋文寫的《聖經》,我們學的是那本翻譯過來的,神父每日課後會教我西洋文。”
秦望舒記得這個女孩,也看過她在年長修女看不見的地方怎麽欺負人,自然也清楚說實話的後果。果然,她看見了女孩捏緊的拳頭,牽強的笑意被密密麻麻地嫉妒代替,本就不好看的臉更是醜惡。
她笑了一下,看了一眼牆上的鐘道:“要遲到了,我得先走了。”
這是一個提醒,女孩應該明白。果不其然,她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以及“咚——”的一聲,不算薄的書砸在腦袋上。國外的書籍和國內的書籍裝訂有些不同,它們都用了薄薄的木板,上面覆蓋了一層紙,或是布也可能是皮的東西保護着,防止書面損壞以放得更久,當然打人也很疼。
或許是流浪的時候失了太多的血,她在吃飽穿暖後,也在臉上沒長多少肉,仍是一副細細小小弱不禁風的模樣,或許是出于對弱小的同情,年長的修女總是格外關愛她,這份不同讓她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釘,卻因為害怕被人發現,遲遲沒有落實到行動。
今天是個機會,她想。
她感受着并不陌生的頭暈目眩,在流浪時餓狠了,時常會在白日裏看到星星,見什麽都像是吃的,尤其是老狗。她癱坐在地上,捂着頭,肩膀上的包裹很快就被搶走,她掙紮着起身,抓住了碎布的一個角。
她母親在世時沒有教過她針線活,她只是遠遠地看過幾回,在她理解裏,針線就是把布連接在一起。她成功過,但很糟糕,并不密實的針腳在兩人的拉扯下,很快崩開,包裏的兩本書嘩嘩掉在地上。
她摔在地上,因為眼前一片黑臉被凳子狠狠刮過,又重重撞到了眼睛,瞬間眼淚就出來了。與和老狗搏鬥那次不同,這樣的疼痛并不尖銳,卻讓她感覺害怕。
“還給我!”她的聲音很大,驚動了來往的修女。
“你們在幹嘛?”一個刻板嚴厲的聲音響起,盡管看不見,但她飛快的對上了腦中的臉。
“書還給我。”她重複道。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透着隐隐的哭腔,其中的倉皇無助像是解釋了一切。之後的一切都如她所料,女孩被狠狠懲罰,而摔壞的《聖經》也被視為亵渎,從一個修女備選又重新變回流浪兒。
同類推薦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億萬寵溺:腹黑老公小萌妻
他是權勢滔天財力雄厚的帝王。她是千金公主落入鄉間的灰姑娘。“易楓珞,我腳酸。”她喊。他蹲下尊重的身子拍拍背:“我背你!”“易楓珞,打雷了我好怕怕。”她哭。他頂着被雷劈的危險開車來陪她:“有我在!”她以為他們是日久深情的愛情。她卻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從她出生的那一刻!他就對她一見鐘情!十八年後再次機遇,他一眼就能認得她。她處處被計算陷害,天天被欺負。他默默地幫着她,寵着她,為她保駕護航,保她周全!
/>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