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3)
,極不舒服。
二人雙掌一交,身子均是一震,立時抽招換式,打在一處。方才的一掌,都是試探對方功力來着,未出全力,但一招過後,便已看出對方內力均自不凡,杜潛龍內勁雄渾,如同大海之浪潮,澎湃奔嘯,而歸去來的內力則聚而不散,雖不如杜潛龍的內力雄厚,卻極富韌性,想要硬壓過他,也絕非易事。
自第二招開始,兩人便全力施展,再不留餘地。杜潛龍功力高深,将龍吟掌的精妙處發揮到了極致,漫空只聽得掌風呼嘯,雙掌如同兩條活龍游竄,有時一掌擊出,半途中矯矢盤旋,不知攻向何方,确是難防。而歸去來與之交手十餘招,竟然連換了八種掌法,而且每一掌擊出,雖說招式大家都見過,知道出自何處,但總會是破解對方掌法的絕妙法門,也是令人叫絕。
二人交手到了三十餘招,杜潛龍一套龍吟掌法堪堪使完,但見對方掌法層出不窮,好像歸去來已精通天下各路掌法一般,心頭慢慢泛起怒氣來,暗想你這般賣弄,以示博學麽!那便來試試老夫這一路掌法。
想罷雙手赫然一收,重新起勢,這次的掌法全然不像龍吟掌那般張揚跋扈,仿佛一條升天之龍突然鑽入了海底,波濤之上不見任何龍跡,所有勁力全部潛藏于內,掌出之時,也是緩慢了許多。
出掌雖慢,但歸去來只覺眼前的杜潛龍竟似已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山,每一次出掌,都好似一座山峰向自己平推而來,雖然緩慢,但後勁洶湧,勢不可當。
這才是杜潛龍的成名絕學,潛龍掌。這路掌法,全在一個“潛”字,其招不華,其形不詭,看似規規矩矩,有板有眼,容易抵擋,但內中所含的勁力,卻如同海底暗流,回環洶湧,随處可至,可凝而擊之,亦可分而攻之,威力如此巨大,全憑內力之強。
此等掌法,已非用巧力可以抵禦,歸去來也變了路數,不再用別家掌法,而是使出自己的獨門絕學“胡不歸”掌法,每一掌拍出,也是不慌不忙,不急不徐,與對方的潛龍掌正堪匹敵。
歸去來的這路掌法,是自己獨創,江湖中從未有人得見,因為能迫使他使出這路掌法的,寥寥無幾。今日遇見上了內力與掌法的宗師級人物杜潛龍,這才使了出來。掌法既名“胡不歸”,不用說是出自五柳先生陶淵明的名篇《歸去來辭》,歸去來飽讀詩書,對于這位五柳先生十分敬仰,因此這套掌法也深得名篇之精髓。
這篇《歸去來辭》,主旨是頌揚出世的精神,渴求自由與超脫,因此歸去來的這套掌法,每一掌都盡含此意,看似每一招都随興所至,随意而收,全不依理法,但自有妙處在內,外人皆不解其意。
有時歸去來一掌拍出,明明再前進二寸,便可以擊實,他卻偏偏收了掌,在外人看來,好端端的機會已然錯過,但等到下一招使出來時,別人才發覺,此時收掌,實在是最恰當的時機,不然杜潛龍的那一掌,已經打到他的要害了。
二人看似都是以慢打慢,以逸待勞,但還是有區別的,區別就在于腳下步法不同。
杜潛龍幾乎從不移動,雙足如同牢紮于山縫中的青松,穩而彌堅,歸去來卻一直都在動,雙腳如同醉酒之人一般,忽而東向,忽而西奔,有時灑脫如流水,有時滞澀如淤泥,令人捉摸不定。真成了“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岖而經丘”,不用說掌法,單只這一套步法,便可以獨成一家。
顧風塵在一邊觀陣,心下不住思量,從他心裏,此時倒希望四大世家能夠獲取,如此一來,自己便不用與紅蓮教對陣,從而免生尴尬。至于四大世家,他雖不讨厭,卻也并無好感,因此一旦對陣,盡可出全力争勝,心無顧慮。
此時場中二人已經鬥了五六十招,到了這個時候,雙方出招越發謹慎,使本來就嫌緩慢的招式更加遲鈍,好像二人故意放慢掌速,将招式分解開來在拆招一樣。但離得稍近的人都感覺到一股有形的壓力撲面而來,那是內勁的壓迫,場中不見異樣,連地上的草莖都沒有伏低斷折,而場外有些人的衣服,已開始烈烈發抖。
顧風塵覺得奇怪,初見歸去來時,對方施展的怪異功夫,曾使自己無能為力,為何鬥到如此驚險的境地,大耗內力之時,他居然不用!難道杜潛龍竟然有辦法可以克制歸去來的“禮尚往來”功夫?
Advertisement
他想得不錯,十數年前,在紅蓮教未出關之時,歸去來便以“禮尚往來”功夫聞名,雖然出手次數極少,但豈能瞞得過四大世家這種勁敵,況且四大世家早有意鏟除紅蓮教,因此對于教中重要人物的武功,都曾仔細研究,歸去來的這種功夫雖然出奇,但畢竟不是正道,而是走的旁門,四大世家的首腦人物終于研究出破法,便是以內勁吞吐閃爍而進,加以回環側擊的勁力,總的來講,便是出招時自身的內力并不集于一點,如此一來,歸去來接觸到的力道便無法聚集,此時再以強勁的後勁力沖,便可趁歸去來化力未盡之時,乘虛而入。之後也不知怎麽地,歸去來居然聽到了這消息,于是便苦了心志,另創神功。至于這“禮尚往來”功夫,雖未丢棄,卻也是有了顧忌,只要碰到四大世家的高手,便舍棄不用。
這一節顧風塵雖不知道,但也隐約猜到。
此時場中二人越打越慢,也越挨越近,四條手臂幾乎沒有回縮的餘地,最後兩人同時大喝一聲,四掌相抵,身形再也不動。
群雄都是明眼人,看到這種情形,知道二人已由比鬥招式,換成了比試內力。如此一來,誰也不能取巧,力強者勝,拼的便是多年的修為了。
杜潛龍這些年來一直苦練內力,遼東地方極冷,滴水成冰,他仍舊每夜練功不辍,因此熬煉得身體如鐵一般,而歸去來雖然身子單薄,卻也是江湖中一位不世出的奇人,又在天山苦修多年,內力綿綿,如似無窮無盡。雖不如顧風塵那般越到後來越是發奮皇揚,但也相差不多。因此二人這一交掌,盡都全力施為,絲毫不敢放松。
場下諸人越看越是心驚,有些人頭上已經淌下冷汗。
那杜潛龍雖然年過五十,但內力不減,此時鼓起全力,內力如同有形之物,透過掌心向歸去來撞去,歸去來知道自己的內力勝在綿長,也不攻擊,只是守住了經脈,如同海中的巨礁,任他巨浪拍天,巋然不動。
二人對掌約有盞茶功夫,竟是猶不分上下。
顧風塵不覺焦躁起來,心道如此比下去,不知何時才是了局,自己哪有功夫幹等,必須要在鬼臉人規定的日期之內,将寶甲奪來交上去,才可救得花月痕等女子,眼前這二人精力似乎極是旺盛,不知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正想着,只聽杜潛龍與歸去來同時大喝一聲,雙掌向前一催,然後收掌後躍。衆人不明所以,更不知誰勝誰負,杜潛龍沉聲道:“你我內力相當,打到此處,短期內已無法分出輸贏,再耗下去也是枉然,不如換一種比法。”
歸去來默然點頭,做個手勢,意思是:“你劃下道兒來吧。”
杜潛龍向後一伸手,一名家客走上前來,恭恭敬敬地遞上一條鐵棒,這條鐵棒有手臂粗細,棒身上盤有兩條金龍,栩栩如生,直欲破空飛去,江湖中有人知道此棒名叫水火囚龍棒,乃是杜潛龍的獨門兵器,杜潛龍平素絕不動用,只是十四年前拼鬥泠禦風時用過一次,此時拿了出來,顯然對歸去來看得至重。
歸去來見他亮了兵器,便知他的意思,于是也慢慢從腰間盤下自己的“別來無恙”,托在手中。
二人這一動用兵器,立時群情聳動,周圍的人慢慢退開幾步,生怕兵器會傷到自己,尤其歸去來的兵器,乃是飛錘,一旦砸過來,恐怕沒有人能接得住。
顧風塵曾見識過歸去來的兵器,知道極不好對付,但杜潛龍的水火囚龍棒也是江湖中罕見的奇門兵器,雙方對上,勝負還真在未定之天。
杜潛龍接過囚龍棒,呼的一抖,橫在胸前。囚龍棒驀地發出龍吟之聲,久久不絕,仿佛棒上的兩條龍真就活了一般,就只這一手,已是先聲奪人,棒子本身并不會發出龍吟之聲,乃是杜潛龍用內力激蕩棒身,由于盤龍中空,被內力一激,氣流回環,因此發聲,足見杜潛龍內力之深。
旁觀衆人轟天也似的喝了聲彩。
歸去來根本不為所動,慢慢地将兵器旋轉起來,錘頭的鐵手越轉越快,越轉越疾,但詭異的是,一絲風聲嘯音都沒有。
顧風塵心下一驚,暗想那日對敵時,歸去來也是這般旋轉兵器,但那股嘯聲足以驚飛宿鳥,可眼下卻無一絲風聲,看來歸去來的內力,到底十分邪門。
兩人相隔八尺,一個橫棒于胸,凝如泰山紮地,一個手舞飛錘,聲似天河倒崩,這聲威,這氣勢,已足以讓常人汗顏無地。
四周之人越站越遠,仿佛一股無形的壓力壓來,使得他們不敢輕掠其鋒。
二人相峙良久,始終也不見誰進攻。群雄心中不免有些納悶。
顧風塵瞧得明白,其實按形勢來講,杜潛龍絕不可能先行攻擊,他的兵器有近戰之利,必須要等到對方一錘飛出,才有機會湊近身去,對方不攻,自己沉不住氣先攻,便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杜潛龍打了多半輩子硬仗,這個道理顯而易見。就算進攻,他也要等,等得歸去來後力稍有不濟之時,要知道那錘頭也有十餘斤重,總在空中飛舞,也是要耗氣力的。
可為什麽歸去來也不攻呢?
難道歸去來找不出杜潛龍的破綻,亦或沒有足夠的把握?
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知道。
只見飛錘越轉越疾,雖聽不到風聲,但地面的春草已經開始斷折,那是被聽不到的風聲所激斷的。
開始時誰也沒留意這些,但時間稍長,地面上的斷草越來越多,有的已經被激飛到了半空,随着飛錘一起旋舞。
這下子,所有人都留上了意,再看歸去來的氣力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更有加強之勢。其實他的飛錘雖重,只是初時掄起費點力氣,一旦旋轉在空中了,反倒只需要用手指輕輕撥動即可,根本不用花多少力氣,這一點旁人并未想到。
随着斷草落葉的不斷激飛,歸去來的身形已堪堪被隐藏這個草葉所圍的圈子裏,衆人眼前出現了一幕極為詭異的場景,歸去來的兵器如同一條飛舞的烏龍将要施雨一般,帶着漫天水氣,看來只需要等到天雷鳴震,電閃行空,便要将傾盆大雨施放出來了。
然而雷電卻始終不發作。
顧風塵赫然明白了,歸去來之所以不攻,要的就是眼前這種形式,現在先手已經盡握于歸去來之手,而那些飛舞的草葉,便是雷電的前奏。
他剛想到這裏,只聽歸去來一聲驚心動魄的尖嘯,呼的一聲,風雷大作,飛錘已随手而出。
顧風塵猜得不錯,就在方才,歸去來突然勁力一展,那些漫空飛舞的草葉突然如同生了眼睛,全部向杜潛龍飛去,這些草莖碎葉雖然質體柔弱,但在歸去來的內力所激下,也與刀镖等利器相差無幾,真若視如不見,全身定然被劃成碎布。
而比這些草葉更為致命百倍的,便是歸去來的“別來無恙”,如果被它擊中,真要比被天雷震噬還要可怕。
一時間,萬千慘綠的草葉如同傾盆大雨,向杜潛龍傾瀉而下,在這些草雨之後,那飛錘如同一條烏龍,夾雜着雷霆萬鈞之勢,滾滾而來。
這一擊的聲勢,無可沛禦。一招發出,連天地都仿佛暗了一暗。
群雄悚然失色,幾乎每個人都在想同一件事,那就是幸好此時與此人對敵的不是我。
因此,所有人的目光,都幾乎同時轉向杜潛龍。很多人都為他擔心,只憑一根長不及三尺的囚龍棒,能否接下這雷霆萬鈞的一擊。
此時的杜潛龍,臉色不變,身形不變,甚至連眼中的寒光,也沒有閃爍半分,不說別的,單說這份定力,便是江湖罕有。在他眼裏,仿佛飛來的不是可以致人死命的兵器,而是一縷清風,一線陽光般輕柔溫順。
但飛錘總歸是飛錘,絕不是清風陽光,而且這條飛錘在歸去來的手中,似乎已變成了活龍,半空中仍在游移,顯然留有後力。杜潛龍也是高手中的高手,一眼便知,那些激飛的草葉只是如同大軍的先鋒,只要自己不肯硬接,向邊上閃避,那麽後面的飛錘便會一擊而中,無論他躲向哪裏,總難脫出飛錘攻擊的範圍。可以說歸去來這一錘,看似盡力,實則留有極厲害的後招,看似極剛,實則剛中帶柔,極難抵擋。
說來繁瑣,但當時的情形,可是電光石火,甚至連眼睛也不及眨上兩次,那些激飛的草葉便已到了杜潛龍眼前。
風雷滾滾,天地失色。
但就在這驚沙坐飛,亂草飄蓬的晦暗殺氣中,突然飛起了一道清亮的龍吟。
這聲龍吟,來自于杜潛龍那條水火囚龍棒。
伴随着這聲龍吟之音,杜潛龍已然出手。
他的囚龍棒赫然直伸,如同一條迎着風雨而上的逆襲金龍,鑽進了無邊的草雨之中。
草雨如一張大網蓋下,而杜潛龍的囚龍棒,便要鑽破這張大網。而且他做到了。
草葉畢竟不是金鐵之質,杜潛龍将那條囚龍棒如投槍般刺入草網之內,輕輕晃動,圍着棒身,嘯起了龍吟之聲,而且一股氣勁由棒身旋轉而出,越轉越大,越轉越急,轟然一聲響,漫天草葉全都四下飛散,天宇為之一清。
衆人眼前亦是一清,只見無數草末由頭上落下,有些人伸手接住幾條,但甫一入手,便如同燒透的草灰一般,碎成粉末。
當世兩大高手的內力拼之下,不要說草葉,就算是花崗石,也一樣會粉身碎骨。
杜潛龍以自己的絕技“龍旋氣”破去了草葉,但後面還有一條烏龍也似的飛錘,這才是真正致命的。
只見半空中陽光刺目,在這刺目的陽光下,一條烏龍呼嘯而來,而它的對面,那條囚龍棒則如一條金龍,張牙舞爪,凝陣以待。
雙龍相搏,後果會是如何?
眨眼之間,兩般兵器已将相撞到一處。
此時杜潛龍的囚龍棒一直在憑空劃着圈子,而所發出的氣勁也越來越響,棒上的兩條金龍似是活了一般,等到飛錘擊來的一剎那,杜潛龍赫然發出一聲斷喝,手臂運力,用上了九成內力,嗡的一聲響,那條囚龍棒猛地發出一陣劇顫,劃出的圈子更急,急得使人光憑眼力,已看不出它轉得有多快。
整條棒赫然變成了一條錐形的口袋,袋口便是棒頭所劃出的圈子,而袋底,便是杜潛龍的手腕。
疾飛而來的錘頭,正好不偏不倚地落進了口袋中。
驀地一陣金鐵交擊聲響起,如同密雨打荷花,也不知有多少響,那是棒身與飛錘在碰撞,聽得人牙酸耳悸。
歸去來的這一錘,在經過無數聲交擊之後,終于沒有餘力再進一寸,被裹在了囚龍棒所形成的口袋中。
杜潛龍竟是以棒身,抵消了這威力無比的一錘,真正做到了以拙禦猛,以柔克剛的境界。
旁觀群雄幾乎驚呆了,誰也沒有想到,杜潛龍居然有此應變力與深厚內功,二人交手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剎那,但雙方都運用了極高深的功力,歸去來攻得詭異狠辣,杜潛龍破得幹淨利索。
衆人被二人這一攻一守驚得張大了嘴,竟是誰也沒叫出好來。
但是場中的搏殺并未結束。
杜潛龍破去這一招飛錘,自然不能讓對方老老實實将兵器收回再行進攻,這一回合該到自己争先搶攻了,現在錘頭已被他制住,形勢已有利于已。
他突然将囚龍棒一挑,飛錘錘頭赫然飛了起來,直上半空,同時杜潛龍猱身而前,将囚龍棒做短劍用,直刺歸去來的前心。
眼下飛錘已然被挑上半空,歸去來要想收回兵器再行進攻,已是萬萬不及,如果不收兵器,以一只手對敵,絕接不下杜潛龍這一棒,可如果雙手來接,勢必會失了兵器,到時候杜潛龍就算傷不到歸去來,只須撤身一退,歸去來的兵器不在手中,便算杜潛龍勝了。
眼前情形,不必拼出生死,只要一招得手,勝負可知,雙方都是高手,自重身份,絕不可能撒潑抵賴。
杜潛龍守禦時,凝如山岳,仿佛九牛拉不動一毫,此時這一進身,快似靈狐,絲毫不顯老态。當真是靜如處子,動若脫兔。
囚龍棒說到便到,棒頭的尖端呈錐形,外加兩側的金龍尖牙,真要被點到,不但內腑會受重創,金龍尖牙兼有放血之功效,絕對是內外皆傷。杜潛龍年輕時曾與人對敵,只用這囚龍棒點到了那人一下,對手外傷不重,只破了一寸來長的口子,但杜潛龍內力撞擊之下,那人全身幾近一半的鮮血都被激了出來,當時斃命。
此時歸去來的情形,也好不到哪裏去。在杜潛龍疾似風火的攻擊之下,他能否全身而退麽!縱使全身而退,又如何挽回敗局?
顧風塵向紅蓮教那邊看了一眼,泠菱仍舊穩穩而坐,臉上沒有一絲擔憂的表情,竟似真有成竹在胸,好像已經算定歸去來必會勝這一陣一樣。
再看場中的歸去來,臉上亦是沒有絲毫變化,仿佛早已算準了對方的攻擊,眼見棒頭點來,他居然是理也不理,反手一扯,将飛上半空的錘頭扯了回來。
歸去來的這一扯,并非簡簡單單的将飛錘收回,而是有的放矢,錘頭沒有飛向手中,而是斜斜砸向杜潛龍的後心。
同時歸去來伸出空着的左手,抓向點來的囚龍棒。
如此一來,倒變成了杜潛龍腹背受敵,身後的飛錘呼呼挂風,威勢剛猛,眼前的歸去來單手便要抓棒,如果他真的能将棒子制住,那麽杜潛龍便無法躲過飛錘,就算歸去來抓不住囚龍棒,也能将棒子阻上一阻,哪怕只是眨眼功夫,身後的飛錘便要打到了。
現在杜潛龍只有兩種選擇,要麽抽身旁躍,放棄自己的這一攻,以躲開身後的飛錘,要麽硬着頭皮而上,在飛錘打到自己之前,沖破歸去來的五指關,将之重創。
而這後一種選擇,實則在拿自己的性命為賭注,賭歸去來只憑單手,擋不住自己的棒子。
究竟是閃,還是賭?
杜潛龍只有一閃念的功夫可以選擇,身後的飛錘自是不等人的。
群雄盡都屏住了呼吸,因為這兩大高手已然拼出了生死,絕非單純的較藝比武。現下看來,杜潛龍只有抽身退開,才可保得兩全,若硬要行險,後果不可想象。
可出乎衆人的意料,杜潛龍偏偏就要行險。
他耳中聽着身後飛錘的風聲,判斷飛錘離自己後背只剩八九尺遠近,而自己的囚龍棒雖不及飛錘迅急,卻堪堪要點到歸去來心窩。因此他竟然不理會身後的飛錘,囚龍棒徑直點下去。
這一來不是點傷歸去來,便是自己被飛錘砸個結實,邊上觀戰的人已有的張口欲叫出聲來。
歸去來仍舊不變顏色,好像亦料到了杜潛龍不會閃躲,于是手指如風,掠向點來的棒端,他自然有信心,将囚龍棒阻上一阻。
棒似飛星,錘如疾雷,生死勝負,已只是在毫厘之間。
眼看杜潛龍的棒端就要觸及歸去來的手心之時,突然形式又變。
這次變的,是杜潛龍。
此時身後的飛錘已離他不及五尺,杜潛龍那條徑直點來的囚龍棒,突然間憑空落了下去。
并不是歸去來将囚龍棒打落的,世上幾乎沒有人能從杜潛龍手中将棒子打落,囚龍棒之所以會落,自然是杜潛龍有意放手的。
就當歸去來的手堪堪抓到棒端的時候,杜潛龍五指一松,那條囚龍棒忽地落了下去,這一招大出歸去來意料之外,不知他為何會放手。
囚龍棒雖然放手,卻并未落地,因為杜潛龍的另一只手,已經閃電般将棒子抄住了。
誰也不知道杜潛龍為何要在如此危急的形式下玩這種小兒把戲,而接下來的動作卻證明杜潛龍絕不是無聊的人。
他一手抄住囚龍棒,同時身子已然側了出去,閃出了空檔。
而此時,卻有一物從這空檔裏飛射進來。
這便是那條飛錘,歸去來的“別來無恙”。
他收回飛錘,本意要砸杜潛龍,但此時杜潛龍驟然一閃,飛錘變成了砸向他自己,杜潛龍這一閃的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自己剛一閃開,飛錘便砸了進來。
雖然只是一閃,但能閃得如此巧妙,如此舉重若輕,江湖上最多只有三個人可以做到。
杜潛龍此時仍舊留有後手,他一閃身,放任飛錘砸進來之後,另一只抄住囚龍棒的手借勢掄起,橫掃歸去來後腰。
如此一來,形式在剎那間轉換,由方才的杜潛龍腹背受敵,變成了歸去來腹背受敵,更可笑的是,前方的大敵,赫然是他自己的兵器。
由于形式轉化太快,幾乎所有人都不及思索,群雄心中的閃念,已跟不上場中二人招式的變化,因此不要說叫好,連出口大氣的聲音都不聞。
顧風塵自然瞧得明白,場中兩位頂尖高手這一番拼殺,招招詭異,招招奪命,雖說自己看得清楚,但細心一想,如果不是憑了多年浴血厮殺所換來的經驗,也絕不可能有此變化的。而自己雖然內力高絕,但說到變化招式,仍舊差了老大一截,想到此,他不由得擡眼看了晴兒那邊一眼。
晴兒仍舊把玩着那個玩偶娃娃,看似對場中的形式毫不關心。
他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将眼光收了回來,此時歸去來的形式已經是萬分危急。眼前的飛錘夾着嘯聲砸向自己前心,身側的杜潛龍揮棒掃向自己腰側,這可如何抵擋!如何化解呢?
耳中只聽卟卟兩聲悶響,如擊敗革,然後人影突分,陽光下金光一閃,杜潛龍那條水火囚龍棒居然脫手飛出,遠遠地落在草叢中,尚映着日光,分外明亮。
群雄一時間無法分辨出誰勝誰負,只見二人相對而立,均是面色凝重,歸去來慢慢地将鏈子收回,嘩啦啦之聲輕響,卻更顯得場中寂靜如死。
顧風塵等高手看得非常清楚,方才只是一剎那間,場中的變化可說是層出不窮。原來歸去來眼見着自己的兵器反噬,居然并不閃躲,一任錘頭砸在自己的前心。
他這樣做絕不是尋死,而是一招頗為精妙的反擊。
人們大都忘記了,歸去來賴以成名的武功,便是一身邪門內力,號稱“禮尚往來”。顧風塵在禹橋橋頭曾經試過,威力非凡。杜潛龍自然也知道他有這門功夫,但二人亮了兵器,便不認為他會再使出這門邪功。
而此時千鈞一發之際,歸去來居然又用上了這門功夫,他一任錘頭砸中自己前胸,同時運起獨門內功,将這一錘之力導致左臂,那條手臂正自前伸,準備去抓囚龍棒來着,此時如同被巨大水流激動一般,閃電也似地回過臂彎來,迎住了杜潛龍掃向腰側的這一棒。
這一錘的力道何等巨大,歸去來将它原封不動地運到手臂上,整條手臂如一柄開山的鋼錘,砸到囚龍棒棒身上。
杜潛龍絕沒想到這一招,因此他這一棒也沒用盡全力,只大約用了七分力道,以他的心思,這股力量足以将歸去來腰骨砸斷,或是重創他的內腑,高手對陣,分寸拿捏十分重要,能使五分力制敵,絕不肯使六分,杜潛龍乃是高手中的高手,手下豈會沒有分寸?因此七分力道已經足夠了。
但事出意外,囚龍棒砸上的不是歸去來的後腰,而是運足力量擋來的手臂,因此兩股大力相撞之下,杜潛龍的囚龍棒便拿捏不穩,被震脫了手,直飛入草叢間。
這一來歸去來的兵器還在手中,而杜潛龍失了兵器,形勢大變。二人交手這一回合,算告完結。
歸去來慢慢收着鏈子,淡然道:“杜堡主,承讓了。”
高手對決,一招便可分勝負,杜潛龍也只好怪自己大意,并不多言,只道:“你勝了。”
說罷,轉身歸座,并不理會那囚龍棒,等他坐定了,身後仆人才跑過去,将棒子拾了回來。
彩衣少女笑道:“雙方第一陣對決,紅蓮教勝。”
歸去來走回自己陣內,泠菱向他微微一點頭,以示嘉許。歸去來并不開言,一邊的沈柔輕聲道:“手臂的傷,不礙事麽?”歸去來眉頭一皺:“誰受傷了?”
沈柔的聲音極低:“你臂骨已經斷了,不過不要緊,先到後面服了傷藥,過一會兒我再為你包紮。”歸去來知道瞞不過她的眼睛,只好輕輕點頭,走到教衆之中,将一包內服傷藥喝了下去。
方才他憑着一股巨力,震飛杜潛龍的囚龍棒,但自己畢竟是血肉之體,比不得對方混金打制的囚龍棒,雖然勝了,臂骨卻禁受不住,已然斷裂,幸虧他裝作無恙,忍住劇痛,瞞過了杜潛龍,若非如此,杜潛龍絕不認輸,二人再行比鬥,歸去來非輸不可。
那邊杜潛龍歸座後,萬重山與諸葛仁、南宮岳都過來問候,杜潛龍臉上無光,苦笑一聲道:“一時大意,被他賺了。接下來的兩陣,全靠你們了。”
身邊的龍謝蘭嫣然一笑:“沒什麽,第二陣我來,定要扳回一局。況且,你也沒算敗。”
杜潛龍道:“兵器脫手,豈得不敗?”
龍謝蘭道:“你的兵器脫手,可他呢?那位人王,至少也要斷去一根臂骨。”杜潛龍一愣,霍然道:“不錯,夫人說得極是,那時我若趁機搶攻,定然勝了。”龍謝蘭搖頭道:“你就算搶攻,他也不會和你過招,只須一撤身,說聲承讓,也是贏定了。因為所有人都看到你的兵器脫手,卻并沒有人看到他斷了骨頭。”
萬重山冷笑:“不錯,這叫做打掉了牙齒和血吞,杜兄這一陣,表面輸了,實則卻占了大便宜,今後這歸去來的左臂,便是極大的一個破綻所在。”
如此一說,杜潛龍這才将方才的懊惱之氣消盡。
不提這邊講話,單說那彩衣女子,見第一輪已然比過,竹樓下的十人只剩五人,便道:“接下來的第二輪,還如第一輪那般,各位自行挑戰,如果有誰不敢應戰,便算棄權,只不過這次紅蓮教與四大世家未出手的高人,不可挑戰竹樓下的人,因為竹樓下的人已然打過一場,生力軍上來挑戰,便不公平。”
說罷自行退下,第二輪比試開始。
顧風塵方才鬥過一場,由于談生與他相差太遠,根本沒動過真力,此時暗想:這樣一輪輪鬥下去,何時才是了局!
他與旁人不同,是為了救人而來,不願意多耽功夫,見彩衣女子退下,便第一個站起來,走到那位以毒酒傷人的酒鬼面前,也不說話,向對方勾勾手指,意思之間非常輕視。
那酒鬼見他上前挑戰,心頭倒也惴惴不安,顧風塵方才與鐵人對陣時露的那手內勁,确是非同小可,不過酒鬼自恃甚高,此時此刻絕不能不敢應戰,于是便哈哈一笑,起身下場。
顧風塵挑此人過招,另有其因。他出身少林,一向皇皇正大,最看不起的便是暗箭傷人之徒,眼前這酒鬼藏頭露尾,暗器又是如此歹毒,早起了憤恨之心,這才約他下場。
二人對面站定,群雄數百雙眼睛都落在二人身上。
上一陣顧風塵輕松而勝,群雄大都知道談生武功不高,顧風塵定然沒有使出真實本事,現下與他對陣的是這位武功暗器都極邪門的酒鬼,定然是一場好鬥。
酒鬼仍舊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只是再也沒有将嘴巴湊到葫蘆嘴上去喝酒,顧風塵已經猜到了,他以前只是做做樣子,葫蘆裏的東西是不能喝的。
顧風塵沒有心思與他多耗,微微一拱手,便舉手一拳,向酒鬼打了過去。
這一拳極是普通,乃是江湖子弟入門拳法“太祖拳”,幾乎所有的江湖人都會這路拳法,酒鬼見狀便啞然失笑,暗想此人內力雖深,可畢竟武功招式太過粗疏。
想到此,酒鬼突然将葫蘆一舉,擋在眼前,同時向右側一跌步,身子打個半旋,已然避過了這一拳,而且已身已掠到顧風塵身後,腳法極是靈動。
這一招使出,旁觀群雄中有人叫了一聲:“好一個醉八仙。”另有一人道:“這哪是醉八仙,分明是小醉八仙。”
顧風塵并不知曉,醉八仙傳到百餘年前的後世,另有高人創了一套小醉八仙,并以這套武功開創一個門派,便叫“小醉仙門”,這小醉仙門雖然門人不多,但個個都是高手,直到二十多年前,小醉仙門人丁凋零,終于消失于江湖。
這事江湖中盡人皆知,卻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