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美人胭脂淡(以上回目寄調《青玉案》) (2)
塵累得內力不濟之後,再将他或擒或殺。
顧風塵明知這一點,卻停不下手腳來,因為每個人所攻的,都是他的要害,不得不救。
再鬥過十餘招,顧風塵已不得不保存些內力了,群雄覺得他掌上的威力漸弱,都暗自冷笑,攻得更急了。
顧風塵心想,再不求變,自己便會生生被累死于當場了。他的逆天神功雖然厲害,但總歸不能超出身體極限,一旦潛能用盡,顧風塵勢必虛脫而死。
想到此,顧風塵把心一橫,準備拼命了。正好後面有人一拳打向他背心,顧風塵一咬牙,将一口氣運到後背上以保住心脈,硬接了這一拳。
砰的一聲,那人的拳頭結結實實地落在顧風塵背上,好大的力道。顧風塵被打得向前疾飛。看樣子已受了傷。
那人一拳得手,心頭狂喜,他本沒料到自己這一拳會打中敵人,事實上他還留着幾分力準備阻擊顧風塵的反擊,不想居然長驅直入,顧風塵好像并沒有料到這一招。
衆人一見顧風塵中拳,也都是一喜,以為他已經內力不濟,無力招架了。
可顧風塵要得,便是這一擊。他已用內力護體,因此這一拳對他來說毫無損傷,只是助了他一臂之力而已。
他借着這一拳的力道,足尖猛點地面,喀的一聲,青磚粉碎,而顧風塵的身子已如同離弦之箭,射向廳內。
外力加上他本身的力道,使他的身形快得不可思議。
面前衆人見他飛來,急忙出手迎擊,顧風塵運起逆天神功,身子在半空中居然連翻兩個跟頭,避過了所有人的攻擊。
而他的目标,便是尚在廳中坐鎮的諸葛閑雲。
這一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以常規而論,顧風塵便是想逃,也需要向外突圍而走,因此杜潛龍等三人也是封住了外門,誰也不曾想顧風塵會向裏闖,而裏面還有一個多年來已不曾出手,武功神鬼莫測的武林盟主,諸葛閑雲。
無論如何出人意料,顧風塵總歸是做出了這樣的舉動,群雄都是一驚,可已經攔不住他了。
顧風塵身在半空,耳中聽到一聲極為細微的嘶嘯之聲,他知道有人在發暗器,而這種暗器多半是銀針之類的細小之物。他從聲音判斷,這一針是飛向自己腿部,如果自己閃避暗器,身形去勢受阻,便會半途落地,那樣的話沖不進廳堂,群雄向上一湧,還是一個群毆的場面,于自己大大不利,因此他硬着頭皮,不管那一針,只是将殘餘內力運到腿上,以免被暗器傷到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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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半空中銀光一閃,一枚銀針已悄無聲息地鑽入顧風塵小腿。幸好顧風塵早有準備,以內力相抗,因此銀針并未全部沒入肉內,還留了一分在外面。
龍謝蘭見銀針射入,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這一針便是她發出的。
龍謝蘭也沒料到顧風塵會向裏沖,因此對顧風塵也有些佩服,可佩服歸佩服,卻不影響她的出手速度及狠辣,這枚銀針威力不大,厲害的是上面淬的劇毒,這種毒是用長白山極罕見的蛇毒淬煉而成,見血封喉,中針者在半個時辰內,便會心跳停止而亡。
她的微笑慢慢變得尖銳,因為她可以肯定,顧風塵很快就會支撐不住了。
只是龍謝蘭做夢也想不到,顧風塵的體內已經有兩種天下最厲害的毒質,上一次她在見賢莊中曾射過顧風塵三枚毒針,也不曾要了他的命,眼下中了這枚銀針,顧風塵便如清風撫體一般,除了微微的皮肉之痛外,沒有半分不适。
毒一入體,顧風塵體內的兩種毒質便合力驅毒,眨眼之間,針上的蛇毒已經化為毒水,被逼出體外。
而顧風塵的身子沒有受到絲毫阻礙,已經躍到了諸葛閑雲面前。
此時諸葛閑雲一直是背對廳口坐的,手中端着一杯茶,顧風塵不待身子落地,一拳便向諸葛閑雲後腦打去。
門外群雄有人發出一聲呼叫:“盟主小心,有人偷襲。”
諸葛閑雲恍若不聞,任顧風塵的拳頭擊向自己,當拳頭離後腦只差數寸之時,他左掌中茶碗裏的水突然分成兩條水線,射向顧風塵雙眼。同時右手向後一探,伸出兩根手指,似剪刀一般,剪向打來的拳頭。
這一招顯示了他極精純的內力,諸葛閑雲手掌不動,單憑着一股內力,便可激飛水線,這一點很多人都可以做到,難就難在水線分成兩股,而且每一股都射得極準。
将力道一分為二就已經極難了,更何況他還拿捏得如此恰到好處,當世之中,能做到這一點的,絕不會超過三個。
顧風塵眼看拳頭便要打中諸葛閑雲,不料眼前水光一閃,已有兩道冰刀一般的水柱向自己眼睛射來,而且對方的兩根手指已然封住了自己拳頭的去勢,這一拳未等打到諸葛閑雲,已先被剪中脈門了。
諸葛閑雲這一招連防帶攻,确是萬全之策。
顧風塵方才已經連續變向,一口真氣已将用盡,不可能再次閃躲了,情急之下右掌伸出,擋在眼前,右拳變拳為抓,想要抓住諸葛閑雲的手指,而諸葛閑雲仿佛腦後生眼,顧風塵一變,他也變了,另三指一伸,翻成掌形,砰的一聲,與顧風塵對了一掌。
卟的一聲,兩股水線射在顧風塵掌心,四下飛散,而顧風塵也被阻了一阻,身形落于三尺之外。
二人交手一招,顧風塵并未能突破諸葛閑雲這一關,要知道,諸葛閑雲可是背對着他,相較之下,顧風塵已輸了一籌。
門外的人見了,紛紛高聲喝彩,連萬重山與杜潛龍看了,也深為嘆服。多年前,他們對諸葛閑雲的武功便有心得,可這許多年來諸葛閑雲并未出過手,因此二人對他武功的認知還停留在多年以前,以如今二人的眼光看當年諸葛閑雲的武功,未免不算太高明,可今日一見他出手,二人都知道,四大世家中武功第一的,還是這位盟主仁兄。
顧風塵沒能闖過去,外面群雄已躍進廳門,四下包抄過來,顧風塵要想不被包圍,只有一條路,便是闖進後堂,可偏偏身前擋了一個諸葛閑雲,如果再不沖破阻礙,身後群雄可要再次将他包圍,那時再想故伎重施,便不可能了。因此顧風塵怒喝一聲,将自己的身子彈了出去,如同一枝巨箭一般,射向諸葛閑雲,他雙拳在前開路,如兩柄開山破嶺的重錘相似。
諸葛閑雲聽他的聲勢,便知道他要拼命了。仍舊一副悠閑自得的意态,就當顧風塵将要射到之時,諸葛閑雲的身子陡然矮下去一尺多。
他絕不會無緣無故的變矮,之所以這樣,因為他所坐椅子的四條腿,已經完全沒入了地下。
諸葛閑雲竟在無聲無息間,将椅面與地面坐平了。這份功力,的确駭人聽聞。
顧風塵眼前赫然失了諸葛閑雲所在,還沒等他回過神來,身下已伸過一只手來,砰的一掌,正擊在他胸腹之上。
這一掌自然來自諸葛閑雲,他身形低了許多,正好顧風塵由他頭上飛掠而過,胸腹間空門大開,如此機會,他豈可放過,這一掌凝聚了他最大的力道,也凝聚了所有的喪子之痛。
顧風塵雖然內力深厚,可一來對方掌力太過雄渾,二來自己一口氣運到了雙拳之上,胸腹間并未在意,只是在對方手掌擊實的一剎那,勉強運功抵禦了一下,因此這一掌的掌力直透內腑,已将他擊成重傷,幸虧諸葛閑雲在方才坐平椅子的時候,用了一部力內力,這一掌的威力并非發揮到最大,如果不是這樣,顧風塵便不僅僅是受傷,而是立斃當場了。
饒是如此,顧風塵也覺得五髒六腑全都離了原位,幾乎要從嘴裏擠将出來,腦袋裏一陣眩暈,眼前金星亂飛,幾乎看不見了,嗓子裏一陣發甜,忍不住一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他的身子被打得向前飛出丈許,嗵的摔在地上。
若換作別人,這一掌之下已然挺屍,顧風塵畢竟練過逆天神功,居然沒有當時暈倒,頭腦中尚且明白,此時萬不可倒下。
他晃晃頭,居然在地上一彈,站了起來,諸葛閑雲這一掌也有些好處,但是将他打到了後堂口,離群雄遠了許多。
顧風塵咬緊牙關,努力運功,将一口已沖到咽喉的血壓了回去,他不敢有絲毫停留,向後堂沖去。
群雄紛紛呼喝着追下去。
萬重山與杜潛龍夫婦走到諸葛閑雲身邊,向他道賀,杜潛龍一挑大指:“哥哥寶刀不老,功夫一直沒有擱下,比多年前更強了不少呢,可喜可賀。”龍謝蘭也道:“哥哥這一掌,也算替仁兒報了仇。姓顧的已受了重傷,就算無人追趕,也活不過一時片刻。”
諸葛閑雲淡然一笑:“如果不是弟妹那一針,我也未必能得手。唉……冤孽。不知這姓顧的後生有沒有兒子,如果有的話,知道我們殺了他父親,又要與四大世家為敵了,冤冤相報,何時才是了局啊。”
萬重山不置可否:“人在江湖,很多事只管去做罷了,至于了局,由後人去評說吧,現在且看是哪一位,能提回姓顧的人頭。”
諸葛閑雲看看他,不再說什麽。
且說顧風塵沖進後堂,只見是短短的一道回廊,也不管其他,直沖了過去,擡眼看時,已是到了後宅,這裏有兩排屋子,屋門都緊閉着。顧風塵哪裏有心管這個,只想尋路逃生。
背後群雄的呼喝聲越來越近,幾個起落便可以将他截住了。
顧風塵奮力急奔,眼看要穿過這兩排屋子,突然盡頭那一間屋子的屋門砰的一聲開了,顧風塵以為會有人跳出來攔截,以他現在的情況,一遇攔截,實是兇多吉少。不由得長嘆一聲。
哪知門開之後,并沒有跳出人來,而是從地面上伸出了一只手,努力向外伸着,仿佛要抓緊什麽似的。
顧風塵跑到門前,向裏掃了一眼,卻狠吃了一驚。
只見門裏倒着一個女人,臉孔貼着地面,身子蜷成一團,看似極為痛苦,不住地呻吟,只将一只手伸出門外,看似正在呼救,卻發不出叫聲。
從背影與衣服來看,這女人正是那位白姑娘。
聽到有人闖來,白姑娘努力擡起頭看去,正好與顧風塵目光相對。
二人對視一眼,這位白姑娘好似已看不清楚眼前是誰,終于叫出一聲:“救我……”顧風塵一皺眉頭,他不想再看到這黑心女人,便躍過門口向前跑去。
雖然只看了一眼,但顧風塵發現白姑娘臉色青灰,嘴唇發紫,顯然是中了毒。
罪有應得!顧風塵心頭暗想。
可他剛沖過門口,內腑一陣劇痛,再也壓不住心頭的氣血翻湧,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做為武林中人,顧風塵非常清楚連續吐血是什麽樣的後果,髒腑重傷,他已經支撐不了多久,更無法跑出多遠。
今日确實要死了。顧風塵心頭閃過這個念。
他內心一陣刺痛,暗想,左右今日是死,不如死前再做件好事吧。想罷轉回身來,将白姑娘扯起,背到身後,向前沖去。
顧風塵本就已是重傷,空身且跑得不快,更何況背了一人。幸好後宅狹窄,彎路又多,因此身後群雄不容易快速趕上。顧風塵闖到後門邊,一腳踢開,沖出了宅院。
等出得魯宅,顧風塵也好只叫一聲苦,暗自嘆息。
原來宅子後面不遠處,便是一條大河,河上無橋無船,只在河岸邊上建有一座土臺,臺分三層,約有三丈來高,看樣子是祭祀之用,實則是用來祭河伯的。
顧風塵四顧茫然,此處已是絕地,再無去路。他背着白姑娘搶上高臺,想要給她運功逼毒,但甫一凝氣,便欲吐血,知道內傷甚重,不可能運功了。此時白姑娘已是臉白如紙,出氣多,入氣少了。
眼見她已将斃命,顧風塵無法,只得死馬當活馬醫,用指甲劃破自己手臂,将白姑娘的嘴撬開,灌進血去。
此時群雄已經追到臺下,将土臺四下包圍,再不容二人跑掉。
顧風塵內腑重傷,又失了血,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可喜的是白姑娘喝了幾口血後,居然慢慢睜開了雙眼。
女姑娘一見是顧風塵在喂她喝血,便知端的,住口不喝,身子向邊上一側,滾在一旁,只覺心頭煩嘔,難受之極,張口又吐出幾口黑水。如此一來,她所中的毒已經吐盡。顧風塵的毒血混合了兩種天下至毒之物,一般毒藥哪裏抵擋得住,因此很快便解了毒,至于吞下的毒血,并未入于血脈,只用于食道腸胃,因此并無大礙。
顧風塵眼見強敵四合,進退無路,知道再無生理,眼觀長河之水,心頭倒也平靜,暗想:此處形勢,倒很像自己家鄉的那條易水河,能死于此處,就當魂歸故裏了吧。
此時天空已是陰雲密布,勁風嗚咽,頗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複還”之感。
群雄從四面走上土臺,顧風塵知道時間已不多了,便問白姑娘道:“你會游水麽?”白姑娘道:“會啊。要我背你跳水逃走麽?”
顧風塵淡然一笑:“我已重傷欲死,不用逃了,還是你自己走吧。”白姑娘仍舊是以前在荒宅中見他時那副樣子,輕佻的一笑:“我自己走?可憑我的功夫,跳不到河裏。”
這也是實話,高臺離河足有三丈遠近,白姑娘劇毒方解,自然無法跳得那麽遠,況且就算她沒有中毒,也不一定以跳得過去。
顧風塵道:“無妨,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送你過去。”
說着努力站起,伸出手去:“拉住我的手,我将你甩進河裏去,相信我,這一點我還是可以做到的,而且……我真的想救你,不是要摔死你。”
白姑娘并不上前,歪着頭問他:“我害了你,你還要救我,我不相信你會這麽好心。”顧風塵見群雄已漸漸逼近,急道:“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事,但今天只要信我一次就行。”白姑娘還是不着急,媚笑道:“我可以信你一次,只是我想聽聽,你為什麽要救我,一旦你死了,我想聽也聽不到了。”
顧風塵只好道:“我救你,是因為……因為我想在死前做件有功德之事,只是為了我自己安心,沒有別的原因,更不是可憐你,行了吧。”
白姑娘聽他這麽一說,臉色慘變,險些掉下淚來:“如此說來,你救我不是想讓我記着你,讓我後悔害你,讓我也來救你?”顧風塵苦笑道:“當時形勢緊急,我還沒想到那裏呢。”
二人對視而笑,白姑娘突然撲上來,将顧風塵撲倒在地,她的眼睛裏終于淌下了淚水,也流了顧風塵一臉。
白姑娘将頭埋在顧風塵脖子裏,輕聲道:“你很誠實,這個時候也不說假話,我畢生都在找一個這樣的男人,現在找到了……我不會走,要死,就死在一起吧。”
顧風塵慢慢推起她:“你可以活下去的,真要和我一起死麽?”
白姑娘堅定地望着他:“今天我不光要和你一起死,我……我還要……還要嫁給你。”顧風塵十分驚詫:“你說什麽?要我娶你?”白姑娘直視着他:“你不肯麽?”
顧風塵只覺得老天真會開玩笑,這個時候居然遇上了一位要嫁給自己的姑娘,便道:“你用不着這麽說,我現在死了,也沒什麽遺憾,并不會因為你嫁給我,我心裏便有多麽歡喜。”
白姑娘輕聲道:“我不求你歡喜,只求你能夠平靜,這世上最難的,不就是平靜地去死麽!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是個壞女人,只希望在我臨死前,找一個可以倚靠的男人,哪怕僅僅是半刻時光,對我也足夠了。因為一旦我們死了,你必會上得天堂,而我,則要下地獄去……”
顧風塵捂住她的嘴,不讓她說下去。
此時群雄已經圍到了一丈之外,諸葛閑雲等四位首領人物都未跟來,因為此時的顧風塵已是風中之燭,不堪一擊了。
一人大聲喝道:“一對邪魔外道,死到臨頭,還要卿卿我我,好不怕羞!趁早自殺,也免得我等動手,污了刀斧。”
顧風塵根本不理會群雄,只問白姑娘:“你叫什麽名字?”白姑娘尚未回答,群雄中有人冷笑:“她叫白京京,京城之京,只不過大家都叫她做妖精之精。”
衆人哄笑一聲,又有人道:“她尚有一個外號,叫做白蠍子,在江湖中大大有名,只不過不是什麽好名,你當真不知麽!”
白京京臉上神色黯淡下去,低頭不言。
顧風塵将她的臉擡起:“我在問你,叫什麽名字?”
白京京鳳眼含淚:“我叫……白京京……外號白……”顧風塵截道:“不用說了,這已足夠。”
說着他握住白京京的雙手,仰天大聲說道:“我顧風塵今日向天祈求,願上天垂憫,白京京姑娘能夠答允我的求婚之請。皇天後土,實鑒我心。今生今世,絕不反悔。”
說完,他目視白京京:“你願意嫁給我顧風塵麽?”
白京京臉上露出極為欣喜的神色,卻已喉頭哽咽,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地點頭。顧風塵道:“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妻子,無論天堂地獄,我們都在一起。”
聞聽此言,白京京喜極而泣:“無論天堂地獄,我們都在一起。”
說着她閉上眼睛,偎依在顧風塵懷中,二人都覺得心頭一陣安穩平靜,眼前強敵環伺,眼看就要永遠地離開塵世,可二人對此都似乎視而不見,他們心中,只有一片平安喜樂。
群雄面面相觑,都沒有上前動手,連他們也不忍心打擾這對同命鴛鴦,因為每個人都看得出,顧風塵胸前一片鮮血淋漓,而且嘴角還在溢血,血色鮮紅,顯然內腑已是重傷,現在就算一個不會武功之人,上前輕輕一拳,也能要了他的命。
他今日已有死無活,便多留他一刻之命,也無什麽不可,況且二人臨死之間互吐心聲,結為夫婦,确也感人至深。
這其中有不少人慢慢佩服起顧風塵來,衆人都知道是白京京将顧風塵騙到此處,實是為了要他性命。而顧風塵在自己受了重傷之後,仍舊不顧自己身安危,出手救助白京京,實是以德報怨之舉,這種人又豈會無緣無故地殺死諸葛仁?
不少人已經想到這其中定有隐情,但也不好發問,畢竟顧風塵受傷極重,不用多久便會斃命,二人皆死,其中的誰是誰非,便不重要了。
顧風塵慢慢站起身來,擋在白京京身前,運足最後的力氣道:“諸位朋友,今日顧風塵夫婦二人不懼一死,你們哪位上前來取我性命,顧某有一事相求。”
群雄中有人問道:“何事?”顧風塵道:“士可殺不可辱,我先行斃命之後,只求各位許我妻子自盡,不要淩辱于她。”
那人道:“這個可以。你二人死後,我們也會将你們的屍身葬在一處,以了你們的心願。”
顧風塵向那人拱拱手:“多謝。”那人道:“你用什麽兵器抹脖子,我也借給你。”顧風塵哈哈大笑:“顧某用不着自殺,拼着最後的力氣,還是想鬥上一鬥。”
群雄都是一愣:“你不自殺,還想要打!”
顧風塵道:“束手待斃,不是我的性格,我的性格是,拼到流盡最後一滴血。”
身後的白京京拍手而笑:“丈夫,你就是我的英雄。”
群雄中有人冷笑:“一對邪魔外道,死到臨頭,尚且不知羞恥。就讓我六甲開山來取你狗命。”說着一人大踏步走了出來,在顧風塵面前一站,趾高氣揚,不可一世。
顧風塵不認得他,便問白京京:“夫人,這家夥是誰?”
白京京嘻笑道:“他叫丁胄,有個外號叫什麽六甲開山,其實最大的本事不是開山,而是開溜,曾經最少有十七次與人對陣時腳底抹油。”群雄聽了相顧莞爾,其實這丁胄絕不是臨陣脫逃的人,事實上他非常勇猛,是條寧折不彎的硬漢,也因為太過剛直,最容不得邪道中人,因此聽了顧白二人的對話,只覺得惡心到骨髓裏,這才踏步而出。
丁胄大怒:“你這蛇蠍婦休得血口噴人!丁某自入江湖以來,大小七十餘戰,何曾有一戰退縮!”說罷甩去了上衣,露出結實的胸膛。
群雄看到,在他身上布滿了至少二三十處傷疤,幾乎已是體無完膚,雖然大家都是在刀尖上混日子,可如此強悍之人,尚不多見,因此也引來一片贊嘆之聲。
顧風塵點頭:“好漢子,好膽氣,你盡管出招吧,顧某倒要瞧瞧,你是如何一個六甲開山!”
其實誰都看得出來,顧風塵已經是強弩之末,站立都已不易,更不要說動手了。他嘴裏說得雖然硬氣,要與群雄一鬥,實則無論誰下場,只随手一擊,便可要了顧風塵的命去。然而既是如此,為何群雄不上前打鬥呢?
這只是因為一個緣故,那就是顧風塵的頭,可以讓人坐上江湖下一代盟主的寶座。
既是如此,大家更應争先恐後才是,為何誰也不強出頭?原因就在于,這些人都有自知之明,自己幾斤幾兩心裏清楚,況且四大世家的勢力擺在那裏,如果自己這樣的外人殺了顧風塵,坐上少主的寶座,接下來的事可大為不妙。首先四大世家嘴上不說,心裏肯定不高興,保不定便會設個計策,将自己拉下馬來。到時候丢人不說,甚至有可能丢了性命。
諸葛閑雲可能不會這樣幹,可龍謝蘭與萬重山就不敢說了。尤其是龍謝蘭,號稱女諸葛,真要給你下個套,十有八九你得陷進去。因此這些人都想,寶座雖誘人,可自己的屁股太小,這座位,還是留等四大世家的人來吧。
因此大家不急着動手,是在等候諸葛閑雲等人,就算他們不來,南宮岳來了也是好的。
可直到現在,四大世家的人也不見蹤影,看來也想着避嫌。此時這位丁英雄忍耐不住,先行跳了出來。
後面有好友拉了他一把,丁胄雖然性烈,卻也不是魯莽之人,知道那人什麽意思,便大聲道:“不用拉我,什麽盟主之位,我是不坐的,到時候讓與南宮公子便是了。”
聽他如此一說,後面那位朋友不再阻他,丁胄對顧風塵道:“我看你也是條漢子,因此我不會留情的,第一拳我會打你前心,你準備好了沒有?”
顧風塵點頭微笑:“來吧。”
丁胄雙拳緊握,氣沉丹田,全身居然如同爆豆一般響個不停。顧風塵暗自贊嘆,此人一身硬功,堂堂正正的十三太保橫練,絕無一絲邪氣。心生敬佩的同時,顧風塵也起了倔強之心,長吸口氣,将逆天神功運到極致,要來接他這一拳。
白姑娘在後面看着,臉上雖然不露戚容,但心頭卻是無比擔心,她既不想看着顧風塵被對方一拳震死,卻又希望在死前多看顧風塵一眼,如此茅盾的心理之下,她實在無法平衡,不知不覺中,淚水已模糊了雙眼。
顧風塵一口氣提上來,只覺得五髒六腑幾乎要攪在一起,那股痛楚實在難以言喻,他強自咬牙支撐,滿頭大汗涔涔而下,但目光仍舊堅決。
如此硬漢,丁胄也不覺為之心折,他下了決心,決不讓顧風塵受苦而死,自己這一拳将對方立斃當場,才算對顧風塵的尊重。
這便是江湖中的好漢相惜。生死且是小事,氣節才是最重要的。
丁胄凝神聚力,突然大喝一聲,拳頭已經提起,眼看便要打下去。
就在此時,突然丁胄覺得脖子上一涼,有東西掉下來,正落于自己脖頸之上,極涼極滑,而且還似乎是活的,在蠕蠕而動。
這一驚非同小可,丁胄急忙回手一掌,将那東西掃落在地,定睛看時,乃是一條黑色長蛇。口中尖齒已露,如果不是他反應快,自己脖子上便要多兩個血洞了。
與此同時,群雄紛紛亂跳起來,不住地從身上頭上扯下蛇來。
這裏是祭祀用的土臺,哪裏會冒出這麽多蛇來,而且看那些蛇的樣子并非一種,只有一點相同,都是毒蛇。
如此多的毒蛇,豈會從天而降,難道天上下了蛇雨不成!
衆人将蛇掃落,擡頭看去,立時便驚得呆了。
只見不知何時,天上飛來了一只巨大的風筝,風筝下面裝有橫木,橫木上居然吊着一個人,此時那人就懸在高臺上方幾丈的半空,不住地向下面扔着毒蛇。
那人一見衆人擡頭上看,毫不遲疑,從橫木上跳了下來,他腰間還綁着一條繩索,系在橫木之上,等他躍下時,巨大的風筝已向河對岸飄去,顯然有人在對岸用力拉扯着風筝的線繩。
此時高臺上一片混亂,衆人都在注意腳下的毒蛇或頭上的風筝,沒有在意顧風塵與白京京。
風筝上跳下的那人眨眼間已貼近高臺,他頭下腳上,伸出兩手,一手一個,抓起顧風塵與白京京,随着風筝的去勢,已經飛離了高臺,向河對岸飄去。
群雄有幾人反應過來,乘風筝的人是來救顧風塵二人的,但此時風筝已飄得遠了,追趕不及,只好發射暗器,此時顧風塵雖然無力,白姑娘卻已解了毒,她本來便是暗器行家,此時伸出手去,将射來的十數枚暗器抓下一大半,還有一小半被她彈飛出去。
但見勁風呼嘯,一只巨大的風筝帶着三個人,飄過河去,只不過三個人的身子太重了,風筝一邊飄一邊下降,終于過河不遠,便落于地面。緊接着對岸的樹林中跑出幾匹馬來,接了三人,絕塵而去。
群雄身在高臺,只能眼睜睜地瞧着,幹着急沒有辦法。
顧風塵已經開始神志不清,只覺得身子如同騰雲駕霧一般地飛起,張眼看時,只看到了一只大鳥,好像在用爪子抓着自己,展翅高飛,他心想:我多半是死了,王母娘娘用青鳥來接我上天了,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淩霄寶殿……
恍惚之中,他仿佛聽到有個女子在對他大喊,他側頭看去,面前出現了一張女人的面孔,那是泠菱……
顧風塵心頭如被雷擊:難道說她也死了麽?
想着,顧風塵叫了一聲:“菱兒……”伸出手去,這一動,只覺得五髒倒翻,心頭熱血上湧,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等到顧風塵再次醒來時,已是黑夜,眼前明着一盞宮燈,照得四下通亮。他掃視了一下,只見自己躺在一張雕花大床上,身上蓋着絲錦薄被,床的兩側有帳幔流蘇,十分華貴,鼻子裏還隐隐聞到一股異香。
這是一間精致典雅的屋子,雖不十分寬大,卻擺設得獨具匠心。中間放有一張樹根制成的桌子,兩邊放着藤椅,顯出古樸的氣息,桌上放着一頂朱雀香爐,輕煙袅袅,如絲如縷。
除此之外,并無一人在內,因此顯得異常安靜。
顧風塵想動一下身子,卻發現連一根小手指也無法動彈,不由得心頭一驚,暗想:這裏便是仙界麽?
馬上他的心思又清醒了,不由暗自失笑:我胡思亂想什麽,明明自己的命還在,只不過對于自己如何脫險,尚不清楚。
他無法動彈,下意識地發出一聲呻吟。
只聽腳步聲響,一人掀起竹簾走了進來,見他醒了,急忙來到床邊,關切地道:“丈夫,你終于醒了,謝天謝地。”
顧風塵自然認得,這人便是自己未脫險前娶的妻子,白京京。看她的臉色,潤紅嫩白的,體內的毒應當已經除盡。
一見到白京京,顧風塵心頭赫然一驚:我娶了她?我真的娶了她麽?我為什麽會答應她的請求,如果有一天見到泠菱……
他不敢再想下去,從他心裏,對這位白姑娘沒有任何感情,只是在高臺上見她說得可憐,而自己那時又自忖必死,才一時沖動,答應要娶她,現在想來,那時真的太草率,太不顧一切了。
白京京見顧風塵大張着兩眼,盯着她看,不由得羞紅了臉皮,嗔道:“你看什麽……沒見過是不是?”
顧風塵道:“白姑娘,我……真的答應娶你麽?”
白京京聽了,心頭如同刀剜,險些掉下淚來:“我知道你不想娶我,那時我們都要死了,你是為了讓我好受些,才肯答應的,我心裏明白。現在你沒事了,我也要走了。你保重……”
說完站起要走。
顧風塵急忙道:“白姑娘,你別走……”他心頭一急,氣血上湧,竟咳嗽起來,嘴角又溢出血來。白京京也吓了一跳,忙替他擦拭血跡:“你要我不走,我便不走吧……”
顧風塵道:“我現在雖意亂神迷,可說過的話不可不認,我既是答應了娶你,就會遵守諾言。”
白京京臉上紅霞飛起,更顯得異常嬌媚。她輕輕伏在顧風塵肩頭,說道:“你真的還要我麽?”顧風塵道:“為什麽不要?”白京京道:“我知道你是一位急公好義的大俠,可你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麽?”顧風塵道:“我只知道……你是我妻子。”白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