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1)

剛喝了半葫蘆燒酒,忽聽北邊那條岔路上馬蹄聲急響,顧風塵回頭一瞧,那邊跑過來十數匹馬,馬上騎士盡都是勁裝箭衣,一看便是江湖中人。

顧風塵急忙将鬥笠的紗巾垂下,擋住自己的臉,他倒不是怕這群人,自從練了百花神掌之後,他已不單單是內力高強,招式上也已跻身一流高手境界,要打倒這些人并非難事。他主要是不想惹麻煩而已。

那夥人奔到近前,看到顧風塵一人在亭中,便有人喝問:“敢問兄臺,你曾見過一個帶琴的人過去麽?”

顧風塵粗着嗓子道:“不曾見過。”

這夥人也不多問,打馬沖過。

顧風塵繼續喝酒,沒喝幾口,又有幾人騎馬前來,也打問那帶琴的人,如此不到半個時辰裏,經過了四五批人。顧風塵暗想,這些人定是追殺那帶琴的。此時他酒意上湧,全身燥熱起來,一股不平之氣升起,心道自己便是被江湖追殺的人,而這個帶琴的與自己居然同病相憐,于是便起了俠義心腸。

這時秋雨漸停,顧風塵解下馬來,向着衆人前去的方向跑去。他的馬快,沒跑十幾裏路,便聽到前方有人聲傳來,他拐過一個彎道,便看到不遠處圍着不少人,他慢慢走近,來到了人圈的外面。

圍的人都已經下了馬,大都拔出了兵器,準備厮殺。顧風塵坐在馬上,看得清清楚楚。

約莫六七十人圍成了一個半圓形的圈子,圈子裏面是一道土坡,高有十數丈,坡下開有一個土窯,是燒制瓷器用的,不過看樣子已經廢棄很久了,土窯口坐着一人,約莫三十多歲,白面長須,寬衣博帶,坐于一個蒲團之上,雙膝上橫着一張琴,那琴古色古香,一端的木制已燒得焦了,長須人坐在那裏,手指輕撥琴弦,發出一聲聲清越無比的聲音。

此人意态安閑,對于面前執刀亮劍的群雄,竟是一眼也不看。而群雄看了他這有恃無恐的樣子,雖說都躍躍欲試,卻也沒有人敢冒冒失失地上前挑戰。

顧風塵心頭納悶,這長須人做過什麽,得罪了這許多人。難道也殺了不該殺的人麽?

正想着,突然人群中嗖的一聲響,飛出一柄袖箭,直射向長須人。看來發箭之人也心存畏懼,沒有上前,而是先以暗器試探對方的功夫。

那長須人恍如不覺,等袖箭飛到丈外之時,這才随手從地上拾起一塊碎瓷片,搭在琴弦上,一扯一松,那張琴便如同彈弓一般,将瓷片射了出去。

叮的一聲,瓷片正射在袖箭上,這份準頭令人吃驚。

瓷片非常薄脆,可從琴上發出來,居然硬如精鋼,竟将袖箭撞的倒飛而回,比來勢快了何止一倍,沒入人群中,緊接着有人啊的一聲,手捂眼睛跳了出來,群雄看得清楚,鮮血已從那人的指縫中流下。

此人正是發射袖箭之人,他心存試探,沒想到袖箭反噬,已将他一只眼睛打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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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疼得啊啊亂叫,同伴有人将他扯出圈外,包紮傷口去了。

長須人露了這一手,立時震住了全場,所有人不敢再發射暗器。隔了片刻,突然傳來一聲大吼,有人踏步而前,向長須人攻去。

顧風塵看得清楚,這人生得五短身材,十分結實,一臉的虬髯,手中使一對日月輪,這種兵器是近身肉搏的家什,可見此人極為悍勇。

這漢子三五步便搶到長須人面前,手起一輪,向長須人當頭斬下,長須人也不擡眼,手中那張琴突然一轉,以琴尾向對方胸腹之處撞了過去。那漢子左手日輪擋在胸前,右手的月輪仍舊不改方向,想要把對方的頭劈做兩半個。

他這一招連攻帶守,确算妙招,但長須人木琴的厲害,遠遠超過他的預料,這漢子的月輪離着長須人腦袋還有一尺,長須人的琴尾已經撞上了他橫在胸前的日輪。

奪的一聲,琴輪相撞,衆人都認為木制的琴撞在精鋼打造的日輪上,會琴身斷開,最不濟也要裂開大縫,哪知這張琴竟似比精鋼還要硬上三分,竟撞得那日輪中間凹了下去,那漢子虎口已被震裂,手中鋼輪拿捏不住,居然橫着切進了自己的身子。

這一撞力道未絕,将這漢子直撞出數尺,方才倒地。他的鋼輪切進自己肚子,幾乎将自己切成兩半個。

群雄見這漢子連一個照面都沒走上,便屍橫就地,無不大驚失色。長須人連站都沒有站起來,随手便料理了對方,武功之高确實駭人聽聞。

人群中搶出兩人,将死人拖出圈子。

眼見長須人如此厲害,照理講旁人會猶豫很多,哪知卻有一人看出便宜,一晃身子,閃出人叢,拖着兵器上前來。

衆人一瞧,此人是個高個子胡人,金發碧目,手中拖着一柄宣花大斧。他來到近前,也不問話,斷喝一聲,手舞大斧,當頭便砍。

這胡人的宣花斧連柄足有八尺長,他站在七八尺外出招,先将自己立于不敗之地,使對方的琴無法觸到自己身體。這柄宣花斧足有五六十斤重,再由他掄起半空,由上向下猛揮,力道何止數百斤。無論如何,對方也不敢用琴來招架他的斧頭。

他想得不錯,長須人這次沒有用琴,而是用手。

宣花斧挂定風聲砍下,威勢驚人,長須人并不像上次一樣低眉弄琴了,他猛擡頭看着斧頭落下,當斧刃堪堪斬到之時,身子突然向後一撤,斧刃擦着他的鼻尖掠過,當真險過剃頭。

那胡人以為這一斧得手,正自大喜,卻發現砍空了,斧頭下落極猛,收勢不及,斧刃已砍進地裏。

沒等他運力拔斧,長須人已經伸出三根手指,捏住了斧頭。

那胡人自恃力大,向後力奪,而長須人只是用三根手指,那斧頭就像鑄進了鐵山之中,再也難動分毫。

二人一個咬牙切齒,一個意态安閑,不用說,勝負已判。

可那胡人似乎對自己的斧頭過于愛護,明明知道奪不過來,卻也不肯撒手,一個勁地猛拉。長須人嘴邊泛起一絲冷笑,突然三指向前一送,将斧頭還與了胡人。

如此一來,兩股相反的力道便合成一股,那胡人驟然覺得一股大力湧來,自己立腳不定,向後飛退,而手中的斧柄被長須人的外力一送,加速向自己胸膛撞來。

由于此前他猛力回拉,急切間力道無法改變,竟只得眼睜睜地瞧着斧柄向自己前心刺到。

只聽一聲慘呼,這位胡人的斧柄刺入自己心窩,當場斃命。

只是剎那的功夫,長須人已經連傷三人,一個傷了眼睛,兩個橫屍就地。

群雄瞧着這樣血腥的場面,都不覺得向後退開幾步,一些人知道自己與人家相差太遠,悄悄地退出人叢,拉着馬逃了。

顧風塵也暗自吃驚,心想這長須人是誰?怎麽江湖中還有這等厲害的好手,以前從未見過,在少林寺中時,也沒有聽師父他們說起。他見長須人如此厲害,已用不着自己援手,便也慢慢調轉馬頭,準備走開了。

就在此時,人群中奔出七八個人,兩個手執長鞭,另外的人或執刀劍,或執槍棒,一齊撲來。顧風塵見了,也為那長須人擔心,便立馬在外瞧着,手中暗握了幾枚石子,準備随時援手。

兩個手執長鞭的漢子最先攻擊,嗖嗖兩聲,兩條烏黑的蛇鞭飛卷過去,一條鞭纏住了琴尾,另一條鞭則卷住了長須人的咽喉。

眼見得手,這二人都是一喜,運力回拉,一個想奪了那琴,一個想将長須人勒斃當場。而另外五人則一齊攻上,槍劍并舉。

長須人還是端坐不動,雙手在琴弦上一拂,铮的一聲響,琴弦上發出一股力道,纏住琴身的烏金鞭啪地斷為兩段,與此同時,長須人雙手不停,居然在數人圍攻之時彈奏出一首樂曲。

與初時他試彈時不同,此時他所彈出的琴音竟是嘈雜無比,絕不是美妙的樂曲,聽來像夜鬼磨牙,像野狐慘嘶,像骨節斷折,像鐵石相刮,無一不令人牙酸耳悸。

這種噪音蘊含着內力發出,像無數細小的蜈蚣一樣鑽入耳內,令人頭腦欲裂。

那攻來的數人聽了,無一不面現痛苦之色,有兩人內力稍差,已然抵受不住,丢了兵器,向後翻滾出去,雙手捂住耳朵,方才慢慢平複下來,他們退得遠遠的,雙手不敢絲毫松勁,生怕露出一絲縫隙,那魔音便乘虛而入。

剩下的三人也是身子齊齊一震,咬牙忍住,但手中的兵器已失了大半力道。等遞到長須人身前時,已經是虛弱無力,長須人單手撫琴,伸出一只手來,随意一攬,已将一槍一棍一叉全握在手裏。

那三人大驚,生怕他像前一次對付那使斧的漢子一樣,用自己的兵器來傷自己,急忙穩住兵器,以防他回撞過來,但長須人只稍稍一用力,三般兵器從中齊折。

長須人竟能一心二用,這只手制敵,另一只手還在不斷地奏出怪響,令人心煩意亂。

那三人知道不能取勝,只得退開數丈,避開琴上發出的內力。

如此一來,只剩了一個使鞭的漢子,他手中鞭纏住長須人咽喉,一再用力收緊,想要将長須人勒斃,但連運數次內勁,對方恍如不覺,鞭子既不收緊,也不松開,倒弄得他疑惑起來,呆立當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長須人打發了其餘敵人,這才向使鞭的漢子看了一眼,一把握住鞭身,還未發力,那漢子已經大叫一聲,丢了鞭子,撒腿就跑。

如此滑稽的場面,令顧風塵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群雄也都想笑,但此時的情景又笑不出來,整個戰場變得十分怪異。

衆人看得清楚,一人上去,固然不是對手,數人圍攻,也無功而退,長須人如此高明的武功,想要贏他是不可能的了。

就當群雄萌生退意之時,突然聽到後面馬蹄聲響,來了數匹馬,有人說道:“咦,這裏如何圍了這許多人,難道有事發生麽?”

另一個溫文平和的聲音說道:“你去看看,要不要咱們幫忙的。”

群雄紛紛回頭看去,這一看不打緊,很多人臉上露出驚詫之色,也有數人現出歡喜的神色來,紛紛叫道:“南宮少主……”

顧風塵也吃了一驚,回頭一瞧,來的正是南宮世家的主人,南宮岳。

南宮岳與顧風塵有過數面之識,顧風塵怕他認出自己,便跳下馬來混入人群中,他用鬥笠遮了臉,群雄中這樣的人并不少見,因此無人懷疑。

南宮岳聽到有人叫他,便跳下馬來,走進人群,認識他的紛紛過來見禮,南宮岳記性極好,只有見過的,無一不識,便笑着與人招呼起來:“郭少俠,近來可好……喲,盧先生也在此,還有關二嫂……失禮失禮。”

衆人見他來,都有了主心骨,有些心存巴結的人馬上對他耳語幾句,南宮岳聽了一皺眉:“果有此事?”那人道:“正主兒已被困在土窯裏,只是外面守了個煞星,武功極高,大家正一籌莫展,可巧您來了,我瞧也只有您,能降服此人了。”

南宮岳一抱拳,朗聲道:“為了江湖正道,在下義不容辭。我便來會一會這位高人。”

群雄一陣歡呼,大家都知道南宮世家的厲害,可自南宮白死後,南宮世家的少主人南宮岳幾乎沒有在人前顯露過武功,他名頭雖響,卻少有人知道他武功的路數,因此不免有人懷疑,南宮岳是否僅僅籍父之名,而自身卻是武功平平之輩。今天有幸得見他出手,也算沒白來一場。

南宮岳緩步來到長須人身前九尺處,雙腿不丁不八,穩穩站定,負手而立,單就這份氣勢,雍容中略帶平和,溫文處不失霸氣,毫無矯揉造作之感,只這一站,便顯出與衆不同。

長須人早看到他上前,手指最後一起,铮的一聲,琴音清越,餘響直入天宇。

南宮岳從小便修習各門學問,于曲樂一道十分精通,自是瞧得明白,笑道:“先生彈得好琴。”長須人并不開言,只用雙目盯着南宮岳的肩頭,仿佛沒聽到他說話。南宮岳接道:“在下與先生素不相識,萍水相逢,不敢為難,只求先生讓開條路,我與窯內之人說上幾句話便可。”

顧風塵心頭暗想:原來這長須人守在窯口,是不想讓人進去,不知裏面藏的是什麽人。長須人為了此人,甘願與群雄為敵,以一己之力,來當萬夫,果真是條漢子。

長須人聽了南宮岳的話,仍舊不答,只是雙手一起,開始彈琴。

群雄見他一撥琴弦,都轟然一聲,向後退了幾步。

但見長須人十指輕挑,琴聲不再是以前的嘈雜之音,而是音律艱澀厚重,驚人心魄,南宮岳只覺四面八方仿佛布滿了重重疊疊的敵人,一步步向自己逼進,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他定定心神,道:“好一曲‘十面埋伏’,既然閣下有意試我的音律,在下就先來領教領教閣下的琴音。”

說着從懷裏取出一只橫笛,湊近口邊吹了起來。場中頓時飛起了一陣輕佻柔緩的笛聲,卻是一曲‘鳳求凰’。

琴音雖厚重,但被笛聲一擾,竟然不成片段。

原來古曲《十面埋伏》說得是楚漢相争的戰史,而《鳳求凰》卻是司馬相如向卓文君表達心意時所彈的琴歌,因有“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的詞句,故此得名。士兵争戰之時最怕思及兒女情事,因此笛聲雖柔,卻仍是使琴音大亂。

長須人見他破去《十面埋伏》,又奏一曲《廣陵散》,此曲因晉時嵇康死前彈奏而名垂千古,嵇康因忤罪權貴而下獄論死,三千太學生求免未果,行刑之時嵇康神色不變,此曲奏得也是皇皇正大,從容不迫。

死姑且難憾其心,何況情事?

琴音立時逐散了笛聲。

南宮岳微微點頭,也換一曲,音律悠閑平暢,如明月映江,似清風拂嶺,正是古曲《漁樵問答》。嵇康乃竹林七賢之一,最喜隐居曠放的生活,死雖不能動其心,但此曲中表達的境界最是令他想往,長須人奏《廣陵散》時心志與嵇康臨刑時相通,一聽這曲《漁樵》,登時觸動良深,琴音不自主地跟上笛聲,同奏起來。

長須人猛省,忙震懾心神,改奏一曲《陽春白雪》,此曲孤高奧麗,世間能和者極少,漁夫樵子乃凡人俗士,固不能通曉其中妙處。一時間笛聲複弱。

南宮岳略一思索,嘬唇而吹,音律婉轉流暢,醉人心脾,卻是一曲《春江花月夜》,以流美對孤高,自可與《陽春》比肩。

長須人見壓不倒南宮岳,琴音複變,铿锵凄苦,隐有羯胡之音,正是後漢蔡文姬所做的《胡笳十八拍》。

蔡文姬為匈奴所虜,後被曹操以玉壁贖回,此曲既戀故土,又傷身世,凄苦悲涼自不必說。人生中愁苦遠多于快意,這曲《胡笳》一出,登時便擾碎了《春江》的恬美境界。

南宮岳額角見汗,身形緩緩游走,吹出一曲《碧霄吟》。此曲志趣高潔,潇灑出塵,便如同一位名士隐者,不入俗流,自潔其身,将世間一切煩惱盡諸抛卻。

只聽笛聲遠及長天,流若浮雲,立時壓倒了琴音。

長須人背心盡濕,咬牙再奏一曲,音律時而巍峨峭拔,時而洋洋無絕,正是古曲《高山流水》。

南宮岳所吹的《碧霄呤》雖如隐者,但難免有知音不遇之感,聽到這曲《高山流水》,自然憶起伯牙子期二人的典故,不自覺心向往之,同奏起來。

南宮岳亦猛省,冷汗涔涔而下,立時變調,吹起一曲《陽關三疊》來,此曲因唐朝王摩诘《渭城》詩中一句“西出陽關無故人”而得名,雖是抒發知己離別時的憂傷,但音調高亢而不低沉。

只聽長須人琴聲越來越響,南宮岳笛聲亦越拔越高,最後只聽“铮、嗚”兩聲,長須人瑤琴弦斷,南宮岳橫笛亦裂。

原來鐘子期死後,俞伯牙斷弦摔琴,再不複奏,長須人聽到這曲《陽關》,大起知音再難相見之感,決然斷弦,南宮岳運用內力,吹奏高亢之音,拔到最後,笛子已然經受不住,竟被吹裂。

二人看似平手,但長須人斷弦在先,已是輸了半籌。

這一番音律相鬥,雖沒有刀光劍影,亦不聞火藥硝煙,但卻聽得人心頭如壓了千斤巨石,一絲一毫沒有放松餘地。等到最後兩聲,弦斷笛裂時,衆人幾乎同時由肚子裏吐出一口長氣來,合成波的一聲大響。這聲氣吐出,大家才覺得如同将要溺斃之人得出水面,大口呼吸起來。

顧風塵內力高深,方才已經運起逆天神功,與兩種音律相抗,因此雖不至吐出開聲,但心頭對二人這一番對奏,也是極為佩服,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他絕不會想到,簡簡單單的一琴一笛,也能如此對攻。

餘音消失良久,衆人才由激烈的音律相鬥中緩過神來,相視駭然,緊接着同時爆發出一陣經久不息的喝彩。

長須人恍如不聞,慢條斯理地由懷中取出一根琴弦換上,南宮岳也将吹裂的橫笛收起。衆人都是納悶,南宮岳為何不趁長須人換弦時上前搶攻?如此必有勝算。

大家只是這樣想,卻誰也不敢開聲來問。

長須人換好琴弦,雙目一擡,兩道冷電也似的目光在南宮岳臉上一掃,問道:“你為何不趁我換弦時搶攻?”

他倒把衆人的心裏話問了出來,南宮岳淡然一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長須人道:“那卻為何?”

南宮岳道:“閣下雖在換弦,但一手撫住商弦,拇指,中指,無名指三指曲起,食指與小指前伸,分明是‘七劫指’中的‘三指彈天’,我若貿然進擊,勢必無成。因此倒不如示人以寬,靜觀其變。”

這般一講,身後群雄才恍然大悟。

長須人聽了,冷然點頭:“倒也不是迂腐之人。”南宮岳道:“閣下若還不讓開,在下可要得罪了。”長須人道:“久聞洞庭湖南宮世家的大名,既然遇上了,更要領教一番。”說着他終于站了起來。

以前對付數人進攻時,長須人也從不站起,現在面對南宮岳,此人是江湖少一輩中頂尖的高手,長須人也不敢大意。

南宮岳一回手,從人遞上一柄長劍,南宮岳倒執劍柄,劍尖向下,對着長須人一揖,行的是晚輩之禮,說道:“得罪了。”長須人将手中焦尾琴一橫:“不必客氣。”

二人一個執劍,一個橫琴,看似都彬彬有禮,但話說完之後,一股沖天殺氣便由二人之間升騰起來。

顧風塵也凝神靜氣,觀看二人這一場好鬥。

南宮岳料對方不敢先進招,于是左手捏個劍訣,右手長劍一晃,使出一招“薄暮冥冥”,長劍連劃了五個圈子,向對方當頭罩去。

他所使用的劍法,乃是家傳的絕學,名叫“大觀劍法”。出于範文正公的名篇《岳陽樓記》中的一句“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全套劍法分為陰陽兩路,極為厲害,而且絕不外傳,因此江湖上的人多不聞其名。

如今南宮岳一出手,便使出了家傳絕學,足見對長須人的重視。

這一招薄暮冥冥,招如其名,可以連劃多個圈子,如同一道天幕般将人罩住,使其難分虛實。使用之人若可以連劃三個圈子,便算學成,最高境界則是連劃七個圈子,南宮岳随手一招,便能劃出五個圈子,足見在這套劍法上,他的造詣極為深厚。

長須人眼睛一亮,也覺出這一招的厲害,實不知避向哪裏。對方劍圈分為五個,前後左右中,将自己四面八方全部罩住,無論向何方閃躲,都會被一個圈子套住。

這五個劍圈中,只有一個是實的,另外四個都是虛招,但誰又能在剎那間瞧得出來!

長須人看不出破綻,卻也不能閃躲,只見他單手執住琴的頂端,以焦尾那一端直直推了出去。

奪的一聲,漫天劍圈一下子失了蹤影,那張焦尾琴正頂在劍尖上,居然破去了這一招。

南宮岳也暗地喝了聲彩,他一招既出,後招便源源不斷地使了出來:陰風怒號,日星隐曜,去國懷鄉,樯傾楫摧……

他的劍招靈動異常,都是一招使出,未等使老,後招疊至,快得讓人咋舌。而長須人則守拙禦巧,一張琴忽東忽西,直上直下,始終以焦尾那一端迎向劍尖。

長須人的琴遠比南宮岳的長劍寬大,雖不甚靈動,封擋的面積卻很大,只需要輕輕一移,便可将南宮岳的劍招擋住。因此任南宮岳快劍如風,卻始終遞不進去。

南宮岳自然瞧得明白,長嘯一聲,驟然變招。

這一次他的長劍變得威猛異常,每一招都是橫斬豎劈,竟将長劍當成了大刀來用,風聲呼呼,絕不像是一柄長劍能發出的,這也足可見得他內力不凡。

長須人見南宮岳變了招數,劍上貫注了極深厚的內力,自己若再用琴去擋架,恐怕被他的劍将琴劈裂,因此也變了路數。

他的這張寬大木琴居然使出了長劍的招式,而且在長須人手中,寬一尺長三尺的琴,每一招都是靈動非常,好像他手裏的不是琴,而是換成了長劍。

圍觀衆人無不張口結舌,看得目瞪口呆。

開始長須人是以拙禦巧,現在則是以巧破千斤,已顯露出絕頂高手的風範。

二人鬥得極是激烈,南宮岳使的是一套破山刀法,眼看堪堪使完,仍未能砍中對方的木琴,便将長劍一壓,另換了一套鈎法。

以長劍做鈎使,自是難上加難。須以內力逼彎長劍,才可使得。南宮岳将一套“離別鈎法”使将出來,仍是深得其中之妙處。

衆人見他掌中的長劍變化多端,連喝彩也忘記了,眼睛都不敢眨動一下,生怕錯過了精妙的招式。

激鬥之間,南宮岳突然一招“送君南浦”,長劍斜刺裏穿出,劍尖彎如新月,巧妙地一鈎,居然穿在木琴與琴弦之間,長須人想要抽出焦尾琴,卻不料南宮岳的劍尖如鈎尖,竟牢牢鈎住了琴弦。

也不知這張焦尾琴的琴弦是何物制成,劍刃居然削不斷,如果不是南宮岳以劍為鈎,對方肯定已抽回了木琴。

如此一來,也不知是南宮岳制住了那張琴,還是那張琴制住了南宮岳的長劍,總之一時拆解不開。南宮岳并不抽回長劍,身形突然沖上,以單掌向長須人猛攻。

這樣一來他大占便宜,長須人需要雙手使琴,便騰不出手來應付他的掌法。

眼看南宮岳便可取勝,那長須人突然一聲冷笑,居然放開了焦尾琴。此時雲破日出,衆人只覺眼前晶光奪目,長須人手中已多了一樣兵器。

那是一把冰晶一般的短劍。長有一尺七寸,冰魄流光,晶華閃耀,不知是何種精鋼打成。

這柄短劍,竟是從琴中抽出來的,原來它一直藏身于琴身之內。

南宮岳眼前一花,便知道不好,立時收手後躍,想要退出幾步,但他的劍尚且鈎在對方琴弦上,身形便不靈動,而長須人短劍亮出之時,招式已遞出,一劍刺向南宮岳拍來的手掌。

這一劍如果刺中,南宮岳的左手多半要廢了,就算不廢,也勢必重傷,對方若再趁機來攻,其結果不堪設想。

群雄也都齊齊驚呼,想要援手,但場中變化太快,大家又被長須人的短劍劍光所迷,再也不及相救。

眼看南宮岳便要被一劍釘穿手掌,只聽铛的一聲大響,一物飛射而來,正撞在長須人的短劍上,長須人沒有想到會有人此時出手,而且飛射的力道又超乎尋常,短劍幾乎脫手。他手上加勁,抓牢了短劍,但已經歪了方向,擦着南宮岳的手掌刺過,并沒有傷到南宮岳分毫。

那物撞歪短劍之後,落于地上,是一塊小小的石子。

南宮岳雖然貴為世家公子,可交手經驗并不輸于江湖老手,眼見對方短劍刺歪,争的便是這一剎那的功夫,他右手一撤力道,長劍劍尖彈直,又由鈎變回了長劍。

劍鋒是直的,因此琴弦便纏不住長劍,南宮岳這才抽出劍來。

長須人的應變也殊為迅速,一刺無功,用手将琴攬過,轉了半個圈子,掌中的短劍已重新沒入琴身當中,不見分毫,同時他轉臉,向顧風塵這邊看來。

那塊石子自然是顧風塵暗地發出的。

他一直暗握石子,本來想助長須人的,但方才一見南宮岳危急,不及細想,将手中握的石子彈出一顆,他運上逆天神功,石子雖小,但力道卻大得驚人,這才救下南宮岳。

顧風塵不願看到南宮岳受傷,一方面是因為晴兒是南宮世家的人,與這位南宮岳多半是親兄妹,二來他覺得南宮岳為人不錯,做事也極為得體,多一些這樣的人在,江湖才不會顯得那般血腥和無情。

南宮岳自然知道有人援手,也向顧風塵這個方向看來。

顧風塵身邊的人也左顧右盼,想看是哪一位好漢發的石子,顧風塵也随着他們亂看,同時手掌一握,手心的石子盡成石粉。

由于衆人大都結夥而來,對于自已夥伴的武功都十分清楚,因此知道不是自己夥伴發的,顧風塵只一個人,又遮着臉,便顯得十分惹眼和可疑。因此大家的目光都慢慢向他看來。

顧風塵心知要遭,唯今之計,趕緊腳底抹油才是。

他正要開溜,突然聽到土窯裏有人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

所有人都聽到了,大家的目光一下子轉向土窯,只見随着呻吟聲,土窯裏慢慢走出一個人來,站到陽光之下。

此人臉色慘白,口角溢血,甚至已有血塊凝結在花白的胡子上,他似乎在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呻吟聲,同時控制着身體,不使之倒下。

顧風塵一見此人,不由得猛吃一驚,幾乎要叫出聲來。

這個受了重傷的人,正是以前曾有過數面之識的,紅蓮教的地王,秦唐關。

群雄一見秦唐關現身,有人便叫了出來:“是他,是秦老兒……”人們一邊叫,一邊向上湧來。

長須人當機立斷,身子向後一飄,一手執琴,一手挾起秦唐關,飛身向土坡上躍起。那道土坡高有十數丈,他手中又挾了一人,萬萬躍不上去,這一躍只跳起一丈多高,然而就在身形下落之時,長須人手中的木琴揮出,在土坡上一戳,琴尾入土,他的身子便挂在半空,随後他足尖一點,又躍上一丈來高。如此數次反複,長須人已躍上土坡。如飛一般向西南方向跑下去。

群雄哪裏肯放,紛紛繞過土坡,尾随而追。

這些人中,顧風塵跑在最前面,他不是要殺秦唐關,而是想救他。若真能救得他的性命,日後也好在泠菱面前提起,讓她消除對自己的氣恨。

因此他展開輕功,快似風火流星一般地跟了下去。

群雄都去追,只有南宮岳不動分毫,仍舊穩穩地站在當地,面帶微笑。仆人上前問道:“少主,您為何不追呢?”

南宮岳反問:“追上去幹什麽?”

那仆人道:“那人是紅蓮教的秦唐關,相傳他身上帶着逆天訣,這些人追他,想是為了那東西。如果您出手,定然可以得到。”

南宮岳淡然一笑:“就算逆天訣在秦唐關身上,有那彈琴的人在,誰又能得去!況且……逆天訣已經不在地王手中了。”

仆人一愣:“您怎麽知道……”

南宮岳道:“這是你家二小姐探來的消息,假不了的。”

他飛身上馬,喝道:“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大家快走。”幾名仆人跟着他,飛奔而去。

卻說長須人帶了秦唐關,如飛一般跑了十數裏路,已将身後群雄遠遠甩在後面,除了顧風塵越追越近,長須人估算一下對方的奔速,知道再有半盞茶的功夫,他便可以追及自己,四下一看,右邊有一片密林,便拐了進去。

顧風塵看看身後無人再跟來,便叫道:“先生不要驚忙,在下不是來殺人的,而是有話要問那位受傷的前輩。”

長須人充耳不聞,直奔進林內,才在一棵大樹下将秦唐關穩穩放好,自己執琴以待。

顧風塵奔到切近,穩住身形,不急不喘,拱手道:“看來這位先生也是紅蓮教之人,不然不會如此回護秦前輩。”

長須人不答,反問:“你有什麽話要問他?”

顧風塵道:“不知秦前輩如何受的傷?何人所傷?”

秦唐關此時被挾着跑了一路,免不了內傷又發作起來,只是他性子倔強,不肯未弱于人,壓住要吐出的兩口血,咬牙笑道:“老子一時不慎,被人偷襲了……”

說了這兩句,又要吐血。這回壓也壓不住了。

顧風塵見他傷得如此之重,心頭暗驚,心道此人位列三王,不用說內功是極高的,就算是諸葛閑雲,好像也無如此功力呢。

秦唐關好容易忍住咳血,笑問道:“小子,聽你的聲音好熟,摘下面紗來我看。”

顧風塵将頭上的鬥笠摘了下來,道:“秦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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