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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那日英國公與夫人攜嫡子登門致歉,許下了無數好處,方将洪茜母子迎回英國公府。雖說暗地裏落得個灰頭土臉,弄巧成拙,可終歸使這一段街知巷聞的桃色趣事告一段落。縱有一些人等依舊于暗處嘲諷嗤笑,礙于理國公府與英國公府的顏面名聲,卻也不好當面兒打聽奚落。只相見之餘相視一笑,相互間使個眼色,頗有些“盡在不言中”的意味。

如此一二月餘,京中竟再無人談論起這一場風波始末。就連洪茜自己,在面對趙顼的時候都變得愈加溫婉大度起來,竟好像這一樁事情從來沒有發生似的。不得不叫洪萱贊嘆這京中世家人等粉飾太平的能力。

倏忽間春盡夏來。赤日炎炎,爍玉流金。天氣越發燥熱起來。

這日午後,洪萱小憩醒來,靠在床上略醒了一會子神,自覺無聊,便往孫氏房中閑談說笑。卻見孫氏與國公夫人馮氏正坐在裏間,長篇大論的說些家務人情等話。洪萱不耐煩聽這些個,遂蹑手蹑腳的退了出來。因不知該往何處散心,便順着抄手游廊逛至後花園子裏。彼時洪芷正領着一幫小丫頭子在園子裏頭撲蝶頑,瞧見洪萱沒精打采的模樣兒,便笑着央洪萱同她們一起玩。

黃天暑熱的,洪萱本沒有撲蝶的興致,奈何洪芷一番懇請着實熱忱,洪萱推脫不過,遂陪着洪芷玩了一會子,只玩得滿身香汗淋漓,氣喘微微,非但沒解煩悶,竟越發覺着沒意思起來。

原來當日在江州時候,因民風習俗所致,當地閨閣女子約束的并不嚴謹。且越是寒門小戶,規矩越小。因而洪萱整日裏陪着哥哥爬山涉水,練武習文,日子過的雖然清苦,但人卻十分精神。

如今乍然回京,被拘束在這侯門公府之內,雖說穿金帶玉,不愁吃穿,可終究是長日漫漫,不好打發辰光。早幾個月還有些人事紛争來分散精力,不覺如何。如今洪茜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吳家的人也向少來煩擾了,一時清閑下來,洪茜反覺懶散的骨頭渣子都成沫兒了。

洪芷打量出洪萱滿身懶懶的,因她也玩的累了,遂搖着團扇拉着洪萱的手兒走至涼亭內坐下。開口問道:“你這是怎麽了,好好的臉上一團思欲愁悶氣色,又唉聲嘆氣的,誰還敢得罪你不成?”

“只是覺得無聊罷了。成日間被拘在家裏頭,只看見這麽方方寸寸的一片天,實在沒意思。”洪萱嘆了一口氣,形容懶懶的靠在涼亭柱子上,仰頭望天,開口說道:“這麽好的天色,合該去爬山玩水才是。咱們這麽着,真是浪費光陰了。”

洪芷瞧着洪芷長籲短嘆,痛心疾首的模樣,不覺微微一笑。開口勸解道:“想是妹妹在江州時散淡慣了,一時回了京中,頗不适應罷了。不過咱們京中的閨閣女兒都是這麽過日子的。妹妹多呆一陣子,便覺習慣了。”

洪萱聞言,不以為然的挑了挑眉,哼了一聲,嘴裏嘀咕道:“那些繁瑣規矩就夠嗆了,我可不想還習慣這些事兒。”

因說話聲音太小語速太快,洪芷并未聽得真切,不覺傾身向前,狐疑問道:“你說什麽?”

“沒什麽。”洪萱百無聊賴應付着洪芷的話,只見洪芷越發耐心的規勸道:“我知妹妹契闊爽朗,從小兒是被大伯當做男兒教養的。練武習文,自不在話下。只是咱們女兒家,終究不能比得男人心氣兒高,和順溫婉才是我們該做的。世人也是如此看待。就比如男人家,若成日在外周旋,旁人只會說他們志大器高,不在內帷厮混。可若是咱們女兒家成日裏想着外頭的事兒,叫人知道了,是要笑話咱們不安于室的。妹妹冰雪聰明,自然知曉入鄉随俗的道理。可改了這些念想罷……”

洪萱耳朵裏聽着洪芷的規勸,突然心中一動,想了個主意出來。不覺豁然起身,開口說道:“我突然想起有事沒做,就先回去了,姐姐慢慢玩罷。”

說畢,也不待洪芷反應,徑自風風火火地回去了。任憑洪芷在原地呼喚,也并沒回頭的意思。看得洪芷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倘若她不是深知洪萱這一番說風就是雨的脾性,還真誤以為洪萱是因自己這一番言語惱了呢。

不提這廂洪芷如何無可奈何,卻說洪萱一路回至房中,不免翻箱倒櫃的一頓折騰。大丫頭杜若并玉蘅瞧見了,心下狐疑,遂趕上來問道:“姑娘找什麽,不如吩咐一聲,叫奴婢去找。”

洪萱一壁低頭翻着箱籠,一壁開口說道:“我記着咱們回京的時候,是将家裏的舊衣裳都打包收拾起來的。我現在想找幾年哥哥舊年的衣裳——我能穿的。你們且幫着一起找找。”

杜若與玉蘅聽得面面相觑,越發狐疑起來。思量了一會子,玉蘅隐隐猜到了洪萱的想法,因說道:“好多年前的舊衣裳了,即便是找出來二爺也不能穿。姑娘若想要什麽,不如吩咐針線上的人另做了來,如此豈不省事兒?”

當年在江州時,因考慮到成日練武打獵,家中給洪茅做的衣裳大都是短衫武服。且那會子洪家窘迫,經濟上捉襟見肘,實不能像大戶人家一般,每年按例按季節的做衣裳。總是大人的衣裳改小了給孩子穿,哥哥的衣裳不要了又給妹妹做。如此好些年下來,洪萱都是穿着洪茅的舊衣裳過來的。

及至後來家境好了,洪萱因不耐煩釵裙繁瑣,外出時候也經常換了洪茅的舊衣裳穿。因此洪萱一提舊衣裳,玉蘅便立刻猜想到洪萱是在家中拘束得緊了,想要易釵而弁的出去逛逛。

只是如今洪茅在國子監念書,且算得上是文人一脈。自古文人多清高,于繁文缛節上更是十分看重。如此一來,洪萱再穿着洪茅當年的短打衣裳外出就不合适了——至少不能像當年一般,打着洪茅的名號做些事情。倘若因此叫外人瞧見,參洪茅一個有辱斯文的罪名,豈不是她們姑娘的罪過?

玉蘅的話十分有道理。洪萱思量再三之後,終究放棄了翻找當年舊衣裳的想法。因想到府中周姨娘的庶子洪葦今年十四歲,雖然比她還大兩歲,但因着常年拘在內宅并不運動的緣故,反而生的十分柔弱,同她的身量差不多。

洪萱尋思了一會子,起身往孫氏這邊來。彼時孫氏送走了前來說話的馮氏,正坐在房中翻閱孫太後賞賜下來的嫁妝單子,并一幹商鋪莊子上送來的賬冊子。只聽得簾栊豁啷一聲,洪萱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開口便道:“阿娘能否同周姨娘說說,叫她勻一套葦哥兒的衣裳給我。我有大用。”

“你一個小孩兒家家的,能有什麽大事兒。”孫氏瞧着臉色紅撲撲,額上也滿是汗水的洪萱,慈愛一笑,摸出手帕子替洪萱擦拭汗水,一面開口笑道:“怕不是在家裏拘得很了,想出去放放風兒罷。”

正所謂知子莫若母。孫氏早猜到以洪萱的性子,必不會安然呆于內宅。不拘早晚,總有她按耐不住那一日。果不其然,不過一兩個月的工夫,這孩子就不耐煩了。只是孫氏并沒想到,洪萱因沒有洪茅的舊衣裳穿,竟把主意打到洪葦的身上了。

想到這裏,孫氏掩下口中的笑意,故作為難的說道:“只是咱們房中,究竟同周姨娘并不相熟。如何能開口同她讨要葦哥兒的衣裳。倘若叫老太太知道了,也會說你不懂規矩。”

洪萱并沒有被孫氏的話所迷惑,打量着孫氏臉上促狹的笑容,便知道這事兒有戲。不免撒嬌耍賴的猴兒在孫氏身上,口內說道:“爹爹和哥哥成日間在外頭閑逛就使得,咱們娘兒兩個不過是想出門散淡散淡罷了,如何就不妥了呢?阿娘這麽疼我,一定有辦法的。”

“你爹每日出門是為了上朝,為了去國子監教書。你哥哥為了進學住在國子監,也不過是遵從國子監的規矩罷了。哪裏就像你說的是‘成日家在外閑逛’了呢。背着你爹和你哥哥就敢這麽歪派人,回頭我把這話說給他們聽,看捶不捶你。何況誰又想同你出去逛了,不過是你自己閑不住,為着這麽一點子事反而要拖我下水,真是不孝。”孫氏伸手摟過洪萱摩挲着,嘴裏威脅道。

洪萱聞言,嬉皮笑臉的一頭拱在孫氏懷裏,一疊聲的說道:“怎麽會呢。阿娘光風霁月,品行高潔,就不是那等會傳話兒的人,不過是吓唬我罷了。我才不怕。”

頓了頓,又說道:“長日慢慢,好不無聊。阿娘也想出去逛逛的,是吧是吧?”

孫氏從來禁不住洪萱的撒嬌求饒,今兒亦是如此。正好她盤點着嫁妝單子有些感慨,不免摟着洪萱說道:“當日我們孫家還在的時候,我嫁給你父親也是曬的十裏紅妝,叫人羨慕得了不得。豈料世事無常,好日子沒過幾年,偏又遭了繼宗的見棄,我們孫家被查抄貶黜,我也随着你父親去了江州。本想着這些嫁妝再看不見了,你姨母卻又使了大力氣将這些嫁妝又贖了回來。我這兩個月且忙着府裏的事兒,也沒顧上它們。今兒好容易起了興致,不如吩咐府裏備好馬車,咱們且去瞧瞧你外祖父當年留給我的兩處宅子罷。”

洪萱原本老老實實地趴在孫氏的腿上聽她講古,豈料聽了一耳朵陪嫁宅子的事兒,不覺精神一振,起身問道:“怎麽咱家在都中還有自己的宅子嗎?”

當日承啓帝大赦天下,恩旨她們一家得返京中。只是洪賦一家久在江州,生活困頓,京中除孫太後洪貴妃并理國公府這一門親戚外,竟一無所有。

孫太後與洪貴妃乃是宮中內眷,縱然備受皇恩,可新皇登基也不過一載有餘,一舉一動自然備受轄制。何況理國公府也希望借由洪賦一房回京之事,同宮中孫太後并洪貴妃扯上幹系。孫太後與洪貴妃在宮中許久,自然明白倘若久居宮中,沒有個得力的娘家依靠是何等辛苦的事兒。

諸如當年,若不是繼宗使計暗害了孫家并洪賦一房,導致孫太後無人可依靠,也不至于被人逼得步步後退,險些丢了承啓帝的性命,再無翻盤之機會。

因而孫太後與洪貴妃分外懂得樹大根深的道理。何況理國公府諸位人等縱然是涼薄膽小一些,可終究沒有行落井下石之事。這樣的人,得意之時留在身邊,做錦上添花也可使得。

更何況洪賦一家偏居江州,遠離京中繁華已久,若想在回京之後叫一雙兒女在最短的時間內順利适應京中仕宦之家的繁文缛節,不叫旁人笑話,居于理國公府上經受潛移默化,倒是最便宜不過的。

因此回京之後,縱然洪萱不太樂意,卻也不得不跟随家人住在理國公府。一舉一動受世家規矩制約,不得自由。如今聽說自家在京中還有閑餘的宅子,洪萱豈不精神一振,只希望孫氏能好生收整了那處宅院,他們好搬出去清清靜靜的過日子才好。

孫氏打量着洪萱滿是憧憬的神情,不覺暗暗好笑。她自然知曉洪萱打的小九九,不過這一番想頭卻是不能實現的。如今衆人住在理國公府,再怎麽覺着拘束疏離,這理國公府也是姓洪,是洪賦從小兒長大的地方。

倘若他們就此搬了出去——不提外人會怎麽看待此事,倒叫相公怎麽辦呢,難不成好好兒的洪家長房嫡長子,竟然成了她們孫家的上門女婿了?

孫氏默默搖頭,使出諸多借口将房中伺候的人打發出去,摟着洪萱耐心解釋了一番。

待知曉自己暫時離不開理國公府,洪萱去看房舍的激動心情便減了幾分。不過念着長日無聊,欲打發時光,便也聽了孫氏的囑咐,回房換了外出的衣裳。

一時,又有二門上的婆子回說外出的馬車并一幹跟車的婆子丫頭并趕車的馬夫已經預備好了,只等太太的示下。

孫氏聞言,吩咐房裏的大丫鬟抓了一把錢賞給報信兒的下人吃茶。遂帶着洪萱并一幹丫頭婆子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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