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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思量間,早有宮中內侍擡着幾架轎辇過來請孫老夫人上轎,孫老夫人心念天家之威德,連連謙辭卻辇,那內侍見狀,不覺躬身笑道:“老夫人年歲已高,太後娘娘惦念着老夫人的身子安康,才叫奴婢攜了轎辇來使老夫人乘坐。老夫人若執意不肯,豈不辜負了太後娘娘的一片孝心?”

頓了頓,那內侍有意無意地說道:“宮中規矩,凡太後皇後的親眷入宮,為表天家恩德,其長者輩均可乘坐轎辇。方才吳家夫人且是乘坐轎辇入宮了。這會子老夫人不坐,倘或傳将出去,恐怕外人非議皇後娘娘。老夫人慈愛仁厚,定不會叫皇後娘娘為難才是。”

孫家衆人并洪萱聞聽此言,聯想到方才吳家母女姿态驕縱,舉止輕狂的模樣,不覺會心一笑。孫老夫人難免想到多年未見的女兒,心中唏噓一陣,因笑道:“既如此,老身便放肆了。”

言畢,孫老夫人且在孫鏡之妻徐氏并孫铮之妻孟氏的攙扶下,坐上轎辇。其後徐氏、孟氏與孫氏皆連坐上另外幾乘規制略低的轎辇,孫家衆女并洪萱跟在其後,由內侍引着,緩行至壽康宮請安。

路上,大舅父孫鏡家的三表姐孫蔚悄聲問道:“才剛同你說話的是誰家的姑娘,好大的脾氣?”

二表姐孫蕙與三表姐孫蔚乃一胞雙生,言行十分默契。因聽着孫蔚的話,一雙如秋水般的眸子也悄悄的看了過來。

洪萱微微一笑,悄聲回道:“那是吳閣老家的女兒,吳皇後的親妹妹。仗着吳閣老如今在前朝得力,尾巴都快翹天上去了,你別理她就是。”

聞言,三表姐孫蔚尚未答言,二舅父孫铮家的大表姐孫茹冷笑一聲,輕聲說道:“原來是他們家,怪道是這般行事。”

洪萱聽着話內有因,不免向孫茹看去。卻見孫茹只勾唇一笑,并未答言。

洪萱見狀,也不好多問。便笑向身旁引路的內侍問道:“好久不見玉沉公公了,他如今可好?”

那內侍見問,忙躬身賠笑道:“有勞姑娘見問。前些日子陛下有旨特開西廠,他老人家如今貴為西廠提督,深受陛下皇恩,為陛下辦差,自是極好的。”

洪萱聽這內侍喚玉沉為“老人家”,不免想起玉沉那張精致到過分的少年容貌,配着那氣質張揚的言行,怎麽也無法同“老”字聯想起來,一時間臉色都有些古怪起來。

一時到了壽康宮,早有宮俾進去禀報,由老嬷嬷引着諸位女眷行至正殿上,孫太後并洪貴妃皆立在正殿中央,瞧見孫老夫人并一幹親眷,動情之處不覺熱淚盈眶,不等孫老夫人等人請安,早已撲上去哭喊道:“母親……”

洪貴妃也在身後哭着叫了一聲:“外祖母。”

孫老夫人見此情景,更是潸然淚下,摟着孫太後并洪貴妃哭了一會子,心中且惦念着天家規矩,慢慢勸解住了,仍是恭恭敬敬地行了君臣之禮,口內顫顫巍巍地說道:“老身孫氏,見過太後娘娘,見過貴妃娘娘。”

孫家諸位女眷并洪萱見狀,也跟着行禮問安。

孫太後與洪貴妃滿眼垂淚,立刻叫起。又吩咐讓座,上茶。彼此之間滿心裏有許多話,只堵在嗓子眼兒裏說不出,只能相對而泣。

洪萱端坐在下首,一時瞅瞅上座的孫太後與洪貴妃,一時看看下頭的孫老夫人并兩位姨母和自個兒娘親,顧盼之間,徐徐勸解。半日,衆人方才收斂一些。孫太後開口笑道:“瞧瞧咱們,好容易熬煎的苦盡甘來,一家人得以團聚,不說好好的說一會子話,竟相對着哭,究竟有什麽意思。”

孫老夫人見狀,也淌眼抹淚的賠笑道:“老了老了,人卻越發嬌氣了。太後娘娘說的是,今兒是好日子,大家合該高興才是。”

一語未落,又笑向洪貴妃道:“我們早在路上便聽到了消息,貴妃娘娘能得陛下看重,如今且有幸為陛下綿延子嗣,真真是好福氣。”

這便是向洪貴妃道有孕之喜了。洪芫聞言,心頭一甜,不覺伸手撫摸凸起的小腹,亦是笑着回應。因看到殿中端坐的孫家女眷,除長姐兒孫茹外,其餘二姐兒孫蕙并三姐兒孫蔚均是雲英未嫁的女兒裝扮,不覺心中一動,詢問起二人的年紀喜好來。

孫老夫人聞弦歌而知雅意,因笑道:“蕙丫頭同她妹妹蔚丫頭乃是一母所出的雙生女兒,今年都十七了。”

孫太後因笑道:“可許了人家?”

孫老夫人不免長嘆一聲,因說道:“咱們家前幾年的情況,娘娘也是知道的。并不曾許給什麽人家。”

洪貴妃聞言,因笑道:“前塵舊事,并沒什麽要緊。這京中優秀的世家子弟多如過江之鯉,咱們且慢慢挑着,不愁挑不到好的。我如今倒是慶幸,這兩位妹妹不曾許給什麽人家。”

頓了頓,又問及孫茹的夫家為人。豈料話音未落,殿上衆人眼圈兒一紅,二舅母孟氏忍淚說道:“回娘娘的話,我們茹兒沒有福氣,嫁到夫家不過一年,她丈夫便橫死在外。她公公婆婆因此覺得茹兒命格不詳,不許她在夫家守節,遂……”

給退了回來。

下剩的話孟氏有些說不出口,然則衆人已經明白,不覺唏噓嘆息,憐愛起孫茹的命苦。若說這孫茹的夫家緣何會如此行事,這其中倒也有個緣故。

當年孫家還未敗落之時,孫文便将孫茹許給了當時禮部侍郎張兆亭家的孫子。沒兩年孫文見罪于繼宗,孫家阖族流放。張侍郎也因替孫文進言,觸怒繼宗,被告老還鄉。因此事不過是兩位大人的一句戲言,兩家并未交換更貼,也沒有正式婚約,便都未曾放在心上。豈料張侍郎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卻最重君子之諾。十四年後,纏綿病榻的張侍郎硬逼着長大成人的孫子遠赴東藩迎娶孫茹,此事遭到了張家上下的強烈反對。最終,卻在張侍郎“如若不從,便狀告兒子忤逆”的威脅下,不得不順着張老大人的意思将孫茹娶回家中。

然則張老大人自以為重信守諾,卻不過平添了一對怨偶。那張家孫子将孫茹娶回家後,連洞房都不曾圓過,便收拾行李進京趕考。張家原是詩書之家,張侍郎當年亦是進士出身,調教出的孫子自然也是才學不俗,人品風流。因他早了大半年前往京中,除苦學備考之外,亦曾在苦讀之餘,參加一些文章詩會,闖蕩出幾分薄名。衆人均以為此次春闱,張家孫子定能金榜高中。豈料那張家孫子并沒能等到春闱揚名,卻在春闱之前與同窗結伴至城外相國寺燒香祈福時,遇上匪患襲擊寺廟,抵擋之時被匪患一刀砍死了。

消息傳至張家祖籍,張父張母哭天抹淚之餘,立刻吩咐小兒子上京為他大哥收拾裝裹。

張老大人本就已年老體衰,纏綿病榻,噩耗傳來之後,一時經受不住打擊便也撒手而去。那張家因而将所有的慘事歸咎在孫茹的頭上,不等辦完老爺子和兒子的喪事,便遣人将孫茹送至東藩父母跟前兒,從此兩家恩斷義絕。

這一番話卻是洪萱在孫家也不曾聽過的。此時聞言,不覺看向枯如槁木一般的孫茹,面上浮現同情之色。孫氏與宮中兩位貴人也忍不住埋怨張家行事太過狠絕,不留餘地。

然則孫茹本人卻很是不贊同諸人的想法,淡然說道:“是我命該如此,并不怨恨張家如何。我反倒是感謝張家——當初若不是他們派人送我回到父母跟前兒,只是将我攆了出去,我竟不知該如何是好。老太爺與夫君因我而死,公公婆婆盛怒之下,卻還惦記着我的安危,又那般行事,已是仁至義盡。我沒什麽怨恨的。”

殿上衆人聞聽此言,一時間面面相觑,竟不知該如何勸解。

正說話間,在乾清宮處理完政務的承啓帝也帶着孫家幾位男丁并洪賦洪茅兩父子來至壽康宮請安問禮,順便與孫太後并洪貴妃共用午膳。

将近半個月的時間沒有見過承啓帝,洪萱發現年紀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天子竟頗有些有子萬事足的幸福滿足。閑談說話間亦時不時的看一眼洪貴妃的肚子,其言行舉止立刻叫人看明白承啓帝對洪貴妃的在意。孫老夫人等看在眼中,不覺會心一笑。

已然提升為西廠廠公的玉沉公公在承啓帝跟前兒依舊是低眉斂目,十分恭順。知道承啓帝最在意洪貴妃和她肚子裏的龍嗣,玉沉便比任何人都留意着婦人安胎養身的方子。前些時日竟還撺掇着承啓帝向周太後讨要了身邊服侍多年的兩位老嬷嬷——

要知道周太後出身微寒,卻能在妃嫔衆多的仁宗年間安然生下仁宗的唯一一位子嗣,縱然也有些仁宗年輕,旁人不太在意的因素。可要知道,一位毫無根基的弱質女流,能在這麽些家世顯赫,背景雄厚的妃嫔之間拔了頭籌,安然誕下皇子……這心機手段可斷斷不容忽視。而周太後身邊一直伺候的陳嬷嬷與安嬷嬷,則在太後有孕這一件事上,堪稱是勞苦功高。

這兩位嬷嬷資歷經久,極通藥理,呆在周太後身邊幾十年,雖然自身沒有子嗣,可在外頭還有父母兄弟,還有子侄一輩。玉沉便在成立西廠之後,将這兩位嬷嬷的子侄調入西廠當差。因而兩位嬷嬷在洪貴妃身邊十分盡心。短短一段時間的調理,竟叫洪貴妃在飲食上頗有食欲,得了承啓帝與洪貴妃一番贊賞之餘,把手伸到後宮的舉動做得更是爐火純青。

因着前日私自盜用了“大字報”的法子為承啓帝出氣,這會子玉沉見了洪萱這位正主兒,頗有些尴尬的意味。洪萱并沒有理會玉沉的一些小羞赧,她正巧有事要同玉沉商議。因而便趁着玉沉親自去廚房張羅飯食的空檔兒,也起身跟了過來。

至玉沉跟前兒,洪萱只覺得大半個月的工夫不見,玉沉好像又長個子了似的。不過十五六歲的男孩子,本來就是貪長的時候,一天一個模樣的,也不甚奇怪。只是洪萱看了看仿若抽條一般的玉沉,又暗暗比了比自己的個頭兒,不覺長嘆道:“多日不見,玉公公又長個子了。只是玉公公如今貪長,這些日子又事務繁忙,人都有些消瘦了,可得好生補一補才行。”

玉沉有些好笑的看着才十二歲的洪萱仿若成年人一般的老道舉止,莞爾說道:“彼此彼此,萱姑娘也該多補一補。這樣才能長得高。”

其實玉沉蠻喜歡同洪萱說話的,除了因為洪萱乃是洪貴妃的親妹妹,與她相結交很有好處之外,玉沉也喜歡洪萱性子簡單,又能突發奇想,滿肚子的好故事。

玉沉年不過十五,縱然在宮中沉浮多年,手掌大權,到底還是個小孩子。洪萱那滿口的奇異故事,就連洪貴妃并孫太後這樣歷經世事的人都吸引住了,何況玉沉。

而洪萱此番找玉沉商量的,也與此事有關。認真說起來,倒還是玉沉前些日子在京中狂貼大字報的行為引來的靈感。

思及此處,洪萱因說道:“玉公公目今掌管西廠,不知道麾下可有印刷廠?”

其實洪萱這話說的委婉,早從西廠廠衛在京中瘋狂張貼大字報那日,洪萱便知道玉沉手下一定有精通印刷術之人。

玉沉聞言,不覺俊臉一紅,連忙問道:“自是有的,不知萱姑娘有何吩咐?”

洪萱笑着搖了搖頭,因說道:“談不上什麽吩咐,不過是想求玉公公忙個忙罷了。”

言畢,拿着眼睛往衆人身上一溜。衆人心下明白,立刻退将開來。洪萱方詳詳細細的說起了自己的打算。

原來洪貴妃自有孕之後,脾性愈加煩悶暴躁,洪萱每常入宮替洪貴妃說話解悶,長此以往,洪貴妃煩悶之情略減。然則洪萱終是外臣之女,總不好每日入宮。又見到洪貴妃閑極無聊之時,甚至将玉沉張貼在外的大字報翻了又翻,看了又看。不覺心下盤算着,索性替洪貴妃弄出一張八卦小報,聊解洪貴妃抑郁之情。

如此她且已照着後世八卦報紙的排版弄将出一份小報來,其中分為連載故事,異域風情,京中八卦,各地風俗,民間傳說,異志怪談等諸多版塊。然則一人之力終究有限,因此洪萱便想借由玉沉之力,選摘多人來共同分擔此事。如此每日為洪貴妃獻上這麽一份八卦小報,一來能分擔洪貴妃的注意力,免得她因懷孕得了抑郁症,二來也能叫洪貴妃多知道些宮外之事,使得心胸開闊。

洪萱說着,還從袖中掏出為洪貴妃準備的第一份小報,遞給玉沉。

玉沉伸手接過小報,細細觀看之餘,不覺心中一動。

同洪萱只思量着洪貴妃的情緒不同,玉沉身處後宮,得承啓帝并洪貴妃二人看重,每每行事,必然考慮周詳,十分妥帖。承啓帝之所以會開西廠,不過是因着不信任外朝大臣,且又想知曉宮外的民臣動向罷了。因而才吩咐玉沉并其一幹下屬喬裝打扮,出宮伺察。其後因前朝後宮皆反對他入主東廠,方才另開了西廠。

因而玉沉的差事主要便是為承啓帝查探消息。然則西廠人數衆多,如今更是要查探天下各省,如此每日搜羅到的消息多如牛毛。即便是經過篩選之後,依然是數不勝數。

往日間玉沉都是吩咐下屬将篩選過的消息整理齊備,送至承啓帝跟前兒。承啓帝閑暇時翻看一二,每每也覺得西廠送上的消息太過繁雜。

如今且有了洪萱的八卦小報,玉沉不免想到若能以此形式篩選精簡了重要的消息安插到各個板塊上,送至承啓帝跟前兒。叫承啓帝一目了然,豈不省事?

思及此處,玉沉不免笑贊道:“萱姑娘好伶俐的想法,實在叫玉沉驚為天人。好叫姑娘知道,玉沉也有一事相求。”

洪萱聞言,笑眯眯問道:“玉公公說笑了,您如今貴為西廠提督,大權在握,我不過是個黃毛丫頭罷了,您能有什麽事情求到我的身上?”

玉沉聞言,也是一笑,不免将自己的打算如此這般的說了出來。洪萱并不以為意,開口笑道:“我當是什麽要事,東西既交給玉公公了,便全由玉公公料理便是。倘若玉公公能瞧得上我這點小聰明,只管拿去用便是。”

玉沉見狀,只笑着謝過。

洪萱思及吳清姝先時的話,不免心中一動,又問道:“今兒早起入宮,便聽見吳家二姑娘說些宮中大選的話。我并沒聽的真切,公公可知此事?”

玉沉聞言,不免苦笑了一聲,搖頭嘆道:“有什麽可說的呢。不過是椒房殿那位眼熱貴妃娘娘的聖寵,又起的一些念頭罷了。”

洪萱心下一沉,趕着問道:“聽公公這話的意思,此事竟是真的了?”

玉沉嘆道:“八九不離十罷。椒房殿那邊兒鬼鬼祟祟的,陛下也是有所耳聞。只是顧念着娘娘懷有龍嗣,不好叫宮人們嚷的四下皆知罷了。如今椒房殿那位占着大義,只拿捏着陛下不該專寵貴妃娘娘為由,提過幾句。何況陛下登基,宮中大選秀女兒一事本是定例,陛下饒是長情,總越不過祖宗規矩。”

洪萱聽着玉沉一番話,也是沉默了。自古皇帝都是三宮六院妃嫔無數,專情的能有幾個。如今承啓帝對洪貴妃的情分,已然叫旁人眼熱嫉妒。前朝吳家的幾次彈劾勸谏,更是把洪貴妃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幾欲将“狐媚惑主”的罪名安在她的頭上。宮中不說吳皇後,便是周太後,也曾對洪貴妃的恩寵頗有微詞。不過是礙于洪貴妃懷有龍嗣,暫且按捺着不提。

如今吳皇後眼見自己不能得陛下恩寵,倘若一時氣急,有了釜底抽薪之意,也在意料之中。不過是自己得不到好兒,也容不得別人好過罷了。

就是不知洪貴妃能否想得開。要知道懷孕之人,最是愛鑽牛角尖。如今洪貴妃的情緒已然因着懷孕暴躁起來,倘或再因為此事出個什麽好歹,可如何是好。

洪萱一時情急不已,卻也沒有辦法左右目前的局勢。當即恹恹地連話也不想說了。玉沉見狀,也不免有些嘆息,開口勸道:“好在陛下心裏是有娘娘的,定不會叫娘娘受委屈。”

洪萱聽在耳中,也不過是苦笑一聲。什麽叫受委屈,什麽叫不受委屈呢?

古人雲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何況在旁人眼中,承啓帝對洪貴妃的情深意重已然難得,民間男子尚有妻妾無數,難道還能要求承啓帝對洪貴妃從一而終嗎?

世風如此,又能奈何。洪萱由人推己,不免也想到自己的終身大事,難道也要如時下女子一般與人共享夫君嗎?

洪萱只略微這麽一琢磨,便覺得心裏實在堵得慌,一時想的思緒煩亂,就連午膳都未曾好好用過。洪貴妃瞧着洪萱少見的食欲不振,不免體貼地問道:“萱兒今兒是怎麽了。難道是菜馔不合口味?你想吃什麽,不妨說出來,我叫禦膳房做給你吃。”

洪萱回過神來,笑向洪貴妃道:“宮中禦膳向來精細,豈有不合口味之說。不過是我今兒早起吃多了,并不餓。”

一句話未盡,只聽孫氏笑眯眯說道:“吃了三個肉包子并兩碗梗米粥并一個雞子兒,豈有不撐的道理?”

一句話沒說了,引得孫太後,承啓帝并洪貴妃等人哈哈的大笑起來。承啓帝也不覺笑着附和孫氏的話道:“萱兒的食欲之振,便是朕也很少見過。”

洪萱聽着衆人的打趣,倒也不以為意。嘻嘻笑道:“能吃是福,既能吃,且能吃到好東西,更是福上添福。洪萱能有如此福分,皆是仰仗皇恩浩蕩。如此可見,聖上與太後娘娘,還有姐姐才是最有福氣的人。”

這話說的漂亮,聽得承啓帝并孫太後等人十分暢快,恨不得再添上一碗飯來。

欣然飯畢,衆人略覺飽腹。孫太後因說道:“今兒天氣好,難得你們又入宮來,不如咱們一同到禦花園走動走動。既是消食,也叫你們賞賞禦花園的風光。”

衆人聞言,自然應是。

八月初秋,原是登高賞菊,丹桂飄香的日子。禦花園內亦是黃花滿地,白柳橫坡。葉黃風緊,疏林如畫。頭頂的日頭依然散發着燥熱的光芒,然則清爽的涼風吹過,倒讓人覺出幾分清涼舒爽。孫太後并一幹女眷有說有笑地賞着禦花園內的花,承啓帝在旁時不時品評幾句,場面十分惬意。

說話間,只見對面袅袅行來一隊儀仗,舉着龍旌鳳翣,提着銷金提爐,頂着曲柄黃傘,天威厚重,皇皇者華。定睛細看,不是皇後并吳氏母女,又是哪個。

吳皇後慢慢走至跟前兒,欠身行禮道:“臣妾見過陛下,見過太後娘娘。”

身後的吳氏母女并一幹內侍宮俾也跟着請安問禮。

承啓帝負手叫起,洪貴妃與孫家諸位女眷等才向皇後請安。相互厮見後,吳皇後笑向孫太後道:“恭喜太後與妹妹,得以家人團聚。”

孫太後一瞧見吳氏這一家子,便想到之前兩次家人團聚,吳氏前來鬧事的情景,心下略有些不自在。淡然說道:“皇後好興致,難得也出來逛逛。”

吳皇後微微一哂,因說道:“臣妾不比貴妃妹妹好福氣,得以長伴陛下左右,賞花風月,好不惬意。臣妾既為六宮之主,掌六宮事務,平日裏自然繁忙。何況這些時日臣妾又忙着大選之事,更抽不出空閑了。今兒難得母親與妹妹入宮看視臣妾,因說道禦花園裏的花兒開的很好,臣妾方才動了心,想要出來逛逛。”

孫太後十分不喜吳皇後說話間夾槍帶棒的态度,因笑道:“既如此,你們便好好賞花。”

吳皇後微微一笑,伸手撫了撫身旁盛開的一朵團菊,有意無意地沖着洪貴妃道:“宮中風水甚好,養的這花兒也十分精神。這麽好的風水單單供養一種花兒,實在可惜了。合該引入百花齊放,再看這姹紫嫣紅,争奇鬥豔,方不浪費這一番風水。妹妹你說是否?”

洪貴妃臉色略有些不虞。吳皇後因不滿承啓帝專寵于她,幾經吵鬧之後又把主意打到後宮大選的上頭,此事雖然經由承啓帝壓制,還未宣揚的人盡皆知。然而以洪貴妃在宮中的地位權勢,又如何能半點兒不聞,自然也是隐隐約約聽到些風聲的。若說心酸吃醋,自然是有的。只是洪貴妃也明白承啓帝貴為帝王,總不會只守着她一人。因而心酸再多,也從不在承啓帝面前吵鬧。

如今且聽着吳皇後故意滋事,一時間新仇舊恨皆湧将上來,惱怒之餘,不免強壓下心中酸楚,故意纏纏綿綿地看了承啓帝一眼,笑向吳皇後道:“浪費不浪費,端看這風水自己如何覺得。倘或這風水願意這麽着,旁人火急火燎的,豈不是鹹吃蘿蔔淡操心?”

承啓帝聞言,也不覺含笑握了握洪貴妃的手,兩人相視而笑,十分親密。

吳皇後見狀,微微變色。旋即強壓下一口怒氣,冷笑道:“陛下登基一載有餘,後宮還是如此冷清。臣妾身為皇後,實在難辭其責。因而晝思夜想,不敢辜負老祖宗的規矩,遂勸谏陛下,應允選秀,充實後宮。”

吳皇後身旁的吳清姝年紀尚小,心思難免淺白了一些。聽吳皇後如此說,不覺幸災樂禍的看了洪貴妃一眼,開口附和道:“是啊,姐姐為了陛下,可是煞費苦心呢。哪兒像有些不賢德的妃嫔,只顧着向陛下邀寵獻媚,卻不把大雍江山,皇室香火放在心上。”

一句話說的洪貴妃微微皺眉,不覺伸手撫了撫凸起的肚子,笑着說道:“皇後果然是賢良大度,品行端方,為閨閣女子之典範。這一點上,我就不如皇後。縱然明白女子之德行,不該拈酸吃醋,可我總不能像皇後這樣,心平氣和的将陛下讓給別的女人。可見……要麽是我對陛下用情更深,要麽是皇後并非如女子在意夫君一般的在意陛下。如若不然,又豈會自作主張的在陛下之前,張羅起選宮中大選的事情來。”

吳皇後聞言,勾唇笑道:“貴妃妹妹說笑了。本宮既然身為皇後,便有責任為陛下開枝散葉,讓我大雍皇室不至于後繼無人。既然本宮無才無德,不得陛下看重。那便依着陛下的喜好,為陛下挑選品性端莊的女子為妃為嫔,伺候陛下。一切自然以陛下為緊要,兒女私事,又豈能越過江山社稷。妹妹乃是從小陪在陛下身邊的老人兒,又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洪貴妃看着吳皇後氣定神閑,言笑晏晏的模樣,不自覺的再次撫了撫凸起的肚子。

承啓帝見狀,略微心疼的摟住洪貴妃消瘦的肩膀,皺眉說道:“皇後既然明白綿延子嗣乃是皇族大事,如何又這般不體貼芫兒,非得在她懷有身孕的時候,鬧騰出諸多是非。倘若因此叫芫兒心傷,動了胎氣,豈不是你的罪過?”

吳皇後躬身見禮,口內說道:“陛下明鑒。臣妾所作所為,均是為了大雍江山,并無半點私心。陛下心疼貴妃妹妹,乃是妹妹的福氣。可妹妹身為陛下的妃嫔,卻不該仗着陛下的寵愛為所欲為,更不能仗着腹中龍嗣行邀寵獨占之事……”

洪萱在後頭聽的不耐煩,不免嘟囔了一句道:“說這麽多,還不是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

聲音雖小,卻有意叫跟前兒的人都聽得清楚。一時間衆人忍俊不禁,就連恨得火冒三丈的洪貴妃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吳皇後被譏諷的面色大變,吳清姝在旁看着,不由怒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皇後不敬。”

洪萱翻了翻白眼,冷笑道:“少拿着雞毛當令箭。我若是對皇後不敬,你還對陛下不敬,對貴妃娘娘不敬呢。咱們兩個半斤八兩,誰說誰啊?”

吳清姝一時氣急,連忙說道:“你胡說,我什麽時候對陛下不敬了?”

洪萱就等着吳清姝這句話,連忙接口道:“你方才說的有妃嫔不賢德,只顧着向陛下邀寵獻媚,卻不把大雍江山,皇室香火放在心上。難道不是在譏諷陛下昏愦無能,只顧貪戀美色,卻不顧皇室江山,國祚安危?陛下本是長情之人,因顧念着我姐姐從小跟在陛下身邊,方才對我姐姐恩寵有加。同理可證,陛下因念着吳閣老的功勞,方才在前朝十分重用恩寵。這原是陛下仁德,怎麽到了你們嘴裏,竟成了陛下的過錯。難不成在你們看來,唯有陛下刻薄寡恩,又或只寵着你們一家才是好的?”

洪萱此身年紀尚小,不過十一二歲,恰是童言無忌的時候,因而說話間故意放誕,十分犀利。可是聽在旁人耳中,卻如尖刀刺破了心頭一般,鮮血淋漓。不提面色大變的吳家衆人,就連一直笑容滿面不怎麽在意此事的承啓帝也不免冷了容顏。淡然說道:“想來在皇後眼中,朕便是這等糊塗昏愦的昏君。除了為皇室開枝散葉,竟也沒有旁的用處了。”

只此一言,雖輕飄飄的不似洪萱那一番話有火氣,然則誅心之處,更比洪萱那一番話還要厲害。聽得吳家衆人連忙跪地不起,口中連連說道:“陛下明鑒,臣妾等并無此意。”

天子一怒,除了孫太後外,禦花園內其餘人等也都跪了下來。倒是承啓帝惦念着洪貴妃腹中胎兒,舍不得叫她行跪拜之禮,親手将她扶了起來。輕聲責備道:“都叫你顧念着身子,不要這般多禮,你怎麽總是不聽。”

“宮中規矩森嚴,禮不可廢。臣妾若不警醒些,恐怕看在旁人眼中,更覺得臣妾輕狂了。”洪貴妃幽幽埋怨了一句,看着承啓帝越發無奈的神情,抿嘴一笑。

吳皇後看在眼中,更是暗恨。

吳清姝則方寸大亂的指着洪萱罵道:“你血口噴人,胡攪蠻纏。明明我姐姐并沒有這個意思,都是你挑唆的,實在是奸猾至極。”

洪萱撇了撇嘴,既已挑撥成功,便懶得同吳清姝斡旋。當下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感受着禦花園內亂青板石的冷硬冰涼。

跟在吳皇後身側的花蕊瞧見衆人方寸大亂的模樣,略微思忖片刻,開口說道:“陛下明鑒,皇後娘娘對陛下何等敬重愛戴,陛下心裏是明白的。皇後娘娘之所以會如此做,不過是愛不得,求不得之苦。陛下既然憐惜貴妃娘娘,懂得體貼貴妃娘娘之苦,如何不能理解皇後娘娘這一番心事。後宮大選,若說皇後娘娘沒有私心,陛下也是不信的。可若說皇後娘娘私心藏奸,只為着陛下不好才如此做,皇後娘娘又何其無辜……我們娘娘這一番心事,不過是存着一些傻想頭罷了。只盼着陛下能看到我們娘娘的賢良大度,明白我們娘娘不是那等拈酸吃醋,不能容人的人,因而看到我們娘娘的好,以此感動陛下罷了。”

這一番話說的着實情真意切,可憐可愛。不說承啓帝,就連在場的諸位外人都有些唏噓憐憫起來。承啓帝因厭着皇後,厭屋及烏之下,從前并未注意過吳皇後身邊的這位丫頭,只聽玉沉偶爾說起過吳皇後對這宮俾很是器重。今日一見,倒是言辭機敏,伶俐的很。

承啓帝心下略一忖度,不免開口說道:“你倒是很會說話,比你主子略強一些。”

花蕊聞言,躬身跪道:“多謝陛下贊譽。只是奴婢能有今日,都是我們娘娘調教的好。陛下只是不知我們娘娘的好處罷了。”

承啓帝打量着花蕊音量輕柔,嬌憨婉轉,心下一哂。眼睛溜過因自己贊了花蕊一句,便有些不痛快的吳皇後,更是心中一動。突地開口吩咐道:“你且擡起頭來,叫朕瞧瞧你的模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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