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琉璃

看着慕昭卿的手,我猶豫不決。我不想回到華麗的牢籠裏,或許我應該等到天亮,趁守衛開門之時溜出去,但出了這座城之後,我能去哪兒?我能回哪兒?

我不由低頭嘆息,不經意側首,竟然看見韓凡。他也趕來了,緊張得連臉都僵了,我心裏湧起快意,原來他還是在乎我的,然而他一見到慕昭卿頓時駐步,雙手抱拳揖禮,緊蹙得濃眉也舒展了。

他在高興嗎?高興我能又回宮中去?

我很失望,心似被扯碎般,一片一片找不回原來的位置。我上了慕昭卿的馬,賭氣似的。

“我們回宮吧。”

慕昭卿不多話,先向韓凡回禮,而後勒緊缰繩帶我回宮。

我坐在他身後,兩手抓着他的後腰帶,帽兜垂下,正好能掩住我的神色。

此時,我很難過,鼻子酸澀,眼眶發燙。

我知道韓凡定在看着我們,但我沒回頭。

他為大封放棄了我,我何嘗不能為大封放棄他?

所有理由都能變得冠冕堂皇,說到底他沒我所想的那樣愛我,他不敢。

卞京夜如晝,花燈招搖,車水馬龍,不像大封,一過二更鮮見人影。

慕昭卿的馬走得很悠閑,我與慕昭卿像是走馬觀花,在這座繁華的城裏逛了一圈。

漸漸地,我冷靜了,亦或者說我看穿了。

一顆棋子就應該随人擺弄,怎麽能有自己的想法?

韓凡何嘗也不是一顆棋,他是鎖在棋盤上的将,一輩子都動彈不得。我只是不甘心,他答應過會做我驸馬,也答應過會照顧我一生一世,可到頭來卻說我在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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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都是我不對,不肯嫁人是我不對,喜歡一個人也是我不對,總之都是我的錯。

“這裏的桂花糕很好吃,要不要嘗?”

慕昭卿突然開口,把我吓了一跳。一路上,他都很安靜,就像一抹可以忽略不計的影。

我緩回神,看看街邊的招牌,一家很小的鋪子,生意卻很興隆。

“嗯,想吃。”

我點頭,搓搓鼻子。他立即下馬,排在衆人之後,去買桂花糕。

慕昭卿一點也不像王爺,完全沒架子,看到老奶奶買糕,他還會客客氣氣地相讓。過了會兒,他把桂花糕買來了,可我一看這麽小,只有半個手掌大,不由嘟起嘴咕哝句:“太小了,不夠吃。”

“啊哈?”

慕昭卿驚訝,似乎覺得我胃口有些大,不過他二話不說又排到衆人後,再買了兩塊。

這下夠吃了。

我迫不及待咬上一口。這桂花糕又香又糯又甜,軟軟的,用舌頭一抿就滑到肚子裏了。在大封我從來沒吃過這般點心,原來在卞京也是有好東西的。

頭一回,我笑了,心中的痛被這暖軟的小點暫且治愈了。

慕昭卿又說:“那邊有豆腐腦也很好吃,去不去?”

“去!”

“不過你得下馬。”

“好!”

我下了馬,跟慕昭卿去吃很好吃的豆腐腦。在大封也有豆腐腦,可加的東西不一樣,這裏的豆腐腦加小蝦幹、海菜,鹹鮮可口。我忍不住吃了兩碗,大呼過瘾,起身之後,方才發覺好像吃撐了。

吃撐上馬會颠吐的,不得以,我與慕昭卿只得走回去。

月光似水,在地上拖出兩道長影。我看着影子默默比較高低。慕昭卿也很高,與慕昭雲不分伯仲。

他倆長得實在太像,唯一不同之處,就是慕昭卿眉間有粒小小的朱砂痣。

還好慕昭卿愛笑,否則盯着這張臉吃東西,真會沒胃口。

慕昭卿說:“剛才我去四方館探望封王,他無恙,你不必擔心。”

我才不會擔心王兄,他活得沒心沒肺,心寬體胖,比誰都知道享樂,怎麽會有恙?

慕昭卿又道:“那位韓将軍想必是兄嫂的舊相識吧?”

他看到了?我心裏咯噔一下,一緊張竟然覺得反胃,“嘔”的一下,吐了!

馬兒嘶鳴一聲,挪了挪蹄子,似乎在惡心我的嘔吐物。

慕昭卿忙遞上汗巾給我擦嘴,他也沒責怪我說:“叫你吃那麽多!”

豆腐腦和桂花糕灑了一地,看着這一大堆污物,我有點不好意思,趕忙把弄髒的汗巾折起往袖裏藏。

“沒關系,給我吧。”

慕昭卿伸手,我想了會兒就把汗巾還他,低下略微發燙的臉。

“謝謝。謝謝你救我,還救了兩次。”

他輕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挂齒。兄嫂太見外了。”

“你會把剛才的事告訴慕昭雲嗎?”

他微愣,像是驚訝我連名帶姓稱呼他的哥哥。我也不做掩飾,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必裝出夫妻情深。

“放心,我不會。”

聽到他許諾,我笑了。不知為何我相信這個人,相信他不會诓騙我。

随後,他就把我送回宮。

宮門沉重,守衛重重。牢籠開啓時,“咯吱咯吱”的磨擦聲直刺我耳,門後的王宮巍峨無比,像怪物矗立暗中。

我心如墜石。

回到夙錦宮,乳娘正在宮門外候着,像只螞蟻正在團團轉。她一見我苦臉瞬間變喜臉,急忙迎上來抓住我的手,切聲問道:“我的祖宗你去哪兒了?”

我不敢告訴她我溜出宮了,還差一點溜出卞京城,不過乳娘把我從小帶到大,哪怕我不說話,她都知道我做了什麽事。

她沒有數落我,只焦聲道:“陛下來了,等了大半個時辰。”

這話無疑是打了我記悶棍,半晌我都沒能緩神。乳娘替我摘了鬥篷,撣去我裙擺上的泥灰,再擺正好我頭上的發冠,接着使上個眼色。

“進去吧,說話得小心。”

說實話我真不想進去,若這時有口井,我情願跳井裏去。

乳娘在我耳邊嘀咕,要我以大局為重。

大封是大局、王兄是大局、偏偏我是小局。

我不甘心。

乳娘硬是把我拖進去。一進門,只見衆婢俯首在地,空氣似柏油般厚重,叫人喘不過氣。

我放輕步子,可在這深宮中,再輕的腳步聲都如同鼓點,咚咚地踏破死寂。

宮婢撩開金絲碧紗簾,簾後是我的寝房。慕昭雲正坐在鳳榻上,身如銅鐘,巋然不動。我低眸一掃,就見他腳下有未擦幹的水漬,凳底下有片碎瓷,想必已經發過一通火了。

我深吸口氣,故作鎮定,走到他面前恭敬施禮,輕喚了聲:“陛下。”

慕昭雲不茍言笑,冰冷的眸子像針刺在我身上。

他直截了當問我:“你去哪兒了?”

我想好說辭,回曰:“去園子裏逛了。”

“我派人尋過,說沒找到你。”

“宮裏園子這麽多,陛下,您讓人尋得是哪片園子?”

慕昭雲無語,他不說話的時候就喜歡用冷眸瞥人,好似人人是蝼蟻就他最尊貴。

我不怕他,哪怕說謊,我也不會在他面前露出半點愧虛。他瞪我,我就瞪他,看誰的眼睛大。

僵持片刻,慕昭雲緩緩開口道:“白日剛有刺客入園行刺,晚上你還去園裏逛,難道你不怕嗎?”

他這話不像關心,反而是在懷疑,說得好似我與刺客有關。我不由發怒,生硬地回他:“刺客罷了,有什麽好怕,橫豎也就一條命!”

話說到這份上,終于堵住了慕昭雲的嘴,他不再多問,吩咐宮婢替我洗梳。我睨見榻上擺了塊白綢,心裏不由咯噔,原來他是來做洞房夜未做完的事。

我心裏不痛快也不願意,故意磨蹭。乳娘過來勸我,說:“早晚都要有這一遭,哪有夫妻不行房的道理?”

我聞後無言以對,只好磨磨蹭蹭地去了。這時,慕昭雲已經盤坐在榻上,身上只着了明黃內衫,薄如婵翼的綢半貼在他身子上,底下結實的肌肉若隐若現。我上榻之後學着他的模樣盤腿而坐,與他面對面幹瞪眼。

宮婢退下滅了燭燈,在帳外懸上幾顆夜明珠。幽暗的暖光暈在花帳上,染出一片朦胧之色,也虛化了他眸中的冰冷。

慕昭雲看着我,随後蹙起眉,像是嫌棄我穿得嚴實。過了會兒,他把手伸來,我不自覺地往後縮,看它近了又忍不住拍掉。

“不要碰我。我不想和你睡。”

不知怎麽的,這話像是自己脫了口,止也止不住。慕昭雲聽後微怔,随即啞然失笑,他先是抿嘴,後是狂笑,好似聽了一個無比好笑的笑話,笑得停不下來。

我不覺得這有什麽好笑,在不喜歡的人面前把自個兒脫個精光,不是恥辱是什麽?

慕昭雲笑完之後又恢複那張冷臉,目光如刀似劍,恨不得在我身上挖窟窿,而我皮厚,百戳不穿。

慕昭雲道:“我娶你為後可不是讓你當擺設。”

我嗤笑一聲:“可陛下後宮佳麗三千,不是非我不可。我知道陛下不稀罕我,陛下只是想要大封而已,既然陛下如願已償,為何還要來我這處惹個不痛快?”

我話說得明了,不知慕昭雲有沒有聽懂。慕昭雲看了我一會兒又伸出手,看樣子是沒聽懂。

他的力氣很大,輕輕一拽就把我拽了過去。我推他身子、打他的手,情急之下還咬了他一口,這口咬得重,他終于把我放開了。

慕昭雲怒了,眸子似要噴火。他擡手想掴我,我低頭避開他的大掌,轉身跳下榻。我以為慕昭雲會追出來打我,沒料他仍是盤腿坐在那處,冷眸瞥來,笑得邪氣。

“你不願陪我可以,我就再挑一個人,叫她過來。”

他指向了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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