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琉璃

昭卿起身走上玉階,步履輕穩坦然,而到慕昭雲跟前時,他拱手揖禮,把頭壓得極低。

或許別人沒看出他心虛,但我一清二楚,他的心怦怦直跳,故意以袖遮掩慌亂,說話聲音輕不可聞,是怕人聽見。

慕昭雲端坐龍椅之上,像個碩大的偶人,嘴角、脖子都被線牽扯,偶爾動幾下。忽然,他把眼轉了過來,空洞地對着我,無悲無喜、無愛無恨,只是兩點無生命的漆黑。

我心頭一緊,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知道了?他們都知道了?

我悶得喘不過氣,左右環顧,好似人人都在看我,鄙夷地、冷漠地。我又喝下杯酒故作鎮定,再往那處看去就見慕昭雲起身,昭卿緊随其後,兩人不知道去哪兒。

我心思飄了過去,恨不得穿過層層石牆,拔頸暗探,偏有人惡意阻擾。

“賢妃,大庭廣衆之下你也太不得體了,你這是把貴妃娘娘置于何地呢?”

我聞聲回眸,就見淑妃緊挨在貴妃邊上,谀媚地替她斟酒夾菜,若不是她出聲,我真不記得這號人物。

我回過頭去,繼續往裏瞧,會不會是慕昭雲知道我與昭卿的事?他會不會對昭卿痛下殺手?他會不會……

我心亂如麻,情不自禁胡思亂想,惱人的聲音再次響起,且加油添醋道:“貴妃娘娘,如今您掌管後宮,可得小心某些小人吶。”

這分明是在說我,我何德何能讓這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記恨。除夕夜宴,當衆潑她一杯燙茶,再賞她幾個巴掌,人是教訓了,那我呢?

我要離開這個牢寵了,不能讓人抓到把柄,也不能讓誰盯上。我應當默默無聞,忍下她的無禮。

我一言不發,而她是小人得志,急于在貴妃面前炫耀功跡。

為何昭卿還不回來?

我左等右等,無心再飲酒,終于見人出來,可他白着張臉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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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卿沒再看我,他坐回宴上與衆賓把酒,他沒再看我。

是不是慕昭雲同他說了什麽,他不要我了?

我忍不住往龍椅上看去,慕昭雲依然是那張臉,看不出喜怒。

曲終人散,一切都似尋常。我回到宮中等着良人,在窗邊徘徊了一宿,他卻沒來。

次日清早,天下起雪,落在手心冰涼冰涼。禦寒冬袍做好了,他不來穿,我怎麽改大小呢?

這個年過得真不是滋味。

宮裏太冷,終究把我凍病了。楚楚端藥給我服,小聲咕哝道:“殿下這段日子老生病,之前可不是這樣,殿下可得當心身子,該睡的時候睡、該吃的時候吃。”

我搖搖頭,說不出話,明明頭疼得很,卻輾轉難眠。

除夕夜宴成了我的夢魇,一閉上眼我就看見昭卿慘白的臉,不敢看着我。

我實在睡不着,起身坐了會兒。點點搖頭尾巴跑來了,兩爪搭在榻沿上,極力伸着腦袋。

點點通人性,或許它知道我不開心,便擺出滑稽模樣逗我笑,可惜笑還沒露出嘴,我就猛咳起來,點點急了,搖着尾巴直嗚咽。

忽然,窗外起了點動靜,點點轉頭朝那處“汪”地叫了聲,我不由尋聲看去,就見一抹素影落下。

昭卿終于來了,我喜出望外,赤腳跳到地上小跑過去,一頭撲入他懷裏。

真冷,他衣上帶着風雪,像冰似地覆在我頰上,而我舍不得放手,埋首在他胸口撒起嬌。

“你怎麽這麽晚才來。”

“公務纏身,明日我就起程去土番,臨走前想看看你。”

我懵憧,驀然擡起頭。他正彎着眉眼,淺笑和煦,依然是以前的模樣。

“你是來朝我道別的嗎?為何這麽快,不是說過完元宵再走……”

“陛下下旨,我不能違抗。”

昭卿急于把話說清,我抿嘴不再吭聲,頰上似有把火,灼得我頭暈目眩。

昭卿眼色古怪,他伸手摸下我的額頭,方才驚覺:“呀,你病了,這麽燙手!快快躺下。”

說罷,他把我抱回榻上又端來茶水喂我,我喝過兩口,搖首推開。

他露出憐惜之色,猶豫半晌,嚅嗫道:“罷了,待你病好我再走吧。”

原來他可以抗旨,只是不願意罷了。

我真不想逼他,可又不得不逼,我問他:“若我病好不了,你就不走了是不是?”

他垂眸回避,我狠了心,跳下床榻一一打開窗戶。寒風卷冰屑猛灌而入,吹起薄紗狂舞,紗如青煙被風百般撕扯,偏偏欲斷不斷。

情絲也如此。

昭卿急了,他一個箭步沖來把我摟到懷裏,懸起的心終于有着落,卻是那麽的糾結煩悶。

我咳嗽起來,恨不得将心肺全都咳嘔幹淨。昭卿輕拍我後背,輕聲道:“我是想早去早回,能快點帶你走。”

他說得誠懇,無半點異心。我驀然擡頭,可眼中霧蒙蒙,什麽也看不清。

他伸出手指,将我額前亂發挑到耳後,輕輕吻上我鼻尖,而後問我:“我要怎麽做你才會信我?”

我不知道怎麽答,我累了,什麽都不信,但我又想讓他證明給我瞧,證明他能為我義無反顧。

我回不了頭了,但他仍有餘地,若他一去不回,與別人雙宿雙栖,我只能在這宮裏獨自終老。

我害怕。

“昭卿,那天他對你說了什麽?為何你出來時不敢看我?是不是他知道了,逼着你走?”

“不,不是……他什麽都不知道!他還不知道……”

後半句話,昭卿說得沒底氣,他加重幾分力道把我緊摟在懷,輕嘆道:“那晚他說的都是公事,有些我不知道怎麽回好,所以……”

他倉惶地解釋不清,我不想再為難他,伸指抵在他唇間。

“噓,我明白了,不要在說了。”

他看着我,如釋重負,拉過我的手連連親吻。

我轉身走到櫃前,從內取出一件冬袍。聽說土番很冷,那裏的人都披皮毛,我特意拆去冬衣,抽出裏面羊絨幫他縫制一件新袍,望他能喜歡。

“那裏冷,可要多穿衣裳。”我邊說邊把新袍披在他肩頭,不大不小正合适,果然他穿藏藍袍顯得格外隽秀,人也精神。

昭卿低頭輕撫滾邊上的竹葉紋,腼腆地笑了起來。

“沒想你還會做衣裳,手工真精致。”

“嗯,等我們出宮後,我就為你做四季衣賞,做各色菜式,所以……你要早些回來。”

昭卿注視着我,極認真地點頭。我終于在他眼裏看到堅定不移,為了我能義無反顧。

我倆豁出去了,将來會背負怎樣的罵名,我們全不在乎。

昭卿臨走之時與我商量好了,等他一回來就帶我出宮,點點裝在木箱裏,楚楚就假扮成小太監。

□□無縫,只欠東風。

趁天沒亮,我把昭卿送到窗邊,又說了許多不舍。我想像尋常婦人一樣,送自己的夫君出城,正大光明現于世人眼下,可我的腳步只能止于窗下。

他回眸,依依不舍,出去了又再回來。

“琉璃,等着我,這回我絕對不躲了。”

他親吻我腮頰,一眼萬年。我細細撫了遍他的眉眼,将他此番深情的模樣刻在腦子裏,永遠不忘。

昭卿走了,走的時候正是元月初四。我不能送他,在宮裏呆呆坐了一天。

之後我的病更重了,直到元宵方才緩過來。眼下真是度日如年,我每天都盼着他歸,一遍一遍理着衣飾,每件都想帶走,可每件都帶不走。

我還沒和楚楚說要走的事,眼看元月要過,擔心她到時措手不及,故想與她商量。

夜深人靜之時,我把楚楚叫來,正在盤算着與她怎麽說時,她突然跪在我面前,聲淚俱下,哭得萬分傷心。

“殿下,楚楚對不起你。”

楚楚伏在地上,五體投地,嬌柔的身軀抖如糠篩。我驚訝,不明所以,連忙把她扶起。

“怎麽了?楚楚,你幹嘛哭呢?”

我掏出絹帕把她眼淚擦幹淨,她姣好的面容哭得紅紅,我見猶憐。

楚楚吞吞吐吐不肯說,剛要開口又傷心地哭了。

我急了,忙道:“你我還有什麽說不得的,別哭了,告訴我什麽事,我不會怪你。”

楚楚啜泣幾聲,終于止住淚。她脫開我的手,又跪在我腳下,凄聲道:“殿下幫幫楚楚吧,除了您我不知道還能找誰,我知道殿下定會恨我,但我實在走投無路……”

聽了她這話,我心生不祥,卻故作鎮定問她:“你要我幫什麽忙?”

楚楚擡眸看我一眼,随後又匆匆把頭低下,埋在雙臂之間。

“殿下,楚楚有喜了,是……是……是陛下的龍種。楚楚不敢說,還望殿下替楚楚作主。”

一道驚雷無情劈下,我頓時魂飛魄散,顫着唇許久說不出話。

怎麽會……我千方百計保護着她……怎麽會?

我的臉僵硬得發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睜大着眼看着伏在地上的楚楚,眼淚不争氣地落下了。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楚楚哽咽道:“兩個月前。”

“是不是他強迫你……”

楚楚沒說,只是一個勁地哭。

我頭痛欲裂,實在想不起兩個月前有哪裏不對,楚楚她一直在我身邊,只有那一天,我與昭卿去鏡池的那天……

一切茅塞頓開,我瞬時想起那晚歸來,撞見楚楚滿臉通紅的模樣。

是我太傻了嗎?兩個月了竟然半點都沒察覺。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這麽久才更新。唉……鬼知道我這半個月經歷了什麽,新工作實在讓我揪心,經過掙紮之後,我還是放棄了,作為一枚大齡女青年,前途很迷茫。我在想是不是要全職碼字?但我實在不會寫讨喜的題材,筆力也有限,想到一切從頭開始,我有點沒信心。

唉……對不起,把負面情緒帶給大家了,從今天開始我會好好碼字,有時間日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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