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織雲堂

“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敗家玩意，看我今兒不打死你！”老夫人一邊掄拐杖，一邊叨叨不休。

林氏哭哭啼啼東躲西躲，老夫人看在眼裏，不由得更加生氣，于是嗓門愈發嘹亮起來。

“還躲？你吞了我孫女那麽多嫁妝，還有臉躲？！”

林氏雙手護着腦袋，一邊躲一邊哭喊道：“老夫人，我今兒個就把這些都補給鳳華！求您消消氣吧……”

打人雖然出氣，卻也很耗力氣。柳老夫人揍了林氏半天，倒也有些疲了，于是便順着這個勢頭停下來，但拐杖仍然舉在半空中沒有放下。

她語氣威嚴地對林氏說：“十萬兩黃金，三間鋪子，今日就給我補上，一分一毫也不能少！”

林氏忙不疊地點頭，連連保證道：“不少！絕對一點兒都不會少！”

“這還像點樣子。”老夫人總算是将拐杖放了下來，轉過身子慢吞吞地挪動着步子，在歐陽璟旁邊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歐陽璟望向老夫人，恭恭敬敬道：“晚輩早就聽聞柳老夫人治家有方，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在場每個人都聽得出其中的反諷之意，可誰也沒敢戳穿。

柳老夫人冷哼一聲沒有作答，而柳将軍則趕忙攙扶起林氏，将她帶到旁邊安置落座。

柳鳳華卻在這時抿唇一笑，款步行至老夫人身邊，巧言說道：“鳳華知道您一直都最疼我了，如今，大夫人這打也挨了、罵也受了，我看也就不用再追究了。”

柳老夫人聽聞這話，臉上總算是勉強露出了一絲笑意。

她扭頭對着自己那不争氣的親生兒子說：“我看着柳府這麽多個後生晚輩啊，就我們鳳華最懂事，也最孝順，真不知道你怎麽總是幫着別人欺負她！”

柳将軍其實是個極孝順之人。這幾十年來，他一直好吃好喝地照顧着老夫人，就差沒把她當老佛爺一樣供着了。

此時，他心知林氏惹了老夫人不高興，便琢磨着如何給鳳華一點補償，這樣也能哄一哄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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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的确是兒子的錯，鳳華是我閨女，她受了委屈，我這心裏頭也不好受。”他思量片刻，擡頭看着柳老夫人問道，“不然您看這樣好不好？我再從府裏額外調撥一間鋪子到鳳華名下，既是補償，也算是我這當爹的一點心意。”

老夫人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如此甚好。”

鳳華連忙擺了擺手，語氣真摯地說：“這可萬萬使不得！柳府上下這麽多老少，平日裏開銷用度本就很大，切莫為了這點小事再添補給我了！”

話雖然是這麽說，可鳳華心裏其實早已有了打算。欲擒故縱什麽的，她最擅長不過了。

本來鳳華只是象征性地客氣一下，誰知林氏卻在這時接下了話茬，心急火燎地說：“鳳華說的沒錯啊！老爺的俸祿一年不比一年，若再少了鋪子的支撐，這柳府的日子還怎麽過啊！”

若論一個人可以蠢到什麽地步，鳳華怕是還沒見過比林氏更為誇張的——老夫人這氣剛消下去沒兩分鐘，她後腳又把火給點起來了！而且，在璟王爺面前議論朝廷俸祿，這話若是傳到了皇帝耳朵裏，這柳府基本也就可以關門大吉洗洗睡了。

果不其然，林氏話音剛落，柳将軍一張臉就已經拉得老長，冷聲訓斥道：“這種胡話也虧你說得出來！柳府為王朝效力，為的不是功名利祿，而是一顆衷心！”

歐陽璟一直不動聲色地聽着他說，仿佛不論臣子衷心與否，都和他這個閑散王爺八竿子打不着。

柳老将軍一直在暗中留意璟王爺的神色，此時見他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他沉默片刻，話鋒一轉，又提起了店鋪的事，“剛才說到要調撥一家鋪子給鳳華，這事就這麽說定了。”

“老爺！你難道就一點都不替府裏其他的孩子考慮考慮嗎？！”林氏仍然不肯死心，大聲叫嚷着，“鳳英眼看着也到了嫁人的年紀，到時候若是連個像樣的嫁妝都拿不出，豈不叫人平白看了笑話……”

她說着說着，竟又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老夫人不耐煩地白了她一眼，語氣不善地說：“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拿鳳華當自己的孩子，可你好歹也是她的長輩，怎麽就這麽斤斤計較？！”

“好了好了，各自少說兩句吧！”柳将軍被夾在那婆媳二人之間，只覺得頭都大了。為了不讓事情越扯越亂，他态度堅決地說，“鳳華不管嫁到誰家去，始終流着我柳氏的血脈，始終是我柳府的女兒。嫁妝的事兒，就按照我剛才說的去辦，誰都不用再多說了。”

老夫人聽了這話自然不再多言，林氏雖然不甘心，卻也知道多說無益。

鳳華剛才一直默默地聽着他們吵來吵去，直到此刻事情落定，她才莞爾一笑，柔聲說道：“既然老夫人和爹爹心意如此，那鳳華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嫁妝之争已經告一段落的時候，鳳華卻明眸一轉，又向柳老爺子問道：“既然說到這鋪子，女兒便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爹爹能否成全？”

“你且說來聽聽。”

“娘親在世時，曾不止一次同我講起她年輕時候的事。”她佯裝沉湎于往事，沉吟片刻之後，又擡起頭來繼續說道，“我記得娘親說過，她和爹爹是在織雲堂相識的。彼時，這間店鋪名曰‘織錦堂’。後來爹爹為讨我娘歡心，這才花大價錢将它盤了下來，以娘親的‘雲氏’為典故，正式将其更名為‘織雲堂’。”

“不錯，當年确有其事。”柳老将軍大概也聽出了鳳華的意思，便順水推舟地反問，“你剛才說有個不情之請，緊接着便提起織雲堂，看樣子是想将它要了去？”

鳳華也不做作，索性點頭承認道：“爹爹明察秋毫，鳳華的确心有此意。”

這邊，柳老将軍正在認真考慮鳳華的要求，那邊，林氏已經在心裏把鳳華罵了個狗血噴頭！

也許在旁人眼裏，這織雲堂不過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布料鋪子，然而對林氏來說，它卻有着不可告人的含義……

林氏不知柳鳳華這樣做究竟是無心插柳還是刻意為之，然而不管那一種，都足以令她恨之入骨！

林氏想要阻攔，卻想不出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更何況她自己心裏也清楚，此時此刻，在場的沒有一個人會由着她的意思。

她思前想後，到底還是決定暫且忍這一時，等這陣子風頭過去了，再從柳鳳華手裏搶回織雲堂也不遲。

這樣想着，林氏便什麽都沒有說，只是默默呆在一旁，且等着柳老爺子将那店鋪拱手讓予柳鳳華。

柳老爺子并沒有遲疑太久，便答應了鳳華的要求，耐心叮囑道：“這織雲堂的生意一直都不錯，你接過去之後，只要多花點心思，每月盈餘上萬兩銀子都不成問題。”

鳳華點了點頭，鄭重其事地向他保證：“爹爹盡管放心，織雲堂再怎麽說也是娘親和爹爹一同留給我的財産，鳳華心裏無比珍重，自當仔細經營。”

“那就好。”柳老爺子笑了笑，也沒再多言。

此行的目标已經達成，鳳華又和老婦人閑聊幾句，便給歐陽璟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準備告辭，這就打道回府。

歐陽璟略微點了下頭，大概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不過，在正式告辭之前，他又提起來另外一件事。

“對了鳳華，我記得早些時候，你跟大夫人和長姐說過，這兩日在我璟王府上住的有一點不習慣。這件事本王一直惦念在心，只是之前沒找到合适的機會問你。”

他的視線從旁邊幾位長輩的臉上一一掃過，而後繼續說道：“這會兒剛好老夫人和岳父大人都在，你有什麽話盡管說出來。只要本王有能力做到，我一定滿足你的要求。”

他若是不主動提起，鳳華幾乎都快忘了這一茬。

可實際上，所謂的“不習慣”其實只是她找的一個借口，就是為了兜着圈子把織雲堂搶到自己手裏。現如今，織雲堂已然到手，缺少的嫁妝也很快就會補齊，那麽她也就沒什麽“不習慣”的了……

歐陽璟見她半晌沒言語，又态度誠懇地追問道：“怎的不說話？莫不是怕我為難？”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璟王爺着實寵溺柳鳳華，可鳳華自己心裏卻有數——這男人肯定是看穿了她的小把戲，此時閑的蛋疼，又在想着法子捉弄她！

她懶懶地望了他一眼，心下暗想：既然你有意看我笑話，那我便讓你笑話個夠。

腦子裏靈光一閃，合情合理的謊話張口就往外編。

“那個，本不該當着長輩的面說這事兒的……”鳳華面帶羞澀地微微低頭，垂着眼簾說，“不過既然王爺有意了解實情，我也不願刻意隐瞞。”

老夫人左右瞧了瞧他們二人，也不知這小兩口在搞什麽名堂，不解地問道：“鳳華啊，究竟是什麽事啊？有我和你爹爹在這兒，你還有什麽不敢說的？”

“不是不敢，而是……”她故作害羞地抿了抿嘴唇，低聲說道，“呃，其實是不大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