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遂安夫人四十歲上下的年紀, 看着并不老氣,充滿豐腴貴氣,

她是太子李承乾的乳母,在李承乾的宮裏地位頗高, 除了太子, 她便是第二個主人, 就連綠蘿紅葉都對她萬分尊敬。

此時便坐在大殿當中, 面色平靜的喝着茶,紅葉在一旁賠着笑臉候着。

一雙同衛平如出一轍的三角小眼,微微眯着,兩點粗粒的眉毛, 一張只塗了半張胭脂的薄唇微微抿着,眉間有道溝壑,眼角也滿是細紋, 看起來十分威嚴。

太子還沒出來, 紅葉只好給遂安夫人添了杯茶道:“夫人怎的這大晚上的還來尋殿下,讓下人來傳一聲便是,何必勞您大駕呢,這寒氣未散,

可別凍着了身子。”

遂安夫人一聽,頓時不高興了,将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放, 小眼睛盯着紅葉微微眯起, “老身還未到老得走不動道的年紀,

不勞煩姑娘費心了,就算爬,我也要爬着來見殿下!”

紅葉笑容一僵,根本不清楚遂安夫人為何動了這樣的大怒,平時對她們兩個大宮女雖沒有多尊敬,卻也不像今天一樣下她的面子。

按理說遂安夫人的确高她們一等,可她們也是有品階的,并不比她差到哪兒去,要不是看着她年紀大,又是太子乳母,才不會這麽捧着她。

紅葉面上讪讪,也不再自找沒趣,熱臉貼冷屁股,雖在一旁侯着,卻也不說話了。

遂安夫人見狀,心下更是不愉,重重的冷哼一聲,靠着椅子閉目養神。

真當她老了?

這些小姑娘家家竟也敢爬到她頭上作威作福,要不是她們是皇後娘娘派的人。她早就把她們發配了,哪能讓她們伺候着太子。

不過……

遂安夫人又微微睜開眼,瞧了瞧紅葉模樣,這姑娘長得倒是水靈,身材高挑,模樣端正,又在皇後身邊侍奉過,身上還有宮人品階,配她兒也不算辱沒了門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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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葉莫名感覺身上涼飕飕的,擡眸一看,正好和遂安夫人探究的目光碰撞在一起,那眼神看得她心下惴惴,艱難的露出一抹笑,心道綠蘿姐姐和殿下怎麽還不出來,她快撐不住了。

早就聽宮女太監說,遂安夫人脾氣陰晴不定,今兒她算是見識到了,這脾氣真不是一般的差。

紅葉還不知道,遂安夫人已經将主意打到她身上,竟想着讓他嫁給自己的兒子,那個模樣難看,尖酸刻薄仗勢欺人,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纨绔子。

不然不管她是不是太子乳母,都會當即翻臉,就算絞了頭發當姑子去,也不會嫁給衛平那惡心的玩意兒。

倆人間的氣氛沉靜着,似有暗流湧動,周圍的小宮女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低着頭默然站着,生怕戰火引她們身上。

好在不只會綠蘿便過來了,剛踏進外殿腳步一頓,察覺到氣氛不對,與僵着臉紅葉對視,紅葉癟嘴指了指閉眼養神的老娘們兒,綠蘿瞬間會意。

沖紅葉點頭,聲音清脆,郎聲笑道:“呦,這不是遂安夫人嗎?是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這大晚上的,寒氣多重,您也不注意點身子。”

遂安夫人睜開眼,輕笑一聲,臉上面皮抖動,臉色的确不好看,“綠蘿姑娘來了?殿下呢?”

“殿下,一會就過來。”綠蘿給紅葉一個手勢,示意她進正殿去伺候李承乾,又親密的挽着遂安夫人的手道,“您說您也真是的,這天色那麽晚了,殿下都要休息,您竟還來了,到底發生何事,讓您一刻都等不得了?”

綠蘿性格可比紅葉潑辣多了,姐妹倆一個灑脫張揚,一個內斂細膩,正好互補,長孫皇後挑了這樣一對宮女來,也下了心思的。

遂安夫人拿捏得住紅葉,敢在她面前耍嘴皮子,卻不敢在綠蘿面前端架子,這姑娘的嘴皮子可比她還溜兒,不是一個好惹的主。

也正因如此,她才沒有想讓綠蘿當她的媳婦兒,而是看上性格較為溫婉的紅葉,因為綠蘿她拿捏不住,要讓這樣潑辣妹子進了她家,也就沒得安生了。

“姑娘言重了,老身也是惦念着太子,便前來看看,哪敢叨擾太子休息。”遂安夫人嘴角抽了抽,很快便恢複正常,與綠蘿打起了機鋒,“我一聽殿下回宮便立馬趕了過來,萬沒想到殿下要睡休息,實在罪該萬死,都是傳話的小太監沒說清楚,老身這才冒犯太子。”

綠蘿嬌笑将遂安夫人的胳膊放了回去,安撫的拍了拍,“夫人言重了,您是殿下乳母,想太子了,來見見于情于理都是合适的,哪裏死不死,要不您和我說說,到底是出了什麽大事了?”

綠蘿這話很好的安撫了遂安夫人,她懂得打了巴掌給個甜棗吃兒的道理,之前堵了遂安夫人一通,現在就應該捧着她,不然這老婆子鬧起來,殿下也拿她沒轍。

遂安夫人聽了這話很是受用,小眼睛也睜大了許多,坐正了身子輕嘆一聲,“還不是我那不成器的兒子,今天和殿下出去一趟,回來就變得人事不知了,怎麽叫都叫不醒,喊了太醫署的人來看了,說是受了風寒,要好好的養上一段日子。”

“姑娘您說說,這好好的人,怎麽就能變成這樣了。”遂安夫人拍了拍手心道,一臉心疼,“我就來問問殿下,這在宮外到底出了什麽事。”

之前問了太子的那兩個貼身侍衛,像啞巴似的不肯透露半分,她這才迫不得已尋到李承乾這來。

綠蘿聽了七七八八,其實早在殿內李承乾就和他說明了這些事,還不是她那不成器的兒子惹的禍,這老婆子竟想殿下給她個交代,簡直是妄想,常年被人捧着,就忘了自己是奴婢的身份,這回便要狠狠給她一個教訓。

綠蘿心下心思轉了幾個輪回,臉上依舊帶着淡淡的笑,“原是如此,竟是衛平出了事,我說什麽事竟能勞您親自前來尋殿下呢。”

“誰說不是呢?”遂安夫人還想賣慘,皺着臉看着綠蘿,“我就這麽一個寶貝兒子,他父親早早去世了,我不護着還有誰能護他?”

“那夫人來這是想要如何?”綠蘿摸着手指,淡淡道,“是想要殿下給您一個交代嗎?”

遂安夫人還不知危險,傲氣的仰着脖子,“這倒不敢,老身就是來問問情況的。”

綠蘿面色一放,掀起眼皮定定的看着老家夥,“問問情況,現在是什麽時候了?要是往日裏,宮門之間早就下鑰了,您風風火火的來太子宮中,讓準備歇下殿下過來給您一個交代??”

“哼,夫人你好大的架子,竟連殿下都不放在眼裏了!!”綠蘿冷哼道。

遂安夫人面色一變,哪還有之前的神氣,着急道:“姑娘為何要這麽污蔑老身,我一直把殿下當做我的心頭肉,哪敢對殿下大不敬……”

“不敢?”綠蘿語氣越發的冷然,步步緊逼道,“您之前不還說寶貝着衛平,現在又說太子殿下是您的心頭肉,您這是把殿下和一個下人比較啊,這要是讓陛下娘娘知道了,呵呵……”

綠蘿慵懶的坐在椅子上,态度散漫的冷笑道。

她可不是紅葉那個心軟的,對付遂安夫人這種人,越是和她講禮,她便越發蹬鼻子上臉,不知天高地厚,這麽吓唬她,反而更有效果。

遂安夫人豁然起身,臉色沉如水,“姑娘,你這話可就說得嚴重了。”

嚴重二字加重了力道,頗有威脅的意思。

綠蘿也不怕她,同樣站起了身,因為她個子高挑,年邁的遂安夫人才到她的肩膀處,這麽一對比,氣勢上,遂安夫人就落了下乘。

“您因着自家兒子同殿下出宮犯了病,不去給他尋一個好太醫,卻風風火火的來尋殿下,殿下仁慈因着你是他的乳娘,不會說什麽,但外人看了又當如何?”綠蘿冷着臉一子字一句道。

遂安夫人往後退了一步,再也端不住架子,臉色十分難看。

這小姑娘真是牙尖嘴利,不虧是皇後娘娘身邊的人。

“姑娘——”遂安夫人面色晦暗不明,啞聲低道。

綠蘿複而又笑道:“不過就算夫人不懂禮數,殿下卻又仁慈,待會他便出來了。”

李承乾是故意讓綠蘿去的,他知道遂安夫人這大晚上來尋他,便是要問衛平的事,他這才沒立馬出去,反而派了綠蘿那個嘴厲害的。

相必綠蘿也能應付下他這個脾氣出了名不好的乳母,他現在這會再去,她也就不能說些什麽了。

“綠蘿姐姐同她說着話呢,殿下放心。”紅葉給李承乾換着常服,她最怕應付這樣事,反而伺候的活幹得更順手。

“嗯,我們出去吧!”李承乾扯了扯衣領子,帶着紅葉走了。

到達偏殿時,綠蘿坐在椅子上,帶挂笑容喝着茶,而他的乳母卻是面色暗沉,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殿下!”綠蘿看到李承乾出來,連忙起身迎了上去,同李承乾眨眼通氣。

遂安夫人一見李承乾,就開始嚎上了,“殿下您可來了,你這個宮女……”

“綠蘿姐姐怎麽了?”李承乾接話不解問道。

遂安夫人輕哼,“好大的膽子!”

“呦,夫人你這可就冤枉我了。”綠蘿站在了李承乾身後,對于遂安夫人這本末倒置先告狀的本領很是佩服,不屑的翻了翻白眼。

“綠蘿最是知禮的,乳母就別怪罪她了。”李承乾不着痕跡的維護着綠蘿。

遂安夫人怎會看不出來,她今日有其他的事,就先饒過這賤丫頭,冷冷的看了眼綠蘿和紅葉,他日定叫他們好看,又對着李承乾哭訴道:“殿下啊,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衛平怎就成了這副模樣了,他和您出宮時還好好的呢。”

“乳母!”李承乾聲音突然放了下來,一張小臉緊緊繃着,周身充滿威嚴的氣勢,讓遂安夫人一驚。

殿下竟有這般氣勢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遂安夫人有些發愣,殿……殿下這是怎的了?變化這麽大……

“乳母,衛平出了何事,你可以等他醒來再問!”李承乾面無表情道,“您來我這兒,是能讓他病好還是怎的?”

“不不,殿下,我就是想了解下,到底是個什麽情況……”遂安夫人幹巴巴道,好似被李承乾身上爆發出來的氣勢驚了,心下也有些後悔,就這麽風風火火的尋他,就好似她來問罪似的。

“難道乳母是要我給您一個交代?”李承乾冷然的道,大眼兒微微眯起,嚴肅的看着他。

“殿下……”遂安夫人往後了一退,心裏升起一抹恐懼,殿下是真的氣了

“乳母時間不早了,還是早點歇息吧,明日我讓太醫署醫術最好的太醫去給衛平看看,放心吧,會沒事的。”李承乾神色淡淡的道,就像處理一件最為簡單的事。

遂安夫人徹底明白,她兒子怕是做了什麽不該的事,将太子殿下惹急了,寒了殿下的心了,這才這才這般作派,不顧她的面子了。

“如此……甚好,老身便先謝過殿下了。”遂安夫人行了一個禮。

心下着急,不知衛平做了什麽,觸犯了殿下眉頭,讓他生了這般大氣,太子這是什麽事情都打聽不出來了,她還是回去等着衛平,等他醒了後,一定要好好的問問清楚,他可不能犯糊塗啊!

有主子的寵信,他們地位自然高,沒了寵信他們什麽都不是,遂安夫人深知這個道理。

“如此,便送乳母回去吧。”李承乾接過紅葉遞給他的湯婆子,平靜的道。

遂安夫人微微颔首:“那老身先行退下了。”

今日來這半點好處都沒讨到,似乎還讓太子嫌棄,遂安夫人心下其實是有些着急的,今天晚上發生的事絕對不簡單,還是等衛平醒了再說吧。

綠蘿派了兩個小宮女兩個小太監,送遂安夫人回去。

待人走遠後,綠蘿才道:“殿下這麽做,不怕把夫人得罪了嗎?”

李承乾此時的模樣,與陳星在一起時那個天真的孩子,有着天壤之別,是真正的皇子一國儲君才有的姿态。

“她自會明白的,沒了我的信任,他們什麽都不是。”李承乾垂着眼,遮住眼底的冷意。

星星他都舍不得對他發脾氣,衛平那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竟敢狗仗人勢欺負了陳星,不僅将他的玉佩搶了去,定是還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

淳風師兄那般好的人,都說要給衛平一個教訓,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問了星星,他不想自己為難便沒說,那不代表他不放在心上。

衛平是他乳母的兒子,他不能做得太過,那會讓別人說閑話,被母後知道了,定會被訓斥一頓,但什麽都不做,那就太對不起陳星了,心裏更過不去那道坎。

“到底發生何事了?容殿下生這麽大的氣。”綠蘿和紅葉倆人,又擁着李承乾往回走。

心底對遂安夫人更是不滿,為了一個下人,竟勞煩李承乾親自過來,真是糊塗了腦子,忘了自己的身份了,真把自己當做主子了。

李承乾漫不經心的走着,不鹹不淡的道:“不知,但他讓星星生氣了。”

綠蘿笑容一僵,紅葉卻是不好意思的小聲嬌笑了起來,殿下對陳道長可是真上心啊,衛平也是倒黴,竟自己撞到陳道長手裏。

殿下這麽在意陳道長,定會發作了他,這是自尋死路,日後他們母子不能再那麽神氣,耀武揚威了。

紅葉想起某次衛平來宮裏尋李承乾,是她候着。

他那雙讓人作嘔的小眼,時不時的往她身上瞄,就像把她衣服扒了似的看着,現如今是殿下要發作他們,母子倆在宮裏日子不會那麽好過了。

綠蘿想的就與紅葉不同了,殿下這對陳道長上心态度,未免太不正常了,希望這是她想多了,太子只是難得尋了一個好友,看中些也是自然的。

他對李侍衛也非常上心,想來他們是一樣的。

再說陳道長遠在終南山,殿下深居宮裏,出宮的日子不多,倆人見面機會變少,時間一長,感情自然淡了,所以現在還不着急。

如若不然……她就要向皇後娘娘禀報了,她是皇後的人,雖說李承乾是她的主子,但她真正的主子依舊是皇後娘娘,李承乾若有不好的言行,她要向娘娘禀報的。

這些日子,李承乾是越來越懂事有了上位者的氣勢,這固然是好事,但這些變化都是陳星帶給他的,這正是綠蘿擔心的地方。

陳星對李承乾影響太大了,要是他對太子有所企圖,或是別有目的,按太子的心思,定會幫他辦了。

綠蘿怔愣出神,陳道長的本事太大了!

“綠蘿姐姐,綠蘿姐姐……”紅葉輕輕喚道。

“怎麽了?”綠蘿這才回神,一臉困惑的看着紅葉。

紅葉微微擡了下巴,眼底困惑:“殿下同您說話呢。”

綠蘿這才注意到滿臉不高興的小殿下,“奴婢該死,殿下要同奴婢說什麽?”

李承乾疑惑的看着心思不在這兒的綠蘿,“我說明日一早,你讓李德謇過來一趟,我讓他辦些事,綠蘿姐姐你是哪裏不舒服麽?”

不然怎會出神了,要知道綠蘿最是精明能幹的,之前還同他乳母打了機鋒。

綠蘿很好的掩飾了自己面上神色,應道:“好,奴婢記下了。”

李承乾卻是眸子一凝,綠蘿剛剛一閃而過的猶豫告訴他,她在撒謊,到底是什麽事,讓綠蘿瞞着他?

綠蘿心驚李承乾心思敏銳,竟發現她的異常,同時煩躁自己露出馬腳。

好在李承乾只微微審視的看了她片刻,就移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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