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翌日清晨, 天色未全亮,竟有些霧霭蒙蒙, 而李德謇便已經候在了外面,今日是十六,

依舊休沐, 所以李承乾并不需要學習處理公務。

“殿下……李副率來了。”綠蘿将床簾掀起, 輕聲喚道。

李承乾睜開眼, 眼底一片清明,淡聲道:“下去吧。”

綠蘿将一杯熱茶放下,卷好簾子,便退了下去準備熱水, 她心裏有點慌,總覺得太子殿下看她的眼神同以前不太一樣,好似要透過她, 看其他的東西。

綠蘿不得不感嘆, 太子殿下如今的警覺,不是往日可比的,早晚她便要暴露了。

李承乾翻了一個身,坐了起來, 穿着裏衣,拿起綠蘿給他準備熱茶嗅了嗅,同往常一樣, 溢滿茶香, 勾人鼻尖, 但他卻是一點都不想喝。

拿起茶杯漱了一下口,又吐了出來,揉了揉臉讓自己清醒一點,不多時李德謇便候在外間。

“殿下,是何要事?”李德謇半躬着身候在外間。

頭發上沾滿了霧水,就連身上都濕透了,現在外頭太陽還沒出來,蓋着一層薄霧,時間還早,往日上朝便是這個時候。

“你多派幾個人,在暗處看着衛平。”李承乾将候着的綠蘿紅葉都遣散走了,自己學着穿衣服。

他年紀雖不大,但也不小了,以後的日子這些小事還是自己做的好,整個東宮他能相信的也就李德謇一人,其他人還是用的好,要是星星在就好了……

李承乾穿衣服的動作一頓,眼簾暗了暗,不知為何他對陳星有着莫名的信任,有種全天下都背叛了他,陳星也會一直站在他身後支持他的感覺。

可惜……

陳星年少,他又怕陳星不喜宮裏的束縛,不然一定會把他招進宮,來輔佐自己。

“殿下,這是……”李德謇一驚,太子這是怎麽了?竟突然要對身邊的人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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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他醒了後一言一行,都要向我彙告。”李承乾披着一頭散發,束發他自己并不會,待會得讓宮女來。

“是!”李德謇回道。

“再者……”李承乾頓了頓,片刻又搖了搖頭,“你先下去吧。”

他想讓李德謇徹查他宮裏的人,想想還是先算了吧,萬一是自己太過敏感了呢?誤會了綠蘿紅葉等人。

所以這些事并不着急,還是先按下吧,日後再提。

李德謇領着命令,又趁着濃霧快步離開了。

……

陳星和李淳風起得較晚,将客房退了後,簡單的用過早飯,拿着前一天買的零碎東西回了道觀。

“等會怎麽和師父說啊?”李淳風手裏還拿着個花燈,對着陳星苦着臉道。

要是被他師父知道陳星用了陰煞,他們還逛了教坊,怕是要被揍得剝層皮了。

李淳風雖說往日裏也不怕袁天罡,可要是袁天罡真的生起氣來,他也擋不住。

李淳風戰戰兢兢,站在道觀門前磨磨蹭蹭的,死都不進去。

“你不說,我不說,師父又怎會知道?”陳星面色淡然的道,理了理衣服,就要踏進道觀裏。

“哎,師弟——”李淳風眼疾手快,一把将陳星攔住,神色焦急,“你聽我說啊!”

“怎麽了?”陳星掙脫開他,盡管很熟,他還是不習慣和別人那麽親近,就是李淳風也不行。

李淳風知道自家師弟脾氣,倒也不生氣,小聲低語道:“你忘了師父是什麽人?他不知道,倒是會算啊,要是被他算到,我們又知情不報……那可慘了!”

李淳風自言自語,神色越來越不好,袁天罡還什麽都沒做,他倒是自己快把自己吓死。

陳星嘆氣,他師兄就是沒見過事兒,男人有個七情六欲很正常嘛,再說大唐法律條文也沒規定道士不準逛教坊,何況他們就是聽聽曲,什麽事也沒做,根本沒必要擔心害怕。

“那行,你不進去,就站在這兒吧,雖寒冬臘月過了,這正月裏的寒氣也依然逼人,師弟身子骨弱,就先進去了啊,師兄身子硬邦邦的,倍兒棒,這點小風根本不算事兒。”陳星言語輕快和煦,笑眯眯的說完,攏了衣袖,快步進了道觀

看都不看身後的李淳風,是鐵定心思不管他了。

“師弟——”李淳風伸手喊了一句,卻只能看着陳星離去的背影。

“那我到底是進去還是不進去?”李淳風跺了跺腳,這外面是真的冷啊,可觀裏頭熱,卻有師父的拂塵等着,被抽上幾拂塵,那也疼啊!

就在李淳風神神叨叨,糾結自己要不要進去的時候,天上卻下起了小雪,早上就霧氣蒙蒙,霧漸漸散了之後,陰了一上午,現在便開始下起雪來。

頓時更冷了,這陰天下雪,可是能凍到骨子裏的,李淳風悲憤的一跺腳,沖着陳星離去的方向大吼一聲,“師弟——等等我!我來了!”

李淳風一路小跑,心裏有些後悔,不管是晚進門還是早進門,都是要挨罰的,那倒不如和陳星一道呢,也好有個伴,要是師父被師弟哄高興了,饒了他倆呢。

說不定這會陳星已經回房歇息去了,輪他自己挨罰了。

苦着臉攔下一個小道童,“陳星呢?”

“陳師兄他……被天罡師父叫去了。”小道童愣愣的道。

李淳風心下一慌,這回老頭兒是來真的了,将小道童一推,快步朝袁天罡院落走去。

剛踏進院子,就見他那個翹舌堂皇,能把死人說活,活人氣死師弟,跪在大堂門前臺階下,他的天罡師父手裏拿着拂塵,滿臉怒容,站在廊裏走來走去。

李淳風腳下一軟,差點沒摔趴下,他這回怕是真的要完了!

“還不進來?!”袁天罡驚天一吼,兩顆牛眼一般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

李淳風不敢再看,努力的撐起身子,扔了手上小玩意兒,同手同腳軟趴趴的走了過去,還沒等袁天罡開口。

“啪”的一聲,直接跪在了陳星身邊,雙手捏着耳朵,閉眼大聲道:“師父!我們錯了,饒了我們吧!”

陳星睨了他一眼,唇角微微往上一翹,他師兄要被師父吓哭了,真丢人!

李淳風回了他個眼神,這可不是一般的生氣,簡直就是天崩地裂,海哭山崩,你不怕,還不讓他怕麽?!

德行!

陳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說李淳風沒出息。

“你們兩個還和我眉來眼去?!給我跪好!”袁天罡一拂塵招呼一個。

首先打的就是不服軟嘴硬的陳星,陳星吭都不吭一聲,袁天罡面上更是挂不住,但同時也是有點心疼這個小徒弟。

其次又打了李淳風,李淳風和悶不吭聲的小師弟不同,拂塵剛打在身上,“嗷”的一聲就嚎上了。

“師父啊!疼疼疼!”李淳風搓了搓手臂,臉都紅了,看來是真疼。

李淳風搓過手臂後,發現陳星被打了神色依然輕松,就是連聲都沒出過,立馬不願意了,對着袁天罡道:“師父你偏心!你根本就沒打師弟,你就知道打我,這是真的疼啊!”

袁天罡被臭小子氣得吹胡子瞪眼,他一碗水端得很平,先打了主謀陳星,結果還被李淳風指着說不公,當然氣得肺疼,擡起拂塵就招呼了過去。

李淳風嚎叫得越發厲害,他打得便越用力,就連陳星也跟着遭了殃,挨了好幾下打,但他依舊沒發出任何聲音。

李淳風嗓子都要啞了,也不再嚎了,抽抽噎噎的對着陳星道:“你……你不疼麽?”

他剛剛可看到了,他師父是真打啊,那一拂塵一拂塵打過來,雖有衣服遮擋,那也疼,更別說他們還跪在地上,天上下着小雪,地上結着冰,寒氣透過膝蓋,慢慢湧入體內。

冬天人特別脆弱,尤其是冷到極致的時候,輕輕一碰,痛感便會擴大無數倍,他師父就是故意的!

這糟老頭子,是真的狠心!

陳星哪能不疼,本來跪得好好的可以免受皮肉之苦,就是李淳風進來瞎嚎,自己倒黴被抽一頓也就算了,連帶他都也挨了揍,他脖子火辣辣的疼,不用看肯定腫了。

拂塵絲雖細,但合起來打在人身上,就像鞭子一樣疼,還一道道的。

陳星低垂着眼,抿唇擲地有聲道:“師父打徒兒天經地義,徒兒哪能喊疼!”

李淳風一愣,師弟他說的這都是什麽話?他真的被師父打傻了?!

可擡頭一看,站在他們面前的糟老頭子,臉色好看了許多,還滿意的摸了摸胡子,顯然陳星的話說到他的心坎裏去。

李淳風睜大了眼,一臉佩服的看着氣定神閑,照樣波瀾不驚的師弟!

這哄人功夫簡直爐火純青了!

如此李淳風也不再瞎幹嚎了,準備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讓袁天罡放過他們,癟着嘴,一臉無辜的看着袁天罡。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陳星和李淳風二人,一動未動,肩上頭上都落了一層雪,看着怪可憐的。

就連袁天罡站着的人,都被凍得一哆嗦,更別提跪在地上的倆人了。

陳星背脊挺直,從他跪下去就沒變過,李淳風雖不如陳星這般,倒也算硬氣,咬牙撐了下來。

袁天罡眼珠子動了動,将拂塵一掃,打橫放在了手上,雖有些動容,依舊還未開口讓兩位徒弟起身。

李淳風無父無母,陳星亦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作為師父自然要擔起父親的責任,兩個徒弟犯了規矩,自然要罰,不然兩個混小子根本不長記性。

同天下父母一樣,打罵兒女後,又心疼不已,可惜袁天罡下不來那個臺階,依舊死撐着,但有人比他更舍不得這兩個小輩。

“夠了,天罡,讓他倆起來吧。”不知何時,孫思邈站在他們身後,穿着一襲白衣,又生得鶴發童顏,天上下着飛雪,還真有道骨仙風的味道。

陳星默默佩服,不愧是史書記載長壽之人,他的師祖宛如天人一般。

據古典記載,孫思邈活了一百四十一歲,生于西魏,逝于高宗,歷經隋,唐二朝,如今八十歲高齡,依舊精神矍铄,與年輕人無異,但見識與閱歷不是他們可比的。

孫思邈才不怕袁天罡的冷臉,伸出手,一手一個,将陳星和李淳風扶了起來。

饒是陳星硬氣,跪了小半時辰,也不由得一踉跄,好在孫思邈扶着,這才站穩了身子。

李淳風更甚,心智本就沒陳星硬氣,擔驚受怕了半個時辰後,又挨了師父一頓胖揍,早就沒了力氣,直接軟了腿,才點又跪回地上。

這可把孫思邈心疼壞了,眉頭一擰,眼睛一瞪,怒道:“你下手也不輕點,他們再不對也沒必要打得這麽狠吧,你看看一個被你打的血肉模糊,一個腿都快斷了,你倒是真狠心吶!我這些年白教你了!”

“我……”袁天罡天不怕地不怕,最怕便是他這個高齡師父,本來是他有理,卻直接被他說成無理了。

“你什麽你?!”年紀大的人,就會越發的疼小輩,何況陳星二人還在冰天雪地裏被揍了一頓,別提多心疼了,将兩個小輩,往咯吱窩一夾,“我怎麽會教出你這個糊塗東西!給我讓開!”

不容分說的擠開了擋在他面前的袁天罡,扶着兩個徒孫兒,進了屋。

賣慘的李淳風又和陳星擠起眼來,“師祖說的是我嗎?”

他們倆的确被胖揍,那也不像他師祖說的那麽慘。

陳星因着身子白嫩,袁天罡下手又沒個注意,拂塵便打到了陳星的脖子上。

頓時起了紅杠,一道道的紅色,加上陳星皮膚白,就變得十分顯眼了,那也不像師祖說的血肉模糊。

再說他自個,站不穩是因為跪久腿麻了導致的,還沒到斷腿那個地步。

陳星冷眼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別在多生是非,不然又得遭殃,還連帶着他。

李淳風被陳星毫無溫度的眼神吓到,打了一個哆嗦,低下頭不敢再瞎看了。

不知沒情的孫思邈,還以為李淳風被袁天罡吓到,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溫聲道:“莫怕,有師祖在呢,你師父不敢對你們怎麽樣的。”

“師祖……”李淳風抽了抽鼻子,顯得更加的可憐了。

陳星對他的行為不恥,別開眼去。

而站在院落外的袁天罡,思考了一會人生後,重重的嘆息一聲,拿起拂塵将身上的積雪掃了一下,也大步跨進房裏。

“師父……”躬身笑着對着孫思邈道。

孫思邈并不理會他,自顧的端着茶杯喝茶,連個眼角也沒給袁天罡。

被打二人組,也不敢看他們面色依舊暗沉的師父,李淳風抽着鼻子垂眸揉着麻了的腿,陳星也是滿臉不悅的摸着起了紅道道的脖子。

得了,看了一圈,他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師父,這事出有因,也不能怪我心狠!”袁天罡坐到孫思邈下首,苦口婆心道。

他算到兩個混小子那麽膽大包天,把他的話當耳旁風,一時氣狠,便下了重手,但他知道分寸,下手還是有保留的,都是受些皮外傷,就是為了給他們一個教訓,讓他們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結果被孫思邈這麽一說,感覺像是他犯了多大的罪,陳星二人被他冤枉似的。

“那也不能下這麽重的手,他倆被你打成什麽樣了?”孫思邈将茶杯重重放下,微微擡了擡下巴,冷哼道。

李淳風的腿終于不軟不麻了,聽到這話,還應和的點了點頭。

“混小子……”袁天罡又怒了。

李淳風慫麽唧唧的縮了縮脖子,孫思邈伸手一擋,冷聲吩咐道:“你倆先回去歇息去吧,買來東西放着,都給我,別給你們那個沒良心的師父。”

李淳風聲音歡快,快速應了一聲是,小跑到院落裏,将之前散落在地上的花燈等一些小物件撿了起來,又屁颠颠的跑了回來,哪裏像是腿要斷的人。

“師祖,東西就先放在這兒了,孫兒等先行離去了!”李淳風躬身行完禮後,拉上了陳星,不敢看他師父袁天罡的臉色,倆人便颠颠的小跑離開了。

“師父,你看看他們!”袁天罡起身,恨鐵不成鋼指着他們倆離去的方向,憤慨得很。

孫思邈依舊端着一張臉,“我看到了,還用你說!”

袁天罡嘴唇動了動,倒是什麽話都沒說出來。

“說說吧,到底怎麽回事?”待兩個小輩走後,孫思邈這才向袁天罡了解情況。

袁天罡唉聲嘆氣,正經了神色道:“這回真不是我的過錯,昨夜閑來無事算了一卦,發現這兩個混小子,不僅上了煙花之所,星兒……”

說到陳星身上,袁天罡怒氣又上湧了,他可是一直看好陳星的,沒想到這麽不給他争氣,狠狠拍了拍大腿道:“星兒甚至動用了……陰煞!”

陰煞兩字說得十分低啞,讓人精神一緊。

“此話當真?”孫思邈眉頭一皺。

“當然。”袁天罡臉色凝重道,“師父您也知道陰煞術法的利害之處,我擔心星兒他……”

“那星兒對付的是壞人還是好人?”孫思邈臉色嚴肅道。

袁天罡又有些激動了,“當然是罪有應得之人!”

要是陳星敢随便對普通人動用陰煞,他下手可就沒這麽輕了。

孫思邈神色頓時一松,擺擺手不在意道:“這有什麽,我也用過陰煞。”

袁天罡:“……您真是我的師父?!”

這麽大的事,竟然從未和他提起過,更沒教過他這方面的術法,他這師父怕是假的!

被問及為何從來沒告訴過他這事,孫思邈還一臉莫名道:“是嗎?我不記得了。”

袁天罡:“……”

假的,一定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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