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李承乾窩在暖烘烘的馬車裏, 時刻關注着不遠處的算命攤子,看陳星二人什麽時候能回來。

如今, 他出一次門極為不易, 更不可能去終南山尋陳星, 只有陳星下山,他出宮, 才可以短暫的見上幾面, 可陳星怎麽還不回來?!

李承乾将車簾放下, 無趣的靠坐在馬車裏頭。

過了一會,李德謇敲響了馬車道:“殿下,用些飯食吧?”

“不想吃。”李承乾悶聲道,沒見到陳星, 他哪還吃得下。

李德謇沒說話,而是把車簾掀開,拿着食盒爬上了馬車, “殿下, 您先看看……”

李德謇将三層食盒打開,最上面那層便是陳星給李承乾做的雞絲面。

剛打開食盒, 一股香氣便傳了出來, 李承乾本來也不想看的,卻忍不住動了動鼻子,這實在是太香了, 而且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你這是從哪弄來的?”李承乾坐直了身子, 定定的看着那碗賣相不錯的雞絲面。

李德謇淡笑不語, 将筷子遞到李承乾面前,示意他先嘗嘗。

李承乾剛說不吃,結果沒忍住誘惑,将筷子接了過去,捧起碗來,小吃了一口,眼睛驀然發起亮來。

“唔……你哪兒買的?”

這也太好吃了吧,和星星做的很是相似,一樣味道,李承乾又沒忍住,多吃了幾口。

李德謇這才繃不住笑了一聲,賣關子道:“不是買的……”

“不是買的,難還是你做的?”李承乾沒好氣的道,狐疑的看着李德謇。

“臣當然不會做。”李德謇連否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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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遠庖廚,他就一大老粗,怎會做這些玩意兒,倒是陳星,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做什麽都是随心所欲,想做便做了。

這樣的性格,着實讓人佩服。

李德謇不說誰做的,李承乾就不吃了,放下了筷子,不一會雞絲面都快糊成團了。

李德謇眉頭皺了皺,多好吃的面,這殿下怎的就這麽倔呢,這不得浪費了陳道長的心意了麽。

無法,李德謇只能掀開車簾讓李承乾看看,“殿下,您不是想知道誰給你做的雞絲面嗎?您過來看看……”

李承乾将面放在小案桌上,擡眸看了過去,透過車簾縫隙,看到陳星二人剛好回來,坐在了他正對面的算卦攤位上!

“這……這是星星做的?”李承乾不可思議道。

星星怎知他在這兒?

還給他做了一碗面?

“臣剛去買吃食時,碰到了在面攤上吃面的陳道長二人,知道殿下還未用飯,便将自己吃的雞肉勻出些來,給殿下做了一碗雞絲面,誰知殿下竟然不領情……”李德謇聲音婉轉,似乎要将陳星的傷心之情說出來。

李承乾眼睛擡都沒擡,吃着快涼掉的面條,忙得沒時間同李德謇說話。

這是星星做的,他自然是要全部吃完。

李德謇心裏好笑,面上卻不敢笑出聲,夾了一些開口的菜到李承乾碗裏,小心的伺候祖宗用飯。

一時間,車裏只有李承乾吃面條的聲音。

陳星和李淳風接着比試算卦,陳星算的速度雖沒李淳風快,但每卦用的時間基本相同,而李淳風則是有快有慢,不知不覺中,他們只差了兩卦了,李淳風一瞧,更是鼓着勁來算了。

這可把他累壞了,面色越來越白,額頭的汗止不住往下流,胸腔裏的氣更是感覺提不上來。

而陳星就和剛開始一樣,臉色沒有任何變化,別說面色蒼白,就是連一滴汗都沒冒,氣息依舊平穩。

最早那個來算家裏東西經常丢的人,回來了,滿臉崇拜的看着陳星。

一旁的鄰居還在排隊,笑着問道:“怎麽樣?丢了的東西真在米缸底下?”

老張頭重重的應了一聲,“可不是麽,那些該死耗子在米缸底下做了一個窩,把我那些玩意兒全拿去做窩了!”

“呦,神了神了!”鄰居肅然起敬,馬上就要排到他了,可得好好算算。

周圍陸陸續續有算完卦回來的人,沒有一個不準的,一時間排隊的人越發的多了起來。

因着人太多,李承乾不好下車,就這麽靜靜的等着。

天色漸暗,李淳風早就支撐不住,不再算了,坐在一旁歇息着。

陳星算了算銅錢,發現已經過了五十枚,今天的任務已經超額完成了,也就招呼着累得快昏過去的李淳風起來,同各位等候着人拜別,說明日再來。

衆人有再多的不舍,也知到了歇息的時候,等會宵禁了,他們可就出不了這坊市了。

倆人趁大家不注意,背着東西,往小巷子溜了進去,看到等了一下午李承乾的馬車,倆人鑽了上去。

“殿下,好久不見呀!”陳星笑着拱手道。

在光線昏暗的馬車裏,李承乾手裏拿着一本書,裝模作樣的看着,神情平靜,淡淡的應了一聲,“嗯……”

好似根本不在意,對陳星二人過來也沒什麽反應。

但那抓着書籍,緊張泛起白色的手出賣了他,說明此刻他心情并不平靜。

車裏連個燈都沒有,盲人看書麽?

陳星心下好笑,也不戳破,往李承乾那邊湊了湊,靠近了些道:“太子殿下看的什麽呢?說出來讓臣也看看。”

李淳風和李德謇二人坐在車門邊上,兩看兩相厭,像兩個門神一樣沉默的坐着,互相看了眼後,又同時別開臉去。

李承乾因着陳星的靠近,感覺一陣緊張,吞了吞口水,将書往身後放了放,幹笑道:“沒,沒什麽。”

“臣還以為殿下有這般本領,竟能摸黑看書,這黑燈瞎火的也能瞧見,殿下莫不是長了三只眼?”

即使光線昏暗,李承乾也看得見陳星臉上那劃不來的笑容,碰到那雙如同星光一般亮的眼睛,李承乾還不好意思的挪開了眼睛。

這人沒個正經的時候,更好看了。

“剛剛閑來無事……無事……”李承乾說到一半自己也說不下去了,這麽黑連人都快看不清,哪還能看得見字,心思被人猜了出來,有些微窘,不自然的拽着自己的衣角。

陳星噗呲一笑,沒忍住,伸手揉了揉忸怩的小太子頭,“好了,我也不逗殿下了,殿下來這裏尋我,是有什麽事找我商量嗎?”

“不是……”李承乾羞赧一笑,又悄悄的看了看坐在車頭上的倆人。

這裏有外人,不好說話。

李德謇會意,拉着李淳風的衣領子便把人拽下了馬車。

“你幹嘛?!”李淳風不樂意了,這毛都沒長齊的臭小子,領着他衣領子把他拽下車,這讓他多沒面子!

“殿下有話同陳道長說,我們在車上像什麽話?”李德謇松開了李淳風的衣領子,将齊衣領子整理好,伸手拍了拍李淳風的胸膛。

“滾!”李淳風雙手抱胸,怒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同我好好說話麽?”

別開眼去,立在牆角,不想看到讨人厭的李德謇。

李德謇悶笑一聲,李淳風這樣就像個被人欺負的小媳婦似的,捂着胸口大喊“流氓”,讓人忍不住發笑。

李淳風聽到那滿是揶揄的笑聲,心下更是氣憤,想着最近學到的陰煞,伸出兩指,心裏默念術法,一絲陰煞之氣萦繞在指間。

“李侍衛?嘿嘿。”手指背在身後,眼睛彎彎的笑着。

李淳風的笑容,就像在黑夜裏指路明燈一般,亦像冬日溫暖的陽光,直直撞向李德謇,讓他心神大震。

李淳風見李德謇呆愣住了,心下更是一喜,頂着一張笑得明豔的俊臉,湊了上去,在李德謇眼前擺了擺手道:“李侍衛……”

沒有任何的反應,李淳風悶笑,這傻蛋不會真的傻了吧?

伸手推了推李德謇肩膀,同時把陰煞下了下去。

剎那間,走神的李德謇只感覺一股寒冷之息,從脖子一直涼到了腳底跟,凍得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猛的回過神來。

便見李淳風雙手抱胸,滿臉嫌棄的看着他。

又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他這是怎麽了?

怎麽感覺好冷!

平日裏李德謇火氣旺,別人穿着厚衣服,他則穿薄衣即可,今日也不比往常衣服少,怎的感覺到冷了?

真是奇了怪了!

“李侍衛你這是腎虛體寒……”李淳風涼涼的道,一雙眼睛黑得發亮,在黑夜裏發着暗光,“該補補了!”

李德謇面色一黑,難得找不出話來反駁李淳風,冷哼一聲,哆嗦抱着胳膊,往馬車另一方向去了。

以免徒增煩惱,還是遠遠的避開李淳風吧。

李淳風略勝一籌,咧開嘴笑了,這人也不過如此!

而車上的人,沒了他們兩個外人在,說起來話就方便多了。

見到陳星,李承乾臉上莫名露出一抹癡意,“星星……”

陳星悶笑,這一個月不見,小太子便不認識他了嗎?

怎得又恢複到最初模樣,一副小女兒姿态,耳朵紅得好似要滴血一般。

“殿下有話請說。”陳星大方的伸了伸手。

按他想來,李承乾應是遇到解不開的難題,這便想到了他,想讓他幫忙出出主意。

李承乾搖頭,垂着眼睛小聲道:“我一切都好,就是一月未見,怪想你的……”

陳星笑容一怔,接着仰頭大笑,爽朗的笑聲就連馬車外的二人都聽到了,驚訝裏頭的倆人在聊些什麽,竟笑得這般開心。

“你、你別笑……”李承乾難為情,小聲的求饒着。

臉紅得不能再紅,要不是光線昏暗,恐怕陳星又得嘲笑他一番了。

本說出這話就已經讓李承乾難為情,陳星又這般笑,李承乾臉上越發燒得慌。

陳星笑夠後,又正了正神色,道:“殿下惦記着臣,臣心裏歡喜,難道還不讓臣笑上一笑?”

李承乾心裏高興,便不再扭捏,仰着頭看着陳星,眼睛氤氲着霧氣,笑着問道:“真的嗎?那星星你……這些日子有想着我嗎?”

陳星一頓,這些天他光忙了,修習陰煞術法,那術法難得他頭發都要掉光了,哪還有時間想着宮裏的小殿下,但這話萬不能說出口,不然李承乾指不定怎麽傷心呢。

垂頭理了理道袍寬大的袖子道:“自是有的,可惜一直不得空,今日還勞煩殿下來看臣,臣實屬罪過。”

這副模樣在李承乾看來,就是羞澀不敢直視他,小太子李承乾心裏美得冒泡,就連之前陳星言語調戲他的事都忘在腦後了。

星星也是想着他的?

星星一直沒有忘了他!

“咳……那我就不和你計較了。”李承乾嘴角的笑意掩飾不住,輕咳一聲,強裝正經。

這一副可愛模樣,又撩到了陳星,心癢手更癢,又伸手蹂躏着小太子的頭,把人頭發弄得亂七八糟。

哪還記得之前要教導李承乾遠離男色,他自己便先忘到了腦後,李承乾跟他這一美人如此親密,就算天生是直的,也怕是會被掰彎了。

“星星……”李承乾抱怨了一句,掙脫開陳星的魔爪,他待會還得回宮,頭發散亂像什麽樣子!

陳星忍了下來,臉色正了正,說起正事:“最近宮裏有發生何事了?上回煩惱之事解決了嗎?”

同樣是打探他的近況,都是有參政議政嫌疑,太上皇李淵讓李承乾感到他對自己目的不純,有所企圖,而陳星不同,陳星的問候讓李承乾心裏感到滿滿的暖意。

星星竟如此關心他……

李承乾摸着不一般跳動的心,他真的是中毒不淺了,中的是一種名叫陳星的毒。

他第一眼見陳星時,對他就有莫名的好感,通過之後的接觸,陳星教他為人處世的道理,甚至還能提前預言宮的事,更是喜歡到心坎裏去了。

綠蘿紅葉二位姐姐的異心,皇爺爺的企圖……這些陳星不就很早委婉提醒過他嗎?

是他自己對陳星不夠信任,認為眼見為實,自己看到的東西便是正确的,實則不然,要是沒有陳星的提醒,他是不是永遠都想不到那一層?

如此一想,李承乾神色暗淡了許多,他對不起陳星對他的好。

“殿下有話直說便是,臣一定認真聽着。”陳星坐直了身子,認真的道。

李承乾抽了抽鼻子,往他那邊靠去,倆人并排坐着,雖春天到了,但春寒料峭,李承乾懷裏還抱着一個暖烘烘的湯婆子。

因着自己暖夠了,便把那個湯婆子塞到了陳星懷裏。

“星星還是你好……”李承乾由衷的道。

不像其他人,對他好都是有所企圖,或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獲取對自己有利的利益,陳星則不同。

他一開始是極其不願與自己牽扯上關系,因着他是皇子,更是當朝儲君,與他有了聯系便是有了無盡的麻煩,後來轉變了,接納了他。

但從未掩飾自己想要的,陳星曾直言不諱的說自己想要從他身上獲取某些東西,他也大方的回應,男人無非要的權和錢,日後他都可以滿足,陳星只笑了笑并未說什麽。

他可以看出,陳星不想參與朝廷紛争,隐居在山裏才是他心中所求,不時像今天一樣下山游玩,活得逍遙自在,卻因為他,不得不摻和進來。

所以李承乾對陳星有着莫名的信任,這種信任來得奇怪,卻來得讓他安心。

“殿下知道便是,何必說出來。”陳星故作羞澀模樣,抿唇一笑,“臣怪不好意思的。”

李淳風被陳星這耍寶模樣逗得笑出了聲,心下煩悶減少了些許,“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但不說出來心裏悶得慌,說出來又怕你會覺得是我想多了,心思太為敏感。”

陳星搖頭淡笑:“放心吧殿下,臣還是知些分寸的。”

李承乾想想,陳星說得也對,眸子輕顫兒,将最近發生的事都道了出來,言語簡略,說到李淵時,李承乾的眼眶更是紅了。

李承乾聲音有些哽咽,“我不想懷疑皇爺爺的……可如今皇上是父皇,他似乎對那個位子還有念想,連帶着對我……我,他想要利用我,或者是想扶植我去對付父皇……”

李承乾心下十分不好受,那是他曾經尊重的皇祖父,卻不曾想,他對自己的好,從他皇位被奪開始,就已經目的不純了。

兒時父皇母後不再身邊,他就跟着皇爺爺一起生活,叔伯父家的幾個孩子玩耍,後來為了活下去,父皇兄弟反目,争奪那至尊之位,皇爺爺也退了位。

按理說傳位子給哪個兒子都是傳,既然退了位,如今皇帝是他父皇,皇祖父就應該歇了心思。

但他不甘心,竟還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來,利用自己對他的信任,達到不可言說的目的……

李承乾攥緊了拳頭,心裏憤懑不平,他們怎能如此對他!

眼睛泛起血絲,倏地一愣,他蒼白冰冷的手背上,覆着一只溫熱的手,那手比他大一些,卻更為細膩光滑。

陳星手指靈活的從李承乾指縫鑽了進去,将他攥得泛白的手指,一一打開,握了上去,十指相扣,“殿下心裏感到憤怒,無非是一顆真心被人糟蹋了,因他們是殿下在意的人,既然他們不在乎殿下,你同樣把他們從心裏驅除出去便是,那便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人,殿下還有什麽可氣的?”

李承乾眸子漸漸睜大,猛的緊緊回握了過去。

抓住手上這人,他便仿佛擁有了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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