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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鲛族今年只進貢了七千八百三十匹鲛紗,尚餘兩千一百七十匹無法如期奉上,故獻鲛人男女各一,望陛下能免除剩餘鲛紗。”
我跪在大殿上,低垂着頭,視線直直盯着地面。北海海族的目光讓我如芒刺在背,感到羞辱。
身旁的墨雀與我同樣姿勢動作,我看不到她的表情,無法得知她是不是與我同樣的心情。
“上前來。”很快,正前方傳來另一道更為年輕的聲音,溫和低沉,似乎帶着無限善意,叫人很容易放下心防。
但我知道這只是錯覺,北海的帝王絕不會是只善良溫柔的軟柿子,哪怕他是個瞎子。
北海王靈澤統治了這片海域數千年,關于他的傳說數不勝數,夜鲛隐在深海,消息閉塞,發展緩慢,但一年裏仍然會有那麽幾件關于這位王者的消息流入族間。
相傳他原本不是瞎子,只是千年前與他的弟弟争奪王位時,被惡龍所傷,這才成了瞎子。
在這場謀逆中,他的妻子被殺,未出生的孩子慘死,最終北海震動,海水沸騰,死了千萬海族才好不容易将惡龍誅滅,此後便一直太平到現在。
我微微擡起頭,靈澤閉着雙目,雪白的袍服纖塵不染,水晶冕旒從他頭頂垂洩,光影投射在他面上,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雖說這個坐在帝座上的男人蒼白、病弱,好看的像個假人,但他仍是整個北海最尊貴的王。
而我,只是夜鲛族進貢的一條微不足道的鲛人……
手指漸漸收攏,遲疑間,我感到身邊墨雀就着膝蓋着地的姿勢已經快速爬向了帝座。竟然看着很是順服。
我愣了愣,将不甘的情緒深埋在心中,咬牙學着她的樣兒也爬了過去。
來到帝座下,我再次與墨雀并排,默默等待上位者的進一步指示。
男人雖然閉着眼,卻像是能準确感知到我的所在。他伸出手,微涼的指尖觸到我臉上,我顫了顫,有些惶惶地擡起了頭。
“叫什麽?”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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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憶。”我老實答道。
左邊臉頰上的黥印突突地痛,似乎随着那手指的移動,有越演越烈的跡象。
突然一陣尖銳的刺痛透過肌膚深入骨髓,我慘叫一聲,狼狽跌出對方的掌控範圍,手掌後撐着地,癱坐在地上,驚懼地瞪着寶座上的帝王。
北海王嗓音輕柔:“你臉上有黥刑,怎麽來的?”
我呼吸一窒,沒想到對方看不見還能發現,咽了口唾沫道:“小時候頑劣,父親刺的,要我再不敢玩物喪志。”
具體怎麽來的我也有些忘了,就記得似乎是五六歲的時候,我甩開魚奴進了不該進的地方,事後父親震怒,在我左邊額角刺上了六字黥印。
黥印所用文字我并不識得,每個字都有指甲蓋大小,分為兩行盤踞在我額角眉上。小時候不覺得,面對他人異樣目光,也只當他們知道我頑劣,不願和壞孩子玩耍。後來才知道,他們是在同情我。
同情我被父親不喜,要遭受這樣的酷刑。
“竟有這樣的嚴父,倒是稀奇,你的父親是?”
“夜鲛族族長墨淩。”
“哦,原來是他,怪不得這麽狠心。”北海王輕輕笑了聲,轉手又摸上墨雀的臉,擡起她的下巴,“你也是墨淩的孩子?”
墨雀小心道:“妾身墨雀,是族長的養女。”
墨雀準确說是我的堂妹,她父親和北海王的弟弟一樣不自量力,妄圖颠覆我父親的統治,可還未來得及發動謀逆便被我父親發現殺死了。
我父親殺了墨雀的父親,卻留下了尚在襁褓中的她,将她撫養長大。
這是對幼子的仁慈,也可以說是一種勝利者的炫耀。
“墨淩将自己的兒女送來了,有意思。”男人沉吟片刻,嘴角微勾,襯着那張蒼白的臉似乎多了些生氣。
我咬着牙重新跪好,想将自己縮到最小,好不要在這大庭廣衆下受人奚落,被人像寵物一樣觀賞,像最低賤的魚奴一樣遭受嘲弄。
先前的海族文官翻着手中賬冊,拈了拈白須,如實回道:“夜鲛族人丁單薄,近幾年聽說族中更是連個幼兒也無,每年一萬匹鲛紗恐怕已是無力承受。這一對鲛人姿容秀美、鱗甲飽滿,若與別族交易,足可抵五千鲛紗,陛下也不算虧去。”
聽到自己像貨物一樣被議價,我十指緊攥,幾乎要摳出血來。
“我聞夜鲛長居深海,雖膚色白皙,卻鱗色難有亮麗的,你們的鱗甲都是什麽顏色?”
我尚來不及回神,就聽得身邊墨雀乖巧答道:“回陛下,妾身的鱗甲是墨色的。”
夜鲛一族生在深海,鲛尾沒有生活在淺海的鲛人那樣絢麗多彩,多為墨色或者深碧色,十分單調。
但我不是,我的鲛尾是紅楓一樣的顏色,巨大的魚尾在深海搖曳時就如一團烈火。因着這抹過于炙熱的火色,我被視為族中的異端。父親雖從未說過,但我想他不喜我,應該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我是他唯一的兒子,他卻将我進貢給北海王……
思及此,我喉嚨一陣幹澀,艱難地道:“小人是赤色的。”
要是我知道這句話将使自己今後的人生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就是立即撞死,也不會再與眼前的人多做糾纏。
可惜當時我并沒有預感到危機将至。
“紅色?”
“是。”
沉默片刻,寂靜中,北海王再次開口,似乎只是下了一道微不足道的旨意:“如此倒是稀奇,今後你便住在紅珊瑚海的赤峰宮吧。”
周身霎時響起嘈雜的議論聲,我初時并不明白殿上的海族大臣為何如此震驚。
直到舉着冊子的長須海族滿臉為難:“赤峰宮是……是後妃居所,陛下這是要将這夜鲛少年納入後宮嗎?”
我震驚地擡頭。
什麽意思?要将我……收入後宮?
接下來的十幾日,我一直處于一種恍惚中,仿佛身在夢裏,還是一場醒不來的噩夢。
我一條堂堂雄鲛,竟被送入了帝王的後宮,簡直荒唐至極。也不知北海王是想羞辱我,還是羞辱夜鲛族。
我惴惴不安,惶惶不寧,甚至想好若靈澤逼我就範,哪怕拼着魚死網破也絕不雌伏人下。
哪想十幾日過去,北海風平浪靜,赤峰宮沒有等來北海王的駕臨,我也沒再接到任何旨意。仿佛靈澤一時興起将我納入後宮,轉頭便把我遺忘在深宮角落。
松了口氣之餘,我又覺得不甘。不甘被當做玩物一樣對待。
我父親是夜鲛族長,我本該成為夜鲛之首,繼承族長之位,統領整個族群。如今卻以貢品之姿進貢他族,這讓我怎麽甘心?
我甚至活得還不如墨雀,起碼她不用伺候男人。
猶記在被送來北海途中,墨雀見我忿忿,還曾寬慰我,說我們能有機會犧牲自己換取族群的利益是好事,讓我往好處想,不要總是唉聲嘆氣。
她那樣的出身,到哪兒都是寄人籬下,當然能看開。
我和她不同,她認命,我不認命。
我要想辦法逃走,逃出北海。
靈澤若是許我侍衛差事,或是将我當做魚奴使喚,我都不會這樣迫切。可他現在俨然把我當雌鲛,要欺到我頭上了,我要是認命,未免太沒骨氣。
日子一天天過去,又過一個月,就在我尋思着是不是可以趁那些魚奴放松警惕溜之大吉時,那個我避之不及,咬牙切齒的瞎眼王忽然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了赤峰宮。
彼時我正在珊瑚樹下小歇,側卧在睡榻上,半夢半醒之際只覺眼前一暗,被什麽東西遮去了光線。
我蹙眉睜眼一瞧,立時吓得魂飛魄散。
一身白袍,未戴冕旒的北海王靜靜立在榻旁,不知這樣已經多久了。
“陛下!”我狼狽地從塌上滾到地上,慌慌張張地俯首叩拜。
始作俑者嘴角挂着溫良淺笑,大方在塌上坐下,順手将我扶起。
“這麽怕我嗎?”
他雖然眼瞎,倒有一副出塵絕世的好皮囊,唇角微微上翹,未語也帶三分笑,是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長相。
但我只覺得這笑如黃蜂的尾針,帶着毒,看一眼都覺得刺目。
“小人不敢。”我頭腦一片空白,身子一陣冷過一陣,思緒紛亂。
他今兒個是突然想起我這個玩具了,想看看我過得好不好,還是……還是要用我了?
想到要被男人睡,我就一陣反胃,左右對方也看不到,便連笑臉也懶得維持,厭惡的垮下了臉。
“怕我有什麽敢不敢的,把頭擡起來看我。”下颚被對方準确擡起,“在這裏住得慣嗎?”
要不是他始終雙眼緊閉,我都要懷疑他是不是裝瞎。
“小人住的很好,很習慣,勞陛下費心了。”盡量忽略對方手指在臉頰上留下的怪異觸感,我渾身僵硬地說道。
“住得慣就好。坐到我身邊來。”靈澤輕輕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我忍着頭皮發麻,勉聲道:“是。”
差開一臂的距離小心坐下,內心忐忑無比,不斷想着應對之策,以至于靈澤勾着我的腰将我壓在榻上時,我一下失态地驚呼出聲,下意識就去推身上的人。
“別動。”他撐在我上方,聲音明明還是那麽溫和輕柔,語氣裏卻含着一股威壓,讓我不敢再動。
他問我怕不怕他……他這個樣子,怎麽可能不怕?
“在想什麽?”他指尖刮了刮我的側臉,問道。
在想今晚怕不是要貞操不保。
“在想……在想陛下今日怎麽有空來。”
“想你了,就來看看。”靈澤道,“你呢,小家夥,想我了嗎?”
我心中一陣惡寒,雖然在鲛人裏我還屬少年,但也已經有些時日沒有聽到別人喚我“小家夥”了,一時聽來真是別扭無比。
“呃……”我注視着上方的男人,久久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靈澤蹙眉,嘴角緩緩落下,未語帶笑的容貌竟一點點變得冰冷攝人起來。
“想,想的!”我心中惶恐,連忙回道。
他聞言唇角再次上揚,顯然是被我的回答取悅。
“嘴真甜。”他拇指搓揉着我臉上的肌膚,聲音轉低,“不知嘗起來是不是一樣甜。”話畢,還不等我反應,他微涼的唇便印了上來。
我感覺到有條香滑軟膩的東西先是順着唇縫舔了我一下,接着便趁我吃驚之際趁虛而入一舉攻占了我的整個口腔,劃過牙齒,勾住舌頭,兩者嬉戲一般糾纏在一起。
我僵硬無比地任他施予,憋着呼吸,頭腦昏脹。
也不知過了多久,似乎心滿意足,靈澤舔了舔我的唇角,這才悠悠松開了對我的壓制。
“不錯,又甜又軟,甚得我意。”說罷他舔了舔自己的唇,仿佛還在回味方才的滋味。
身體輕輕顫抖着,我雙頰滾燙,羞惱相加,手癢地恨不能一巴掌抽到他臉上。
我竟然,竟然被一個男人壓在身下攪弄得不成樣子,還差點憋過氣去!這該死的臭瞎子,遲早有一天我要,我要……
還沒待我想好要怎樣,北海王似乎得了趣味,捧着我的臉竟再次壓下了身子。如此一來,我便什麽也想不到了。
這一日靈澤并未真正寵幸我,只是不斷吻我,直将我吻的渾身發軟,面紅耳赤。
走時,他摸着我的頭頂,笑說:“你可真乖啊。”
他明明是在笑,我卻無端打了個寒顫。
“很好。”他指尖落到我額角的黥印上,語氣古怪地又說了一遍,“很好。”
随後的日子,北海王不時便會來赤峰宮,或閑聊兩句,或小歇片刻,親密的舉止也是有,但總是适可而止,并不過分糾纏。
漸漸地,北海龍宮中傳出了北海王專寵于我的傳聞。本來北海王妃死後,後宮便一直空着,數不清的人想要擠進來都擠不進,也不知我走了什麽狗屎運,得了靈澤青睐,莫名其妙撿了這個便宜。一時,各方勢力都對我好奇不已,幾乎每天我都能看到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殿門外探頭探腦。
“公子,方才總管大人差人來說,陛下今晚上要來用晚膳,讓您準備一下。”小魚奴脆生生地說道,見我不搭理他,皺了皺眉,提高了嗓音又說了遍。
我将手裏的棋子丢到棋盤上,不耐道:“知道了。”
最好只是來吃飯的,一想到要和他舌頭打架,吻得暈頭轉向,淚眼朦胧,我就一陣陣頭大。
晚間,北海王如約而至,卻不是一個人來的。他來到我面前,朝身後魚奴招了招手,不一會兒,魚奴小心翼翼捧着一顆巨大雪白的蛋,恭敬上前。
“這是什麽?”我疑惑看向靈澤。
他笑了笑,道:“龍蛋。”
他給了我一顆龍蛋,說是讓我孵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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