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自來了北海,我就一直在聽笑話,更是活成了一個笑話。

靈澤莫不是千年前眼睛瞎了,連腦子也一齊被打壞了吧?我一條雄鲛怎麽孵蛋?

“不行……”

我想也不想就要拒絕,靈澤一把握住我的手,輕輕截住我接下去的話。

“這顆龍蛋已維持卵形千年,交予你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了,如你再無法孵化它,就只能将它當做死胎處理,投入深海,叫群魚分食。”

他閉着眼,臉上顯出悲憫之色,好似在替未出世的龍子可惜。

“投入深海?群魚,群魚分食?”我受驚地睜大眼,視線移向被魚奴抱着的龍蛋身上。

龍蛋如手鞠大小,通體雪白無暇,一頭稍尖,蛋殼紋理有些粗糙,看起來就很結實。

靈澤撫了撫我的手背,解釋道:“龍族善戰,戰時局勢瞬息萬變,我們對待沒用的東西,向來果決。”

簡單說來,龍生來冷酷好戰,對待無用的東西,哪怕是同族至親,也不會留戀,是這麽個意思吧?

“那……”我猶豫起來,想到或許我便是這顆蛋最後的希望,我的決定關系到一個孩子的生死,終究心下難安,無法再拒絕,“那我就試試吧。”

“乖孩子。”靈澤唇邊勾起一抹弧度,讓魚奴将龍蛋送到我後方的寝殿中。

直到魚奴轉進幔帳內不見,我才收回目光,繼而眉心微蹙,問向靈澤:“陛下,那龍蛋到底是??”

“他叫敖宴,是我與南海九龍女之子。”靈澤牽着我在榻邊坐下,聲音淡淡,不經意間在我心頭投下炸雷。

南海九龍女,不就是傳說中北海王的王後嗎?!瞎眼王竟然将自己的嫡子托付給我孵化?

我怔怔望着他,一時心情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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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有些野心,不願碌碌一生,但這樣大的榮寵卻也并非我所求。孵化龍子該是後妃的職責,我不過一尾夜鲛,先不論為何莫名出現在後宮中,到底何德何能能讓北海王這樣看中我将龍蛋也交給我孵化?

他都瞎了還能對我“一見鐘情”不成?還是他從以前就對雄鲛有什麽特殊的喜好?

“你若孵化了它,我便封你為龍後。”靈澤将我一把拉入懷裏,鼻尖磨蹭着我的臉頰,親昵得好似我們已經相愛多年。

我微微打了個激靈,并不欣喜,甚至有點害怕。

他到底鐘情于我哪裏?我改還不行嗎?

龍後之位空懸,眼饞的大有人在,我卻不在此列。我的天下在茫茫滄海,不在深宮之內。

我才不要做什麽龍後……

“龍後什麽的,小人不敢想。若我孵化了龍子,陛下能許我一個心願嗎?對陛下來說,微不足道的心願。”

靈澤将我圈在懷裏,緊緊攏住,就像蛟龍纏住了弱小的獵物,仿佛一個使力就能将我輕易絞殺。

他明明那樣溫柔親和,卻總是讓我生出一種殘暴冷酷的印象。這種感覺十分奇特,仿佛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不斷警告我,讓我不要靠近他,不要相信他,不要被他的表象迷惑。

可能也是靈澤這一系列做法太過出格,才讓我産生這樣猛烈的警惕心吧。

“如果你能,我自然什麽都許你。”靈澤笑了笑,湊上前親吻我的眼尾。

我坐在他腿上,為着他的應許而心生期冀,竟也沒有像往日那樣排斥他的親昵了。

忽然,我感到腿上被人輕輕觸碰,往下一看,北海王的手已經伸到了我的大腿。

我呼吸一窒,眼睛都要瞪出眼眶。

“變出魚尾。”

他說話時,将氣息全都吹進我的耳朵裏,癢得我打了個顫。

海族居住之所皆有法力凝成的穹頂阻隔海水,兩條腿就很方便,無需化出魚尾,因此自入北海,我就沒顯出原形過。

閉眼凝神,不一會兒雙腿一片酸脹刺痛,再睜開眼時,衣袍下不再是筆直的腿,而是一條鮮豔如烈火般的碩大魚尾。

“啊,褲子破了……”變化時,褲子自然而然被撐破了,碎片四散在附近地上,顯得有些狼藉。

靈澤沒有說話,讓我側坐在他腿上,靠在臂彎間,另一只手細細撫摸上我的尾巴。

鱗片滑膩敏感,被他一碰,尾鳍便不受控制地輕輕擺動起來。

像是一條被摸得舒服的狗……

我眯眼盯着自己的尾巴,努力壓下搖擺的欲望,尾鳍僵硬地貼住地面,拒絕再給出反應。

“真想看一眼……”

我全副心神都在壓制自己的尾鳍上,猝然聽到靈澤開口,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看什麽?我的尾巴?

夜鲛雖然在淺海少見,但也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兒,比我們好看的鲛人多了去了,要說特別,也只剩我的鱗甲顏色在夜鲛中實屬罕見。

等等……我腦海間突然靈光一閃。在納我入後宮前,靈澤是不是問過我和墨雀鱗甲是什麽顏色的?

我回答是赤色的,他還和我又确認了一遍。

“陛下喜歡紅色?”我忍不住想确定心中所想。

撫摸我魚尾的手聞言一頓,收了回去。

“紅色很特別。”

哈,我因這不受自己掌控的魚尾顏色飽受族人排擠,他卻反而因此鐘情與我。

因緣際會,真是叫人看不清,弄不明白。

靈澤對我的魚尾愛不釋手,根本不讓我變回去,直接将我抱在腿上用了晚膳。

我一頓飯吃的別扭無比,吃進嘴裏的甘甜蝦肉都有些難以下咽。

“張嘴。”靈澤指間捏着一只剝好的蝦,意圖不言而喻。

我聽話地含住,不可避免地将他的手指一同裹進唇齒間。

“真乖。”

輕笑着,手指戲弄般地勾纏着我的舌頭,攪了幾圈才緩緩抽出,指尖帶出唾絲,閃着水光。

我臉熱地輕咳一聲:“陛下,陛下別管我了,我自己吃就好。”

除了鐘情我紅色的魚尾,他似乎也十分鐘意我的“乖巧”,只要我完成他的指令,他便不吝啬于自己的贊美。

但如果我稍有違逆,他就會迅速冷下來。

好比現在。

“嫌棄我喂你?”他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臉掰向他。

表情不變,語氣還是那樣溫和。可心底的那個聲音卻在瘋狂警告我,讓我馬上遠離眼前的男人。

“沒有……”我慌忙找着借口,“我就是,怕影響陛下用餐。”說完,輕輕依靠進他懷裏裝乖。

這招果然管用,靈澤周身氣息一下恢複平和。

他撫摸着我的頭發,沉緩道:“你只要乖乖的,就什麽也不用怕。”

我心裏覺得古怪,又說不清到底哪裏古怪。

夜晚靈澤仍舊是不留宿,帶着一群人又浩浩蕩蕩離開了。

洗完澡我回到寝殿,瞧見床上的東西,有些頭疼。

爬上床,龍蛋被小心放在被褥堆起來的“巢穴”中。我将那圓扒拉得更開一些,嘆了口氣擠到裏面,蜷成一團,環抱着龍蛋,讓它緊貼在我腹部。

我低頭看着那顆蛋,喃喃道:”你生來就是天之驕子,可謂與我天差地別。你要是有志氣點就趕快孵出來,不然就真要被丢去喂魚了。”

突然我感覺腹部一麻,吓了一跳,回過神便驚得坐起身來。

剛剛那是??龍蛋在回應我??

我屈指敲了敲蛋殼:“喂!”

龍蛋微微一震,明顯地晃動了下。

沉寂了千年的龍蛋竟然真的在我手上重獲生機,我這是什麽運氣?

等龍子孵化,我定要讓北海王還我自由!

我興奮不已,一整夜都睡不着,小心翼翼抱着龍蛋,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天剛剛亮就差人馬上通知了靈澤。

靈澤一大早也不知在忙什麽,竟沒有立刻趕來。

我坐在床上心裏直犯嘀咕,興奮勁兒過去,漸漸生出困意,腦袋不斷垂下,熬了一夜,最終在第二日清晨沒熬住,沉沉睡去。

夢中似乎有人喚我的名字。

我緩慢向前走着,四周景物熟悉又陌生,帶着幾分似曾相識。

掌下質感粗粝堅硬,前方越來越暗。耳邊是不斷滴落的水聲,我忽然意識到自己正身處一座巨大幽深的洞穴內。

“爹……”

驀然一驚,又輕又細,稚嫩不已,這不是我的聲音,至少,不是現在的我。

“爹,我害怕……”幼嫩的聲音滿含恐懼,帶着哭腔。

前方不遠處忽地紅光閃爍,像在回應我。

腳步一頓,又快步上前,最終停在了那紅光面前——那是只貼着封貼,被按放在祭臺上的螺钿漆盒。封條雜亂無章,貼滿了漆盒表面,像是某種符咒。

紅光既是從盒蓋縫隙中漏出來的。它一閃一閃,像是吸引着我去觸碰。

踮起腳尖,吃力地将其從祭臺上拿下來,手一滑,盒子落向地面。四分五裂的一瞬間,盒子裏紅光大盛,一團烈焰從地上竄起,撲向了我。

我猛地睜開眼,從床上坐起,眼前似乎還殘留着夢中那詭異的紅光。

好奇怪的夢……

我按住心口,半天才平複劇烈的心跳。

既是夢,很快我就抛到腦後,注意力重新回到懷裏的龍蛋上。

自從昨晚那兩下之後龍蛋便再次沉寂下來,無論我再怎麽敲打說話,都不再有反應。我一刻也不敢讓其離開自己懷抱,就怕它受冷又“死過去”。

能不能離開北海可全靠這顆蛋了,現在它就是我的寶貝,重要程度與我自己的命持平。

我撫摸着龍蛋,威逼利誘道:“等你父王來了可要争氣再動一次啊,不然他要把你當死胎丢掉,我也幫不了你了。你只要辛苦動一動,大好日子等着你。”

我說得太認真,太投入,竟連有人從外面進來都沒注意,直到一道陰影籠罩在我頭頂,我才驚得擡頭去看,入眼便是靈澤那張好看的臉。

看不到眼睛都很好看了,要是配上一副動人的眼睛,一定更好看。聽說北海王是尾白龍,倒是很配他的顏色。

不對,我突然想什麽呢!

我甩了甩頭,急急撲向他:“陛下!”

靈澤連忙接住我,好笑道:“一大早就急着見我,小憶這麽想我嗎?”

一晚而已,他竟然就改口叫我“小憶”了?

我壓下心中不适,仗着對方看不到就也不勉強自己表口如一,臉上嫌棄萬分,甚至沖他翻了個白眼。

“小人自然是想念陛下的,但此次急着見陛下,并非是為了我自己的事。昨夜在孵化龍子時,龍子突然有了反應,那動靜千真萬确,小人是萬萬不可能弄錯的。”說着我将龍蛋舉高,叫他親自驗明真相。

聽聞自己的兒子不是死蛋,靈澤卻并沒有露出幾分驚喜神色,甚至連唇角的弧度都不增不減。分明他眼睛也沒睜開,我卻有種被他灼灼盯視的錯覺,叫人很不自在。

靈澤的沉默叫我忐忑起來:“陛下?”

他似乎被我叫的回了神,低下頭,手掌覆在龍蛋雪白的殼上,掌中不一會兒泛起一道柔和的金光。

我捧着龍蛋,隐隐也能感覺到那股力量是柔和而無害的,甚至暖融融的,讓人接觸到就覺得很舒服。

等靈澤手上的金光熄滅,我迫不及待地問:“陛下,可是龍子要破殼了?”

一剎那,他周身的氣息讓我不由瑟縮了下,竟覺得危險十足。但也只是短短的一剎那而已,等我再想分辨,那感覺已經消失無蹤。

“哪有這麽快,它現在才剛剛重新恢複生長,起碼還要在你懷裏待上三四個月才能破殼。”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方才氣息的劇變,靈澤收回手,重新露出溫和的笑臉。

“他果然很喜歡你……”他手掌覆在我臉側,拇指摩挲我的唇角,緩緩探入其中。

“唔……”我蹙起眉,想吐出又不敢,只能乖乖含着。

他肆無忌憚地挑弄着我的舌尖,故意讓溢滿的口涎順着唇縫流出,滑到脖頸,留下一路濕滑的痕跡。

要是別人這麽對我,早被我打死了。偏偏靈澤是君我是屁,我反抗不了,反抗了也多是被他打死,心裏一時又是惱恨又是憋屈。

**夠了,靈澤抽出手指,用尚濕潤的指尖輕輕擡起我的下巴,柔聲道:“你做得很好。我今日還有事,便不留下來陪你了,你乖乖的,我過幾日再來看你。”說罷他俯身在我唇上親了親。

他還沒完全直起身,我就迫不及待擡手抹了抹嘴,等他走出寝殿,我更是朝地上連呸幾口。

過了幾日,墨雀來看我了。

她沒有被收進後宮,也沒有被充作奴仆舞姬,而是被靈澤賜給了北海女武神紫雲英。

紫雲英待她不錯,甚至連北海千年前的舊事都當做八卦說與她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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