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早春的雁城,是一座被漫山梅花包圍的山中之城。

雁城是江北排得上名的大城,來到了雁城,表示他們終于離開了北地山脈,進入了城市的保護下。

房流趕着馬車進城,對着城口守衛出示了一張牌子,立刻得到了放行。

他們進城沒多久,便有人匆匆趕來:“給公子請安!流公子,我們少主何在?”

房流面露疲倦:“她在馬車上。”

眼看着來人要掀開車簾,池罔立刻阻止道:“這位姑娘的瘟疫與江北普遍瘟疫不一樣,你們最好不要碰她,盡量減少與她的接觸。”

步染忠心的下屬頓時停住動作,望向房流。

房流緩緩點頭:“此人可信,是個大夫。”

随即,房流又開口問:“小大夫,你有什麽需要準備的東西?我叫人備着。”

“一處幹淨的住所,我要用藥浴,叫些女子來服侍她。”

步家人遲疑地看向房流:“流公子,這……?”

房流果斷道:“聽他的,你們帶路。”

他們立刻趕往了雁城的步宅。

這一處宅院臨山而建,周遭都是梅花,附近沒什麽人家,倒很是清淨。

車停下,房流進車抱着步染出來了,把人直接送進了步少主的閨閣。

自從離開畔山,池罔已經四整夜未合眼,他的身體再抗折騰,眼下也有了道青痕。

池罔開始說:“你們記下我說的藥,立刻多派人手,用大鍋煎幾鍋濃濃的藥汁,然後找一個大浴桶倒進去,再把你們少主放進去泡着。”

既然有房流做擔保,步宅的下人聽到指令,就默不作聲地立刻執行。

池罔斟酌道:“每一鍋藥,都要按照這個分量煎,記好——茅術一斤,臺烏、黃連、白術各半斤,羌活也要半斤。”

“川芎、草烏、細辛、紫草、防風各四兩,獨活本、白芷、香附也四兩,嗯……再加上當歸、荊芥、天麻,各三兩。”

房流淡淡一瞥步宅下人:“記住了?”

步宅衆人不敢怠慢,立刻支鍋燒水,差人去買藥。

少主病危,但有房流坐鎮步宅,這讓所有人吃下一顆定心丸,沒自亂了陣腳。

房流迅速地安排好了一切後,周到地關注到了池罔的需要:“收拾一間上房,燒些熱水。”

池罔見房流這樣貼心,便說:“手。”

房流立刻照做。

池罔将手搭在房流的手腕上,那一刻,房流的手似是怕癢般,輕輕地顫了一下。

池罔凝神問道:“你與小染接觸多久了?”

“我正好是三月初一找到了小染姐。”房流輕聲回答。

這瘟疫果然與江北的不同,池罔思索片刻:“已經過去十天了,你體內的疫毒才剛剛發了個苗頭……這瘟疫對人體傷害大,但傳染性卻不高,我與她晝夜不離了三日,現在卻無恙。”

房流得知自己已經感染了瘟疫,卻連臉色都沒有變一下。他看着面前的池罔,仿佛确定他一定有辦法一樣。

果然池罔繼續說道:“我等下開副藥,你先喝幾副,我再給你看看。還有在場所有與這位姑娘接觸過的人,都連着喝上十天。”

房流點頭。

步染的下屬着急地問:“大夫,那我們少主,現在該怎麽辦?”

“等着。”池罔回答,“等着要把她把體內的疫毒一次全都發出來,等發到體表了,我再出手進行治療。”

房流制止了不安的步家下屬:“現在準備一間上房,帶小大夫過去略作休整。”

池罔又瞥了一眼房流,對他的機敏細致,心中很滿意。

于是池罔便提醒道:“也找個大夫,給你包紮一下外傷傷口,你的傷口有些發炎了,注意不要沾水。”

房流看着他,慢慢笑了:“小大夫,我想請你來幫我處理,好不好?”

池罔轉身就走,用冷酷的背影給出了直白的回答。

房流站在原地,看着池罔遠去的身影,輕輕道了一句:“真狠心啊。”

待池罔走遠,步染的下屬恭恭敬敬地詢問:“流公子,這位大夫這樣年輕,是否可靠?您看,需不需要我們在城中另行尋找些有名望的老中醫,也為我們少主把把脈,一起商讨一下醫案,這樣可安妥?”

房流思索片刻,搖了搖頭:“不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樣做實在是侮辱他。”

這家将忠心耿耿,見少主重病,心中非常擔憂,他見房流反對,辯解道:“可是……”

房流打斷了他,解釋道:“三日前小染姐病得比現在還重,我曾時刻擔心,生怕她一口氣就喘不上來了,可就是在我們碰到了這位小大夫後,她的情況才開始好轉。”

“我懷疑雁城的這些大夫,沒有一個人能及得上他醫術的一半……你放心,小染姐要是真出了事,我拿自己的命償給你們步家。”

這話力度夠大,步家人終于不敢再說一句反對的話。

房流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幾年,我對小染姐什麽樣?我想你們看在眼裏,心中都有數。你該相信我,而我選擇相信這位小大夫。”

收服步家下人後,房流在院子裏走了兩圈,揣度着池罔的喜好,交代道:“他是貴客,吩咐下去,絕不可怠慢。我記得在這邊院子裏,我有幾件新裁做未穿過的新衣,挑幾件寬松的、顏色素淡的,拿去給這位小大夫換洗。”

下人将池罔領到了一處精致的院落。

推開窗,便是梅香入鼻,頗得池罔心意,想來等天亮了,定然能看到一山梅花。

很快就按照房流的吩咐,下人為池罔送上熱水。

自從離開畔山後,池罔就沒睡過覺,這幾日更是沒機會打理自己,站在浴桶前,他脫下自己的月白色長袍。

這件長袍在交戰時,被天山教教徒用刀割開了一長條裂痕,沐浴後,便吩咐進來收拾的下人扔掉。

他看了看送來的衣服,全是按照他的喜好挑的顏色款式,心下一想便明白了,愈發覺得房流這性子合心意。

他挑了一件穿在身上,披着濕漉漉的頭發,去看望步染。

步染仍昏迷着,房裏的浴桶遮着兩張大屏風。小丫頭們來來回回的出入,将熬好放溫的藥倒入浴桶中。

步染的手腕擱在浴桶邊上,上面懸着一根線,而線的另一端穿過屏風縫隙,握在了池罔的手中。

池罔一手撚着線,一手握着筆。

在桶中藥水涼了後,池罔便吩咐重新煮藥,他根據步染的身體狀況,時刻修改着藥浴的配方:“再加官桂,甘松,三柰各三兩,幹姜半斤,麻黃、牙皂四兩。”

也做了簡單梳洗的房流,換了身玄色的幹淨舊衣,抱着手站在房間外,靜靜地不發一語。

這兩個時辰中,池罔寸步不離,每新換一次藥水,池罔都會根據步染的情況,随時進行分量和藥材的調整。

天亮時,一個小丫頭從房間裏走了出來:“大、大夫,我們少主身上……身上……”

池罔沒都進去看,就準确地說出了症狀:“身上皮膚起了一片片的黃斑,是嗎?”

小丫頭害怕道:“不只是黃斑,少主的手足,還起了許多血泡。”

池罔平淡道:“針燒紅後挑破血泡,把毒血放出來。”

小丫頭領命回去,等再次出來彙報時,還不等她說話,池罔就已經放下了懸線,自己站起了身。

“我該進去了。”

丫頭欲言又止。

池罔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從自己的藥箱中取出了砭針,用烈酒澆過後,拿出一條厚厚的黑巾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這丫頭終于放心了,提示着池罔蒙着眼睛走進去,一直走到了浴桶邊。

苦澀的藥香,伴随着蒸騰的水汽迎面而至。

嘩啦嘩啦的水聲響起,丫頭扶着昏迷的步染在浴桶中坐直。

池罔摸到了她的脖子,雙手向上摸到她的頭頂,便開始施針。

一個時辰後,夜晚已經過去,晨曦光芒落在地上,新的一天到來了。

池罔疲憊地走了出來,解下了蒙在眼上的黑巾,在清水中洗幹淨了自己的手。

裏面傳出小丫頭驚喜的聲音:“少主——少主開始退燒了!身上的黃斑也少了!”

衆人驚心動魄地等候一宿,此時聽到好消息,無不是個個喜上眉梢。

池罔神色平靜,提筆寫了最後一張藥方,“一會将浴桶中的藥都倒了,換上按照這張新藥方煎出來的藥,再泡八個時辰,發出她體內的餘毒,如手腳再出血泡,直接挑破清理就可。”

房流在門口等了一夜,此時不發一語,鄭重地向池罔抱拳行了一禮。

天色将明,池罔已經連續四夜不曾休息,身體也有些累了,留下一句“再過十二時辰,我會為她施針”,就被步宅下人恭恭敬敬地送回了他居住的院子。

房流是目送他離開的。

一個步宅下人将池罔之前穿的衣服,端到了房流面前:“流公子,這是那位大夫在沐浴前換下的衣服。”

房流靜靜地看了片刻,将那件月白色長衫拿在手裏,轉身帶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池罔警覺:你把我衣服拿走做啥?

房流茫然:不做啥,還是你的呀。

池罔小聲:那就好,上一個喜歡拿我衣服的人,拿走了就不還我……

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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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藥湯引用于

明·龔廷賢《萬病回春-太倉公辟瘟丹》

(不過原藥方,在文中已被作者篡改成藥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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