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這段時間,他門的鑰匙還是在她這裏。每天傍晚她回來的時候,他要是還沒回,她通常會把鑰匙壓在他門口的一塊石頭下。

趙南簫打開門,看見徐恕正彎着腰在撥地上那塊石頭。

“你回來了?浴室那邊沒熱水了,我這裏還有幾瓶剩下來,是晚上蔡大姐她們提過來給我的。你拿去洗吧。”趙南簫說。

“剛回來路過浴室那邊的時候随便沖了下,不用了。”

他拿了鑰匙,站起來,趙南簫這才看到他短發潮濕。

“那你趕緊進屋擦幹吧。”趙南簫立刻說。

“再把我這邊的電暖器也拿過去烘下,別凍着了。”她又補了一句。

他沒應,鑰匙插進鎖孔,打開門,推門的時候,停了一下。

“小陳說,你們明天中午的飛機?”

“嗯。”她低低地應了一聲。

“路上過去也要好幾個小時。我跟他們說了,明早七點送你們過去,你準備下。”

他推開了門。

“哎!你把電暖器拿過去吧,反正明天……”

反正明天她就走了,用不着了。

她停了下來,沒說完這話。見他不動,就轉身往裏去,打算自己拿給他。

“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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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圖,出聲阻止她。

“我不冷,你再用一晚上吧,別給我拿了。”

他聲音低沉,說完看着她。

趙南簫停在了門口,兩人相互看着對方。

這時,住在再過去那間屋裏的監理公司的任工打開門,探頭出來,看了眼這邊:“哎,小徐,你可回來了!晚上我電腦有點問題,我明天還有個工作要用,能不能麻煩你幫我看下?”

“行,等我換個衣服就去你屋。”

他應了一聲,再次看了她一眼,進了門。

趙南簫也慢慢地關了門。

他從任工那邊回來的時候,已經快深夜十二點了。随後,隔壁屋裏就沒什麽動靜了。

一夜過去,天亮了。

七點鐘,趙南簫拉着拉杆箱打開門,看見徐恕已經出來了,一個人站在門前的路上,抽着煙,聽到她開門的動靜,他轉頭,望了她一眼,丢掉煙,在地上踩滅,随後走了過來,接過她手裏的拉杆箱。

“走吧,車在前頭。”

他說了一句,提起箱子,朝着前頭走去。

趙南簫默默跟在他後面,和他隔了七八步的距離,來到車前,看見同行的老黃他們都已經來了,正在一旁與出來送的老陳老江還有陳松楠說着話。

“小徐,那就麻煩你送他們去機場,實在太感謝你了。”

老陳向他表完謝,又轉向趙南簫:“小趙,你這段時間也辛苦了,回去了,和胡院再要幾天假,好好放松放松。”

趙南簫微笑:“知道。陳所長你在這邊也注意身體。還有黃工,小陳,你們也一樣。我先走了。”

徐恕和老陳幾人簡單招呼完就沒再開口了,把她箱子放在後備箱裏,跟着徑直上了車,坐進駕駛位。

設計院的人終于告完了別,趙南簫跟着老黃幾個上了車,離開工地,朝着機場的方向去。

能從工地脫身,最遲晚上就到家,老黃幾個心情挺好,一路閑聊,話題從業內行情開始,扯到股票金融,又扯到國際形勢。

和老黃幾個的活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路沉默只管開車的徐恕,還有趙南簫。

她的沉默終于被打斷,是因為路開到大概一半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

是媽媽沈曉曼打來的。

趙南簫不是很想接,加上旁邊還有人,就掐了電話。

不接的另一個原因,是她不用接也知道媽媽想問的是什麽,就低頭發消息給她,還沒打出來一句完整的話,來電鈴聲又響了起來。

趙南簫只好接了起來。

“小南你剛才怎麽不接我電話?你還挂我電話!你現在在哪呢?你在幹嘛你不會是改了主意了吧?”

電話一通,媽媽連珠炮似的不悅責備聲就傳了過來,聲音還很大,雖然手機沒開免提,但趙南簫疑心餘音已經被邊上的老黃幾個人給聽到了,因為原本正在為國際局勢争辯得面紅耳赤的幾個人停了下來,扭頭看着自己。

她急忙俯身,壓低聲說:“剛不方便接。正想給你發個消息。昨晚忘了和你說,我今天就回,路上了。”

媽媽的聲音總算緩和了些,但還是在責備:“怎麽搞的,不是叫你定下時間就提早和我說的嗎?你昨天怎麽不說!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正好有事,和小周去上海參加個藝術品拍賣會……”

“媽,真不用你接,我自己回,你忙你的。”

趙南簫壓下心裏湧出的煩躁之意,在同事面前用盡量平緩的語氣應道。

“真是的,那你到了就立刻回家……”

“知道,就這樣吧,我挂了。”

趙南簫匆匆挂了電話,擡頭見老黃幾個都看着自己,略窘,若無其事地笑了笑,随即靠着椅背假寐。

老黃幾個繼續開始談天論地。快到機場的時候,趙南簫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這回還是媽媽打來的。

“小南,媽想起來了,剛忘了和你說,你回去了就聯系下安老師。媽之前把你想改行重新念書的事和安老師說了下,他是這方面的資深人士,他說會和你談下,具體了解你的意向再給你量身定制最适合你的專業和學校。你有他聯系方式的吧?”

“知道知道,我看着辦,就這樣了。”趙南簫要挂電話。

“等下!什麽看着辦?你知道他有多忙?多少人花錢等着咨詢他?要不是看在媽的面子上,他會這麽盡心盡力?你回去了,明天就給我聯系他!”

趙南簫這幾年深感自己媽媽在和自己有關的一切事情上越來越固執,甚至有時到了自說自話的地步。以前她并不是這樣的人。

媽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她心知肚明。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才勸自己盡量理解她,以減少她不想看到的母女之間的對立和沖突。

何況現在人在車裏,邊上除了同事,還有……

她看了眼前頭那個開着車的一動不動的背影,不想在別人面前表露過多情緒,再次壓低聲:“知道了,挂了。”

她挂了電話,長長呼吸一口氣,透出胸中憋悶之氣。

“小趙,怎麽了?”老黃表示關切之意。

“沒什麽,還是我媽。”她含含糊糊地應了一句。

機場就在前頭不遠了,汽車經過之前趙南簫第一次過來時曾經住過一夜的那間小旅館,很快來到了大廳的入口。

徐恕停下了車。

“哎呀可算是到了,小徐,辛苦你了,我們拿了行李,你也不用送我們進去了,你早點回……”

老黃他們笑着和徐恕客氣,準備下車拿箱子。這時,趙南簫的手機來電聲又響了起來。

趙南簫一看,竟然又是媽媽打來的。

她憋着不快,接了起來。

“小南,可巧了,你趕緊把航班信息發我!剛許輝和我聯系,知道你今天回來,說正好下午要送個人去機場,他可以接你回來!許輝哪個你應該還有印象吧,就過年前來過我們家的那位你姥爺朋友的孫子……”

忍了一路的在心裏翻騰的不滿,再也沒法抑制了。

“媽你是不是沒完沒了了,我求你了,你別再打來了!我不回了,我不回總可以吧?”

趙南簫忍無可忍,不顧邊上還有人,控制不住自己,一下爆發了出來,沖着手機那頭的媽媽嚷了起來。

老黃他們正要推門下車,全都停了下來,齊刷刷地扭頭看着她。

徐恕也回過頭。

電話那頭的沈曉曼蒙了一下,随機很快反應過來。

“小南你說什麽!你這什麽态度,怎麽跟媽媽說話的……”

“就這态度怎麽了!我不回了,您別費心安排這麽多了!挂了!”

趙南簫挂掉電話,擡頭見一車人都看着自己,老黃幾個表情詫異,定了定神,朝幾人勉強笑了下:“不好意思,見笑了。黃工你們回吧,我不回了。”

老黃幾個相互看了一眼,大概也猜出是母女吵架,哎哎了幾聲,下了車。

趙南簫依舊坐車裏,一動不動。

徐恕看了她一眼,很快也下去,幫老黃幾個取東西。

老黃拿了箱子,走了過來,敲了敲車窗玻璃:“小趙,你真不回了?”

“不好意思,黃工你們先回吧。”趙南簫降下車窗玻璃,微笑道。

“行行,這樣也好,那我們先進去了。小徐那麻煩你先再送小趙回去了。”

老黃幾個和徐恕握手告別,各自帶着東西進了機場大廳。

徐恕上車,砰地一聲關了車門,坐回在前頭駕駛位裏,雙手搭在方向盤上,起先沒發車,也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忽然轉過身看着她:“那個……你不回去了?要真不回,我可就帶你回去了!這裏門口不能停久。”

“走吧。”

趙南簫視線看着車窗外說。

“行,那就回去了。”

“咔噠”一聲,他插進安全帶扣,立刻就發動汽車,車子朝前開去,很快又經過那間小旅館,上了剛走過的那條路。

趙南簫的手機再次響了去來。

不用看也知道是誰打來的。

趙南簫沒管。

來電提示斷了,接着又來了,不屈不撓。

“你媽吧?你真不接啊?”

他開着車,撇了眼後視鏡裏還扭頭望着車窗外的她,小心地問了一句。

趙南簫沒回答,低頭拿出手機,關機。

他不吭聲了,繼續開車,不時地悄悄從後視鏡裏瞄一眼她臉色。過了一會兒,手機鈴聲又來了,不過這回是他的手機。

“你媽打來的,你別生氣,我不接不好,我先接下哈。”

他帶了點讨好地解釋了一句,把車停在路邊,接起電話。

“沈阿姨是我,徐恕。”

“徐恕不好意思啊,小南今天本來要回來的,我就多說了幾句,她就生我氣,說不回來,還關了手機不接我電話,我實在是不放心……”

徐恕再次瞄了眼她的臉色:“沈阿姨您別擔心,她現在就在我車裏,今天是我送他們去機場的,她現在挺好,沒問題……”

“哎呀這太好了,你趕緊把手機給她,讓她接電話!”

“沈阿姨,這個……您別急,您稍等。”

他捂住傳聲孔,扭過頭:“你真不接?你想好了,不接我就幫你回了。”

趙南簫沉默着。

徐恕立刻對着那頭說:“沈阿姨,您先別急。您放一百條心,她就在我邊上,我會幫您看好她,勸她冷靜。等她冷靜下來,我叫她立刻給您回話。”

“徐恕我跟你說,阿姨簡直太生氣了,她剛才那什麽态度,怎麽能這麽對我說話……”

“是是她太不該了,您放心我會幫您說她。哎沈阿姨,我手機快沒電了,路上車也多,說話不方便,您看要不先就這樣,我叫她盡快給您回電道歉。”

沈曉曼立刻說:“好,好,你開車小心。”

“知道,沈阿姨再見。”

徐恕挂了電話,立刻回頭解釋:“那個,你別遷怒我啊,我說你不好,那都不是真心話,就是先叫你媽別太生氣,要不然她電話沒完沒了的轟炸你不是更煩對不對?”

趙南簫依舊沉默。

他等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說:“你真想好了不走?要是走,現在回去,還能趕得上飛機。”

“你好像巴不得我回去?”

趙南簫盯了他一眼。

“怎麽可能!你坐穩了!”

他轉身,手迅速挂擋,一腳踩下油門,車子朝前疾馳而去。

趙南簫沒再開機,索性把手機丢進包裏,靠着座椅閉目養神。大概是昨晚睡得不好的緣故,不知不覺,半路竟然睡了過去。一覺醒來睜開眼睛,發現車子停在路邊一處平坦的空地上,周圍景象有點眼熟,看起來已經回到大橋工地附近了。

她低頭,發現身上蓋着一件男人的外套,徐恕站在車外頭在打着電話,打完,回頭看了她一眼,快步走了回來:“你醒了?我看你睡得熟,就沒叫醒你,先停這裏了。”

“幾點了?”她低聲問。

“快五點。”

“你還有事吧,不好意思耽誤你時間了,走吧。”

趙南簫把他衣服還給他。

他上了車,再次發車。到了地方,正是工地下班的時候,對面來了一大群剛下工的工人,紛紛朝着食堂方向湧去。

徐恕提着她的箱子回到住的地方,迎面遇到剛從辦公室出來的老陳。老陳看見趙南簫,十分驚訝:“咦,小趙你怎麽沒走?”

趙南簫說:“陳所長,我先不回了。”

“沒問題沒問題,當然可以,你先回住的地方,具體咱們明天再說……

他轉向徐恕:“小徐,下午開會,梁總找你,我說你送我們設計院的人去機場了。”

“我跟梁總聯系過了,等下就去找他。”

他提了箱子放在趙南簫屋門口,低聲說:“你進屋吧,等下給你送飯過來。”

“不用了,你去忙你的,我自己去。”

“沒事,你先休息下。”

徐恕到食堂吩咐了老李一聲,随即匆匆去找梁總,向他彙報他關心的bim實驗室的情況,彙報完,梁總點頭:“不錯。設計和審核階段盡管我們已經盡量精細化,但鑒于大橋工程體量和施工工藝的複雜,在實際施工階段,誰也不敢保證不會出現任何意外或者突發困難,對于關鍵技術,bim實驗室一定要未雨綢缪,事先充分模拟可能出現的任何情況,為施工提供參考。”

“明白。”

梁總臉上露出笑容:“餓了吧,走吧,一起吃飯去,具體情況,咱們可以邊吃邊聊。”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徐恕摸出來一看,急忙說:“梁總,我先接個重要電話,您先去,我等下去找您。”

梁總點頭離去,徐恕接起電話:“沈阿姨!”

沈曉曼的聲音傳了過來:“徐恕,小南人回工地了嗎,她怎麽樣了?我剛打她手機,她居然還沒開機!她這是想幹什麽!”

徐恕急忙說:“阿姨你放心,她很好,就在住的地方,我親自送回去的。”

那邊遲疑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沈阿姨您有話就說,您和我什麽關系?千萬不要見外。”徐恕立刻鼓勵。

沈曉曼終于說道:“徐恕啊,我聽我們家小南說,你現在有了女朋友了,叫我不要老麻煩你。阿姨本來也不好意思再開口的,但你既然這麽說了,阿姨也就把你當自己人,不和你客氣。”

徐恕一頓,神色錯愕,但很快反應過來:“是是,阿姨您別和我客氣。有事您只管吩咐。”

“那阿姨就說了。我看小南這回好像真生氣了,以前都沒對我這樣過,你方便的話,能不能幫我盡量開導下她。我是害她嗎,我還不是為了她考慮!我今天又沒怎麽樣,我不就多打了幾個電話嗎,她至于和我發這麽大的脾氣……”

沈曉曼本來是想叫徐恕幫自己在女兒面前轉圜下,一開口,自己氣也上來了。

“對對,阿姨你別氣,等小南她也消了氣,我就幫你說她。”

徐恕哄着沈曉曼,又再三保證自己會幫她看好女兒,終于把她哄好,挂了電話,沉吟了片刻,想起梁總那邊事還沒完,先去了。

天黑了,趙南簫一個人在屋裏,沒動行李箱,只拿出手提電腦打開坐桌前,卻又無心做事。到了晚上九點多,終于漸漸冷靜下來,打開手機想給媽媽發個消息,免得她擔心自己,剛一開機,看着一條又一條的來自自己媽媽的來電提示和訊息,一下又心煩意亂不想回了。

她丢下手機,打算去打水,洗洗早點上床休息。提了暖壺走到門口,打開門,一愣。

徐恕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回來了,也沒進他自己的屋,人就靠在牆邊,靜靜抽着煙,要不是她打水開門,根本就不知道門外有個人。

“回來了怎麽不進屋,待這裏幹什麽?外面這麽冷。”

趙南簫問他,見他沒反應,就朝外走去:“我去打水了,要不要順便幫你也打一瓶……”

他扔了香煙,伸過來一條長腿,頂住門,也攔住了她的路。

趙南簫停下腳步,不解地看着他:“你幹什麽?”

“趙南簫,我聽說你在你媽面前給我安了一個女朋友,我哪來的女朋友?你是不是得賠償我的名譽損失,或者怎麽彌補下?”

他看着她,慢吞吞地說。前頭一盞照明燈的昏光映着他的側臉,他的表情似笑非笑,語氣乍聽一本正經,卻又分明帶了幾分半明半暗的暧昧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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