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皇宮做客

? 沈府大門緊閉,八月的天,夏日灼人,整個府裏卻充滿了一種冷寂的肅殺之氣,生生将熱氣逼退了三分,籠罩于詭異的氣息之中。

喜房裏一片大紅,紅燭已經燃盡,滴滴燭淚凝結成塊,聚集在燭角處,一個紅紙剪出的囍字進門便可見到,十分醒目。

侍女椋兒端着打好的熱水走進喜房裏,擡眼紅豔豔的囍字就映入眼簾,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将水盆放好,踱步走到喜窗邊,斟酌了一番,盡量溫和了語氣。

“公主,天已經亮了,奴婢侍候公主洗漱。”

端坐在喜床上的人一動不動,繡着鴛鴦戲水的紅蓋頭還蓋在她頭上,細密的陣腳幾乎不見縫隙,不能看出繡此物之人的用心。

椋兒抿了抿唇,終究想伸出手去替嚴苒摘下蓋頭,手還未到,一道有些沙啞混着哭腔的聲音就阻止了她,“這蓋頭,本該是他來掀的。”

椋兒收回了手,欲言又止,嚴苒終于有了動作,纖纖玉手往上一挑,蓋頭就落了下來,滑在了她的腿上。

沒了蓋頭的遮掩,嚴苒的面容就露了出來,原本精致的妝容被淚哭花,一雙秋水眸紅腫腫的挂着,盯着腿上的紅蓋頭,啪嗒一滴淚打落。

“這紅蓋頭是我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原本想着新婚之時夫君親手掀開,只是,似乎是我癡想了。”嚴苒漾開一抹笑,凄麗哀婉,“我知道嫁過來一定不會如我所想,可為什麽新婚之夜就要讓我明白得如此徹底?”

椋兒聽得眼眶紅了起來,噗通一聲跪下去,拉着嚴苒的裙角,哽咽道,“公主我們去告訴陛下,公子他不能這麽對你。”

“你錯了。”嚴苒低下頭,看着椋兒,又轉向禁閉的門,似認命又似無奈,“他根本就不想娶我,是我拼了命要嫁給他,皇兄從一開始就不同意這門婚事,我苦苦哀求了許久皇兄才願意下旨。”

椋兒安安靜靜的聽着嚴苒說話,緊緊抓着她的裙角,眼淚一下子就落了。

“他那麽高傲的人,怎麽會被一道聖旨控制住,但他為了另一個女人,竟然,竟然。”嚴苒捂住臉,泣不成聲,“椋兒,你知不知道,我好傷心,好傷心,但只要能陪在他身邊,我什麽都不求了。”

椋兒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可是他也不能在新婚之夜就派人來搜查喜房,這口氣公主你怎麽咽得下。”

“咽不下也得咽,往後的氣還多着呢。”嚴苒挂淚對椋兒笑笑,“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我不後悔。”

是了,無論怎樣,她都不會後悔,自從見他第一面開始,她就想過了,此生非他不嫁,現在如願以償了,該心滿意足才是。

只是,他喜歡的女子,竟然是有過一面之緣的他的貼身侍女季小北,為了她,不惜娶了他不喜歡的女子,為了她,大動幹戈只為讓她回來。

嚴苒回想起往事,扯開一抹笑止住了淚。

那一次,她名為來沈府做客,實為保沈遇棠,皇兄對沈遇棠的殺心她知道,他們鬧得如此僵,可她還是義無反顧站在了沈遇棠這邊。

她只是想讓皇兄知道,若沈遇棠出事,她不會原諒他的。

沈遇棠默許了她的心思,并沒有拒絕她的好意,将她迎進了沈府,甚至帶她去了她的書房,那時候的她受寵若驚,以為沈遇棠終于要開始慢慢接受她了。

在那裏,她見到了不起眼的季小北,瘦瘦弱弱的,清秀的小臉,只一眼,她也忘記了。

只是現在想來,她所以為的沈遇棠對她的好,似乎都是為了引起那個不起眼的季小北的注意罷了。

嚴苒突然醒悟,原來像沈遇棠那樣狠心的人,也會因為心上人耍小心思,只是,恰好那個人不會是她。

窗外陽光正烈,可怎麽還會是這樣徹骨的冷呢?

喜房見人哭,書房卻見人怒,一頭哀怨婉清,一頭怒意沖天。

“再說一次。”沈遇棠嚯的一聲站起身,看着底下跪着報告的侍衛,臉色陰沉得可怕,左手不自覺緊握成拳。

徐旭急急忙忙從書房裏沖進來,對沈遇棠一禮,看着跪着身子微微顫抖的侍衛,自作主張讓他退下,才對沈遇棠道,“公子,消息沒錯,小北确實是在陛下那裏。”

沈遇棠握着的手越發緊握,節骨微微泛白,紅櫻色的唇抿成一條直線,眼底的陰霾一點點卷上來,突然一手砸在了書桌上,發出巨大的聲響,怒意直接從口中表達出來,“她寧願去他身邊,也不願意留下。”

徐旭連忙接話,眉緊緊皺着,“屬下熟悉小北的為人,依她的性子,她不可能去找陛下,事有蹊跷。”

沈遇棠陰沉的臉一點點散開,睨了徐旭一眼,咬牙切齒一般,“她都膽大包天到逃跑了,還有什麽事情做不出來?”

徐旭嗳了一聲,不贊同的搖搖頭,觀察着沈遇棠的臉色,有些詭異的笑了笑,道,“小北手無縛雞之力之力,先抛開是不是她自願去找陛下,就是現在,若是陛下想對她用點強的,她也抵抗不來啊,要知道,小北的長相可是。”

徐旭話還沒有說完,沈遇棠突然一把将書桌上的東西一掃而下,有些滾到了徐旭腳邊,徐旭吓了一跳,擡頭就見沈遇棠煩躁的踢了椅子一腳,椅子瞬間就裂開,而他從小看到大的先公子一甩袖子,急匆匆就要往外走。

徐旭連忙跟上,看着沈遇棠的白色常服,不怕死的說一句,“公子,要不要先換衣?”

沈遇棠停住腳步,陰森森回過頭看了徐旭一樣,呵了一聲,又繼續提不,冷不防再說一句,“我看得先把你換了。”

徐旭笑看沈遇棠飛一般的身影,嘆了一口氣,又笑得滿臉褶子,不禁感慨,确實是不讓人省心,只不過,這樣的公子,才該是他有的樣子。

紅牆比天高,皇宮宏偉輝煌,五步一樓,十步一閣,琉璃瓦,碧玉磚,水榭亭臺數不勝數,繁華風光應接不暇。

坐在馬車裏的季小北放下車簾,轉過頭看着挂着溫和笑意的嚴至陽,莫名的不安,又一次開口,“陛下,奴婢真的有事,得盡快回去了。”

“朕只是請你來皇宮坐坐客,你不要再推脫。”嚴至陽依舊微笑,想伸出手去摸季小北的頭,季小北一躲就躲掉了。

做客,無論她問多少次,嚴至陽都是這個回答。

季小北深知這個做客別有用意,但很有自知之明的明白嚴至陽不可能是沖着她來,他的目标,恐怕是放在了沈遇棠身上。

季小北後悔莫及,若是知道離開要惹出這麽多事來,不如就留在沈遇棠身邊,盡管互相折磨,或許也不會是她拖累了他。

只是沒想到,沈遇棠太過于了解季小北,知道沒有派人來找她也一定會回去,卻不知會讓嚴至陽鑽了空子,導致現在這樣被動的局面。

馬車骨碌骨碌又接着行了很久才慢悠悠的停下來,嚴至陽竟然親自扶着季小北下馬車,季小北倒也沒有推脫,下馬車擡頭看挂着的金牌,只認出了一個書字。

“禦書房。”嚴至陽很好的給出了解釋,季小北只報以一笑,沒有說話。

跟随嚴至陽進了禦書房後,嚴至陽卻直接坐到了書案前的椅子上,看起了折子,季小北就只能不尴不尬的站着,一動不動的盯着嚴至陽。

嚴至陽似乎真的把她當成了空氣,季小北越局促不安起來,欲言又止,終于道,“陛下,這一次請奴婢來,真的只是做客這麽簡單?”

嚴至陽終于放下奏折,挑了眉看季小北,笑問,“那你以為呢?”

有一時間的寂靜,季小北不說話,嚴至陽也看着她,氣氛有些冷凝。

“放心吧,沈遇棠快到了。”許久,嚴至陽斂了笑容,不鹹不淡說了一句。

季小北微白臉,不自覺拔高音量,“奴婢不過區區一個下人,公子不會為了奴婢就。”

嚴至陽搖搖頭,口氣堅定,打斷了季小北的話,“不,他會來的。”

季小北知道沈遇棠會來的,他說過,不會放她一個人的,只是現在,她卻不希望沈遇棠來了,怎麽樣都好,她不希望沈遇棠因為她吃虧。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季小北就自發推到一旁,找了個角落坐下,嚴至陽也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又繼續看起折子來。

季小北縮起腿,将下巴放在膝蓋上,閉目養神,腦裏閃現的都是沈遇棠的臉,開心的,不開心的,生氣的,耍脾氣的,一幕幕而過,她不由得就勾起了唇。

“你想到他了?”陰森森的聲音至頭頂從來,透着一股怒意。

季小北睜開眼擡起頭,嚴至陽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她面前了,看着嚴至陽去了笑意褪了溫和的面容,竟也是威懾力十足,但又不知道回答什麽,索性看着他沉默。

嚴至陽纡尊降貴的蹲下來和季小北平視,挑了眉,邪邪一笑,“把你藏起來,他就找不到了。”

季小北被他涼涼的語氣弄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由自主往後縮了一下,讪笑,“陛下不要開玩笑了。”

雖然季小北不想沈遇棠來找她,但她一點也不想留在嚴至陽身邊。

嚴至陽斂了笑,伸手點了點季小北的臉頰,神情認真,口氣也不帶一絲玩笑的意思,“朕沒有在開玩笑,你留在朕身邊,朕不會虧待你。”

季小北直直望進他的眼底,再垂眸,“小北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陛下喜歡的是蘇姑娘,又何須自欺欺人呢?”

自欺欺人,和沈遇棠一模一樣的用詞,嚴至陽沉下臉,竟然有些惱怒沈遇棠能有一個季小北陪在身邊。

于是生氣之下直接就伸手去抓季小北,季小北根本不及他的力氣,被他一抓,帶着站起身,嚴至陽抓着她站穩,就這樣看着她,眼裏的怒意滔天一般,卻沒有了下一步動作。

季小北真是害怕的,若惹急了嚴至陽,她的命也不過須臾之間,但她又不想說出求饒的話,一時間就與嚴至陽幹瞪眼,誰也不退讓。

僵持之下,一個小太監步入了禦書房,自動低下頭不去看動作有些詭異的嚴至陽和季小北,尖着嗓子道,“陛下,沈遇棠求見。”

季小北聽見這三個字,立刻就安心下來,什麽害怕在一瞬間就煙消雲散。

原來,只要沈遇棠三個字,就足以讓她不畏懼所有。

微怔的時候,一道身影已經進入了禦書房,白衣不染纖塵,步履從容不迫,微微躬身,眼睛卻往季小北看來。

季小北擡頭就撞進他幽深的眸裏,清澈的眸似湖泛着淡淡的漣漪,讓人深陷,季小北瞬間就紅了眼眶,終于是聽見讓她這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音色,如泠泠珠玉墜地一般,一點點砸在她心裏。

“臣沈遇棠,參見陛下。”

季小北也聽見自己心裏的聲音,那麽清晰明了,沈遇棠,你終于,來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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