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時間已經快到六月中旬, 天氣越來越熱, 雨水也慢慢增多,入梅之後空氣更是潮濕。

陽臺晾的衣服就算是脫了水才晾也還是難幹, 容溪沒法子,只好重新洗了之後烘幹。

沈硯書的住處是年後才搬進去的,第一次在那裏迎接梅雨季,室內潮濕黏膩的空氣讓他措手不及。

“給,拿回去鋪地板。”容溪把懷裏的一大沓報紙塞進他懷裏,籲了口氣, “可不容易了, 我白天從其他科室搜刮來的。”

她這是要用報紙來吸濕,沈硯書有些好笑,“我剛剛路過電器城, 已經訂好了除濕機。”

“萬一有除濕機抽不到的地方呢?”容溪赧然,但絕不承認自己當時沒有想到這個辦法。

沈硯書張了張嘴,又舍不得看她這麽窘迫,便笑着點點頭, “還是你想得周到。”

容溪這麽驕傲的人, 這時都不敢領他的誇獎,有些心虛的別過眼,幹咳了一聲,“那……晚上吃什麽?”

沈硯書憋着笑,拉了她一下,避開迎面走過來的行人, “回去吃罷,我給你做。”

容溪連忙點頭應好,也不去拿自己的車了,坐上沈硯書的車就去了他那裏。

剛進門電器城的師傅們就把除濕機送來了,容溪對着說明書搗鼓了一會兒裝上,然後蹲在地上湊耳朵去聽,滿意道:“還不錯,挺靜音的。”

“……你是不是傻。”沈硯書看着她蹲在地上的樣子,傻乎乎的,都不知道該不該笑。

容溪愣了一下,眨眨眼,臉紅了起來,沈硯書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看她明豔的臉孔露出羞赧,這是以前沒有見過的模樣。

是朋友,或是兄妹,又或者是友達之上戀人未滿,都不會有的那種羞澀。

他眼睛彎了彎,聲音溫柔下來,“元元,今天做一條魚?”

容溪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好啊,要紅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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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書點點頭,擡了擡下巴,“去客廳玩罷,很快就能吃飯了,別吃零食。”

“……知道了,又不是小孩子。”容溪努努嘴,不滿的嘟囔了一句。

但最後容溪也沒有去玩,只是将報紙拿過來,在各個房間裏走了一圈,把報紙鋪上,然後打開了室內的新風系統,将窗戶關緊,減少濕氣的進入。

沈硯書做了一盤白灼蝦,容溪慢騰騰的剝着蝦殼,一邊吃飯一邊跟他說着閑話。

“對了,白天我收到邀請,一中校慶,你回不回去?”沈硯書想起一件事來,忙問道。

他們這幾個從沈硯書到沈硯行的太太葉佳妤,有一個算一個,都市一中畢業的,不過容溪倒不知道校慶要到了。

“什麽時候?”她咬了一下筷子。

沈硯書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撥開她的筷子,眼裏露出不贊同的目光,語氣倒還是溫和的,“下周五。”

“我要上班的,怎麽去。”容溪哦了聲,“不去罷,你好好玩。”

“我還是第一次作為校友代表去演講。”沈硯書接了一句,語氣淡淡的。

容溪擡眼去看他,總覺得他有些失望,但是,“沒辦法嘛,我說去參加校慶,主任肯定不讓走的,而且我周五的號都預約滿了。”

沈硯書嗯了聲,容溪想安慰他一下,到頭來卻還是沒有說話,只低頭認真去吃菜,把整條魚都吃完了。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電話響了,她下意識就要去找電話,沈硯書還沒等她起來就伸手按住了她的胳膊,示意她坐着。

他起身去了客廳,很快又折返回來,“羅二怎麽這時候給你打電話?”

語氣已經是明顯的不悅了,這人是越來越不掩飾他的情緒了,容溪眨眨眼,“我手髒,你幫我摁免提呗。”

沈硯書眉頭一挑,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還是按照她說的做了,把手機放在她手邊。

容溪清了清嗓子,“羅二少,怎麽有空打電話給我啊,是有事麽?”

羅永謙不知道她在放公放,笑着調侃了一句,“容小姐,沒事我就不能跟你聯絡了麽,還不興我想請你吃飯?”

容溪聞言心裏暗道不好,下意識就看了眼沈硯書,見他臉立刻拉了下來,眼睛微微眯着,空氣裏的危險一觸即發,她就是個傻子,也知道他不高興了。

這種不高興是比她不能去校慶看他演講還要強烈的,容溪讷了讷,“……哦。”

羅永謙見她沒個準确回複,追問道:“可以麽,請你吃飯啊,華商廣場那邊開了家新的創意菜館……”

“不了不了,多謝你的好意,但我工作挺忙的。”容溪連忙打斷他的話,頭頂的目光沉沉,壓着她的脖子縮了又縮。

羅永謙聽見她的話,又聽見那邊似乎有人哼了聲,愣了一下就明白了過來,笑了起來,“喲,你家沈先生在旁邊呢?也是。這個點兒該吃飯了。”

“知道該吃飯你還打電話來?”容溪被沈硯書盯得煩了,語氣就有些不好。

羅永謙嗤笑了聲,“不是我說啊,沈先生這麽一個悶騷的,在你身邊也這麽久了還沒表白,這溫水煮青蛙也不是這麽個煮法啊。”

“……他聽到了。”容溪覺得很無奈,只好提醒他,“我放了免提的,他就在旁邊聽着。”

羅二少:“……”我們都當着人家面兒聊了這麽久你為什麽現在才說,故意的罷?

見他被噎住了,頓時覺得好笑,都顧不得沈硯書還在盯着自己看,“吶,這個教訓告訴你,不要背後說人壞話,總會被正主知道的,早晚罷了。”

羅二少:“……”滾罷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

“講真的,你打電話給我做什麽,我們之間的交情還沒好到随便就約吃飯。”容溪收了笑,正色問道。

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起初的相識就是因為利益驅使,偶爾的交集也僅僅因為此,絕不到像普通好友那樣。

羅永謙笑了一下,“是有事找你,我記得你是睡眠科醫生?”

容溪應了聲是,又問:“難道是你有失眠困擾?先說好,我不加塞的,你得自己去挂號。”

“……這麽小氣。”羅永謙似乎被她的話嗆了一下,幹咳了幾聲,然後才道,“是這樣,我有個朋友,這段時間受到了失眠症的困擾,但是很多家醫院給出的診斷是瘋牛病,因為他的父親和哥哥都是瘋牛病死的,所有人都對牛肉制品敬而遠之,甚至成為一個忌諱,但他和家人不死心,還是想看看,我想寫既然是睡不好,說不定看睡眠專科會管用,就想到了你。”

在他剛開始說這些話時,容溪尚且還分散着注意力要吃菜,聽到了瘋牛病三個字,她頓時就停下了手。

直到羅永謙把整件事說完,她已經皺眉抿唇,一副嚴肅的模樣,聲音也沉了下來,“羅二,你這位朋友多少歲了?”

“……四十三歲,差不多四十四歲了。”羅永謙還想了一下才回答。

“他平時睡覺有沒有說夢話和手腳抽動?運動有沒有發生障礙?說話呢,有沒有口齒不清?”她的拇指和食指習慣性的捏了起來,不時摩挲着。

她的眉頭緊皺着,沈硯書看了一眼,知道她一定是在腦子裏極速的思考。

他輕手輕腳的把剩菜歸攏到一起,然後把碗碟摞起來,給她倒了杯白開水,然後坐在一旁繼續聽他們的對話。

羅永謙嘆了口氣,“講話不特別注意也聽不出口齒不清,至于其他……我清楚,我畢竟不是他家人和本人。”

沈硯書就見容溪的臉在短短的幾秒內出現了驚詫、疑惑、憂慮和憐憫等幾種情緒,夾雜變換着,不停的出現,最終停留在一聲嘆息裏。

她說:“羅二,你的這位朋友或許不是瘋牛病,而是另一種病,失眠症中最嚴重可怕的病症,但是具體是不是,還需要他本人親自過來醫院做過檢查才能下定論。”

頓了一下,她又問:“他跟你的關系很好?”

羅永謙猶豫了一下,選擇了實話實說,“他是我有意向合作的夥伴,傅家你知道麽?”

容溪愣了一下,然後搖搖頭應了聲不知道,沈硯書此時卻問道:“是永盛園的傅家?”

永盛園是市內一處很特殊的存在,它曾經是封建王朝的衙署所在,也曾是戰争時期侵略統治者的大本營,這座城市的風景和人情幾經變幻,它的地位慢慢從官用變作民用,只剩下幾個老牌家族還得以居住在那裏。

建築群裏的每一棟房子都是歷史文物,那些洋樓很多都始建于維多利亞時代,充滿了複古和歷史感,居住在那裏的幾個家族,他們一手掌握着H市最高的命脈,那是連葉氏都要忌憚三分的存在。

羅永謙應了聲是,沈硯書哦了一聲,“原來是那個傅家。”

頓了頓,他迎上容溪好奇的目光,就又解釋道:“雖然永盛園的各家都很神秘,但他們的運氣并不好,不是年青一代才能平庸就是沒有後嗣,已經是落日餘晖,支撐不了幾年了。”

傅家也是如此,更何況如今聽起來,他們的家族似乎還受到了遺傳病的困擾。

看來用不了多少年,本市的家族排名就要重新洗牌了,再過不了多久,永盛園那些公館恐怕就要人去樓空了。

容溪讀懂了他的潛臺詞,羅永謙自然也懂,他沉默半晌,嘆了口氣,“其實我也是覺得他真可憐,以前見到他總是高高在上意氣風發,結果現在才多久啊……”

他說着又嘆了口氣,容溪卻平靜了下來,溫聲勸道:“病就是這樣,說來就來,不會因為你有錢有地位就放過你,但是……二少,我講句難聽的話,你們沒多少交情還好,日後少點傷心。”

羅永謙又沉默片刻,然後笑了聲,“也是,沈先生……”

他轉而叫沈硯書,“人生苦短,你別耽誤了容小姐青春啊。”

“到時候派請柬給你。”沈硯書施施然的駁了句,“記得送份大禮。”

羅永謙怪叫起來,“我靠,你們捅破窗戶紙啦?”

容溪的臉立刻紅了,她站起來,接着收碗進廚房的機會跑掉了,垂着眼,都不敢去看沈硯書的表情。

“羅二,你吓到她了。”沈硯書嘆氣,不想和他多說話,很快就挂斷了。

這會兒容溪已經進了客廳,拿了鑰匙,有些想走的樣子,只看着他,大概是讓他主動提出開車送自己。

但沈硯書搖了搖頭,微微笑道:“我累了,不想開車,明早再送你去上班罷。”

“我可以自己……”容溪張口,她心裏其是不好意思的。

以前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她挺習慣在這邊留宿的,跟在自己家一樣,但現在不是了,她有些害怕。

沈硯書嚴肅的搖搖頭,“不,你不可以,外面有人販子抓小孩。”

容醫生:“……”媽惹你當我是三歲嗎還信你這鬼話。

手機遞了過來,她伸手去接,卻被他順手一扯就拉了過去,一起坐進了沙發,他身子一歪,順着她的肩膀就躺在了她的大腿上,仰望着她有些得意的笑笑。

容溪被他的動作氣笑了,握着拳頭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剛要說話,聽見他的手機響了。

“博韬的。”沈硯書看了眼來電顯示道。

電話剛剛接通,沒說兩句話他就立刻坐了起來,臉色很不好看,“為什麽,你們為什麽要走到這一步?”

容溪聽見他急促的語氣,愣了一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看起來還挺嚴重的。

她側着頭歪了歪脖子,聽見電話那頭的李博韬道:“我也不想的,可是真的沒辦法,這個婚必須離,她已經知道我出/軌了。”

“……”容溪頓時怔住,感覺自己的三觀都被震了一下,她是真沒想到李博韬會做這種事。

沈硯書臉色鐵青,“你還真是……你有本事出/軌,為什麽沒本事隐瞞我們一世?”

李博韬又說了句什麽,他冷笑了一聲,然後又嘆了口氣,“算了,事已至此,你多補償人家,記得道歉,是你有錯在先。”

這通電話結束得很快,容溪很艱難才回過神來,望着沈硯書眼巴巴的等他解釋。

沈硯書抹了把臉,搖頭道:“他們兩個都出/軌了,不過是博韬先開始,他老婆……哦不,是前妻,跟她們樂團的指揮日久生情。”

容溪又被震住了,“……是這、這樣啊。”

她喃喃自語的說了幾個字,又立刻轉頭望向沈硯書,“沈木頭,你會不會這樣做,我知道你們這些玩藝術的,出軌都說是為了尋找靈感嘛。”

“……說什麽傻話。”沈硯書有些無奈,但還是認真的安慰她,“你放心,我從前就沒有找其他人,以後就更不會了,要辛苦你,以後要當女朋友、太太和情/人,給我創作靈感。”

容溪一怔,随即又臉紅,有些忸怩,但眼睛卻很亮很亮。

“去書房?”沈硯書摸了下她烏黑的發尾,“我作了首新曲子,彈給你聽聽?”

“講什麽的?”容溪跟着他往書房走。

進了書房摁亮燈,“王昌齡的《七絕》,秦時明月漢時關那首。”

“這首我會背。”容溪哦了一聲,終于好奇起來。

雄渾蒼茫、音調高昂的曲子在室內響起,懷念、希望和悲痛中,夾雜着一點遺憾和悲涼。

容溪仿佛看見眼前有漫天的黃沙迎風,吹向了天幕,一時間竟是有些癡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沈老師:羅二可能想shi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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