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見過葉銳淵的第二天, 明德國際醫院自院長容明德接受調查後第一次全體股東會議終于召開。
恰好是周六, 按理來講,會議的時間應該選在周一, 可容溪實在不願意等了。
她想盡早解決這一切事情,想回歸之前那樣的安寧的生活。
她寧願接受職業生涯中每一個可能出現的疑難雜症,也不願意面對人生中這種讓她痛苦不堪的驚濤駭浪。
“怎麽起這麽早,昨晚睡得怎麽樣?”沈硯書七點半起身,路過客廳時看見陽臺上的身影,不由得愣了一下。
容溪坐在陽臺的搖椅裏, 仰起頭看他, 有發絲随着她的動作滑下了肩膀,堪堪擋住了小半邊臉。
“覺得有些煩,所以……”她笑了一下, 小聲的解釋道。
沈硯書提提褲腿蹲在了她身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看着她眼下的黑眼圈有些心痛,“……快了, 馬上就好了。”
可是說完這句話後, 他卻忽然愣了愣,像是想起了什麽事,眼裏的笑意淡了點。
容溪沒有注意他的神色,以為他只是擔心自己,于是連忙拉了拉他的手,“我知道的, 我沒事,你別擔心。”
“……嗯。”沈硯書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應了一聲,然後立刻站起身來,“我去看看粥。”
粥是放在鍋裏預約好時間煮的,這時已經煮得綿綢,他用勺子輕輕攪動着鍋裏的粥,看着眼前升起的白霧,心裏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
但願她是真的沒事才好,因為接下來,她還要面對另一件事。
鹹鴨蛋對半切開,蛋黃發紅,色澤鮮亮的油脂似乎要立刻流出,容溪用調羹把蛋黃連同蛋白一起刮進粥碗裏,粥面立刻就浮上一層油花。
因為有了鹹蛋,無味的白粥也變得有了淡淡的鹹味,容溪低着頭,用調羹把粥往嘴裏送。
或許是心情不大好,她只低着頭吃粥,桌上其他的小菜看也不看,整個人都有些呆,不知在想什麽。
可是一到要出門,她又變得精神了起來,甚至還在玄關的鏡子前駐足片刻,對着鏡子彎了彎嘴角。
她愈是這樣,沈硯書就愈是擔心。
他陪着容溪去了醫院,在樓下和葉氏派來的人彙合。葉銳淵派來的是他的一位助理,和葉氏的副總,姓方,據說家裏有醫學背景,而他本人則深谙投資和談判之道。
“待會兒要勞煩方總和馮助了。”容溪笑着和他們寒暄,謙遜的道。
方副總沒把她這話放在心上,笑道:“容小姐未免過謙了。”
容溪搖了一下頭,“我自己有幾斤幾兩我知道,總之……麻煩你們了。”
時間越來越靠近十點,會議馬上開始,他們沒有什麽寒暄的時間了,而且這些場面話也沒什麽好說的。
這是明德醫院的幾位股東第一次在這種正式場合見到容明德這個女兒,她生得很漂亮,化了較濃的妝,紅色的嘴唇看起來十分豔麗,穿着黑色的套裙,高跟鞋的鞋跟尖細,還沒進門就已經聽見了清脆的聲音。
會議室的磨砂門被推開,方副總帶來的助手束手站在一旁等他們先進去,他示意了一下,讓容溪走在了前面。
沈硯書和容溪并肩走進去,方副總和葉銳淵的助理落後他們半步,形成了一種以他們為先的局面。
首位是留給容溪的,她趁落座時環顧了一圈在場的所有人,都是熟面孔了,幾位年長的,是父親的故交也是醫院的股東,而年輕的……
她挑了挑眉,向羅永謙點了點頭,然後目光滑向了任婧雨。
事發至今,任婧雨的祖父任老爺子已經被帶走拘留,正配合那邊調查,任婧雨也去了,過了兩天就平安無事的回來了。
但她的臉色并不好,看起來比容溪還要疲憊,滿臉的郁氣,一絲笑容也無。
她有些不耐的摳摳指甲,“大忙人容小姐總算來了,趕緊開始罷,我還有事。”
容溪點點頭,她也不想拖,也想早點走,“好,那現在就開始開會。”
“首先,在座幾位都是我的長輩,對我爸爸犯的錯誤,我替他向各位叔伯道歉,對不住,叫你們利益受損了,法律會懲罰他。”
頓了頓,容溪呼了口氣後繼續道:“其次,向各位股東通報一下醫院股份的最新變更情況。”
說着,她看了眼手裏攤開的文件夾,“經過本人和母親徐佳藝女士的慎重考慮,在取得容明德先生同意的情況下,做出如下決定:一、本人售出名下所擁有的明德國際醫院股份的四分之三,即百分之三十的明德股份,葉氏将成為本院最大股東;二、明德醫院将調整業務方向為婦産護理及月子中心服務,由葉氏全權負責院內管理運營;三、本院将……”
這是沈硯書和葉銳淵商量過後拟定的文件,容溪仔細看過,又再三就其中不明白的地方詢問後才定下的。
此時安靜的會議室裏,她對着衆人慢慢讀着這份文件,終于有一種失落感湧了上來,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這次會議,叫各位股東看清了明德醫院此刻的處境,大股東換了,管理層也要動了,原先他們安插進來的親信,說不準就要被撸下馬,畢竟他們和葉氏可沒什麽舊情分可講。
任家也被迫退出了明德,幾個月前他們來勢洶洶,仿佛要将整個醫院吞食幹淨,可如今,卻換成了羅家坐在那裏。
但是羅家又好相與麽?羅永謙雖然有個精明的媽,但他本身就很有能力,只聽人說他私生活花花綠綠,卻沒一個人講他是草包,要不然也不能把私生子大哥趕出豐彙了。
以後會如何,他們還能不能保住手裏的股份,那個坐在首位垂着眼讀文件的年輕女郎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種種擔憂挂在他們心頭,叫他們忘了發難。
股東們的安靜讓坐在容溪身邊的沈硯書很滿意,他的眉頭松動些許,輕輕向後靠了一下椅背。
“最後,下周一葉氏将派駐新的管理團隊處理各項事宜,包括認命新院長和宣布各項重大舉措,屆時,将由沈硯書先生全權代表我參加,謝謝。”容溪終于念完了整份文件,松了口氣。
衆人安靜了片刻,随即竊竊私語起來,然後有個人提高了聲音問容溪:“大侄女,葉氏派來的人有沒有醫學背景?這可是醫院,胡來可不行。”
“這個您放心,一定是的。”容溪點頭應道。
又有人問:“調整業務範圍,那咱們醫院是不是要更換名字?”
容溪抿了抿唇,“依舊保留明德二字,但有改動,另外,辦公地點還是在這裏。”
頓了頓,她又道:“葉氏的方總也在場,各位有什麽不明白的可以問他,或者通過他問問葉總。”
沒有人問沈硯書為什麽在這裏,他們和容明德是舊識,知道他的寶貝女兒不會參與醫院管理,最好的辦法就是交給女婿,他們曾經動過将家裏适齡男兒介紹給容溪的打算,但還沒開始,就遭遇了阻撓。
無他,就因沈硯書個人實在優秀,又出身沈家。
羅永謙撐着下巴看着眼前的一切,聞言不由得挑了挑眉,有些興味的看了眼容溪。
這丫頭,是把事情往葉銳淵身上推呢,就差沒在身上挂個刻着“不要打擾老子”的牌子了。
容溪是真的有些不耐煩了,她覺得口有些幹,才剛一伸手,沈硯書立刻就把一瓶擰開蓋子的礦泉水遞了過來,她扭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目帶安撫,便笑了笑。
“沒什麽事了的話,我就走了,祝各位前程似錦。”任婧雨忽然站了起來,不冷不熱的說了句。
然後不等衆人反應過來,她就帶着秘書離開了會議室。
容溪看着她高昂的頭顱和挺直的背影,有些唏噓,又有些感慨,可是又不知該怎麽說,只好垂下眼嘆了口氣。
任婧雨邁着鎮定的步子走出了明德醫院大門,上車後透過車窗又看了一眼那幾個字,心頭浮起“折戟沉沙”四個字。
她從前太自信了,因為她一直是祖父誇贊的聰明孩子,她很努力,也很聰明,仿佛什麽都能做好,她是同齡人眼裏別人家的孩子,她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失敗。
可是事實會告訴她,不是這樣的,沒有人能永遠勝利。
但沒關系,她依舊是美達說一不二的當家人,她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女總裁,明德醫院只不過是一次小失利罷了,不足挂齒。
而且她還有很多需要處理的事,要用盡全力穩住美達這艘巨輪,她不能辜負了祖父的囑托,更沒時間去懷緬過去。
“我其實很佩服她。”回去的路上,容溪終于開口和沈硯書談及任婧雨,“她是個很厲害的人,以前有很多人喜歡過你,但只有她讓我覺得害怕。”
她的聲音淡淡的,有些惆悵,沈硯書一愣,“……哦?”
“就是這樣,那個時候我的每根神經都在告訴我,她是個很強大的對手,我或許會因此失去你。”她用力的點點腦袋肯定道。
沈硯書失笑,“野獸般的本能?”
“這是女人的第六感。”容溪皺了皺眉。
但她随即又歪着頭笑了起來,“終于搞定這件事了,我這樣……也不算不負責任對不對?”
沈硯書笑了一聲,聲音裏有些笑意,“當然,把它交給更合适的人,你做得很好。”
容明德夫婦在這方面對她并沒有太多的期待,以前也只是想讓她嫁個能幫她管理醫院的丈夫,可惜是他做不到。
這樣一想,沈硯書又難免慚愧。
因為了了最重要的一個心願,容溪的精神輕松了許多,整個人看着也有了活力,還有閑情逸致問沈硯書陪不陪她去逛街。
她已經整整一個月躲在家裏,哪裏都不敢去也不肯去了。
“要是能見見爸爸就好了。”她又嘆了口氣,眉宇間爬上一抹輕愁。
沈硯書摸摸她的頭,“你可以回去陪陪阿姨,把這些事告訴她,讓她放心。”
容溪聞言就又笑了一下,可是她笑了,沈硯書卻猶豫了。
那件事,要現在就告訴她麽?她能夠受得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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