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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沒等沈硯書想明白, 甚至他都沒來得及仔細考慮, 容溪就發現了端倪。

容明德是下定了決心出首的,交代問題的時候一點兒都沒藏着掖着, 一股腦就把以前做過的事都講了。

辦案的工作人員都沒想到他這麽老實,負隅頑抗是什麽都不知道似的。

可一時間也很頭疼,一面他欺騙産婦及家屬胎兒出生即死并且多加安慰,做足了醫生關切患者的舉動,可另一面,他卻又把這幾個孩子轉手就賣給了別人。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偵查人員問他。

這個看起來很和氣的男人感覺不像是大奸大惡之人, 可是他做的事, 卻沒什麽好的。

容明德很老實的交代,“當時我太太生了大病,我需要錢, 很多的錢,是死工資掙不到的,聽說有這個機會,別人也做, 我就鬼迷心竅跟着幹了。”

這也是他後來不顧他人勸說執意辭職下海的最重要原因, 他可以不要尊嚴,不要底線,但他要錢。

因為只有錢才能給老婆孩子好的生活,“我是鬼迷了心竅,但警察同志,到了現在, 我也不覺得錢不好,我只嘗過錢帶來的好處,沒吃過它帶來的苦頭,沒什麽別沒錢,真的。”

這番話叫辦案人員聽得心裏五味雜陳,你說他後悔麽,應當是有的,不然也不會連說幾次自己是鬼迷心竅,但若是時光倒退幾十年,他說不定還會這樣選擇。

他是可恨,又何嘗沒有可憐之處。

然而這件事已經是三十幾年前的了,容明德也并不是當時的主謀,主謀都已經死了好些年了,也已經超過了二十年的追訴期限,要不要起訴這件事,就要看接下來的事了。

所以沈硯書一直在盯這件事,若是能拿到當事人家庭的諒解書,這件事就可以高高擡起輕輕放下。

販賣嬰兒是該死,他也知道,換了是其他任何人,他都會覺得放過他不公平。

可是現在這個人是容溪的父親,他不論其他,至少在當父親這件事上,他是很稱職的。

沈兆軒在沈硯行從皖南回來後知道這件事,還特地約談了大兒子,“我和你爺爺的意見是,要是你心裏能過得去,就不追究,但你要是跟容丫頭在一起會介意這件事,就不要心軟。”

頓了頓,他又意味深長的道:“你可以選擇任何做法,但必須承擔由此産生的任何結果,也不能勉強容丫頭會體諒你,對你毫無芥蒂,畢竟,他是個好父親。”

一個人就算所有人都說他不好,但只要他對你好,你就不能說他不好,誰都可以說,只有你不能。

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或許有人會不贊同,但沈硯書是明白的。

所以他認真考慮過後,才有了後來的一切舉動,相比于其他,他更在意容溪的感受。

但是談判雖然不算難,但也并不多順利,委托去相談的人都轉達了當事人的意見,要沈硯書親自出面。

于是在明德醫院股東會議之後,沈硯書特地抽出時間,三天內跑了五個地方,終于取到了六份諒解書,有當事人夫妻的,也有嘛幾個孩子的。

諒解書被夾在藍色的文件夾裏,放在了書房的桌面上,他準備第二天就交給許律師。

然而他疏忽了一點,容溪是會去書房的,并且會有好奇心。

桌上的藍色文件夾沒有扣子也沒有鎖,就是市面上最普通的那種,她也沒有那種伴侶的文件我完全不應該看的意識,伸手就好奇的一掀。

這一掀可了不得了,沈硯書辛辛苦苦隐瞞的事就這樣被曝光了。

“諒解書”這三個字本身就透着一種讓人探尋的意味,沈硯書為什麽會有這種東西?是給誰的?為了什麽事?

她的心砰砰直跳,潛意識告訴她別去看,可是好奇心卻催着她一下又一下的翻動着文件夾裏的紙張。

六頁紙,內容大同小異,只除了日期略有出入和簽名不同以外。

容溪整個人都頓在了原地,她突然間覺得這個世界真荒謬,她敬重的父親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

在她心裏,容明德一直很慈愛,也很樂于助人,他會教給她很多為人處世的道理,也會毫無原則的寵溺着她。

容溪從沒有懷疑過自己的父親不是個好人,可是一個月前,她突然被告知,不是的,她的爸爸做了很多錯事,銷售假藥,行賄官員,他是個奸商。

好不容易接受了這件事,一切也都慢慢安穩下來了,突然之間,她又發現,原來爸爸還做過更惡劣的事。

販賣嬰兒啊,這樣的事他怎麽敢做,別人家的孩子難道就不是孩子了麽?他平時說着要醫者仁心的時候,有沒有想起過做過的虧心事?會不會睡不着,會不會良心不安?

還有,媽媽知道麽?她會不會被氣着?

所有的念頭在容溪的腦海裏橫沖直撞,讓她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此時身處何處,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她怔怔的一個人待着,直到沈硯書從浴室出來發現她不在客廳尋到書房來,才發現她已經滿臉是淚。

“……元元?”沈硯書試探着喚了她一聲,“你、你還好麽?”

容溪擡起眼,覺得視線有些模糊,就伸手摸了摸臉,手心全是濕的了。

她眨了一下眼,張口想說話,卻發現喉嚨有些疼,于是下意識咽了口唾液,“沈、沈木頭,這些事……都是真的?”

她的手掌按在面前的藍色文件夾上,直勾勾的盯着沈硯書,期望它給出她想要的答案。

沈硯書站在門口,遲遲沒有說話,容溪的目光在他的沉默中慢慢暗了下去。

“他、爸爸怎麽就做了這種事,這種事他怎麽敢做……”容溪捂着臉哭出了聲來。

沈硯書連忙走近前來,強行将她攬在了懷裏,“元元,別哭……”

容溪哪裏聽得進去這樣的話,只一直哭,哭到上氣不接下氣,嗓子都啞了,像是要把一個多月來的壓抑和恐慌全都宣洩出來。

等到哭完了,她的情緒穩定了一些,神智也清醒了點,“沈木頭,這件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之前幫你查任家的時候……”沈硯書說了半句就停住了。

“那……我媽媽知道麽?”容溪更擔心母親能不能接受這件事。

沈硯書猶豫了一下,還是嘆着氣點了點頭,“你爸爸應該在之前和她說過了。”

“然後呢?”容溪追問道。

沈硯書就把後來怎麽尋找當年的幾戶人家和那三個孩子,又怎麽提出補償的事說了,“只有拿到諒解書,你爸爸才确定不會在被起訴時加上這一條罪名。”

容溪頓時就愣住,半晌才讷讷道:“所以、是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麽?”

“……是,對不住元元,但、我們只是不想你難過。”沈硯書聲音低了下去,又用力抱了抱她的腰。

容溪有些發愣,今晚這些事有些超出她能接受的範圍了。

可是她還不死心,又問了句:“你是怎麽跟他們談的?”

“……利誘。”沈硯書抿抿唇,沒把自己以容明德未來女婿的身份去道歉的事說出來。

容溪有些遲鈍的點點頭,沈硯書想讓她去休息,彎腰将她抱了起來。

可是剛出了書房門,她就又說話了,“沈木頭,我想回家……”

“……這裏就是你的家。”沈硯書不肯放她下地,緊緊的把她按在自己身上。

容溪趴在他肩膀上,聲音裏帶着濕氣,“……我想回我家,想看看媽媽。”

沈硯書先是不同意,已經有些晚了,沒必要現在回去折騰徐佳藝,可容溪不肯,鬧到最後,他還是同意了。

親自将人送了過去交到徐佳藝手上,還要把事情說得委婉些,“元元知道了一些事,心裏不大好受,也怕您難過,我送她回來陪陪您,明天我再過來。”

徐佳藝看一眼垂着頭的女兒,嘆了口氣,“知道了,我會勸勸她,也晚了……要不然……”

容溪的頭立刻擡了起來望了過去,沈硯書看見她眼裏不知什麽時候出現的一絲抗拒,心裏愣了愣,又搖搖頭,“不了,我明天再過來罷。”

他心裏一沉,然後有些不舒服,離開得就快了些,連坐都沒坐下過。

徐佳藝嘆了口氣,還沒說話,就聽女兒在背後幽幽的問:“媽媽,沈木頭也是爸爸……造的孽麽?”

“你、你知道了?”徐佳藝愣了一下,随即驚訝的脫口而出。

容溪閉了閉眼,一下就向後仰倒在沙發上,“原來真的是這樣……我說爸爸為什麽不喜歡他……”

很久以前就有了的疑問,終于在今天找到了答案,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徐佳藝在她旁邊慢慢坐下,拿着紙巾慢慢将她臉上的淚水擦幹,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直到容溪先開口問她:“媽媽,你恨他麽?”

這個他,指的是容明德。徐佳藝臉上浮起淺淺的笑來,“不恨,我怎麽會恨他,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

容溪沒做聲,靜靜地等着母親繼續往下說。

“在生你之前,我得了一場病,很兇險,要花很多錢,家裏頭存款用完了,親戚朋友都借到不肯借了,要不是這樣,你爸爸也不會铤而走險的行差踏錯。”徐佳藝摸摸女兒的小臉,“他是太愛我,那個時候我病得不成樣子,沒發現他的錢來路不正,還以為他借的,後來我想要個孩子,就偷偷懷了你,你爸爸氣得不行,但最後還是留下了你……”

“可是我生産的時候遇到了難産,他剛創業,也沒錢,去向認識的任家借,為了叫他們相信他,你爸爸就把這事當做投誠的籌碼,當時也沒想到如今會反目。”徐佳藝嘆了口氣,“他擔驚受怕了幾十年,一個人……”

她想起很多年前尚年輕的男人,信誓旦旦的跟她保證,“我以後一定要讓你和孩子過上好日子!”

幾十年歲月白雲蒼狗,風雲變幻,終究變成了如今令人唏噓的模樣。

容溪閉上眼,聽見母親告訴她:“硯書是個很難得的好孩子,要不是他提前來勸,你爸爸都還沒勇氣走出這一步,要不是他,我們連想同人家道歉都做不到。”

“元元,是為了你他才做這麽多事的,你一定要好好的和他在一起。”

母親的話到了深夜,入夢後就變成了一道繩索,将她死死的捆住,無論如何掙紮都掙脫不開。

她從夢裏驚醒,聽見窗外呼呼的風聲,降溫了。

她蜷縮在被子裏,無端的覺得有些窒息,又有些害怕。

第二日沈硯書來接她回去,她坐在車裏,沉默片刻後忽然道:“沈木頭,謝謝你。”

“不用……”沈硯書愣了愣,忙要開口。

卻又被她立即打斷,“我想一個人待幾天,可以麽?”

沈硯書一頓,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元元,你說什麽?”

“我有些亂,不知道……”她垂下眼,不敢去看沈硯書的臉,“我想一個人待着,想一想這些事,你在的話我……”

昨夜離開容家時的預感成了真,可是他有什麽辦法呢?對于容溪,他向來只懂得去寵,不懂如何拒絕。

容溪垂着眼等他回答,卻遲遲等不到,直到她快要放棄了,才聽見他幹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可以答應你讓你一個人待幾天……”

她猛的擡起頭來,想說謝謝,還沒說出口就被他傾身過來抱住了。

他低沉的聲音是一如既往地溫柔,又有些不易察覺的疲憊,“可是,元元,別讓我等太久。”

容溪猛的愣住,眼睛一眨,她覺得有液體滑出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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