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二天清早外邊啾啾鳥鳴,麥穗睜開眼,懷裏陳長庚睜開眼……

尴尬而無語,最少麥穗是這麽覺得,她覺得自己摟着陳長庚的那條胳膊隐隐發燙。

“長庚……”麥穗僵硬的舉起胳膊,陳長庚搶先開口,不過就算搶先他也是慢條斯理平靜無波。

“應該是夜裏冷所以你睡着了抱着我”

“哦,哦”麥穗終于把把那條犯罪的胳膊收回來,一邊幹笑一邊小心翼翼瞄陳長庚臉色“天太冷了,姐姐不是故意的,長庚別生氣啊。”

陳長庚面色很平靜,甚至還能看出一點寬容大度:“沒關系天冷挨着暖和。”

“哦哦”麥穗連忙點頭,崽崽不生氣就好。粗心的麥穗沒發現,陳長庚離開牆根睡在自己這邊。

陳長庚想了想頗為通情達理的說道:“天要入冬,以後咱們就挨着暖和。”

“那怎麽行!”麥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直接坐起來,層層草簾子從身上滾落“姐姐還要嫁人呢。”

眼神明明白白,跟你整天挨着算什麽?

陳長庚覺得這話聽着不順耳,眼神也讓人不喜歡,但仔細想想好像也沒問題,他又不打算娶麥穗。可既然沒問題為什麽不舒服?陳長庚臉色冷下來,當然他平常也面癱區別不大,至少麥穗沒看出來。

麥穗下床穿鞋背對着陳長庚:“算了,今天我再鋪一床草鋪咱們分開睡。”

身後傳來陳長庚陰涔涔聲音:“天這麽冷我一個人睡,受涼得風寒怎麽辦?”

這是要命的,麥穗連忙轉過來臉色憂愁:“那咋辦?”

陳長庚慢條斯理把自己身上草簾子推下去起身,語氣平平淡淡:“你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怕什麽,不過就是挨着而已。”

麥穗眼睛亮起來:“也是哦,長庚真聰明。”心裏一松笑出白白牙齒“睡一起沒事,不過還是別挨着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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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陳長庚恨不能穿回來,一巴掌拍死現在的自己:裝什麽假聰明,什麽叫沒人知道就不用怕,悔死!

這會麥穗燦爛的笑容,讓他矜持隐蔽的喜悅,抿上唇把小得意抿起來臉色冷淡。

“今天先給我做飯,我餓了。”

崽崽餓了是麥穗大事,而她餓過了現在還好。麥穗準備去溪邊洗臉,打開門只見薄霧自山間輕曼,輕霜結在枯草敗葉上。

寒氣迎面襲人,一個寒顫,麥穗‘啪啪啪’抱着胳膊上下拍:“長庚你別出來太冷小心受涼,姐姐給你燒熱水洗臉。”

陳長庚走到麥穗身後給她上下拍後背:“沒事,天冷用冷水洗臉,可以讓體內熱氣不外洩。”

麥穗轉過來給陳長庚上下拍打:“行,你比姐姐知道得多,就按你說的。”

姐弟兩互相拍打感覺身上沒寒意,出門到溪邊洗臉,一捧水到臉上,麥穗從上到下跟過電似得打擺:“嘶嘶嘶~我的娘。”

陳長庚也冷但他能忍:“快洗,把手臉拿涼水搓熱,能避免受寒。”

洗完臉以往陳長庚都是回屋子默以往所學,今天他跟着麥穗去摘野菜:“這附近都差不多了,咱們走遠點。”他記得麥穗不認路。

麥穗歡喜的直點頭:“行”早飯陳長庚依舊只喝半碗,麥穗端着剩下的半碗發愁:“長庚你是不是不舒服?”

陳長庚又聽到麥穗肚子一陣咕咕響:“快喝吧,天天喝這個沒胃口,喝完我帶你去找薯蓣”

“薯于?”

“就是山藥……”

“山藥?”陳長庚還沒說完,麥穗高興地差點沒跳起來,她還記山藥糕“這裏有山藥?”

要再往南才有,可是這邊向陽的地方也備不住,陳長庚沒打擊麥穗,點點頭。就算沒山藥,松子、板栗、白果肯定有,只是那些要上山,恐怕會遇到猴、熊之類。

麥穗呼嚕呼嚕仰脖子喝粥,陳長庚坐在旁邊靜靜看着,只覺得安逸。

飯後薄霧散去,陳長庚帶着麥穗往山南面走去,麥穗走在前邊問:“長庚,山藥長什麽樣兒?”

陳長庚仔細搜索自己記憶,可惜他不喜歡《本草綱目》只有一點模糊印象。忍下懊惱,面色平靜:“我只記得書上記載是藤蔓類,不太喜歡日照,喜溫,喜土壤松軟肥厚。”

麥穗驚喜回頭:“這可太好找了,拉蔓的草有多少,咱們就在樹下土厚的地方找。”

明亮的眼睛閃爍驚喜,陳長庚心裏也放松一些:“是”

溪流這邊全是大小石頭,兩個孩子攀爬上石頭往土壤松軟林木下找。枯草敗葉微微發寒發硬的山坡,被麥穗拿着木棍挖出無數的坑。

也許是麥穗運氣好,也許是她對吃的執念太強。

“長庚!長庚~”驚喜像是破開濃霧的金色陽光:“你看,我找到了!”

陳長庚扔下自己正在找的坑跑過來,一個淺坑一截棕色的根。

“是這?”

“是是是”麥穗一邊歡喜點頭,一邊拿樹棍往下挖“我在廚房見過。”

一直再找純白山藥的陳長庚默了一會兒,把匕首遞給麥穗:“用這個。”然後撿起麥穗扔掉的樹棍,默默去刨自己一開始挖過的坑。

麥穗提着自己挖出來山藥過來,看着陳長庚的坑十分驚喜:“長庚你也找到了。”

“嗯”假裝自己沒犯傻,陳長庚語氣平淡矜持。

石桌上晾着新煮好的四塊山藥,熱氣騰騰甜味蔓延,大瓷碗裏還在咕嘟咕嘟繼續煮。麥穗撿起一個,燙的在兩只手之間來回抛,一邊抛一邊吹。

“這下能吃頓飽的了”幸福,笑出白牙。

忍着手指燒疼咬一口,燙的在舌尖打個滾混亂吞下去。灼熱順着食道蔓延五髒六腑,麥穗仰着脖子燙的呼氣,呼出一股白煙。

可臉上的笑容怎麽也掩不住:“真好吃,長庚快吃。”

陳長庚就着石桌吹了吹,小心捏到手上小咬一口。其實沒那麽好吃,可他看着麥穗燙的吸呼吸呼,吃的幸福的樣子,漆黑平靜的眸子一寸寸柔和下來,嘴角微微彎起挂着他不知道的笑意。

“別再煮了”陳長庚攔住想煮第三碗的麥穗。

“也是,明天還要吃呢。”麥穗失落。

陳長庚抿抿嘴,掩住低落解釋:“不是,這東西不能吃太多。”

“會吃出毛病的。”

麥穗楞了一下,笑:“沒事,每天能吃半飽也很好。”

夜裏麥穗已經熟睡,陳長庚轉過頭看特意離自己遠一些麥穗。根本不用經過心思糾纏,陳長庚靠近麥穗攬住她粗粗軟軟的腰。

閉上眼睛又覺得缺點什麽,睜開眼把麥穗胳膊拉過來搭在自己背上,臉埋到麥穗脖頸下閉上眼蹭個舒服的窩,睡覺。

第二天麥穗差點沒跳起來,手忙腳亂從陳長庚身上下來,怎麽會這樣……臉往哪兒放!

“崽崽,長庚,我”簡直像是糟蹋了人家黃花閨女,怎麽把人家抱在懷裏,還把腿搭在人家身上!

陳長庚淡定起身:“沒關系,就是冷得很,我不介意。”

背過陳長庚麥穗糾結死,就算是弟弟也太過了吧,弟弟都多大了!

晚上,陳長庚看着特意背對自己睡的麥穗,抿抿唇在草簾下輕輕扯扯她的袖子。

麥穗無意識轉過來仰面睡。

陳長庚半起身扯扯麥穗草鋪外邊那只袖子,麥穗沒反應,再扯扯麥穗無意識揮揮胳膊接着睡。

陳長庚眼色微暗。

等一會兒又扯扯麥穗外邊那支袖子,也許是夢境被煩到,麥穗不知噫語了什麽嘟嘟囔囔側過來。

陳長庚給麥穗身後壓好草簾子,把麥穗胳膊拉過來搭在自己身上,自己環住她溫溫軟軟的腰,把頭放在放在她脖頸下,閉眼。

不一會兒睜眼擡頭,一根不順服的茅草梗不知從哪裏別出來老紮臉。陳長庚把那草梗拔了扔下草鋪,重新摟住麥穗在她頸窩找個舒服的地方,閉眼睡覺。

早上醒來的麥穗:“……長庚,姐姐不是故意的,天太冷了。”

“嗯”面無表情

第三天,麥穗看着被自己摟在懷裏的陳長庚,簡直不知該說什麽。她到底什麽時候學會睡覺摟人的!

“沒關系”陳長庚淡定起身。

第四天,麥穗已經沒想法了,同樣淡定的收回胳膊、腿:“冬天冷,夏天就好了。”

“……嗯”面癱

第五天麥穗收回胳膊、腿,陳長庚卻先說話:“今天收拾收拾下山吧。”

麥穗一愣她不想出去,不想面對那個吃人的世道。可陳長庚說得對,他們沒吃的沒穿的,沒法在山裏熬過冬天。

“嗯”

吃完早飯,幾根山藥洗幹淨捆好提着,大瓷碗夾在胳膊下。麥穗最後看一眼厚厚的草鋪、石桌,打掃幹淨的小廟。

“走吧”合上廟門,姐弟兩下山。

“碗給我,我拿着。”陳長庚在後邊說。

走了大半日太陽開始西斜的時候,他們再次來到那個村莊外的樹林。

滿目殘垣焦壁,村口的大柳樹被燒了一半焦黑詭異,幾只寒鴉落在上邊。

靜的很,連風都沒有,萬物都是枯寂。

“你在這兒等我,我去找找能用的東西。”陳長庚拔出匕首,袖子被拉住麥穗說:“不行,你去哪兒姐姐就跟到哪兒。”

陳長庚靜靜看着麥穗眼睛:“你知道裏邊有什麽嗎?他們在這裏燒殺劫掠,吃……”陳長庚沒說下去,但意思很明白了,他不想麥穗去。

麥穗心裏一縮渾身汗毛豎起,但是拉着陳長庚的袖子很穩:“你去哪兒我去哪兒。”

陳長庚看着麥穗許久,麥穗眼神慢慢冷靜下來,任他看語氣不容反駁:“一起”

最後陳長庚把麥穗腰裏布袋解下來,綁住她眼睛:“我拉着你,咱們一起。”

“嗯”麥穗握緊陳長庚的手往前試探邁步。

“別怕”前邊都是平路,拉着她的手語調溫和。

看不見時間似乎就過得非常慢,麥穗不知道走到哪裏,不知道陳長庚看見些什麽,只是被握的手忽然一緊‘嘎嘎’兩聲凄厲的寒鴉叫聲,還有翅膀撲扇的聲音。

陳長庚胸口起伏呼吸微粗,握緊麥穗的手。柳樹下人骨橫疊。一堆分辨不出的毛發腐肉散在一邊。

“長庚怎麽了?”麥穗擡手想掀開眼前約束。

“沒什麽”陳長庚平穩呼吸“不管發生什麽,我沒說你不許取下袋子。”

“……哦”麥穗繼續戰戰兢兢順着陳長庚的力道,向前向左拐彎擡腳。她琢磨自己應該是進了院子、屋子,然後一會兒又出來換一家。

又是一家擡腳越門檻進院子,麥穗覺得這家應該挺大院子挺深的,然後上臺階越門檻。

“喵~”尖利貓叫,然後一陣風迎面撲來!

“滾!”陳長庚揮舞胳膊怒吼,一陣東西撞地的聲音,‘喵喵’逃跑聲。

“怎麽了長庚,沒事吧?”麥穗急

陳長庚握拳看着手背血痕,沉聲:“沒事”他看着炕上面目猙獰青灰只剩下眼洞、鼻洞和牙齒的嘴洞屍體。

這是一個女人衣不蔽體,不知遭遇過什麽,肚子被野物撕咬只剩下一個洞。

沒事,怎麽會手發涼顫抖滑膩?麥穗更用力握回去,握到陳長庚感覺到疼:“咱們走。”

“嗯”陳長庚別過眼睛,把全身感受都集中在麥穗手上幹燥有力,那疼讓他覺得自己還在人間。

不知走過多少家,陳長庚終于揭開麥穗眼前袋子。這是一間廚房,看得出被狠狠洗劫過,鍋砸了面缸盆碗碎了一地。

陳長庚彎腰從地上撿起半截釉彩罐,裏邊淺淺半罐粗鹽:“這家沒什麽,可以仔細找找。”

麥穗明白這家沒“什麽”。許是這家在村邊沒怎麽被火燒,麥穗在屋裏地上整出兩床補丁被子,陳長庚從被洗劫過的糧倉,掃出一點黃豆高粱小米之類。

這戶人家看着也不富裕,麥穗找到針線縫了一個布口袋,把亂七八糟的糧食裝起來。

這個村子他們翻了三家,兩個孩子套上粗布爛棉襖,一人背一個大包袱重新上路。為了方便麥穗打扮了成男人模樣。

一路上陳長庚臉色都難看的很,麥穗小心瞟了幾次不知該怎麽開口,最後她拉住陳長庚的手往前走。也許世道很冷,可麥穗的手很熱。

一路很安靜幾乎沒有活物,只有陰沉寒冷的空氣陪着他們。傍晚他們停在一個小小的土地廟。

小小篝火大瓷碗咕嘟咕嘟煮着,麥穗拉着陳長庚圍着火光。陳長庚除了臉色難看,似乎再沒有什麽不同,可他把吃下去的飯都吐出來了。

麥穗抿嘴輕輕給他拍背遞水漱口。晚上鋪一床被子蓋一床被子,麥穗側臉看着陳長庚,雙手平放身側,規規矩矩仰躺面色沒有波瀾,睜着眼睛看屋頂。

看了一會兒麥穗側過身,伸出胳膊把陳長庚抱到懷裏。

陳長庚立刻縮進去把臉埋在麥穗懷裏,溫暖安全慢慢融化僵硬的靈魂,眼淚自緊閉的睫毛間湧出。

聽不到哭聲,可是麥穗懷裏的人不一會兒就會輕輕抽動一下。

抽一下

抽一下

“沒事了,沒事了,姐姐在呢……”輕語撫慰麥穗抱着陳長庚輕輕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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