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芙蕖篇之三

? 我聽見自己大喊一聲,終于醒過來,全身大汗淋漓,覺得每一個關節都泛着酸痛。

“師父。”玉泱這幾日擔心我,總是守在門外,此刻聽見我的喊聲,顧不得禮數,開門撞了進來。

“你沒事吧。”他沖到我的床邊,憂心忡忡看着我。

我閉了閉眼,呵出一口氣,鎮定了一下,“沒事,只是做了個噩夢。”

“師父,要是發生了什麽,你能不能不要瞞着我。”十三歲的少年一雙明眸一眨不眨的望着我,眉間朱砂殷紅似血。

我摸摸他的頭,陷入沉默。

我不想把玉泱扯進來,但是如果我夢中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麽,整個天墉城,誰都脫不了幹系。

“師父,你睡覺的時候,我四周圍查探了一下,情況不妙。”少年沉聲說道,“本來咱們天墉城是天下清氣合聚所在,雖妖物環伺虎視眈眈,但都畏懼清氣退避三舍,從不敢踏進山門半步,可是現在我發現這山腳下聚集了許多妖怪和惡靈向城中步步緊逼,而且數量,還在不斷增加,我懷疑,是什麽在召喚它們。”

召喚?是夢裏那個魔物,把它們召喚來的?

“還有,”少年頓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咱們這好像被下了什麽結界,阻斷我們用法術跟山下弟子溝通的方法。所以咱們送的信,一封也沒有到師尊手中。”

我悚然一驚,這麽多天沒有山下的音信,最害怕的一件事終于落實,我只覺得寒意從心底漫出,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山下妖物聚集,不斷逼近,聯通斷絕,這麽說來,天墉城如今,變成了一座孤島,被那個魔物控制着。

我感覺自己的掌心冰涼,陵越,大師兄,我該怎麽辦?

“師父,”玉泱握住我的手,“我陪着你,我們一起想辦法,你不要想法子瞞我了,好不好。”

我幾乎是驚異的看着這個孩子,他,什麽時候,已經長大了?我輕撫他的面頰,他的眉眼,與我記憶裏的少年重疊,我覺得眼眶有些發熱,屠蘇,如果真的,是你回來了,那該多好。

我咬咬牙,堅定心意,大師兄,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守住天墉城,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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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口氣,迅速整理着淩亂的頭緒,當務之急,是要弄清楚那個魔物究竟是什麽。

它在幻境裏,好像對我說過,什麽後山,什麽神木崖。

“玉泱,我們去後山。”

後山是天墉城清氣最盛之地,所以當初紫胤真人讓屠蘇在後山修煉,以天地之清氣抵禦他體內的煞氣。可是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麽神木崖。

我跟玉泱來到後山,路過屠蘇住過的小屋,涼亭,阿翔看到我們來了,興奮的撲扇着翅膀,飛了兩圈後,落在我的手臂上。

“阿翔,你怎麽瘦成這樣了。”阿翔老了,已經吃不動五花肉了,最開始那兩年,我将它帶到我的住處養着,每天親自喂它,可是它卻總是沖着後山的方向叫着,只要打開它的腳鏈,它就會飛回後山,我知道,它在等誰。

久而久之,也就随它去了,每天給它準備好食物,它願意,就飛回來吃,不願意,自己捕食也可以。

我摸了摸它,放它飛走,繼續往山上走。

後山不算高,屠蘇住的小屋,在南面的山中央。再往上去就是禁地,也是屠蘇禁足三年的地方。

我突然想起什麽,問玉泱:“你知道為什麽後山有個禁地嗎?”

玉泱搖搖頭,“師尊沒有說過,好像自玉泱上山以後,就知道後山禁地,不能随意踏足。”

我沉思着,“對啊,天墉弟子都知道,禁地不能去,但為什麽不能去,卻從未聽誰提起過。應該不是因為有危險,以前屠蘇在那禁足三年,紫胤真人不可能把他關在危險的地方。”

我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天墉城是天下清氣聚合之處,後山是天墉城清氣最盛之處,而禁地……是了,我聽陵越說過,後山禁地,才是整個天墉城清氣最盛的地方,所以當年,屠蘇煞氣大增後,紫胤真人便讓他入禁地修煉,以抑制煞氣。

可是既然如此,它為什麽會成為禁地呢,它禁的,究竟是什麽?

“對了師父,”玉泱像是想起什麽,拉住我的衣袖,“我聽師尊提起過,後山什麽地方,鎮着咱們天墉城的命脈。”

“命脈?是什麽?”我從來沒有聽過這個說法。

“這個,師尊沒說。”

我想了想,“玉泱,走。”

“去哪?”

“禁地。”

作為天墉城的妙法長老,我輕易的破開了後山禁地的結界。可是走進去,卻覺得不過是個普通的山洞。

我拿出火折子,點亮牆上的燭臺,仔細的探查着,一張石床是屠蘇當年禁足的時候砌的,除此之外,不過幾卷經文,此外空空如也。

“師父,那是什麽?”玉泱指着中央問我。

我看過去,一個不大的臺子,只比地面略微突起了一點,毫不起眼,可是,這裏為何會有這樣一個石臺。

我走過去仔細端詳,臺子上刻着密密匝匝的紋路,凝神看去,竟覺得像有生命的植物,可仔細辨認,又不是任何一種我曾見過的草木,是什麽呢?

“像是什麽圖騰。”玉泱突然開口道。

圖騰?

我繞着這個臺子慢慢的走了一圈,恍惚間感覺這個圖案動了起來,那些縱橫交織的枝條,互相纏繞着,向着虛空無限的生長着,生長着。

突然,仿佛一道亮光閃過,我想起很小的時候,纏着大師兄給我講故事,他好像給我講過,什麽神木,天地之中,貫通天界人界。

“建木!”我終于想起那個神木的名稱,“山海經有記載,西南海黑水之間,有都廣之野,有木,青葉紫莖,玄華黃實,名曰建木,百仞無枝,上有九欘,下有九枸,其實如麻,其葉如芒,大嗥爰過,黃帝所為。”

我仔細回想着,“都廣之野,是上古傳說中的天地之央,有靈鳥靈獸,有百谷,有九丘,咱們昆侖山,便在這九丘之中,建木,是傳說中貫通天地的神木,生于都廣之野,高百仞,衆神緣之上天。”

“難道,”我仔細看着這個圖騰,“難道這個位置,就是上古傳說中的天地之央,那神木崖,又在哪呢?就是建木生長的地方嗎?”可是若是天墉城地界內,有貫穿天地的神木,我們怎麽會一無所知。

我覺得眼前的重重迷霧越來越多,越來越濃,我真的,看不清了。

我又走到了那一片虛無之中,而這次,我是專門等着它的。

“你果然來了。”那個聲音如期響起。

“你究竟是什麽?是神?還是魔?”我問道。

“是神是魔又有何不同?再說,神與魔的界限是什麽?”聲音冷笑了一下。

我一下子被問住了,是啊,神與魔的界限是什麽呢,神渡終生嗎?可是,那歐陽少恭不就是遠古仙靈嗎,當神開始憎惡衆生,跟魔又有何區別。

“我問你,你說的神木崖,是都廣之野的建木嗎?”我避開了他的問題,問出了我第二個疑問。

“你能想到建木,也算難得了。”那個聲音笑着。

“那後山禁地,就是傳說中的都廣之野?”“剛說你聰明,怎麽又問了蠢問題。”聲音懶洋洋的道,“都廣之野,不是一個地方,是一個空間。”

“空間?”我疑惑道,“按古籍記載,都廣之野就在西南海黑水之間,昆侖山,也在都廣之野中。所以,天墉城才能彙天地之清氣——”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聲音毫不客氣的打斷我,“上古的傳說,都是現在這個世界,還未被創造出來之前的事情了。”

“□□傳說?”我想起了什麽,“混沌初開,盤古開天辟地,空間分離?”

“小姑娘,你還懂得挺多。”聲音似乎有些意外。

“天墉城世代修仙,自然不會一無所知。”我自然不會告訴他,這些遠古傳說,都是小時候,大師兄為我講的床邊故事。“還有,我不是小姑娘。”

“呵,對我來說,你不但是小姑娘,甚至還沒有成為一個生命體。”它漫不經心的道。

什麽?

我正想發作,它又打斷了我,“這不奇怪,知道浮游嗎?朝生而暮死,但它也是一個生命,你曾經注意過它嗎?”它笑了笑,“人類對我來說,跟浮游沒有什麽不同。”

“好了,你還沒有說完,都廣之野是怎麽回事。”我告訴自己,不是來跟它聊天的。

“盤古殁,衆神生。盤古死後,所留靈力清氣極盛之地孕育衆神。諸神居于洪涯境內,”它頓了頓,“即是你剛才說的,都廣之野。諸神以不同的方式關注天下生靈,保住天地不至于陷入混亂,只有被選中之人才能進入洪崖境侍奉左右。”

神秘的上古傳說,漸漸讓我入了神,“後來呢?”

“後來?被神創造的人獸難抑狹隘自私的本性,為生存展開激烈争鬥。伏羲深感外界之人陷入貪婪深淵,大地混亂,遂號召諸神建造建木天梯,登天離去,諸神所在空間,是為天界。女娲、神農并未跟随,留在人界守護大地,開化文明。閻羅、後土奉伏羲之命前往地界,制定生死輪回規則,閻羅制造閻羅殿,正對地界律法,自此輪回往生有條不紊,地界乃成。”它笑了笑,“這就是你們現在所謂的三界。”

“所以,你的意思是,都廣之野只是上古神話,早在諸神登天的時候,就已經消失。”我皺眉道。

“不是消失,只是分離。不再存在于這個空間。”

“那建木呢?它也分離了?”

“可以說是,建木本就存在于都廣之野,自然也存在于都廣之野所在的空間。那個空間,只有神,才能看到。”

這麽說來,後山禁地的,不可能是建木。

“也許是的,只不過不完全。”聲音又響起,吓了我一跳。

“別忘了,我本來就在你的夢境裏。而你的夢境,是我制造的,我當然聽得到你的心聲。”那個聲音滿不在乎的解釋我的疑問。

它究竟是誰?為什麽會對這些上古傳說這麽清楚,對了,它提到,女娲的封印,女娲?

它似乎又感應到了我的想法, “小姑娘,回去慢慢想吧,別忘了,又過了一天,你們又少了一天。”它輕笑了一聲,“雖然我現在對你如此友善,可是記得,我可是相當兇惡固執又難訓的呢。到了封印破開的那一天,雖然我不願意,但是天墉城,應該,是保不住的了。”

我還想說什麽,那種時空扭曲的壓迫感再次襲來,我又一次,在自己房間醒來。

天亮後,我召集各房執事弟子于臨天閣,又請來了凝丹,戒律兩位長老,兩位長老年紀老邁,皆是清修之人不問世事,更不擅于武道,因此雖也知此事攸關生死存亡卻也一籌莫展。

我雖年紀尚輕,擔任長老一職也不過六年,但此時此刻,只有我來主持這個局面了。

與與二位長老商議後,我站在大廳中央,負手而立,學着——他的樣子,心中迅速的思索着,這樣的局面,如果是他,會怎麽做,怎麽說——

我呵出一口氣,擡眼面對衆人期許又依賴的眼神,原來,你每天面對的,是這樣的目光,原來,期待和信任,有時候,是能把人壓垮的東西。

我先令執事弟子于凝丹長老處取來定魂清心丹,發于各弟子,天墉城尊清抑濁之術舉世所聞,定魂清心丹更是凝丹長老一生的心血,服下後,能抑制大多妖邪對神志的影響,

初級弟子,這幾日限足玄武,不令外出,由戒律長老帶領凝神修心,以免被魔物控制。

其它弟子由各執事弟子帶領,分批日夜巡查,遇妖物入城格殺勿論。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沉穩鎮定,仿佛真的運籌帷幄,算無遺策。

陵越此次下山,由于聽聞妖邪肆虐影響甚大,加之天墉城有清氣加護,百年來從未遇險,便也不需憂慮,便帶走了座下七星劍陣與他同去,本也無甚幹系,可偏偏——

我坐在房中,手撐額頭,心思一片混亂,接下來怎麽辦,目前的情況,只有坐以待斃來形容。

剛才在臨天閣,我學着他的樣子,大家看我的眼神,那麽信任,好像我真的能把握大局,改變他們的命運。

可是我畢竟,不是他——

我假裝自己是他,假裝他現在在這裏,假裝,一切都會好起來。

可,可我怕我,做不到——

我能模仿他的語氣,他的樣子,可陵越的精髓,他的能力,他的強大,我沒有,我也,模仿不來。

我将臉頰埋入雙臂。

方才我并未将所有實情告知他們,畢竟現下的狀況,若造成恐慌更加無法控制。

何況,無能為力的時候,知道的少些,反而更幸福。就好像,那時候,你們去做什麽天下大事,都不願意告訴我,其實,那時候的我,是幸福的。

原來,獨自一人,扛着所有真相,所有重擔,是這麽的累,這麽的難,我一直以為我已經足夠努力,站在你身後,為你分擔,可原來,這麽多年來,我其實,什麽都沒做過,我還是那個被你保護在身後的小師妹。

陵越,給我力量,幫幫我。

我緩緩抱緊自己的肩膀,現在,你究竟在何處——我——好想你——

大師兄——

無論怎樣恐懼無力,該做的,還是要做。

我想起昨晚那個東西最後說的話,總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被忽略了。

它說禁地的不是全部?全部什麽?它聽到我的心聲說出的話,我當時,在想什麽?

是了,我在想,如果都廣之野已經分離出去,後山禁地的就應該不是建木。

那它的意思是——後山禁地是建木,卻不是全部——什麽意思呢?

我帶着玉泱來到藏經閣,翻閱典籍。

它說它已經沉睡了很久很久,又提到女娲的封印,我唯一聽過女娲的封印,就是焚寂,可焚寂中的仙靈已雖屠蘇消散,現在那不過是把普通的劍。

難道天墉城也有女娲的封印,可多年來從無人提起,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個封印存在于天墉城之前。

對,絕對有可能,天墉城門派成立不過數百年,若它是個上古的魔物,那麽它應該至少存在數千年。

我被自己的想法驚的猛然站了起來,把認真翻閱典籍的玉泱吓了一跳。

“玉泱,不要翻天墉城立教以後的記載,應該沒有的,這有沒有一些傳說掌故,關于昆侖山,關于女娲,關于古老神話什麽的,對了,你昨天說,掌教師兄告訴過你,後山禁地,其實是天墉城的命脈,為什麽?”

不理會玉泱迷茫的眼神,我一連串的問着,不待他反應,我又越過他自顧自的去翻找。

玉泱愣了一會,便也跟過來,陪着我一起翻找。

一日光陰,就這樣流逝,天光漸暗。

“師父,”玉泱的聲音驚了我一跳,“你看。”他将一本殘舊的書簡遞于我,卷面用篆體寫着《九州雜記》。

像是天墉城某一代弟子的手書,記載的都是一些在天墉城修行時聽到的雜文轶事,集結成簡。

他指着當中一段,對我說:“你看這裏。”由于年歲久遠,字跡已模糊不清,我對着昏暗的燭光,細心辨認。

“颛顼有不才子,名梼杌,一名傲狠,一名難訓,不可教訓,不知诎言,告之則頑,舍之則嚣,傲狠明德,以亂天常。後違帝命,殛之于昆侖,化為黃能,狀似虎,豪長一尺,人面虎足,豬牙,尾長丈八尺,能鬥不退,流四兇族混沌、窮奇、饕餮,投諸四裔。”

“梼杌?”我沉吟着,“上古神靈的兒子,被天帝誅于昆侖山,後化為兇獸,流放四荒。”這段記載,會跟那個“東西”有關嗎?

“我曾經聽師尊說,師祖說過,昆侖山下,曾經鎮了一個有罪的神。”玉泱像想起了什麽,“難道後山禁地鎮壓的,就是它?”

“不可能,神與人一樣,是有實體有三魂七魄的,不能脫離輪回,若是在昆侖鎮壓千年萬年,即使是神,命魂也會消耗殆盡,怎麽可能還能四出肆虐。除非……”我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道,“除非神已死,魂已散,化而為——魔。”無形無跡,沒有實體,不死不滅,可是魔有魔域,在三界之外,又怎會被鎮在昆侖山。

難道,這就是它所說的,女娲的封印嗎?它被封印在昆侖山,所以無法回到魔域?

我看着這段文字,口中默念着,“梼杌,一名傲狠,一名難訓…難訓…”等等,難訓?昨天那個聲音,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相當——兇惡固執又——難訓——

難道,這句話是在告訴我它的名字?如果是,它為什麽要告訴我,如果不是,它為何要說這樣怪異突兀的一句話。

這裏記載的“梼杌”,真的,就是它嗎?

千頭萬緒,我想我還是要再去找“它”。

入睡前,我突然想起,晴雪,如果你在就好了,這些什麽女娲封印,上古神魔,你一定知道的比我多。

如果,你們在就好了。

孤軍奮戰的感覺,真的不太好。

“你又來了。小姑娘,你現在召喚我已經很還熟練了。”

聲音已經不像第一次那樣忽遠忽近的飄渺,若不是看不見它,我幾乎感覺它就站在我的面前。

可這是說明我與它聯系更緊密了,還是它——已經開始掙脫封印。

“兩者都有,”聲音依舊看穿我的心聲,“我本就依附于人心,你對我的存在認知越徹底,就對我的感應更清晰。當然,越來越接近十五,封印能困住我的力量也減弱,小姑娘,你們時間可不多了。”聲音帶着笑,七分無謂和三分輕慢。

而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沒有功夫與它計較态度問題。

“你,是梼杌。”我沒有用疑問語氣,斬釘截鐵的說道。

聲音難得的安靜下來,許久,久到我幾乎以為它已經走了。

“我還真是小看你了。”聲音複又響起,“僅憑這些一星半點的聯系,能想到這一步,已是不易。”

“告訴我,你的猜測。”聲音突然不再如之前般懶散戲谑,變得威嚴而邪魅。

我突然真實的感到,自己面對的,是沉睡了千年的魔神,那種撲面而來壓迫感,讓我幾乎想落荒而逃。

我咬咬牙,逼自己一步不退。

“你是颛顼之子,梼杌,生性頑劣,獲罪于天,化身成魔,後被鎮壓于昆侖,沉睡千年。”這個故事裏還有太多疑問和不合常理之處,但我沒有問,我知道它會說。

那個聲音突然大笑起來,“獲罪于天,化身成魔。哈哈哈哈哈。”

它的笑聲壓迫着我,越來越重,胸口像壓了重石,呼吸都艱難。我甚至覺得我張開口,就會噴出血來。

好在笑聲很快消失了,“已經,很不容易了。”聲音裏不知為何帶着嘆息。

“獲罪于天,化身成魔。”它又重複了一遍,“多麽簡單的八個字,生性兇惡,頑劣難訓——”它停頓了一下,又問道:“在你們人界的記載裏,是這樣的吧。”

我沒作聲,它知是默認。

“天命——難違——好一句天命難違,天的旨意不得違抗,所以獲罪于天,無可赦者。”

“那你,有罪嗎?”沉默半晌,我輕聲問。

“有罪?還是沒罪?”它冷哼一聲,“什麽是罪,違逆天意就是罪嗎?可這天意,又是由誰定,由誰撰?”

聲音忽又輕下去,“千萬年過去了,有罪還是無罪,還有誰在意呢。”

“小姑娘,若你想聽,我就講與你罷,畢竟,時間過了太久,連降罪于我的天,恐怕,都已經忘記我了。”

“你猜的沒錯,我是颛顼之子,名梼杌。傲狠難訓,是天帝對我的判詞。”它似是冷笑了一下,“可你不知道的是,我曾經,是與火神祝融,水神共工,風神飛廉,雨神屏翳齊名的,土神,梼杌。”

我訝然道:“你是土神,那後土……”

“我知道,你們後來所信奉的大地之神後土,就是女娲。”它打斷了我的疑問,接着道,“若你要聽,就別插嘴。”

我噤聲,示意它繼續。

“□□之神是無所不能的,而他們之後的神靈,力量分化為五種形态。你們人界後來所謂的五行相生相克之道,就起源于此。我屬土神,力量自然來源于土地。只要站在這個大地上,我就是戰無不勝的。這一點,天帝也知道,并且一直頗為忌憚。但也與我相安無事,直到有一天,我觸怒了他。”

聲音又停頓了一會,“人界貪婪無度戰亂不斷,天界曾想滅世重造,于是降下天洪,女娲仁慈,不忍生靈塗炭,便來尋我,希望借我息土之壤的力量,救蒼生于水患。”

“息土之壤?”我忍不住開口,“傳說中自生自長,永不耗減的土壤?”

“是,那便是我力量的來源。我應允女娲,将息土之壤投入大地,阻斷洪水,阻止滅世。可是這一舉動,徹底觸怒了天帝。”它哼了一聲,接着道,“諸神之主,不能容忍自己的權威受到挑戰,降罪于我。”

它的聲音輕而冷漠,不帶絲毫的情緒。

“滅世之舉,本也非非行不可,女娲率諸神求情,天帝便允諾不再降罪于人間。可經此一事,再不容我。”

“因為,強大到足以對抗滅世的力量。”我喃喃自語,明白了“它”為何不容于天。

它似乎有些意外,“小姑娘,我沒看錯,你很聰明。”

頓了一下,再開口時已有了冷嘲與鄙夷,“天帝責我交出息土之壤,在天界之上,沒有了息土之壤,我便沒有力量來源,可是我還是交了。下場,就是被當場誅殺,肉身鎮于不周山下,命魂仙靈,困于人面虎形的怪獸體內,嗜血兇殘,永世,不得輪回。”

它說的輕描淡寫,而我,卻被震撼的口不能言,高貴的神明化為最低劣嗜血的妖邪之物,永世不得翻身,這,是多大的罪責,只是因為,救世嗎?就那麽,罪不可赦?

或者應該說,罪不可赦的,不是救世,而是擁有救世的力量,與天,對抗的力量。

如此,便,不見容于天地之間。

原來,是這樣。

“可,可為何,你會被困在昆侖山?”許久,我終于問出這一句。

“後面的事情,很簡單,我肉身被鎮不周山,早已腐朽消散,只餘一縷怨念,生而不滅,化而為魔。”它笑道,“你猜對了,我是魔,不生不滅,不人不鬼,不仙不妖的,一縷怨氣,毀天滅地的,怨氣。”

我打了個冷顫。

它沒有理我,繼續說着,“不周山超然于三界之外,念力強大,我掙脫不了。不知道千年還是萬年,直到鐘鼓與共工祝融的那一戰,共工一頭撞到了不周山,天地傾斜,所有的秩序都被打亂,我便趁亂,掙脫了出來。”

“之後,你就一直在人間徘徊?”我問道。

“我在人間流轉了近千年,剛掙脫出來時,只是一縷混沌的殘念,除了怨念和殺意,什麽都沒有,那時候的人間,戰禍橫生,我已怨憎為食,漸漸強大了起來。人類的自私和貪婪,真是,再好不過的東西。”它笑着,我卻不知該說什什麽。

它也并未給我回應的機會,“女娲依舊是那般仁慈,看不得魔物作惡,終于,用神木,封印了我。”

“建木?”我終于明白了,“五行相克,所以神木的力量能夠克制你?”

“沒錯,雖然我已化為魔物脫出五行,但天地間任何一種力量,都不會憑空而來憑空消散,只要是力量,就會受制于萬物相生相克的限制。”

“你的息土之力,唯有建木能抗。”我喃喃自語,“你上次說,禁地不是都廣之野,建木生長之地已經分離出這個空間,但是,有一部分仍然存在——”我擡起頭,看向虛空中的“它”。

“封印你的,是建木的一部分,女娲娘娘用建木的一部分為載體,将你封印在昆侖山。”

“終于猜出來了,小姑娘。神木的力量加上女娲的封印,克制住了我的魔性,所以天墉城清氣鼎盛之處便在後山神木崖。不過數百年前,天墉城創始人依山建城時,發現了那個封印,雖然并不清楚究竟封印着什麽東西,但知道很重要,便在神木崖上掏出一處石屋,加固封印,同時立為禁地,不得令人踏足。”

這就是,所謂的天墉城命脈,後世弟子口耳相傳,最後只得寥寥數語。

年歲久遠,具體成因已不可考。

原來,最初,是這樣開始的。

“好了,小姑娘,你該回去了,故事已經講完,你也不要再來了,好好睡覺,準備,迎戰吧。”

我終于知道了所有,但不知道為什麽,那種茫然的感覺更甚,渾然不知所措。

“回去吧,小姑娘,”那個聲音居然是溫和的,“其實我應該謝謝你,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叫過我的名字了。”

梼杌——

再次醒來,又是一天過去了。我不能再浪費時間,必須馬上開始部署一切。

只剩,三天了。

我将城中剩餘弟子的能力高低在心底一一盤算分明,有了計較。

午膳過後,我将玉泱喚道房中。

“什麽?師父,你讓弟子獨自下山,這,萬萬不可。”少年一驚而起,眼中不符合年齡的冷靜此刻不知所蹤,但見目光灼灼如火,将眉間朱砂映襯的更是血樣的紅。

我低嘆,已料到他的反應會是如此,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安撫道:“玉泱,聽清楚我的話,我不是讓你‘獨自’下山,是讓你将城中老弱婦孺,那些初入門修為低淺的弟子,還有,玉真。”我看着他的眼睛,“幫我,把他們帶下山去,天墉一場大戰難免,我不能讓他們白白丢了性命。”

“弟子知道将他們送下山是上策,但城中諸多師叔師兄修為皆在弟子之上,如此大任,弟子難當。”玉泱頭一次用如此強硬的語氣與我說話。

他的态度讓我有些急起來,也提高聲音,“玉泱,你師尊便是教你如此頂撞長輩的?我是你師叔,也是天墉城的長老,如今掌教師兄不在,我的話,就是你師尊的意思,你是要忤逆你師尊嗎?”

玉泱突然站起,直挺挺跪下,“請師叔恕弟子不敬之罪,弟子不敢忤逆師尊和師叔,但今日之事,弟子實難從命。若師叔以妙法長老的身份懲處弟子,弟子無任何怨言。但讓弟子此刻抛下天墉城下山避禍,卻是絕無可能。”他脖子一梗,“師叔若要相逼,弟子寧願即刻喪命,屆時師叔自可将弟子屍身丢下山去。”他昂着頭,少年還未長開的眉目間卻是堅定如鐵的意志。

這孩子,怎會如此倔強,究竟,是像誰。

我望着他,瞬間竟不知該當如何是好。

室內無人一時開口,落針可聞,直到敲門打破了我們的僵持。

“長老,有人求見。”門外弟子輕聲禀報。

我與玉泱聞言皆是一驚,此刻山腳妖物環伺,怎會有人在此時上山。

“可知是何人?”我示意玉泱起來,向門外問道。

“弟子不知,但像是位前輩高人,自號道淵。”

道淵真人?我猛地拉開房門,“他在哪?”

“臨天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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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老子是精靈王,絕對是嫉妒老子長得漂亮!
這個精靈有點萌,先養着吧!這個狐女有點妖,看我收了你!這個美女有點兇……老婆大人,我錯了![

消防英雄

消防英雄

第三屆中國網絡文學大會,年度十大影響力IP作品!
本書影視版權、動畫版權已出售。
1976年7月28日中國唐山發生了裏氏7.8級地震,2008年5月12日中國汶川發生了自建國以來最大的地震,8.12天津濱海新區發生爆炸,8.30美國休斯頓發生了五百年一遇的洪水,12.7美國加州發生了巨大火災……不管是地震或是火災或是洪水,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我們都能看到一群逆向而行的特殊人群。
他們用自己堅實的臂膀彼此支撐,逆向而行于天災對抗。他們年紀輕輕卻要擔負拯救世界的重負。他們不是超級英雄,卻為了同一個信念,成了真正生活裏的英雄!小說關鍵詞:消防英雄無彈窗,消防英雄,消防英雄最新章節閱讀

Destiny惡魔之翼

Destiny惡魔之翼

因為一個外星女警察的失誤,本來就壽命不長的他結束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命。
作為補救,他被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延續他的生命。
但是由于那個女警察的另一個失誤,另一個宇宙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