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芙蕖篇之四
? 一入臨天閣正廳,便看到道淵真人當窗而立,與當年山下初遇,眉目間竟毫無變化。
見我沖進來,他只略颔首笑道:“芙蕖姑娘別來無恙。”
多年未曾聽聞的稱呼,讓我幾乎一怔,是了,見他時,還是十多年前,天真無憂的小師妹,第一次陪大師兄下山,只顧興奮不已,碰上狼妖那等厲害的妖物,完全幫不上忙。
只是陵越為了護我周全,不惜使出同歸于盡的打法。幸好,那時道長即使及時趕到。
很久以前的事了。
想起狼妖,我不由得向道淵身後的童子看去,後者注意到我的目光,微笑致意道:“弟子玄月見過芙蕖真人。”少年身形面目皆與十多年前一般無異,只是目光澄淨,既無懵懂,也無半分戾氣。
他,真的做到了。
那些在歲月裏流逝的溫暖,扭曲的關懷,經歷了百年的光陰,洗盡怨恨和遺憾,終于,他們還是得以回到彼此身旁,相互陪伴。
本為守護執起的劍指向了對方,落得兩敗俱傷的慘淡。
最終的最終,可還是,放下了?
若放下手中之劍,又能否執起對方的手,重拾遺落百年的情誼,拼得個天意成全?
“天意如何,貧道不知,貧道只知不會再棄他于不顧,無論結果如何,皆不言悔。”道淵真人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淡笑答道。
這樣,也很好了。
“玄月?真是個好名字。”我未再繼續這個話題,只向道淵真人笑道,“多年未見,道長風采如昔,果然是得道高人。”
“貧道不過年紀老邁,進境遲緩。倒是姑娘看來,這些年,修為是不可同日而語了。此次再相見,當初的懵懂少女,竟已俨然一派長老之尊。”他像是想起了什麽,望向天外虛空,“若說起來,貴派掌教陵越真人,當年風姿氣度,至今歷歷在目。”他看向我,微笑,“天墉城弟子多是少年英豪,貧道佩服。”
“道長見笑了,芙蕖不過勉強為之,實在無法與掌教師兄相提并論。”我想起天墉城目前的光景,也無心思再閑聊敘舊,“不知道長此次上山,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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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師兄目前不在城中,而且,近來天墉城突遭變故,芙蕖恐怕招待不周。”
天墉城的景況,目前江湖上并無人知,梼杌不知用了何種方法,将天墉城傳訊途徑皆封死,除非殺下山去,否則無法通知任何同道。
而山高路遠,危機又迫在眉睫,下山求助恐怕等不及,何況現在山下妖物泛濫,普通弟子根本不是對手。所以我基本放棄了求援一念。
可是道淵居然在此刻上山,按常理不可能只是訪友敘舊。
“貧道與小徒今年雲游四方,前日途徑昆侖,發現光景與往昔有所不同,擔心是出了什麽變故,便一路上山,發現妖物肆虐,貧道擔憂坐實,便連夜趕來,看看能否為故人分憂。”
果然。
“道長高義,芙蕖沒齒難忘。”道淵真人此刻上山,無異雪中送炭,我的眼眶都有些發熱,卻強作鎮定。
“此事本為天墉內務,按理不應牽連道長,但危急當頭,芙蕖也不與道長虛言客套。何況,若不設法阻攔,任那魔物破開封印,不但天墉數百年基業毀于一旦,天下蒼生亦危矣。”我對着道淵真人,深深的福了下去,“芙蕖在此先謝過道長了。”
言罷,我站起身子,“還請道長入內室相商。”
入得內室,我便将所有前因後果全都細細道來,道淵真人聽完,默然肅立,陷入沉思。
“想不到此一番竟然涉及上古神魔恩怨,芙蕖,這些日子,單憑你一力支撐,着實難為你了。”沉默許久後,道淵真人開口道,聲音中帶着嘆息。
“無妨,只是如今離它所說的十五,只剩三日時間,對于如何克制那魔物,芙蕖仍是一籌莫展。”我嘆口氣,無奈道。
“難怪,這周圍的妖孽竟然不畏天墉清氣,原來竟是受到上古魔物召喚。”道淵真人沉吟道。
“八月十五為一年陰氣最盛之日,清氣受抑,到了月上中天之時,恐怕現在山下的妖物都将破開山門湧入天墉城,屆時,難免一場血戰。”
“是,這一點芙蕖也已想到,所以道長上山,無論此事可有法可解,至少,能多保一些人平安下山,所以芙蕖感激不盡。”
道淵真人正色道:“芙蕖姑娘不必如此客氣,天下道本出一家,原不必分你我,何況當年陵越掌教與屠蘇小兄弟義助鐵柱觀,此大恩一直未報,道淵此番也算投桃報李。再則,此事關乎蒼生性命,我輩中人義不容辭。感恩之詞不必再說。當務之急,是找出破解此事之法。”
“是,芙蕖知道了。”我心悅誠服的回道,不再顧慮其它,心無旁骛的與他探讨克制梼杌之法。
此時門外卻傳來嘈雜,我眉頭一皺,天墉城弟子向來行為端謹恭肅,怎會如此喧嘩。
一個念頭尚未轉完,門被推開,玉泱閃身入內,對我們躬身行禮,“弟子玉泱見過道淵真人,見過妙法長老。”
“玉泱?”我一愣,繼而斥道:“你怎的如此放肆。這門是你能自闖的嗎?”
“弟子無禮,願領責罰,”玉泱仍舊躬身道,一動不動,“但師尊下山前吩咐弟子,定要擔起天墉城掌教大弟子的責任,現在大難将至,弟子無論如何不願置身事外。請師叔成全。”
這孩子,這孩子,簡直——
我想發怒,卻突然笑了——這個孩子,真的,有幾分像故人呢。這樣闖進來的樣子,倔強的眉目,讓我想起了當年陵越受傷時,屠蘇的反應。
那樣的,少年啊。
“罷了罷了,”我嘆道,“你就留下,與我和道長一并商議吧。”轉而向道淵真人道,“小徒無禮,讓道長見笑了。”
道淵真人卻似并不在意,微笑道:“年紀輕輕,有這樣的意志,貧道說天墉城俱是英雄出少年,此話當真無誤。”
“弟子謝師叔不罰之恩,謝道長不責之義。”玉泱畢恭畢敬回道,方才直起身子,站到了我的身邊。
沉默一會,道淵真人接着說道:“貧道方才想起,那魔物附身于神木之上,神木若毀,它當如何?”
“魔乃無形無跡之物,若是平常,毀去附身之物當于它無甚大礙,”我回憶着這幾日所了解的,“但梼杌不同,它是被封印于建木之上,若是在它徹底掙脫之前,将建木毀去,應能将它消滅。”我說着不免有些興奮了起來,“道長高見,我怎的沒想到這一層。”
“但建木是天界神木,豈是我們肉體凡身所能毀去的?”玉泱問道。
“此其一,其二是女娲的封印不光禁锢了它,也保護着它,封印若在,誰都無法動它半分,除非,在封印松動,它還未完全掙脫的一瞬間,設法将建木毀去,或許有機會将魔物徹底除去,但這要如何才能做到呢?”我看向道淵真人,“建木既是木,能以火焚毀嗎?“
“建木乃天界神木,非凡火能傷。貧道曾聽聞,天界之木,唯有祝融的無根業火方能使其焚燒。”道淵真人緩緩搖頭,嘆道:“可是連女娲都已沉睡,祝融又怎可能現世。”
“祝融之火?”我腦中模模糊糊的閃過了什麽,猛然擡頭道:“不知道長可曾聽聞噬魂血煞?”
“噬魂血煞?那是——”道淵真人點塵不驚的目光終于動容,“道門禁術,以血為媒,可召喚天神之力——莫非——”
他聳然變色,斷然道:“不可!天神之力非凡人所能承受,何況,諸神登天之後,神的力量已不可再介入人間,否則有違天道,逆天而行,必遭天懲。”
“天懲?”我苦笑道,“逆天而行?那魔物現于人世,就不是逆天而行嗎?”不知怎的,我腦中浮現的,竟是梼杌的聲音:“違逆天意就是罪嗎?可這天意,又是由誰定,由誰撰?”
我閉上了眼睛,“神若已無能為力,難道,人就不可自救嗎?”
道淵真人沉默了。
許久,方又開口道:“即便如此,這噬魂血煞既為禁術,早已失傳,即便想用,又去何處尋?”
我安靜說道:“道長請随我來。”
我将他們帶到起居的妙音閣,自去房中取出一卷古書。
“這不是那日——”玉泱一見,便訝然脫口。
此卷古書正是當日與玉泱在經閣找到的《九州雜記》。
“這卷書冊是在經閣尋得,撰文的前輩将昆侖山天墉城相關的所有傳說秘聞,野史雜記俱都整理下來,還記載了許多失傳的道術法咒,包括,禁忌之術。”我将書卷遞于道淵真人,“此書藏于經閣內室,除了掌教和幾位長老及執事大弟子,其它弟子是無權入內更無可能翻閱的,但天墉城歷代掌教治教皆算開化,雖不許弟子修習,卻也從未将記載了禁術的此書毀去。”
道淵真人結果,小心翼翼的将書卷攤開于案上,凝神細看。
“弟子修為尚淺,只看得一知半解,方才道長提到祝融之力,弟子一時便想到此書。”我近乎哀懇的看着道淵真人,“此法若真的可行,當是天墉城唯一生機,還望道長千萬勿要相瞞。”
道淵真人将書卷細細看了兩三遍,方才擡起頭,說道:“此中玄機,貧道已知曉七八,只是——”
“只是如何?”玉泱等不及,搶着問道。
“只是施咒之人,需得修習的是道門正宗之心法。此法至純至柔,純為修行不為武道,修煉之初,若與人争鬥必落下風。”他搖頭道嘆道:“可尋常人練功即便不為好武鬥狠,也為護人自保,怎會修習于鬥武無益的心法。即便是天墉城鐵柱觀此等清修的教派,修為心法,也非全然的道法正宗,多少有一代又一代門人改進之處。貧道修行百年,可最初修煉的卻也非純然道門的心法,這禁術,是萬萬施展不出的。”
原來——
竟是這樣。
我聽完這一席話,霎那間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竟是怔在了那裏。
恍惚間,仿佛看到一張名為宿命的大網,對我當頭罩下,無處可逃。
終于知道,為何,偏偏是我,留在了這裏。
是否人來到這一世,或多或少帶着注定的使命,如屠蘇命中注定與煞氣焚寂上古仙靈糾纏一生,最終以身殉葬,與之同歸。
而我的宿命,難道,就是等待着這一天,以我之身,渡天墉城此劫。
“師父?師父?你怎麽了?”玉泱察覺我的恍惚,情急之下忘記再中規中矩的喚我師叔。
我回過神,擡眼望去,見道淵真人與玉泱均皺眉看着我,帶着憂慮和不解。
我依舊有些恍惚,卻聽到自己的聲音,似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道長,芙蕖所修心法,正是不折不扣的道門正宗。”我在他們驚疑的目光中,緩緩綻開一抹笑,眼中,卻有淚漸漸湧上。
我閉上眼,“合該,是天命注定罷。”
我的師尊,我的親生父親,曾希望我做一個普通的女子,成親生子,煙火人間。
所以,最初入門時,他傳于我的,并非一般天墉城入門弟子所修習的心法,而是純然修身養性的道法,因此在初時,同門師兄弟中,我的功力遠遜于人,曾以為是自己天分如此不濟倍感失落。
後來被陵越發現真相,但他似乎與我父親達成什麽默契,亦不肯教我修習其它心法,我對練功熱情有限,久而久之,便也放棄了。
所幸父親教我的心法,在年歲漸長之後,雖然修煉劍道有礙,但對于道術咒法卻大有增益,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我也無可抱怨。
誰知如今,竟成了天墉城唯一的生機。
我不知命運于我,是寬厚還是殘忍,但我知道,終于,到了最後。
無論如何,能夠由我來終結這件事,我已足夠感恩。
陵越,我,終不負你。
“你決意如此,當真?不悔?”道淵真人看着我,沉聲問道。
“能助蒼生渡過此劫,芙蕖不悔。”
“師父,”一直沉默不語,臉色卻蒼白的吓人的玉泱,此刻突然沖了過來,死死拉住我的衣袖,“師父,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好不好?求求你了,一定還有別的辦法的。”自從上山,我便從未見他哭過,可此刻,他拉着我,第一次,哭的像個孩子。
“師父,你不能這樣,你要是死了,我怎麽辦,玉真怎麽辦,師尊,師尊回來……怎麽辦?”他幾乎哽咽的說着,全無平日的少年老成,我心中恻然,幾乎忍不住也掉下淚來。摩挲着他的頭頂,還來不及說話,門口沖進來一個小小的人影。
“師尊,什麽死?你為什麽要死?”玉真抱着我,驚慌失措,“你們這幾日在說什麽?什麽妖怪?城裏為什麽有妖怪?師尊,你不要死,玉真不讓你死。”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抱着我哭的天地失色,道淵真人搖頭嘆氣,退出房門,将門掩上,給我們留出空間。
告別嗎?也許是的。
我默默的拍着他們,無言安撫。這一刻,竟然荒謬的覺得,我像他們真正的家人,像他們的,母親。
陵越,如果我真的就此離去,你會代我,好好的将他們帶大的,對嗎?
我不會擔心,你是那麽好那麽好的一個人,你教出來的孩子,我,很放心。
終于有淚,從我的眼眶滑下,卻在落上玉泱頭頂之前,被我迅速的抹去了。
“好了,都不要哭了,現在時間緊迫,我們不能浪費在這裏。”我吸吸鼻子,将他們拉起來。
一大一小兩張臉聽話的擡起,四只紅通通的眼睛看着我,像兩只兔子。
我忍不住笑了,拿帕子給他們細細的将淚痕拭去。
“玉泱。”我鄭重的喚他,“我現在說的話,不以妙法長老的身份。而是以你師父,或者,”我頓了頓,“我知道你心裏,一直将我當作母親。那麽我,拜托你一件事情,可以嗎?”
“師父——”他似乎猜到我要說什麽,急道,“我——”
“聽我說完,你跟着我一路調查這件事,個中利害,不必我再多說,你向來懂事,你師尊常誇你年紀雖小深明大義,對你寄予厚望,想必你不會令他失望。”
他想說什麽,被我打斷,“我們,要為你師尊,好好守護天墉城,包括這裏每一個人。所以我希望你,幫幫我,幫我照顧那些我照顧不到的人,把他們帶下山,保護他們,還有最重要的,幫我,找到你師尊,現在我們無法用法術與他聯絡,而我知道,你師尊下山前,已将禦劍之術傳授與你,所以,你是現在唯一能幫我的人。”我将他的臉扳向我,用手指将他的淚抹去,輕聲道:“可以嗎?”
“可我,可我——”他吸了吸鼻子,小聲道,“還沒有真正掌握禦劍之術,師尊此番下山倉促,答應回來再好好教我。”
“我相信你,我也只能相信你,”我看着他的眼睛,“你是天墉城掌教真人座下首席大弟子,是這城中數百人中唯一通曉禦劍之術的人。”我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握緊,“我将天墉上下老弱婦孺托付與你,請你 ,務必幫我,護他們安好。”我拉起一旁玉真,将她的手放在玉泱手中,“我将我最疼愛的玉真也交給你,你要保護好她。”我含淚笑道,“就像當年你師尊保護我一樣。”
玉泱定定的看着我,半晌,突然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認認真真的磕了一個頭,含淚道:“弟子——遵命,還請師叔,一定,保重。”
玉泱走了,走的時候,沒有回頭。
他的身後,跟着我安排給他讓他帶下山的人,玉真被他拉在手裏,一步三回頭,紅着眼睛撅着嘴,明明眼淚在打轉,卻懂事的死死忍住,一聲不吭。
真是,好孩子——
我望着他們走遠,回身對道淵真人道:“道長,我們可以開始了。”
他默然半晌,微微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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