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回合,魏氏勝出
客人也沒有。想必是沈嵘自掏腰包,才換來從來沒有斷過客人的山楂糕鋪得以清靜半日。否則,那何掌櫃又怎敢冒冒失失招呼寡人。
“掌櫃的客氣了,吃多少還不得給多少銀子。”寡人頓了頓,瞥了一眼沈嵘,也不知他愛不愛這個味道,“不必多,就兩碗吧。”
說罷,挪了挪長凳,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着。
“能請貴人嘗嘗店裏的山楂糕,是小人的福氣,貴人還提什麽錢。”何掌櫃臉上堆滿了笑,麻溜地盛了兩碗擺上桌。
頓了頓,他看起來放心不下,又惴惴多言道:“只是……聽說……若有了身子,是不宜吃太多山楂糕的。”
寡人拿勺的手抖了抖,委實佩服丞相散播消息的能力,連何掌櫃都知道了寡人夢中有孕,生怕寡人吃出個好歹來。
他話音未落,沈嵘卻已端了寡人面前的那碗,倒了泰半在自己碗中,然後指着寡人的碗,正色問:“若是只吃這麽些,可有弊害?”
他的表情頗為凝重,好似在談論行兵打仗之事。
何掌櫃短短一呆,連忙搖頭:“內子懷孕時貪戀酸甜,吃過不少,想是這點山楂糕并不礙事的。方才只是小的擔心,怕是多嘴了。”
寡人盯着碗裏頭的這點兒山楂糕,不禁嗟嘆……連舌頭都潤不了的山楂糕,若能吃出問題,那不得比麝香還厲害。
寡人扶額,心裏頭苦啊,卻看沈嵘碗裏,都快累積成山了。
“沈将軍倘若喜歡這味道,再叫一碗我也是給的起錢的。”
“何必浪費。”
敢情吃寡人的就是不浪費錢,沈嵘啊沈嵘,你也太摳門兒了……罷罷罷,看在他費心頗多的份兒上不與他争執,寡人出宮本就不是圖吃碗山楂糕的。
苦寒之地呆久了的沈嵘慣來便吃得利落,三兩口全咽了下去,放下碗後卻忽然眉頭一皺,一副被惡心到了的模樣。
這般難得一見的表情,倒是生動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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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吃?”寡人問。
何掌櫃見狀,頗為驚訝。他的山楂糕聞名十裏,未逢敵手,連寡人也慕名來過數次,可從來沒有人吃出惡心的表情。
沈嵘忙飲了一大口水,清清嗓子,這才看着寡人吐了三個字出來:“太酸了。”
“哈哈哈……”寡人開懷大笑,險些戳斷了木勺子,“叫你吃獨食!不酸才奇怪,我又不會跟你搶。”
“難說。”他淡定地丢給寡人兩個字,拍了一塊碎銀子在桌上,“不必找補了,餘下的,還請掌櫃送兩碗山楂糕給街角那乞兒。”
“沈将軍真是菩薩心腸,那兩個乞兒小人也是常照顧的,沈将軍不必太擔心則個。”何掌櫃說着,把錢收進懷裏,讓夥計盛了兩碗加上一盤點心送去了。
寡人頓時收了笑,順着他的話往外看,才見街角蜷縮着兩個乞兒。他們面前擺了個破碗,面黃肌瘦髒兮兮的,看着很是可憐。
只看了這一眼,寡人便全沒了打趣沈嵘的心情。
寡人治下尚有乞丐,無論如何是寡人之過。連年征戰致使難民叢生,寡人若不盡快收攏大權,想要讓百姓過上太平日子,也是有心無力。
三公雖皆為入鐵主簿,頗有才能,如今卻已醉心權勢,唯有斷了他們的念想,才能令天下無乞。
離了山楂糕鋪子,寡人說想要去君子齋買塊玉佩,沈嵘倒也并未多話,徑直帶着寡人去了。寡人雖出宮無數次,卻是頭一遭起心去體會民情。
單看京師,百姓大多能夠安居樂業,寡人心裏頭還是有些安慰的。只是不知京畿之外的境況如何,定要尋個機會出去一趟眼見為實才是。
寡人慣少傷春悲秋,有些事記在心底就是,面上依舊是笑臉迎人,故而常被當作沒心沒肺沒良心的典範。這不,寡人就是一路笑着進的君子齋,和掌櫃的笑到了一處去。?
☆、出宮三
? “沈将軍大駕光臨,快裏邊兒請。”君子齋掌櫃臉上寫着個大大的“笑”字,沈嵘前腳将将踏進店門,他後腳便迎了上來,說話客客氣氣把寡人也照顧到了,“姑娘也這邊請。”
寡人瞅了沈嵘一眼,委實沒想到沈嵘面子這般大,連向來目中無人的君子齋也對他高看一眼。
可他渾身上下幹淨利落,除了淨世劍的劍穗上本就墜着的一塊玉,便再也沒有稱得上玉的玩意兒了。想來,他應是并不愛逛玉器店的。
沒的卻被奉為上賓。
“買玉的是本姑娘,掌櫃莫要招待錯人了。”寡人在後頭,感覺受了冷待,不免要強調強調。
掌櫃一愣,動作微微一滞,全不曾想到買玉的不是沈嵘,而是打扮普通,和“京中貴女”半點幹系也沾不上的寡人。
也怪寡人自己,奈何自小好動,偏喜歡穿簡簡單單的半臂襦裙。放眼京中,哪個世家千金不是廣袖羅衫,穿金戴銀的。
他定是把寡人當作了沈府跟出來的大丫鬟,拼了大半輩子都買不起一塊玉的那種。
“無需招待沈某,周掌櫃只管把今年新出的花樣取給這位姑娘看。她若差了銀錢,算到沈某頭上便是。”
沈嵘走到哪兒都不忘先掃一眼四周,再抱緊了他的劍。他說話的時候神情淡淡,話說得卻是豪爽得很。話畢,他又對着寡人微微一颔首,大約是“随便挑”的意思。
啧啧,寡人堂堂真龍天子,豈會給不起錢。
不過,撇開這個不談,沈嵘此話還是很中聽的。這幾年,父皇賞給他的財物,零零總總加起來應抵得上國庫一年的進賬才對。
他的底氣怎能不足。
整個君子齋從內到外散發着一股濃烈的高貴氣息,隐隐中又透着一絲銅臭味道。這等連櫃臺都鑲着玉的地方,尋常百姓等閑是靠近也不能夠的。
聽說君子齋每三個月會出新花樣,三套擺件,三套玉飾,都是上上品的玉石頂頂好的雕工。若逢品行不好的富人買玉,那是有錢也求不到的。“君子佩玉”,君子齋講究的正是這個。
寡人後知後覺,這才想起來,若不是仗着沈嵘的面子,單寡人一人進了店,人家會不會不賣給寡人……想到這個,不禁後背一涼。
擺件谷雨并不大喜歡,她總說來日出宮了怕搬碎掉,寡人便只要了玉飾看。
“小店只剩這一套了,姑娘看看可喜歡。”周掌櫃鄭重其事地從鎖了裏三層外三層的箱子中取出了他口中的最後一套玉飾。
“玉冠并玉簪,玉佩并玉镯那兩套都已被買走了,只剩下這套男女玉帶了。”
東西自然是精美絕倫的,寡人手頭拮據,很想問,能不能只買女子那條。可惜人家規矩大得很,說不單賣就不單賣,這個臉寡人還是不丢為好。
錢應是帶夠了,可寡人光是想想便感覺有一把刀在剜心掏肺。一刀,兩刀,三刀……明年再來一刀。
從前送谷雨的多是些小件玉飾,這次送個精妙的,倒也對得起她肯陪着寡人上刀山下火海的犧牲。至于多出來的男子玉帶……但願她能在對的時候遇到對的人,送予對方做個定情信物也是好的。
“就這套吧,多少銀子?”
“姑娘真夠爽快!”掌櫃笑了,瞧了沈嵘一眼才又接着說道,“這不沈将軍在麽,姑娘既與沈将軍相識,無論如何也得賣個人情。說起來,還要感謝沈将軍這樣的大人物,日子才能太平,我君子齋的生意才能紅火呢。”
沒想到掌櫃的竟有這般見識,寡人佩服。
不過,沈嵘的面子已經大到這般田地了,委實叫人吃驚。也不知寡人的面子,能值他君子齋幾個錢。
沈嵘清了清嗓子,那掌櫃見馬屁怕是拍偏了,便适時住了嘴,又對寡人說道:“本是五千兩銀子,姑娘若誠心要買,四千五便可。”
啧!寡人正巧帶了四千五的銀票……這掌櫃也忒會猜了,愣是沒讓寡人從沈嵘身上剮下哪怕一星半點的銀屑。
可憐的寡人,就這麽成了一個窮人,用力咽了口口水才乖乖交出了全部私蓄。
那裝玉的紫檀盒子也是鑲玉的,雕工一流,亦是佳品。這君子齋果然名不虛傳,活脫脫來了個買一送一。
進店前腰間鼓鼓,出店後囊中空空。寡人費了這麽大個心思給谷雨送生辰禮,也不知道她是否會流下兩滴感動的眼淚。
出了店門已是日頭打西,街上少了許多人,安靜了不少。
“沈将軍今日辛苦了,我也該歸去了。”寡人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抱在懷中,生怕回去不及時,倘若被谷雨發現,也就給不了她驚喜了。
“是否先回趟寒舍,把衣裳換了。”
“不必了,沈将軍選的這套半臂我很喜歡,就不歸還了。”寡人一邊厚着臉皮說道,一邊下了臺階。
“哎——”沒想到一下沒站穩,整個身子斜斜摔出去。
玉!
寡人就是丢了命,也不能丢了谷雨那嘴裏不饒人的女人要的東西,也就下意識的沒有伸手穩住身形,偏偏牢牢抱着那條割肉買下的玉帶。
有眼疾手快的沈嵘在,寡人當然是摔不着的,只是以一種怪異的姿勢,被他兩只手箍在懷中着實太丢人。
濃重的霞光打在他身上,棱角分明的側臉在那一瞬間,勾勒出了俊到極致的畫面。寡人一個晃神兒,仿佛看到了……佛陀。
佛陀是假,煞神是真,待寡人站直了身子才發現他那張臉早已是黑雲壓城,看寡人的眼神了無敬意。
“不過一件玉器,何必輕重不分地護着。摔出個好歹,心血付之東流,哭的可不是沈某。”
除了谷雨,從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寡人,竟然被他一個眼神看得漏跳了心髒:“……沈、沈将軍擔心它?”
寡人說着,不自覺地摸上了自己的小腹,傻傻笑起來。他口中的心血,可不就是這個小家夥。
他聽罷,卻是撒手放開寡人,不緊不慢退後兩步,臉上神色立時恢複如初:“舉手之勞,不必挂懷。”
“……”寡人無言以對,挪了挪腳,立時倒抽一口氣,“疼死了,馬車還停在遠處,怕是要勞煩沈将軍再‘舉手之勞’一會,把寡人背上馬車。”
他嘆了口氣,濃眉微蹙,沒有動作。
寡人咬唇,低下頭用腳畫了兩個圈兒:“……也是……可以走的。”
沈嵘卻将劍別在腰間,背過身躬下腰去:“上來吧,小心些。”
寡人就知道,他定會遷就寡人的,于是嘻嘻哈哈爬上了他的背,一手拿玉器盒子,一手去解他腰間的淨世劍。
“這劍打在我的腿上,硌得痛,不如解下給我拿着吧。”寡人嬉笑說着,便伸手去摸劍柄。
劍沒摸到,卻摸到他硬硬的腰腹……這一下,寡人好似摸到了燃燒的蠟燭,被燙得趕緊縮回手,腦中再度不受控制地勾勒出幾筆不堪入目的羞恥畫面。
他剛邁出去的腳步頓了頓,卻只有那一瞬,便又往前邁出了步子。寡人慶幸,還好他看不到寡人偷偷羞紅的臉……
沈嵘走得穩穩當當,慢條斯理說道:“方才還萬般寶貝地在乎那玉,這會兒又怠慢起來了?依我之見,還是雙手抱緊得好。硌着就硌着,總不過半盞茶的路。”
作為衛尉兼郎中令,這話未免太不将寡人放在眼裏。什麽叫“硌着就硌着”,寡人乃萬金之軀,那是一點不如意都不可以受的。
可寡人舍命保玉在先,他說得很是在理……于是乎,寡人想先将淨世劍騙到手中,再耍賴占為己有的計劃,不幸宣告失敗。
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寡人忽然有個覺悟。自己就是那鐵錘,沈嵘就是那棉花,任憑寡人這個鐵錘怎麽個錘法,棉花也是不會碎的。
蘇谷雨和沈嵘是一類人,都是費盡心思為你弄來想吃的甜棗,卻非得扇一你個大嘴巴才能舒坦的家夥。
寡人這都遇到的什麽人吶,還是江懷好,勤勤懇懇絲毫不坑寡人。
寡人這廂心裏頭不舒坦,又怎容他沈嵘好過,趴在他背上,聞着他頭發傳來的淡淡皂角香,冷不丁地問他一句:“唔……今日沈府的丫鬟給我更衣時,曾惋惜道府中沒有女主子。我深覺那兩個丫鬟有趣得緊,也覺得沈将軍委實算得上偉器才俊,故而有了和她們同樣的疑問。不知,眼下我冒昧問了,可聽得到沈将軍的答案?”
沈嵘默了一陣,步子緩了下來。寡人這心裏頭像是一根絲線懸着千般重量,生怕線就那麽給斷掉了。
畢竟有過那樣親近的關系,雖不論他的答案如何,寡人皆不會與他再進一步,卻總別扭地想弄明白。
“曾有過婚約,故而等到現在也未娶妻。”
寡人聽罷,指尖一時僵住。他有婚約?所以,不僅是寡人,連他也是萬萬不能與寡人再進一步的。
只是,究竟是誰家姑娘,如此好命。
寡人正待自找煩憂,問個徹底,背後卻忽然一陣鞭炮齊鳴,震耳欲聾,吓得寡人險些從他背上滑下來。
沈嵘謹慎駐足,挪步到街邊,放下寡人:“不知是誰家昏禮,怕是得擁堵一會兒了。你我行動不便,且在道旁等他們先過去吧。”
“哦。”還沉靜在他已有婚約的噩耗中的寡人,聽話地爬下了他的背,靠在就近一家店鋪的門邊兒上,往鞭炮聲傳來的方向瞅。
只見新郎官兒一騎高頭大馬,大紅吉服,打街那頭走來。他所到之處人聲鼎沸,熱熱鬧鬧,要喜錢的呼聲此起彼伏。
那一張張笑臉,一陣陣笑聲感染着附近的所有人,卻沒能感染新郎官兒自個兒。最該笑的是他,他卻頂着一張哭臉,比送葬還難看。
這不是風流佳公子,京師一表人才的李淦麽!?
☆、套話
? 寡人死乞白賴追出宮,非要目睹李淦成親才肯死心的事,不過一個晚上便瘋傳了朝野上下。江懷帶來消息的時候,寡人很配合地噴了一口茶在他臉上。
接二連三的事端,令本就疑心頗重的丞相再度加深了對李疏的防範。今日上朝之時,可憐的李疏除了附和丞相,連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說。
這兩府官員自前朝起便捆綁在一起,到了如今,竟終于因觸及彼此根本的利益露出了瓦解的勢頭。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那一日确實乃是恰逢李淦成親,原本便未曾參雜算計,委實算不得手段惡劣。要說手段,寡人絲毫及不上谷雨。
寡人回宮得不算晚,先摸到西偏殿去,換了自個兒的衣裳後拐道從凝輝殿那方進的霁室殿。乖巧的逐雲還特地尋了個由頭來接駕。
弗一進殿,寡人堪比小狗的鼻子便聞到了熟悉的香味。如此香甜美妙,勾人心魂,必是剛剛出爐的綠!豆!酥!
出宮溜達了一圈,可惜沒能趕上沈府的晚飯,此時腹中空空,被這香味勾得生生咽了兩口口水。
“好酥酥,快傳膳吧,寡人先吃兩個墊墊底。”
谷雨托腮跪坐在小幾旁,瞄也沒瞄寡人一眼,懶懶散散地沖逐雲勾了勾手指:“去傳膳吧,餓死鬼回來了。”
……當着宮女兒的面如此形容寡人,真的不要緊麽。逐雲早已習慣,就當什麽不該聽的都沒聽到,低着頭出去傳膳了。
寡人倒也心寬,趴在她身旁,丢了一個綠豆酥到嘴裏:“唔,好吃……綠綠呢。”
“跟着江懷跑了一天,這會兒累了,在睡覺呢。”
哦,難得沒來争食,它果然還是喜歡巧士冠多一些的。
寡人放心地伸出龍爪,去拿第二塊吃,不料将将碰到食盒邊兒,便被谷雨一記不是手刀卻勝似手刀的巴掌打在爪子上。
“別光顧着吃。東西呢,交出來。”
“什麽東西?”寡人無辜,趁她說話,果斷抓了一塊往嘴裏送。
谷雨許是倦了,沒那耐心同寡人繞來繞去,眸中精光閃過,又是柳眉一挑:“你袖子裏的東西。”
這裝玉帶的盒子的确有點大,但寡人的大袖子也不是大着好玩兒的,一手托着,一手吃綠豆酥根本不在話下。
原本寡人是準備先把盒子藏起來,再去找谷雨的,怎奈她在霁室殿守株待兔,把寡人抓了個正着。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弄回來的玉帶,怎麽能如此不隆重地拿出來呢,也忒沒面子了,這事當然是要否認的。
“酥酥,你難不成累得花了眼,寡人袖子裏哪來的什麽東西。”
谷雨慢慢悠悠收回手,終于不再托腮,正眼看向了寡人。她知道寡人怕她的,這一看,就真把寡人看得怔忪了。
“你出宮了。”
“……”難道被逐雲出賣了?
“別算到逐雲頭上,她可沒那膽子算計你。”
好吧,蘇谷雨心如明鏡,凡事在她面前都難藏不住。可是寡人不明白,怎的明明安排妥當,硬是被她斬釘截鐵地說“出宮了”。難不成身上帶着宮外的味道,被她給聞出來了?
“你的布局倒也精妙。我午睡醒來,聽逐雲說你去了凝輝殿處理朝政,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凝輝殿那種地方,我這身份輕易不會去,也犯不着打聽你是否真的在那兒。所以,當時未作他想,也就真信了。”
“那為何又懷疑了?”寡人不死心,一邊摸了綠豆酥往嘴裏塞,一邊破罐子破摔,聽她說下去。
“我正做綠豆酥時,聽到消息,說舞陽那丫頭突染惡疾,被魏氏親自接回了月桂宮。我是知道你有意把舞陽這個麻煩擺脫的,故而沒有阻攔,而魏氏動作太快,确實也沒有給我機會。但是,我的懷疑就出在這裏——為何魏氏會突然态度強硬,直接到西偏殿來把人領走。”她說着,頓了頓,屈指敲在寡人的腦門兒上,“如果我是魏氏,若要這麽做,必然得在沒有任何後顧之憂的情況下動手才行,畢竟太後寶座還未坐穩,不宜把與你的争鬥擺到明面兒上來。倘若你尚在宮中,為了面子,怎麽着也會給她阻攔;若你不在宮中……”
若寡人不在宮中,魏氏最大,她說舞陽有毛病,舞陽便是有毛病的,誰還敢多嘴質疑半句,連個禦醫都不必宣了,一切回到月桂宮母女倆關起門來再說。
寡人只算到了谷雨會被寡人順利蒙過去,卻沒想到她從魏氏的行事上,便可猜到寡人已不在宮中。
“況且,我去西偏殿看過了。你的衣裳鞋冠都好好放在床尾櫃子第二隔中,而欣蘭,聽說從西偏殿出來時,妝容不整。故而,你定是換了她的衣裳,冒充宮女混出宮去了。”
谷雨啊,你這般聰慧不去斷案委實可惜。寡人自嘆弗如,看來這輩子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還自作孽升了她的官兒。
“如何?”
“目前為止,的确都被你猜中了。可你叫寡人拿東西出來,又唱的哪一出?”
“你還能再笨點嗎?”谷雨笑了笑,又在寡人的腦門兒一記痛敲,“咱倆這些年哪回出宮不是一起的,這回你偏躲着我。不是對我有了防心,便是去辦與我相關的事。至于和我相關的是何事?我蘇谷雨在宮外無親無故,還能勞駕你什麽,那必然唯有我自己的生辰這樣一件事了。想必,此行你去了君子齋——所以,給我買的生辰禮呢?”
蘇谷雨!這樣就不好玩兒了。費心費力還不就是為了給她給驚喜,她倒好,反過來驚了寡人的小心肝兒。
寡人的一顆心真是多災多難,剛被剜了一遍,又被她刺了一刀,委實可憐得緊,連這滿滿一盤綠豆酥都不足以安慰。
還能怎麽着,死撐着不交出來麽。那必是讨打的。于是,寡人只好悻悻然放下綠豆酥,把袖中的盒子捧了出來,雙手捧到她眼前。
“喏,本想到你生辰時再給你的,未曾想竟沒瞞過你的眼睛。”
見到玉盒子的谷雨馬上就跟換了一個人似的,終于換上了愉悅的笑臉,打開一看,更是喜不勝收:“說你笨,你還真笨。我本是诓你,誰知你這麽好騙,一腳踩進坑裏。”
什麽意思?難道剛剛她分析了那麽多,只是在騙寡人的話?這……不至于吧,哪能騙得于此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她一邊取出玉帶,一邊又戲谑道:“別傻了,你那袖子寬得很,我又不是火眼金睛,怎知你下面藏着東西。”
“……”
寡人不如一頭撞死在柱子上好了,她又來這一出,簡直要了老命。寡人實在懊惱,一時沒緩過氣兒,便重重咳嗽起來。
谷雨見玉忘友,把那兩條玉帶捧在手裏,眼中直冒精光,一副愛得死去活來的模樣,聽到咳嗽聲也只是拿胳膊肘推了茶壺過來,意思是讓寡人自己倒水喝。
命苦如斯,寡人……難吶。
“你也別在那兒自欺自艾了,我今日替你杖斃了範氏,應當得起這份兒大禮才是。”
範氏?寡人一時來了精神,險些撒了茶水出來:“可是主管宮中花草的那個?”
“除了她還有誰。”她點點頭,把玉帶輕輕放回去,小心蓋好盒子,才又說道,“正是魏氏一手提拔上來的,範筱!”
就是這個範筱,曾經往岫岩宮送鹦鹉菜,非說會開出漂亮的小白花,愣是讓五谷不分的寡人好生丢臉了一會。
可有道是打狗亦得看主人,這範氏是魏氏的人,聽說她妹妹還被太尉收作妾室,得寵得很。故而,沒到罪該萬死的地步,是動不得她的。
但谷雨偏就這麽做了,寡人雖奇怪,卻也是信得過她的。
“這才新官上任第二天,委實算得上雷霆手段!你到底尋了個什麽好由頭将她杖斃的?寡人回宮已經好一會兒,也不見魏氏來吵鬧。”
聽到如此疑問,谷雨揶揄輕笑,滿臉鄙夷之色,娓娓道來。
“今日我讓範氏送些花草來霁室殿,她本就不盡心,竟送了丁香牡丹的插瓶過來。自從你有孕的消息傳出去,宮裏上上下下,哪個不得做好面子工夫,卯足了勁兒讨你的好。丁香牡丹這種東西,雖不如麝香、附子那般烈性,卻終究對胎兒不利。如此粗心大意,我必然要殺雞儆猴,立即杖斃的。”
“理由是夠充分的,對付那些個沒有依靠的小宮人還好,範氏就……魏氏沒有找你的麻煩?”
“她忙着為舞陽那丫頭謀劃,等得了消息來救範氏時,那範氏早已咽了氣。我硬說範氏為保幕後主使咬舌自盡,她魏氏難不成還要自己來趟渾水,替範氏辯護兩句,再将自己置于不利境地麽。”
好魄力,好狡詐!寡人果然沒有選錯內司。
“事關寡人的龍胎皇嗣,幹系重大。雖吳魏兩黨都恨不得龍胎滑落,但明面兒上卻得護着的。魏氏生怕被丞相一黨揪了錯處,撇清關系都來不及,又豈會大意陷進坑來,只能就當酥酥你杖斃了個該死的宮人,吃個啞巴虧。”
“如何?”
“妙!”
“可值你這塊玉?”
“……”寡人心頭一顫!區區範氏,哪抵得上寡人的一年私蓄,“……值,最值了!酥酥委實做的一手好買賣!”?
☆、瑣事
? 寡人出宮前将舞陽好一番戲耍,但說要去魏氏那裏請個安的話倒是真得不能再真。魏氏好歹是個長輩,如今又尊為太後,做做樣子嘛,應該的。
今日下了早朝,時日尚早,寡人也未回霁室殿,直接便坐上禦辇取道慧壽宮。舞陽也算話帶到位了,魏氏早命人清道除塵,迎接聖駕。
這阖宮的宮人,哪個不知魏氏與寡人明裏暗裏鬥了近二十年,一見這“母女情深”的戲碼,便知定有雞飛狗跳的好戲上演。
可惜今日要讓他們失望了,寡人此行唯有一個目的——見見長輩,拉拉家常,順便給丞相添個堵罷了。
“太後今日氣色很好,想必慧壽宮住得甚是習慣,寡人也就放心了。”寡人屁股坐定,臉上的笑恰到好處,家常速速拉起來。
魏氏當了太後,自是一派雍容華貴,和藹笑着,坐在一側:“皇兒什麽好的都往哀家這裏送,哀家怎會不習慣——婳蓮,還不快快看茶!”
魏氏身邊兒的宮女以伶俐乖巧著稱,她将将吩咐下去,不過兩句話的工夫,茶便端上來了。這茶也委實講究,用的是白玉蓋碗,紫檀小案呈上,極具風韻雅致。
那可愛的綠芽兒沉在水底,餘幾根微微顫顫豎在水中央,自成一幅寥寥幾筆的畫兒來。
寡人擡頭,看了看四周。
擺件裝飾無一不是佳品名作,殿堂之中華貴又顯莊重。整個慧壽宮富麗堂皇,比當年太皇太後居住在此時還要氣派三分。
“寡人聽聞昨日皇妹突染惡疾,禦醫在月桂宮忙活了不下半個時辰,不知這會兒可好些了,究竟又染的是何病?”寡人說着,使碗蓋撥弄了幾下茶葉,表示很關心舞陽的病情,“寡人心想着,太後這裏要近一些,也就徑直過來,沒往月桂宮去了。”
說話間,宮人又擺上了新鮮糕點。因寡人吃不慣太甜的,這些糕點倒也專門撿了些寡人喜歡的。
“哎……”魏氏蹙着眉,将糕點往寡人面前挪了挪,一提到舞陽便嘆起氣來,“那孩子……禦醫也沒診出了所以然,束手無策,到最後還是她自個兒緩過勁兒來。也不知是得的什麽病,還望以後千萬不要複發。哀家年紀大了,只盼着兒孫安好,便再無其他了。”
不到四十,她年紀大?端看她光滑紅潤的臉,以及一身檀色碎花裙,便實在難以将她和“兒孫”兩字聯系起來。
當然,如今肚裏這個,萬萬算不得她的孫子。
“咳咳……有道是病從口入,可要仔細着平日的飲食。再有,皇妹切莫再胡鬧,須知修身養性對身體是極好的。”
“皇兒與舞陽那孩子姐妹情深,哀家深感欣慰。這會兒她還在月桂宮中休養,等她大好了,理應親自去謝恩。只是,哀家覺得,那什麽周老先生的教誨還是不要聽得好。畢竟是大學問,舞陽又是女兒家,不便露面。如此,皇兒就由着她野吧,她一個天家公主,規矩學得再差也是不愁嫁的。”
寡人差點兒一口茶噴了出來,合着魏氏對舞陽的要求就這般低?雖然父皇對女兒家也沒什麽要求,但寡人自認是個有腦子的,舞陽她如何比的。
“太後言重了。”寡人擱下茶碗,掏出方巾擦擦嘴,“皇妹随性些也好,只是莫要鬧出大錯,屆時寡人也保不了她。”
魏氏笑笑:“她知道的,皇兒莫多擔心。”
繼而又是些家常話,從舞陽說到後宮,又說到待出世的龍胎。眼瞧着時候不早了,也不想在她這裏用膳,便推說乏了要回奉章宮休息。她斷是不會留寡人的,假意說了兩句留人的話,便由着寡人走了。
弗一出了慧壽宮,寡人這張臉再也挂不住,就那麽徹底黑了下來。
這底下的官員是越發不夠聰明了,捧魏氏踩寡人,藏着掖着也就罷了,如今竟還擺上臺面兒了。
“江懷。”寡人在禦辇上微微勾了勾手。
江懷附耳過來。
“去打探打探,從前和魏氏交惡的太妃之中,可有收到陳茶的。倘若有,交代她們往大了鬧,自有她們的好處。”
“喏。”
寡人有些氣惱。
方才在慧壽宮中,魏氏讓人上的茶不是別的,正是陽羨茶。有道是,天子未嘗陽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奉章宮尚且還沒有供上,魏氏才上位不足三日,卻已經喝上了。
負責貢茶的官員顯然是占隊魏黨的。那麽,魏氏讓人大大方方端上陽羨茶時,究竟知不知道奉章宮還沒有。若她知道,如此明顯的下馬威,如何叫寡人的臉色能夠好看。
好個魏氏,寡人此行不曾給她添堵,她倒好,生怕寡人日子過得太順暢。當日仇當日報,出了慧壽宮,寡人已計上心頭,萬萬容不得魏氏撒野。
此後數日,寡人與魏氏相安無事。舞陽那丫頭安分了許多,乖乖在月桂宮“養病”。再有便是聽聞李淦新婚當日,被新娘子暴揍一頓,當着祖宗牌位的面兒發誓此生不納妾、不另娶,着實窩囊丢臉到了家。
李家上下經這一鬧,怕是憋着口悶氣,而這口氣,正是硬牽紅線充月老的丞相灌的。
看着他們鬥氣,只覺時間飛快,一晃眼便已到了谷雨的生辰。
生辰禮早就乖乖交出去了,寡人這日便單是早早退了朝,命逐雲将膳食安排得豐盛一些,點名要了谷雨喜歡的翡翠湯煲。
谷雨今日自然也是精心打扮過的。一身藕色曲裾,配翡翠花簪,紫玉耳珰,腰封外搭一條極雅致的玉帶。
如此貌美絕色,看得人心癢癢。
她沒有選配寡人送給她的玉帶,寡人反倒歡喜。谷雨愛玉憐玉,喜歡的玉是斷不會拿出來使的,生怕哪裏磕壞碰壞了。
但凡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玉器,她都會放進箱底,隔幾日便拿出來看看過過眼瘾。那條玉帶沉屍箱底,怕是這輩子都見不着光咯。
午後和煦陽光撒下,暖暖照人心。難得閑适,寡人與她在霁室殿外的綠茵地上鋪了玉簟,打橫躺下,說着話來沒多久便各自睡着了。
這一覺頗為香甜,待悠悠醒來時已不知沈嵘在旁盯了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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