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一回合,魏氏勝出

又閉緊了,它委屈地踩到谷雨肩膀上,撇開小腦袋再也不想看寡人。

“好好的,你提它尾巴做什麽。”谷雨斥了寡人一句,用筷子頭輕輕安撫着綠綠,溫柔笑着,“乖,長不起來就長不起來嘛,明天給你拔幾支雞毛粘在屁股上,一樣很漂亮。”

原以為是安慰,沒想到又是一輪打擊。綠綠聽罷,飯也不吃了,淚灑一路飛走了。兩個毫無憐憫之心的人,這般欺負一只鳥,也就只有寡人和谷雨幹的出來。

“陛下。”不多時,江懷進來了,身後跟着一個穿戴上頗幾分地位的女官,“宮正木氏有話要說,臣便将她帶來了。”

木氏跪下行了大禮,低埋着腦袋,看不見臉。不過寡人知道,木氏是個美人兒,比寡人大幾歲,入宮起便進的宮正司做宮女,兩年前終于熬成了宮正女官。

這些年寡人禍闖了不少,少不得要勞動宮正司,一來二去便記住了她的臉。

“說吧,所為何事?”

木氏得令,開口禀報,婉轉如黃鹂的聲音煞是好聽。

“啓禀陛下,今日劉太妃宮中有一叫瑩兒的宮女腹痛不止,劉太妃憐她便為她請了太醫。經太醫診治,發現她原本腸胃便不大好,又吃進了不幹淨的東西才會如此。而後,據劉太妃所說,那宮女腹痛之前單只喝過她賜下的茶,但那是貢茶,理應不該有問題。”

寡人擱下筷子,問:“一個小小宮女腹痛罷了,斷然驚動不了宮正司。那麽,到底是何故,你速速說來?”

“是。”木氏頓了頓,接着又道,“太醫查看了茶水,發現是陳年舊茶。常人飲了并無大礙,頂多味道不對,只是那宮女原本腸胃便不好,才會腹痛不止。而劉太妃平素喝的是自己做的花茶,這才許久也沒有發現異常。為此,劉太妃大怒,懷疑有人偷換貢茶,便要宮正司查辦此事。奴婢覺得,貢茶可能是被調換,亦可能是貢茶官員從中牟利,分配給劉太妃的原本便是陳茶。宮正司只能查辦宮中事務,無權審理少府諸事,故而奴婢覺得此事應禀報陛下,由陛下決斷。”

木氏一向是伶牙俐齒,幾句話便将江懷交代的事情理得清清楚楚,如此寡人便能名正言順地下旨徹查貢茶事宜,摘了其中魏黨的腦袋。

甚好甚好,一切按寡人的預想發展。

寡人醞釀許久,終于拍案而起,龍顏震怒:“豈有此理!今日在貢茶上出了偏差,來日豈不在禦膳中下毒?!江懷,傳寡人口谕,着禦史大夫李疏監察,廷尉曹罡查辦,三日內查清楚貢茶之事,定要給劉太妃一個說法!”?

☆、秘密

? 皇帝下令,徹查貢茶事宜一事,在朝野上下掀起了不大不小的風波。得虧趕上休沐日,不然寡人的耳朵又不得清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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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疏和廷尉曹罡就沒那麽幸運了,趕上休沐日接到口谕,管你是在聽曲兒還是喝花酒,都只得火急火燎召集少府大小官員,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要查的這裏頭不乏魏黨,一旦落在吳黨李疏手裏,斷沒有逃得出去的。左右都是些在朝廷上說不上話的雜事官員傷不倒根本,太尉倒也并未急到跳腳。

寡人一面要扶持魏黨,一面卻又親自命李疏去查魏黨,如此自相矛盾,原因有三:其一,少府官員多與朝政大事扯不上關系,可以動。倘若置之不理,他日難說不會在寡人看不到的地方給寡人使絆子;其二,扶持魏黨太多,是時候扇個耳光了;其三,繞過丞相,重用李疏,是又一個挑撥吳李關系的好機會。

當然,丞相的想法寡人猜不準。這回,丞相究竟是樂得看魏黨遭殃,還是把心思放在寡人為什麽愈發重用李疏上,寡人不得而知。

其實,拿皇嗣“生父”做文章,讓多疑的丞相自毀李疏這一堅固城池的計謀,不知還能撐多久。一切的一切,千萬要像寡人想得那般美好。

李疏辦起事來相當麻利,休沐日當天便把事情初初查清,廷尉府雷厲風行将人收押大牢。翌日朝會,李疏當着滿朝文武百官的面,将那負責貢茶的官員拎出來問罪。

寡人還道他少說得花上三天,未曾想竟低估了李疏。大抵是因為休沐日,那官員尚不及打點關系。

那被押的官員叫做牟禮,是太尉表兄的同窗。這些年,但凡和魏氏不對付的宮中人,他必要憑自身職權叫人不痛快。無奈是個不起眼的小官,雖竭盡全力讨好太尉,卻仍不得提拔,連這次将他揪出來,太尉也未曾插手幫扶于他。

棄車保帥,況且棄的不是車,只是個小卒子,太尉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寡人聽罷啓奏,當即拍案而起,将牟禮革職收押,由廷尉府定罪,與牟禮牽連的兩位魏黨官員也一并革職。

寡人劍走偏鋒,至此,終于将魏氏那杯陽羨茶給鬧出來的一口惡氣,痛快地堵了回去。

那位牽了頭的劉太妃,原是同二弟的生母吳氏一起進宮的閨中好姐妹,她二人在最初一年裏将魏氏打壓了個夠嗆。後來吳氏毒害母後事情敗露,倒不曾牽連到她,但她從此和魏氏結下梁子,雖不敢擺到臺面上來鬥,但這些年從未安生過。

一聽到有機會整治魏氏,她比寡人還要激動三分,一手安排了宮正木氏所禀報之事。

“江懷。”寡人下朝,坐上禦辇,放松心境準備回霁室殿休息。

“陛下請吩咐。”江懷走在寡人身側,聽得貢茶一事塵埃落定,心中亦是暢快。

寡人卻想得遠了些,心頭并未徹底松下氣來,仍懸着一根弦:“其實,寡人有心擡劉太妃的位分,讓她與魏氏相鬥,如此寡人亦可少費心神。只是,思來想去也不知該如何擡她這個位分才好。”

江懷聽罷,稍有猶豫:“前朝曾有過兩宮太後,陛下不妨效仿。”

“寡人曉得。”走在臺階上,禦辇有些颠,寡人眉頭微微一蹙,覺得頭又暈了幾分,“要尋個由頭尊劉太妃為太後并非難事。她算是丞相那頭的人,只需把此事稍稍提起,丞相自會想辦法将她推上太後之位。只是,寡人擔心,倘若劉太妃又與吳黨扯上幹系,寡人的日子仍不會好過。”

這個問題已經思考了好些時日,自诩聰慧的寡人,卻始終沒能找到合适的辦法。那劉太妃還算是個有腦子的,怎樣才能讓她甘願成為一把寡人指哪兒削哪兒的刀,且唯有寡人使得動呢。

“陛下。”江懷說着,頓了一頓,分外猶豫,“……臣是宮中的老人了,見得多,聽的也多,倒是有一個法子。”

“哦?快快說來。”

“陛下可曾多說過許多年前,劉家因強占耕地,劉太妃的父親被先帝降職一事?”

“幼時曾從魏氏譏諷之言中聽說過,有一點印象,卻并不十分清楚。如今她父親在朝中任廷尉丞,多少說得起話。”

言語間,禦辇已至霁室殿。寡人扶着逐雲的手下了禦辇,和江懷一同進了內室。殿裏很是安靜,沒有那一人一鳥的影子。

“蘇內司呢?”

手巧的逐雲為寡人取下冕旒冠,順便揉了揉寡人僵硬的脖子:“回陛下,蘇內司去尚衣局督看為小皇子準備的小衣裳了。臨走時說,要是不滿意新做出來的小衣裳,就不回來用膳了,要呆在尚衣局直到滿意為止。”

谷雨這是把手伸到了尚衣局,要肅清尚衣局中的魏黨。雖說尚衣局不歸她管,但事關小皇子,也關乎往宮裏頭送的衣裳,她還是能管一二的。若是不讓她管也無妨,她講起“理”來連寡人都怕,何況那幫小小官吏。

寡人微微颔首:“知道了,你出去吧。”

逐雲走後,寡人這才又問起江懷:“劉太妃的父親被降職,可是又牽扯到了何事,并不如表面那麽簡單?”

他道:“此事正如陛下所想,并沒有那麽簡單……其實,劉太妃和崇聖皇後的薨逝是有關聯的。”

崇聖皇後正是寡人的母後。

寡人心頭一顫,萬萬沒想到她竟與母後的死還有關系。父皇那般深愛母後,劉太妃倘若真下過什麽黑手,父皇怎會留她性命到如今。

況且,連江懷都知道,父皇又怎會不清楚。

“當時,劉太妃雖并未參與吳氏毒害崇聖皇後一事,卻從頭到尾知曉吳氏的打算,并且出言勸說過吳氏莫要釀下大錯。只是吳氏并未聽勸,而劉太妃知而不報,終于讓吳氏得手,致使崇聖皇後難産,纏綿病榻次年薨逝。”

雖然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寡人還是聽得心驚肉跳,虛汗淋漓。那是寡人的母後啊,就那樣被一群狼子野心的混賬女人要了性命!

“……接着說。”寡人咬了咬牙,不知何時已握起了拳頭。

“後來,先帝雖想一并處罰了劉太妃,卻又不想看到後宮中魏氏一家獨大,故而才隐而不發,反倒晉了劉太妃的位分。另一面,心火難去,這才對劉家強占耕地進行了不小的責罰。”

寡人尚且不忿,對父皇而言……心裏一定比刀紮還要痛苦。

“因先帝始終對崇聖皇後之死耿耿于懷,便将這不能昭告出來的罪證封在匣子裏,放在了霁室殿的床榻之下。其中應當有吳氏被打入冷宮時,傳給劉太妃求她幫忙的字條。陛下倘若要找,只需掀開床板即可。”

是麽,竟如此簡單。

“寡人累了,江常侍先下去吧。”

“是。”

待到江懷的身影消失,寡人終于一口氣沒提上來,趴在桌案上渾身乏力。這宮裏頭,究竟住着什麽樣的吃人野獸,自己竟然今天才看清一二。不,寡人從來沒有看清楚,他們每一個人,每一步都可能是個隐藏完美的陷阱,吞人性命。

行走在這條路上,如履薄冰。

劉太妃,她算半個兇手。然而,父皇動不得她,如今連寡人也動不得。咽下眼淚含着笑,也要将她推上太後的位置。

所謂的制衡,原是将自己先約束捆綁了個徹底。

這是事實,由不得寡人不接受。寡人只能給自己千瘡百孔的心貼一劑狗皮膏藥,打起精神,動手掀開床板。

果然如江懷所說,床底有一個小小的紫檀匣子。寡人沒有鑰匙,只得從枕頭底下抽出防身的匕首,将它胡亂撬開。

裏面只有一個信封,拆開,幾行娟秀的字體呈現出來,落款是吳氏的閨名。

吳氏的信中提到劉太妃,又說自己沒有聽勸,現在悔不當初,還望劉太妃在外幫忙打點一二,助她出冷宮。

然而,冷宮她至終也沒能出,待她生下二弟便被父皇白绫賜死。

直到長長的指甲戳破手心,寡人才從悲憤中回神過來,當下長嘆了一口氣。罷了,何來時間傷感。

想罷理了理心情,取出信件,把空匣子放回原位,又将床板放下,然後走到桌案前,抽了一份聖旨絹帛,自己研磨提筆書寫起來。

前些日子,魏氏的太後诏書是寡人親筆寫的,眼下劉太妃的也由寡人一并寫了吧。

魏氏尚且撫養過寡人,亦生養了舞陽,當得起太後尊位。劉氏麽,這些年上得了臺面的事也就只有父皇病重時,她出宮在聖覺光寺佛像前為父皇祈福了整整三個月。

倒不是當真感情至此,她只是希望父皇撒手人寰之前,能看在此事上再給她和她的家族一些體面。

父皇恨着她,終究也沒給。到如今,讓寡人撿到了這個由頭。理由太單薄,剩下的那些反對的聲音,只能丢給丞相去解決。

目前要緊的是讓江懷再去摸出一些劉家的罪名。大把罪名握在手中,才能握緊劉氏這把刀。

明日,先讓江懷把這份诏書和這封信一起送到劉氏面前。同魏氏一樣,風光章程一并不必有了。

魏氏選了太後之位,交出鳳印,而到了劉氏這裏,則是選擇性命和站位的問題。她來日登上太後之位,若是與丞相內外勾結,寡人取她性命并非難事。?

☆、相助

? 俗話說,這人倒黴起來,喝涼水都塞牙縫。寡人向來牙口好,沒想到這回也塞了個鑽心痛。

今日聽周老先生講學時,寡人一不小心打了個呵欠,便被老先生多留了半個時辰,手抄《治國策》十頁。

直到昨晚才好容易抄完了《女訓》的寡人,手腕還酸着,沒想到一個呵欠又掙來一頓罰,委實心酸得很。這要是趕上寡人青蔥年少,尚為蠻狠公主的時候,別說老老實實受罰了,誰敢罰寡人,寡人定先甩他一臉墨水珠子。

如今上了年紀登了大位,折騰不起來了,也就只好乖乖聽話鋪紙研墨,該抄多少抄多少。

身為伴讀的吳瑨和魏長松,自然而然的也就留下來一齊抄書了。他們并無過錯,卻受寡人之累,連抄兩回書,才是真的無辜之極。

吳瑨素來講究修身養性,本就好書法,薄唇一抿便端端坐下權當練字。魏長松卻沒那麽規矩,一手握筆,一手偷偷仍給寡人一塊酥糖。

“吃了就不瞌睡了。”一臉獻寶神情,罷了,還給寡人挑了個眉毛,暗送一輪秋波。

這小恩小惠也想收買寡人一顆芳心,寡人的芳心就這麽不值錢?他難道不知寡人喜歡甘甜和酸甜,卻不喜歡純正的甜食麽。

瞧瞧,功課沒做好,便适得其反……看在他眉毛挑得略有幾分英氣的份兒上,寡人也就笑笑收進袖中,不作評價了。

“咳咳……”老先生雖老,脊背卻打得挺直,端坐在上位,極應景地清了清嗓子,也不知是否看到了下面的小動作。

他手裏正翻着今日交上去的《女訓》抄本,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展顏,不知道皺的是誰的眉,展的是誰的顏。

寡人心裏犯嘀咕,扭頭瞥了瞥吳瑨,見他正一筆一劃寫得誠心,一派山河坐定的氣場,不禁頓時自慚形穢,好生佩服。

好容易又完成了《治國策》,寡人擱下筆,心想這回總算能回去霁室殿好生休息了吧,卻沒料到方才老先生皺的正是寡人的眉。

“老朽讓你們抄書,原本以為是最簡單不過的事,沒想到卻有人敷衍了事——陛下,敢問您覺得,自己這手小篆比之當年可有進益?”

進益當然有的,只是抄得太急,沒能發揮出全部水準來。可這字即便再差,也不至于和“難看”粘上關系,即便和吳魏兩位公子相比,也當是拔尖的。

“先生是覺得,寡人敷衍了事,态度不端?”

“陛下既然知道,老朽便不多說了。”老先生捋了捋白須,丢開手裏的書,又拿起了另外兩本,面色變得和藹起來,“吳公子和魏公子雖字不如陛下,卻看得出是一筆一劃認真書寫。抄書不是比字,也不全是懲罰,而是求個端正态度。”

抄個書也能有如此深意?寡人打心裏頭不服,卻憋屈得無話可說。

“先生。”卻在寡人沉默的當口上,魏長松突然插話進來,“陛下日理萬機不說,還懷有龍胎,着實辛苦非常。本是該好生靜養的,想來并無太多工夫抄寫《女訓》。學生與吳公子賦閑在家,故而才能心無旁骛工工整整抄完一百遍。這其中區別,還望先生斟酌。”

字字铿锵有力,感動得寡人險些流了眼淚。

吳瑨也還算厚道,幫着說了句實話:“字随心境,陛下連日勞累,下筆無力也是難免的。先生曾有言在先,身體不适可暫免課業。眼下,從陛下的字便可看出,陛下已經疲于應付,應當休息了。”

對對對,寡人需要休息了!肚子裏懷着的孩子,再累下去還不得折騰死寡人。

魏長松是求老先生放過寡人這一次,吳瑨卻是希望老先生放了寡人的假,也好将他自己也暫且解脫。

他哪裏在幫寡人說話,不過是始終不肯甘心做個伴讀罷了,可他這幾句漂亮的話卻切中要害,相當受聽。

老先生誰的面子也不賣,卻唯獨會給小友吳瑨面子,于是嘆了口氣:“罷了。既然如此,今後便改為隔日授課,陛下龍體康健最為重要——你們二人先走吧,老朽就此事尚有些話與陛下說。”

這是要留下來單獨挨訓麽,周老先生雖然口頭答應此事作罷,卻根本不是個随便勸得住的人。他的脾性,寡人了解得很。

凡事見好就收,吳魏二人也不再争取什麽。

吳瑨倒是走得灑脫,一句話也不曾多說,青衫墨發,漸行漸遠頗有谪仙韻味。魏長松卻來了個一步三回頭,生怕寡人被吃了似的。

看着他這幅作态不免心頭暗笑,要說唱戲,還是寡人唱得好。那魏長松用力過猛,生生把一出離別不舍的委婉情愫,唱出了生死離別的凄涼悲壯。

委實悲得人鬧心。

鬧心歸鬧心,眼下周老先生這裏,還是得想辦法快快脫身。

“不知先生将寡人留下,還有何指教。寡人願洗耳恭聽,定不會再叫先生失望。”

原本以為又是什麽大道理,長說辭,寡人服服軟便混過去了,沒想到嚴肅了大半日的老先生反倒笑了:“都說女大十八變,老朽如今算是體會到了。陛下從前刁蠻任性,如今也沉得下性子,肯聽老朽多說幾句了。”

哪裏哪裏……寡人的難纏與刁蠻不過是從皮面轉入了內心,換骨換心也換不掉寡人這不安分的脾氣。

心頭這麽想,話卻不能這麽說。

“既然為君,便當有為君者的樣子。寡人倘若再無知任性,豈不有負父皇對大邺的一生心血。人總要長大的,寡人只是長大得慢了些,還請先生莫要笑話。”

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寡人這個回頭不知值得了多少金子。

“陛下既然有這等見地,那麽,老朽便等着陛下一鳴驚人。”老先生說罷,便是一陣開懷大笑,哪裏還有先前要責罰寡人的神情與架勢。

從前與周老先生相處過好些時日,一次也未見過他大笑,不知他竟還是個會開玩笑的,寡人一時便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

“寡人要想一鳴驚人,還不得仰仗先生教導。既然先生留寡人單獨說話,寡人天資愚鈍,還請先生明示。”

老先生聽罷,又是一捋胡須,臉上頗有幾分“孺子可教”的味道:“老朽的确有話要說——陛下日理萬機,境況特殊,吳魏兩位公子都知道,老朽又豈會不知。往後,陛下若是不想勞心費神陪他二人周旋,大可給老朽遞個話,老朽稱病不來就是。”

“這……”實在出乎意料。

不大好吧,寡人雖然覺得累,卻也嗷嗷待哺,恨不得多學一些學問,填補填補自己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小聰明。

您老人家要幫吳瑨得一清靜,卻不能這麽幹脆地舍了寡人吧。

“陛下大可放心——這本書是老朽畢身心血,前月将将完成,尚未定名。陛下将它帶回去,即便是每日只讀上個三四頁,也好過在這裏聽老朽講些膚淺道理。”

他說着,從廣袖中抽出一本書來,遞到寡人面前。寡人眼前一亮,激動之下忙翻開來看,僅是那第一句話便好生吸引人!

為君之道,用人之法,正是寡人夢寐以求的學問!

不愧是周老先生,深知寡人需要什麽,又在躲避什麽,也不枉皇兄敬他不比父皇少上幾分。敢情前幾日那般折騰寡人,原不過是麻痹衆人,為今日贈書做個鋪墊呢。

這才是真的老謀深算,令人佩服!

丞相與太尉那頭還在暗自竊喜,弄了兩個甩也甩不開的伴讀給寡人,卻不想提議周老先生入朝授業乃是引狼入室。老人家看似不過問朝政,卻心如明鏡,又與皇兄有着多年師生情分,哪裏能夠不偏幫于正統。

“先生大作必能相助寡人,寡人定會日日拜讀,不負先生期許。”

聽罷,周老先生輕輕擺了擺手:“老朽不過是個賣弄學問的老頭子,可不敢有何期許。來日陛下得償所願,那也是陛下的聖明。”

寡人開懷一笑,将書本好生收入袖中,心下是滿滿的激動,知道他不想卷入朝堂之争,便不再提及此書。

屋外淅淅瀝瀝下着雨,一派和順靜谧。

“下雨了。”

“觀近來天象,今年應是五谷豐登。陛下登基之初便得天眷顧,想來日後定也是平順有為的。”

寡人眯了眯眼睛,笑了:“借先生吉言,今年定是個好年。”

一老一少站了許久,靜默無聲。春雨瀝瀝細如牛毛,泥土芳香沁入心房,能得片刻寧靜便是眼下最珍貴的時光。

還好,有周老先生相助。

良久,老先生動了身形,立到檐下:“不早了,老朽該告辭了。”

寡人忙起身挽留:“這雨興許一會兒就停了,先生不妨等雨停了再走。”

老先生卻是搖頭,捋着胡須,眼角浮現起一個頗有深意的笑:“天氣微涼,老朽一個老頭子,是時候感個風寒了。”?

☆、風波

? 周老先生授課結束之後,冒雨回府,不幸身染風寒,聽從醫囑卧床靜養。他這一說要靜養,便遞了個休養一月的折子。

人呀,一旦上了年紀,一個小小風寒都能要了性命。他說要休一個月,那便只能讓他好生休息了。寡人關懷之餘甚為焦急,當即應允準假,許何時痊愈何時入宮授課。

丞相對此頗為頭疼,先是侄孫吳瑨不争氣,再是好容易争取到了讓吳瑨與寡人朝夕相處的機會,卻叫周老先生一個風寒攪和了。

天時、地利、人和,一個也沒沾上。

但頭疼歸頭疼,卻有一塊餡兒餅從天而降,好巧不巧砸到他腦袋上——一夜之間,劉氏被尊太後。

诏書上是這樣寫的:寡人近來總是夢到先帝,先帝托夢說,劉氏為他祈福三個月,他頗為感動卻沒來得及封賞于她,以至就算下到黃泉心中也總放不下此事。故而,千叮咛萬囑咐,要寡人一定替他賞了劉氏。

先帝都說要賞了,寡人哪裏敢不聽。于是,禦筆一揮,索性賞了個大的,又尊了個太後出來。照祖宗規矩來說,那是荒唐之極!古往今來,從未有任何一個妃子,無生養,無盛寵卻能被封成太後。

無奈荒唐之人行荒唐之事,寡人這個荒唐人當真做得出來。左右父皇已經殡天,寡人借他的口,還不是說什麽便是什麽。況且,依照寡人的性子,再尊出個三宮太後也是有可能的。

消息傳出,朝野上下該高興的暗自高興,該反對的也沒閑着。寡人今日當了縮頭烏龜未曾上朝,據說太尉領着十幾號大臣,在凝輝殿前跪了一個多時辰,場面頗為壯觀。

君無戲言,寡人下的旨意,還能收回去不成。太尉死馬當活馬醫,未曾想到,一幹人沒等着寡人,卻等來了巡遁至此的沈嵘。

沈嵘倒是沒有動手趕人,只是不痛不癢地丢了一句話:凝輝殿前的花磚是剛剛修葺的,踩踩還能承受,這要是跪壞了可就不好看了。

于是,他建議太尉一幹人改到霁室殿去跪,好歹寡人能看到不是。

太尉一想有道理,便當真轉移陣地,帶着一衆小跟班浩浩蕩蕩往霁室殿來。結果,又是個沒想到,還未到殿門口便被“碰巧”巡邏至此的衛尉丞攔截。

那衛尉丞不愧是沈嵘帶出來的好手,一句糙話:“十幾二十個大男人,闖女皇陛下寝殿,豈不有傷風化”,便給生生擋在了外頭。

太尉回味過來,發覺是被沈嵘算計了,可那頭沈嵘卻已早不見蹤跡,頓時一口惡氣憋在胸口憋紅了老臉。

還能怎麽辦,前後不着地兒,總不能哪兒合适哪兒跪,便只好悻悻然夾着尾巴暫且作罷。

太尉尚且沒有辦法,魏氏又如何使得了絆子。她屁股都還沒坐熱,又來個劉氏跟她搶板凳,心裏頭那個火,旺得快燒焦了寡人。

魏氏為明德太後,居慧壽宮,劉氏便為慧德太後,居亦德宮。兩宮太後權柄皆握,不分上下尊卑。

她魏氏能拿懿旨壓寡人,劉氏便能再頒道懿旨打她的臉。

一想到這結果,寡人做夢都笑出了聲兒。

聽說,舞陽闖宮那夜,魏氏在慧壽宮大擺排場,請了後宮諸位太妃用膳。從前與她交好的便坐了上位,與她有愁怨的便都成了奚落的對象。

其中,被奚落得最慘的,當屬這個劉氏。

聽聞她餓了整晚的肚子不說,還要給諸太妃布菜斟酒。好容易能夠落座歇會兒,卻被魏氏表揚舞技頗佳,要她給衆太妃舞一曲。

可憐劉氏養尊處優這麽些年,輕盈身段早已不複,哪裏還舞得動,最後以把腳給崴了作為收場。

魏氏和劉氏就是這般不對付,恨不得親手掐死對方。

寡人又聖明了一會,躲在霁室殿聽他們講外頭的事情,心情大好。朝堂後宮,都被寡人攪得亂成一鍋粥,寡人管這叫亂中求勝!頗有些成就感。

如此好事,卻沒有谷雨分享,欣喜也會少上幾分。她今日分明閑着,卻躲在東偏殿不見人影,還是寡人親自去一趟才同她說上話。

“好酥酥,寡人可想死你了!”

殿中光線陰暗,沒有開窗,只點了幾根蠟燭。東偏殿再怎麽比正殿小,好歹氣派是夠的,生生被她弄成了鬼屋似的。

谷雨躲在屏風後面,搗鼓着她的寶貝兒們,連一點眼神的餘光也沒有分給寡人。綠綠則縮在鳥架子上,知道這個時候讨不着好,便乖乖睡着覺。

這樣的場景,每隔個把月,準又來一次,寡人已經習慣了。

“好酥酥,快別總擺弄這些死物,它們哪有寡人好看。”

蘇谷雨這才擡起頭,眼睛晶亮晶亮的。她手裏正拿着那條寡人送她的玉帶,愛不釋手,看得千種入迷萬種疼,委實稱得上如癡如醉。

唯有在玉器面前,她才能有了女子該有的小表情,從一個言行利落的冷傲女子變得有幾分可愛。

“嘁,你也妄想和它們比美,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她最後摸了一把玉器,意猶未盡放回箱中,這才擡起頭正眼看着寡人,“連日替你操勞,都冷落了我的寶貝們。将将安慰安慰它們,你就像個跟屁蟲似的跟過來了。”

寡人貼過去,抱住她的手臂,嘻嘻哈哈起來:“是啊,寡人是只可愛的小蟲子,哪裏有屁哪裏跟!”

被玉器暫時迷惑了腦子的谷雨,這才反應過來一個不小心,竟被自個兒說的話套進去了。

“去!別纏着我,小心我這股臭屁熏了你的萬金之軀。”她說着,用力抽回那只不幸被賴上的手臂。

“不。”寡人偏不撒手,反抱得更緊了,“酥酥是個香屁——來,讓寡人多聞聞。”一邊說着,一邊往她脖子湊。

“走開走開,你屬狗的不成。”

“哼,寡人真龍天子,當然屬龍的!”

谷雨身上很香,卻不是香粉遺留的香,寡人自小就愛聞。就似昨夜,抱着她睡,聞到她在身邊便睡得很安心。

她無奈地皺了皺眉,一臉厭棄:“行了,你一個生來有體香的,聞你自己就好——哎呀,放手放手!”

是啊,寡人天生有體香,春日裏招個蜂引個蝶也是常态。倒不是真的有多香,至少屋裏不必熏香,味道也是好聞的。

可寡人聞不到自個兒身上的味道,偏就愛她的。

被她好一頓嫌棄,寡人膩歪夠了,這才心滿意足放開她:“好酥酥,何必急着趕寡人。不就幾塊玉麽,它們難道比寡人還重要。”

“自然,比你重要。”谷雨一面說着,一面把裝玉的箱子塞進櫃子鎖了裏三層外三層,再把精巧的小鑰匙放進胸前的璎珞小孔中。

就知道是自取其辱!看她這般愛護自己的寶貝,寡人腦子一閃,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來:“酥酥可曾見過吳瑨?”

她微微一愣:“只見過畫像——好好的,提他做什麽?”

谷雨沒見過他也不奇怪,那吳瑨直來直往,下了學便徑直出宮。近日因為周老先生抱恙,他也未再進過宮,谷雨自然沒有見過他。

況且從前在成陵守陵時,除了出現在靈堂,他甚少露面,連與寡人也只見過幾面而已。谷雨那時又操心着寡人和沈嵘那上不得臺面的事情,三個月的時間裏,彼此竟連一面也未見過。

“他呀,整個人便像是一塊玉,行走的風骨,化形的古韻。所謂畫皮難畫骨,他的畫像只畫出了他的俊朗面容,卻畫不出他的氣韻。雖說是丞相的侄孫,和咱們不是一條路的,但酥酥不妨見見,定會佩服的。”

“可別!”谷雨忙不疊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嘴角猛地一抽,“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否則你當‘道貌岸然’這個詞是從何而來的。”

她說着,把手一攤,又補充道:“還是死物靠得住。”

她說的死物,是玉,放進箱子裏就不會自個兒跑掉的玉。

寡人對吳瑨頗有好感,不過谷雨言之有理,寡人也就不慫恿他二人見面了:“酥酥說的有道理……只是,吳瑨腰間挂着的那塊玉和他的氣質甚為登對,樣式也好看,想必酥酥會感興趣的。”

寡人倒是無意将吳瑨納入自己的陣營,盡管極力向谷雨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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