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回合,魏氏勝出

不覺得,回憶最重麽?”

回憶最重?寡人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微微紅了臉,心虛地低垂下頭:“沈将軍說得沒錯,回憶無價,是人一生最寶貴之一。”

“所以,臣送了它,相信比任何金銀寶物都要貴重。”

“……可是,沈将軍為何現在才送來?”

沈嵘頓了許久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興許觸到了我們之間不該提的東西,寡人略感尴尬,便想清清嗓子換個話題,他卻又說話了。

聲音是那樣輕柔,讓人感覺不到他是個鐵血武将。

“現在是時候了。”

是什麽時候?寡人擡起頭,分外疑惑,又被他突然異于尋常的言語糊弄得有些迷糊,便一時呆滞了。

“臣還有公事,先告退了。”他說完便拱了拱手,不管是音調還是表情均恢複如常,仿佛剛才那個滿身和暖春風的人不是他。

喂,等等啊!寡人傻呆呆地伸了伸手,他卻片刻不留,腳步飛快地走了。

“……”

為什麽現在可以送來啊?!說話留一半,那不得把人憋死!撿到東西不是應該馬上歸還麽,現在扯回憶重要抵了一個生辰禮,這算什麽回事兒……

難道說……寡人那一劍把他削出毛病來了,致使他對寡人一見傾心,小心翼翼把這耳墜保管着。礙于當時寡人的未婚夫,也就是他的義兄弟新喪,他只好把這份情埋在心底不曾提起。況且,他還有個未婚妻。現在寡人與他不是夫妻卻有夫妻之實,他便又別別扭扭表達了一下對寡人的愛慕……

這……寡人使勁晃了晃腦袋,拍案而起!不對,沈嵘正氣凜凜,既然有未婚妻,又怎會來勾引寡人!

是寡人的意淫……寡人怎麽可以意淫!他分明是想表達君臣之間情誼深厚的!

不行,得再去找谷雨挨個巴掌才能清醒。可這會兒她大抵已經睡了,今晚寡人恐怕只能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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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沈嵘那個未婚妻到底是何人?誰那麽好命。

……

就這麽和沈嵘不明不白地相處着,他再也沒有提過這個耳墜的事了。轉眼間就入了夏,寡人的肚子已經顯懷,真如谷雨所說,成了個穿什麽都不好看的大肚婆。

寡人在鏡子前皺了皺眉,看見鏡子中的人兒臉上的肉多了一圈兒,頓時感覺萬分委屈。懷孕操心的是自個兒,吐得天昏地暗的也是自個兒,肥的也是自個兒,這時候寡人多想有個貼心人說:乖,肥成豬也是我心頭最美。

這樣柔情的話沈嵘是給不到的,寡人只能在谷雨身上找點安慰。

“酥酥,你就是個烏鴉嘴!你看看寡人這幅樣子,竟然肉出了彌勒佛似的下巴,這可怎麽見人……”

谷雨聽罷卻沒什麽反應。

“酥酥?”

“哦。”她擡起頭,心不在焉瞥了一眼,“你說什麽?”

“寡人胖了!”

她終于換了個姿勢,又看了看寡人,突然噗嗤笑了,“胖了還照什麽鏡子,我幫你砸了好了。”

“……”

要知道,姿色上寡人比不了谷雨和舞陽,卻也是皇城裏頭一枝花,怎麽能胖成一頭豬,這心理落差也太大了。

鏡子它不過是說了實話,怎麽能砸呢……寡人不過是胖了,也沒醜到砸鏡子的地步啊。

安慰呢,沒找到,卻又被她奚落一番。罷了,習慣就好,寡人也不跟她置氣,反倒往她身上一靠,抱着她的手臂不撒手。

“就知道你嘴毒——說,剛才在想什麽呢?不說寡人可不松手。”

“喲,還跟我講條件。”谷雨大笑起來,卻是目光散散,帶着幾分敷衍。尋常她開起玩笑了,不僅言語上不饒人,連眼神也十分強勢。

此時這般作态,寡人怎不疑心。

谷雨素來也沒什麽好瞞着寡人的,我們兩人在這宮裏“相依為命”,有些事情她不說給寡人聽,還想說給誰聽。

故而,她也是稍稍猶豫了一下,輕輕敲了敲寡人的頭,便無奈開口道:“我剛才在想,清池先生那麽高的造詣,此生最後一塊玉器作品怎麽偏就送給吳瑨了呢?吳瑨若是真心愛玉,真的稱得上清池先生的知心好友,又怎會将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寶玉挂在腰間,也不怕碰壞了……”

“……”怎麽突然扯到吳瑨身上了。

前些日子,寡人倒是和谷雨提起過吳瑨身上那塊玉,當時谷雨對此嗤之以鼻,寡人便沒再提起。

敢情這是我大邺玉器巨匠,清池先生的遺作?那君子齋的玉千金難求,固然珍貴,可要是和清池先生的比起來,簡直是俗物。

當初寡人得見吳瑨腰間懸着的這塊玉,雖不如谷雨那般一眼便能認出出自誰之手,卻也覺委實不錯,便暗暗記下說給谷雨聽。

吳瑨他能夠得周老先生和清池先生另眼相看,想來德行與風骨自然是翹楚中的翹楚,已經不能用“讀書人”來概括了。

“聽你的意思,是已經和吳瑨說過話了?”

谷雨神情恍惚地點頭:“嗯……”

也就是昨日,周老先生來授課,将将講完課時谷雨突然闖進來,附耳說兩宮太後鬧起矛盾來。以她的身份不好出頭,她只好将此事交給寡人親自處理,且又說再晚一步小心收不住場面。

事情是這樣的:那魏氏閑着沒事兒,找了個由頭,硬要收拾某個早看不慣的太妃,結果劉氏不答應了,便将此事阻下。

這可關乎到兩宮太後誰高誰低的問題,魏氏怎可能聽話罷手,便将劉氏遣去先行帶話的宮女掌嘴,理由是那宮女跪得不端正,她要替劉氏教訓。那頭趕來的劉氏一看自己的人被魏氏教訓了,當時就感覺被呼了一巴掌,面子上挂不住,于是又說慧壽宮通報的小太監嗓音不夠響亮,不敬太後,又叫身邊的人把那小太監也掌嘴了。

按理說,你來我往,反正也不會争出什麽高下,此事就該就此打住。然而,劉魏兩人雖然都明白這個道理,誰知道半路殺出個舞陽。舞陽年輕氣盛,又凡事不過腦子,三言兩語再度挑起事端。于是魏氏說什麽也要收拾那太妃,而将給魏氏添堵作為己任的劉氏,說什麽也不讓她動那太妃一根汗毛。

那夾在中間的某位太妃,大約也是奇了怪了。從前她也沒怎麽與劉氏親近,怎麽天上掉餡兒餅,不!掉了個劉氏來拯救她……

寡人當即便去了,調解了幾句就說身子不舒服,順勢“暈了暈”岔開話題,就将此事暫時平息下來。

寡人在那頭處理紛争時,将谷雨留在凝輝殿替寡人送周老先生出宮,她定然就是那個時候看見吳瑨的玉的吧。

“所以說,上次寡人和你說的可一點都不虛,當時你還不信。現在親眼見過了,信了吧?”

“信倒是信了,可這是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谷雨猛一拍桌子,氣不打一處來,咬牙切齒道:“清池先生的絕世之作怎麽能被當作普通玉佩帶在身上,吳瑨真是暴殄天物!我看不下去找他理論,他竟說那是身外之物,情義到了就是,還說他将玉佩戴在身,清池先生在天有靈一定很樂見。”

他兩個,一個将玉鎖在箱子生怕弄壞了,一個卻将之看作身外之物,實在是天差地別的見底,怎不争執起來。依寡人看,就算是争執,也是谷雨為那塊玉操碎了心,拽着人家吳瑨不放,非要他将玉好生保管。

但凡是扯上玉,谷雨便不是那個正常的谷雨,幹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來也不一定。明日吳瑨入宮伴讀,若是還敢戴着玉來,怕是難逃谷雨的騷擾了。

寡人一時樂了,從來沒見過谷雨着急成這樣。誰也不曾收服她,怕是這個沉默寡言,自有溝壑的吳瑨能叫她摔跟頭。?

☆、內心

? 兩個月下來,寡人往丞相府塞的美人初初起了效果。這效果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丞相雖然算不得好美色,這輩子見過的美人絕色也不在少數,但年齡大了總歸有的遺憾就變成了執念。年輕時被善妒的夫人毀了青春愛戀,若是再遇到什麽貼心的美人,必定不會再輕易退步。況且那頭妻弟李疏還讓他堵心,他便斷不會太給自己夫人面子。

那位立了功的美人,名喚零鈴,用盡手段把丞相唬得一愣一愣。而那位丞相夫人呢?風采不減當年,深覺自己到老還被欺負成這樣,便雄赳赳氣昂昂擺足了架勢要收拾零鈴。

哪知她七十好幾一把老骨頭,拿着手杖上去就打,沒成想對方竟然躲開,她沒站穩摔斷了腿,現今已在床上躺了三天。

聽說丞相聽聞此事,也只去看過一次,又将她氣得水米難進。

李疏眼見自己胞姐一大把年紀了還遭受這樣的寵妾滅妻,便親自上門和丞相展開了親切友好之交談。誰知丞相反倒覺得李疏手伸太長,管他家事,并沒有給李疏什麽好臉色。

事情順利得超乎想象,寡人慵懶靠在軟榻上,聽江懷和逐雲先後禀報着近來的大小事情。不是李淦夫綱難振,又被自家夫人體罰了,就是魏氏被劉氏氣得鼻孔冒煙,舞陽又幹了什麽蠢事,朝中官員誰和誰又走得近了些。

這些都還不算什麽事,聽聽知道局勢就行了,要說最近有什麽大事,當屬李淦出人意料不幸被降了職。

李淦任職大行人,需知那并不是什麽容易出錯的官位,待再熬幾年便能升任。哪知他運氣不好,頭一天被夫人拿硯臺砸了手,第二天書寫公文時一時手痛,便寫錯了字。偏那公文又到了丞相手裏,丞相大人認為他連這等錯誤都要犯,不堪此大任,當即将他降職。

我大邺朝已兩百年國祚,蔭蔽為官者不在少數,屍位素餐者也數得出來不少,李淦這個錯誤并不算大,丞相睜只眼閉只眼也就過去了。

結果,偏偏丞相兩只眼都瞪得老大,硬是将他罰了。

李疏本就受夠了丞相的氣,前頭胞姐才被給了氣受,後頭最寵的小兒子又被打了臉面,時至今日他總算明白自己再怎麽隐忍,丞相也是不領情的。于是,昨晚上一個不忿,跑到寡人面前說要效忠寡人。

寡人當然明白,他早就知道這背後是寡人動的手腳,無奈丞相死活不相信。既然皇帝本人不傻,還知道挑撥離間維持皇權,他何必再忍氣吞聲,倒不如早早站隊皇帝,将來定有好果子吃。

但寡人豈是容易上鈎的蠢魚,當時便只敷衍回了他一句:“愛卿的意思是,從前沒有效忠寡人?”

如此輕描淡寫的一句,便将他一腔熱情堵了回去。

他倒也夠誠心,今早在朝堂上便大義凜然嗆聲丞相了。當時丞相那表情,臉色一垮,當場就懵了。別說丞相吓了一跳,就連寡人也委實沒有想到他倒戈得如此幹脆。

這才三四個月,寡人竟然打出如此漂亮的一仗,果然是兵貴神速,不要臉才是上上策。

當寡人愉快而舒服得快要入睡時,剛剛彙報完才出去沒多久的江懷又摸回來了,站在跟前遲疑着要不要把寡人叫醒。

其實聽到腳步聲時寡人便清醒了,于是睜開眼替他做了選擇。

“江常侍有何要事?”寡人邊說着邊坐起身,心想能讓他去而複返的,應當是什麽重要之事。

且看他臉上的表情,頗有些遲疑,于是寡人又多正視了幾分。

“陛下。”他頓了頓,“沈嵘沈将軍今日按例于宮中巡查,行為略有些奇怪……倒也不是什麽大事,但臣想着,還是禀告陛下一聲為好。”

沈嵘?他會有什麽古怪。他每日在宮中直來直往,與旁人甚少沾染,還能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寡人坐直了些,因為明白他的為人,故而心中莫名忐忑起來:“說來聽聽。”

“沈将軍巡查宮正司時,有人看見他曾和宮正女官木氏單獨說話。時長大約有半柱香,因避開旁人,談的什麽話便無人得知了。”

沈嵘和木氏單獨說話嗎?

“你覺得奇怪?”

江懷答道:“臣想着,興許是陛下吩咐的。但,如果不是陛下的意思,那的确奇怪。”

對啊,這确實不是寡人吩咐的。

沈嵘掌管羽林軍,是直接聽命于寡人的,連懿旨都不一定能驅使得動他。但凡有何事務,他必定要先禀報寡人,怎可能單獨和木氏商議。

故而,他二人所談之事,極有可能不是公事,而是私事。

然而,寡人與木氏打過多年交道,從未聽說過她與沈嵘熟稔到可以私談的地步。這其中還有什麽秘辛不成。

從公事上講,寡人相信沈嵘,他和木氏談什麽都不會傷害寡人。但從私事上來說,寡人心裏卻十分不舒服,隐隐約約覺得這個木氏和他關系匪淺。

“知道了。”

江懷見寡人聽了卻沒有什麽指令,又略遲疑了一番,才要退下。他向來敏銳,萬事喜歡查個水落石出,眼下寡人卻沒有吩咐,倒叫他心裏不爽利了。寡人這般回應,他難免不會覺得,這只是寡人吩咐沈嵘辦的。

其實,查來查去又能怎樣,對沈嵘越知道得多,越割舍不掉。木氏年紀廿五上下,長得桃羞李讓,與沈嵘站在一起端的是郎才女貌。

不是寡人多心,是女人天生以來的直覺在作怪。只是,哪怕這個木氏确定就是他神秘莫測的未婚妻子,寡人也得欣然接受。

誰叫寡人根基未穩,棋未下完,戲未唱罷,時不利兮,沒這個命呢。若是叫三公知曉他才是尚未出世的皇嗣之生父,以三公的權勢,定會先謀劃除掉他這一大障礙。

終究是不願他承擔這個風險,可寡人到底心有不甘。

“慢着。”罷了,憋着叫人難受心慌,難過也該清楚明白地難過才是,別到頭來只是自己想多了,“查一下木氏,沈嵘就不必查了,切勿叫沈嵘察覺多心。”

“喏。”

江懷終于舒舒服服走了,寡人卻已睡意全無,将宮娥都遣出去,獨自呆坐了許久。

……

我蕭幼妤,原本是個無憂無慮,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小公主。“寡人”這個自稱,委實一點也不好聽,我也不想坐上皇位。

若是父皇還在,若是皇兄還在,我與沈嵘定不會止步不前。盡管他有未婚妻子,只要我喜歡,就可豁出去一試。畢竟,原本我便是欽佩他,對他另眼相待的。

可是現在,不止這層窗戶紙不敢捅破,連沈嵘究竟對我有無男女之情,也是未知。

想問,卻又不敢問。

所以,做皇帝有什麽好,得到皇位,卻注定要失去太多太多。寡人,寡人,孤家寡人……

沈嵘,我對你難割難舍,一日不見心裏寡得慌。卻不知在你心裏,我占了幾多方寸。你那日送了昔年耳墜,究竟表的是一見鐘情,還是忠君之義。究竟是我領會錯了,還是你我心照不宣。

若是你心裏也有我,可願等我穩固了權位。到那一日,我一定許下一生,與君攜手白頭,至死不渝。

我,蕭幼妤,懷着你的孩兒,想要做你的妻子……僅此而已。

☆、生分

? “蘇內司呢?”午膳時候,寡人已經在霁室殿等了許久,仍不見谷雨現身用膳,便沒耐住性子,随口問了下逐雲。

谷雨素來都是與寡人一同用膳的,若是有事不能趕上,必要着人知會一聲,這是多年以來的習慣。怎的今日突然沒了音訊,也不知她忙什麽忙成這樣。

逐雲也是疑惑,眨巴了兩下眼睛,努力回憶了下,搖着頭說:“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蘇內司出去的時候,有些心緒萦懷的樣子。”

心緒萦懷?這世上還有什麽事情能夠難到谷雨麽,她這個人要強,連與她親密無間的寡人也很少見到她露出這樣的表情。

她遇到了什麽麻煩事不成。

粗粗回想這半年以來,寡人要顧全的事情太多,她也因領職內司而少了許多與寡人談心的時間。恍然覺得,寡人與她雖說不上生分疏離了,卻與幼時相比,不再那般知心知底。

就好比今日,說好的給寡人準備綠豆酥,她竟然說話不算話,開溜大吉!寡人好寡,寡人好苦……

綠綠乖乖站在一旁,偏着腦袋聽,聽見逐雲說也不知道谷雨去哪兒,便又耷拉下腦袋,越發沒精打采。

哎,不光和谷雨少了相處時間,連和綠綠都不那麽親密了。這不,小家夥都沒心情和寡人鬧騰了。

“乖,寡人喂你。”說着,便夾了塊小菜到它嘴邊。雖然不是愛吃的綠豆酥,它倒也給面子,吧唧兩口吃下去了。

盯着這滿桌子精美的菜,身旁空空如也沒有谷雨,寡人突然有一種凄凄慘慘戚戚,寡人和綠綠娘倆兒苦盼在外的相公歸來的感覺。

這感覺委實不大好。

卻在寡人暗自傷懷,強說愁緒的時候,有人通報慧壽宮來了個小宮女,在外頭說是有急事求見,問寡人見還是不見。

現在是用膳時分,還有什麽比吃飯更急的事?寡人當然是不想見。

只是慧壽宮的人向來不安分,便頗有些疑惑,放下筷子,按下性子将她傳喚進來。

“何事需要在這個時候求見寡人?”

小宮女紅着兩只眼睛,撲通一聲往地上一跪,咧着嘴,顫抖着哭腔險些放聲大哭:“太後娘娘突然身子不适,希望陛下能去慧壽宮一趟。”

說罷,便開始抹眼淚,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哦?魏氏又在耍什麽花招。

寡人尋思着,魏氏這個陣仗做得蠻大的。且假設她當真病了,那也應該派個腿腳利索的小太監來傳話才對,沒道理叫個細腿兒小腳的宮女,慢慢騰騰地摸來。

這麽一個小宮女哭哭啼啼跑到霁室殿,一路上怕是已被許多人看到了。寡人若是沒什麽回應,少不得又有什麽說寡人不夠仁孝的話傳出來。

“太後抱恙,究竟是哪裏不舒服了?”寡人皺眉,順着她的話問道,“身體有恙當找太醫才是。”

小宮女好生抹了兩把眼淚,才抽泣着回話:“奴婢也不知道,太後娘娘突然說頭暈,臉色不好,只說想要見陛下,不讓請太醫。還說,陛下已經半個月沒有去過慧壽宮了,娘娘這是心病,見到陛下就好了。”

得虧寡人還沒吃進什麽東西,否則聽了這話,還不得都嘔了出來。好一番黑白颠倒的說辭,不過是想讓寡人騎虎難下,必須去慧壽宮一趟罷了。

不必動腦子都曉得,這一趟定沒有什麽好事兒,連一旁杵着的宮人們因跟了寡人許多年,也都曉得寡人這會又紮到刺兒了。

于是,她弗一說完,氣氛便略有些微妙,都在等着聽寡人如何回答。

這是個坑,而且還是個送到腳底下,不好跳過去的坑。這魏氏處處被劉氏使絆子,安分了一陣子,沒想到今日又起了什麽心思。

“你先回去安太後的心,寡人這會兒頭暈着,這滿桌子的菜尚沒有心力享用,怕是自顧不暇。不過,即便太後想要見寡人,寡人就是半死之身也需得敬這份兒孝心——江懷,着人備下禦辇,寡人稍後便去慧壽宮。”

“喏。”

交代完江懷,寡人皺着眉,又轉頭對那小宮女道:“你先回去知會太後一聲,且叫她老人家安心。”

那小宮女有些猶豫。她辛苦跑了一趟,詞兒說完了,也不知寡人這麽答是否在搪塞她。想必來前魏氏交代過她,一定要和寡人一起回慧壽宮,沒請到寡人的話,她就幹脆別回去了。

魏氏對宮人的使喚與支使伎倆,這麽多年了,寡人沒有不熟悉的。

她在這裏盯着,愣是沒有走的意思……寡人委實不方便安排。

于是,寡人怒了,一巴掌拍在桌上,把正在打瞌睡的綠綠吓得撲騰起翅膀來:“還杵在這裏做什麽,太後在那頭等得難受,你還不趕快去知會一聲,存心想要太後難受嗎!”

“是……是……”小宮女畢竟不是婳蓮那般見過世面的,當即驚得花容失色,撩起裙角便匆忙退出殿去。

……

她倒是走了,寡人扶額,頭疼吶……要是谷雨在,定有她的法子生拉硬扯替寡人推掉魏氏不懷好意的邀請。

她究竟是幹什麽去了?!

“魏氏那邊有何動向?”

“今日尚無那邊的消息,臣馬上召集手下詢問個清楚。”他急急忙便要走,才剛小邁一步,又被寡人叫住。

“你先派人去亦德宮,叫劉氏找個借口,務必立刻去慧壽宮插一腳。”

“喏。”

江懷聽了吩咐,腳步匆忙地出去了。寡人瞅着滿桌的菜,到底是感覺太過寂寞無聊,沒什麽胃口,随便戳了幾筷子便算解決一頓飯。

江懷這一耽擱,便又是一盞茶過去。待他回來時,每天必要午睡的寡人已經撐着腦袋,昏昏欲睡了。

“陛下,慧壽宮那邊兒……魏太後的外甥魏長松今日入宮來給她請安,此刻還在慧壽宮中……除外,便沒什麽消息了。”

“知道了。”聽罷彙報,寡人恍然明白過來,原來是魏氏嫌深宮寂寞,想要當一會媒人呢。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周老先生深知寡人的難處,因而時不時地“生病”不來。寡人恰巧又是個身子笨重,禁不得累的,故而這學便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是老先生病就是寡人身子不适,給耽擱下來了。

仔細算算,吳瑨和魏長松名義上的伴讀,已經整整一個月不曾進過宮了。魏氏這回非要邀請寡人,沒有別原因,只因為魏長松在她那裏。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她得不遺餘力地為寡人與魏長松制造相處的機會。

這一明白過來,寡人就哭笑不得。

時至今日,寡人明擺着屬意李淦,他們卻還沒有放棄皇夫的位置。李淦已經婚娶,而他們篤定了寡人選不了李淦,他們就還有機會。

才不管寡人喜歡不喜歡,也不管寡人懷着孩子,早已是男人們口中典型的殘花敗柳,未婚先孕的□□□□……

安靜了不過一個月,又挑起事兒來。還好吳瑨耿直,無論如何也瞧不起寡人,又視權勢為糞土,讓寡人着實松了好大一口氣。

“禦辇備好了嗎?”

“早已備好,只等陛下出發。”

“好了?”寡人其實壓根兒就沒想過去慧壽宮,略微挑了挑眉毛,勾起一絲笑,“寡人要‘不好’。”

江懷表情微微一滞,随即領悟,改口吩咐一旁的小太監道:“快去請禦醫來請脈,要快!”

那被江懷随手拎出來的小太監一頭霧水,并不明白怎麽突然就說到禦醫身上去了。他雖不懂,但是上頭吩咐了,只得呆愣呆愣地聽話去了。

江懷見他小跑而去,這才轉身又對寡人說道:“擡辇的腳滑,驚了陛下的龍胎。陛下萬金之軀,千萬要保重龍體,不能再去慧壽宮了!此事臣會親自去慧壽宮代陛下請魏太後的安,想必太後定會原諒則個。”

這種撒謊不打草稿的本事,不光丞相精通,江懷也不差,又将龍胎做了擋箭牌。這般知心又聰敏,不怪寡人器重他。

真是困死了……寡人一手扶腰一手扶着逐雲的手臂,挺着個大肚子,準備先去內室歇一歇。等禦醫來了,随便請個平安脈也就是了。

卻聽得外頭一陣腳步聲急急傳來,谷雨黑着一張臉大步流星撲進來,抓起一杯水,跟自己過不去似的便灌下去……?

☆、姻親

? 谷雨把玉放在心尖尖上,寡人是知道的,但寡人委實沒有想到她會抽空親自去君子齋一趟看看這一季度的三份新樣。碰巧,她回來路上遇到路過的吳瑨,說講起來,就這麽耽擱了回宮的時間。

和吳瑨能說什麽?還不是那塊清池先生遺作的保存問題。

自那次和吳瑨有過争論後,隔三差五的谷雨便要和他打上一場嘴仗。兩人争論的話題已經從玉上升到了人品、德行、以及早就作古的清池先生是不是遇人不淑上了。

別看吳瑨谪仙似的人物,素來惜字如金,和寡人都懶得多交談一句,碰上不到黃河不死心的谷雨,逼急了也會放幾句不太友好的話出來。

要寡人說,人家吳瑨就是把自家祖宗排位別在腰間逛窯子,也礙不着你蘇谷雨什麽事兒。打個不好聽的比方,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你猜他怎麽說!”谷雨憤然把被子摔在桌上,铿铿作響,一張精致漂亮的臉蛋,氣得泛紅,反而更加好看。

寡人一陣猛搖頭,不敢做什麽評價。

“他竟然說我膚淺!”

其實寡人也沒聽出來個什麽大不了的,只知道他倆個就這麽對幹下去了,心想再這麽聽下去,今天是別想睡午覺了。

“酥酥別生氣,你也餓了吧,綠綠還等着你喂它呢。寡人好困乏,待拜會周公一趟,再好生想想怎麽替你出氣。”

谷雨知道寡人一臉天真樣,是個不頂用的,氣也沒地方撒,索性白了寡人一眼,自己找吃的去了。

這要是別的事,寡人還能插一腳,私事還是算了吧。再者,魏氏已經耐不住要撮合寡人和魏長松了,再叫她瞅見寡人和吳瑨多扯上些事情,哪裏還有什麽好日子給寡人過。

睡了一覺。

還不十分清醒,喃喃問逐雲:“魏氏那邊怎麽樣了。”

逐雲一直守在床邊,聽見問話,忙回答:“江常侍去過之後,說了陛下禦辇出事的事,魏太後倒也沒再強要陛下過去了。劉太後也在那裏,說要親自照料魏太後,結果沒過一會兒魏太後便說大好了,好言好語着人把劉太後送回亦德宮。”

呵,劉氏在那兒杵着,魏氏這病還怎麽裝得下去。短短一個午睡,事情還不是就解決了。

“扶寡人起來……”

該去批折子了。

春去秋來,身子越發沉重,連起個床都要人扶。今年夏天還算好過,不比去年炎熱。昨日剛剛入的秋,時間過得可真快。

谷雨這會兒又去料理事情了,這幾個月來,魏黨已經被她清了大半,剩下的實在頑固,她也就罷手,轉而開始整改用度。

魏氏在這後宮已不比從前風光,以前只要父皇不插手,寡人不搗蛋,她是說一不二的。現如今她的旨意不好使不說,還專門有個劉氏使絆子。

故而,這後宮之事,已不算煩憂。

至于前朝,有沈嵘和江懷在,還有明顯已經倒戈卻尚未發力的李疏在,也不算太煩人。

換好常服,照例坐到案前,打開奏折細細審閱,提起禦筆,正準備落筆寫上“準奏”二字,只聽小太監一聲通報傳來。

“陛下,沈将軍求見。”

寡人心底咯噔一下,因自己背着他偷偷查了木氏而有些心虛。如此,便虛咳嗽兩聲,說:“宣。”

沈嵘今日沒有當值,未着铠甲,只佩了把劍,着一身玄色暗紅虎紋的晉服便來了。他這個樣子,寡人看不膩。

那日在亦德宮擦身而過,寡人在禦辇上,他巡視至此,彼此看了一眼未曾言語。細細算來,已有近十日未好生說過話了。

“沈将軍今日沒有當值還來見寡人,究竟是要事,還是私事?”寡人說着,擱下筆,沖他淡淡然笑了笑,伸手,“坐。”

他信步走來,在離寡人最近的那個檀木凳坐定:“應算是私事,不過陛下既然有心要查,那也算得上要事。”

說罷,勾了勾嘴角。

他說寡人“要查”,點明扼要,指的是寡人要江懷查木氏。起初寡人讓江懷查木氏的時候就曾思量過,同樣是在宮中行走,即便不查沈嵘,沈嵘何等敏銳,大約也瞞不過他。

但寡人依舊命江懷查了,果然,歷來查人不留痕跡的江懷這回在沈嵘身上栽跟鬥了。

寡人繼續笑,屁股坐得穩穩當當,仗着臉皮厚,說:“沈将軍放心,寡人對你一百個放心,查誰也不會查你。”

哪知他也笑了:“當真?”

“當真!”

他喝了口茶,并未繼續分辯。

其實查木氏之前,寡人剛剛登基之時,江懷就已經查了沈嵘,只不過并沒有得到什麽有趣或者有用的訊息。

這次查探,興許也沒有瞞過他。

君臣之間最忌相互猜測,此事擺上臺面便不是什麽好事兒。寡人沒有明說,他也沒有質問,只是彼此沉默了一陣。

“其實……”

“臣……”

幾乎是同時開口,氣氛莫名變得有些微妙,寡人尴尬地又清清嗓子,擡了擡手:“還是沈将軍先說吧。”

他倒也不客氣,稍有一滞,說:“臣今日在街上又被小姑娘往懷裏塞花。”

“……”

“所以,臣忽然想起和陛下出宮的那一日。”

“……”

“陛下曾問過臣的婚事,臣當時只說有婚約,卻并未提及是哪家姑娘。今日閑着無事,想着陛下當時興許是想替臣賜婚,如今婚事既然有變故,臣若不說清楚,耽誤人生大事便不美了。”

“哦?”寡人淡定地把眉毛挑了挑,心中卻已經暗潮湧動,難以按捺住一時的興奮,“也是,沈将軍且說來聽聽。”

他又飲了口茶,不知是太過閑适,還是和寡人一樣緊張。

“二十五年前,朝中曾有一個叫木宏忠的大臣,官居五品。陛下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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