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哼!”一片熱鬧中,李修平卻發出一聲冷哼。他兩手抱在胸.前,掉頭便上了樓。

孟花熙看見李修平突然生氣了,有些奇怪,她問小東:“他為什麽生氣了?”

“這誰知道。”小東敷衍道,繼續低着頭認真數着今日進賬的錢。

李修平氣鼓鼓地回到房間,一開門卻見他的暗衛榮飛正立在屏風前等候他多時。

“殿下……”榮飛向李修平行禮後,便默立于一旁,眼角瞥着李修平面上的表情,在心裏揣度李修平究竟是哪兒來的怒氣。

李修平身上的不是怒氣,而是怨氣,而且這怨氣來得不輕,有燎原之勢般的越燒越旺。他就是不服。一是他們辛辛苦苦了一晚上的勞動成果,全被別人瓜分了,而他一口殘羹都沒分着;二是“宵小”做出來的東西,哪次第一個動筷品嘗的不是他?結果現在呢?都知道那丫頭是塊寶了,可誰還知道惦記他?

李修平見了榮飛,他不遷怒于他人,将自己的脾氣收了起來,問道:“有什麽事?”

榮飛道:“殿下,您要找的人,屬下已經找到了。”榮飛遞過一張紙條,那紙條不過一指寬,被卷過一次,邊角毛毛糙糙的,看得出是從信鴿的腿上取下來的。那紙條上只用狼毫筆寫了兩個字,這兩個字讓他雙眼刺痛。

李修平默默看完,他一擡手,點亮了桌面上的燭臺,用燭火将那片紙燒盡。

“殿下,您要去見他嗎?”榮飛問道。

李修平心口一緊,他猛地閉上眼,伸手捏了捏眉心,頓了頓,道:“去,你準備一下吧。”

“是。”榮飛立刻答應下來,然後在李修平的手勢下,閃身消失在屋檐外。

李修平一個人安靜地在桌邊枯坐了半晌,他的目光漠然地落在桌沿那團黑漆漆的灰燼上。

還是找到了。

紙上的字是魏炎。

這個名字的主人,便是他千裏迢迢來到這小鎮上的原因。他果然就在這。李修平心間一時各種情緒,一方面他終于長長地松了口氣,落下一顆壓在心中的巨石。萬幸魏炎沒有死,沒變成孤魂野鬼,讓他至少有一個活人能抓着詢問。但緊接着,這即将久別重逢的愉悅被更大的陰霾籠罩了。他立刻冒出了諸多的疑問,比如魏炎他到底發生什麽了?他為什麽會逃到這兒?他為什麽還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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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門外一陣清脆地腳步聲打破了李修平的思緒,他耳尖一動,心知來人是誰。

他心事多,始終背負着的怨恨此時早已壓得他喘不過氣,再加之方他天性小肚雞腸,方才生的怨氣還未完全消散,這些情緒淤積于心,無人寬慰,無人慰藉。“宵小”這時跑來,是直撞在了他的槍口上。

李修平翻身上.床,合衣而卧,側着身,鎖上眉梢,用後背對向大門的方向,然後兩眼一閉,就不起來。

門外傳來細小的敲門聲,“宵小”在門外扣門,她小聲道:“十七,十七你在裏面嗎?”

李修平不吭聲,繼續側卧着。

門外的人又敲了敲門,“十七……”

李修平繼續不吭聲,還從鼻尖哼了一聲,“哼……”

孟花熙以為屋裏沒人,腳尖一轉,打算暫時離開,待會兒再來。

李修平聽見門外腳步方位不對,立刻睜開眼睛,他連忙擡起頭,坐起來咳了兩嗓子,喊道:“進來。”

“哦。”孟花熙拎着食盒推門進來,她發現房間裏有一股被東西被燒焦的味道,燭臺旁邊有一團燒過的灰燼。她不疑有他,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又滅了燈。她見李修平還是躺在床上,背對着她,一動不動。這大白天的,怎麽好端端的要睡覺?興許是病了,剛剛十七還跟她鬧了會兒脾氣,應該也是這個原因。于是孟花熙便走了過去,問:“十七,你生病了嗎?”

“嗯。”李修平閉着眼睛應了一聲。

可不?他就是病了,心病。

孟花熙信以為真,立刻憂心忡忡,“你是哪兒不舒服呀?”

為了熬湯,昨晚李修平和她一樣,是整整一夜沒合眼。李修平看上去身材颀長,并不魁梧,很可能是身體虛弱,于是一夜吹風,這會兒便病倒了。

李修平沒說話,在心裏又哼了一聲——他哪兒不舒服?這問題還好意思問?

他心裏不舒服!

孟花熙哪知道李修平這又臭又怪的壞脾氣,她只怕李修平是病了,直接便将手撫在了李修平額頭上。

“宵小”的手小而肉,軟綿綿的像一只貍貓爪子上的肉墊。這雙手也有本事,寫的了字,提得起刀,這雙手因為常年做事,虎口和掌心邊緣難免有幾處繭,那繭增加了摩擦的顆粒感,觸碰在皮膚上的時候,磨得人難耐。那手幾乎是緊貼的撫在了他的額頭上,冰冰涼涼的,然後像貍貓一樣摸了摸去,李修平身體一僵,立刻動彈不得。他不過是想跟“宵小”發發脾氣,誰知道這丫頭反而還對他“動手動腳”起來了。李修平哪兒還繃得住?立馬坐了起來,虎着臉道:“你,你別碰我!”

“可是你病了。”

“現在病好了。”

“可是……”孟花熙不放心道:“可你現在額頭有點熱了。”

孟花熙伸手還要摸,被李修平咬着牙避了過去,他現在熱的,何止是額頭……

孟花熙卻不知好歹,還繼續在他面前蹭來蹭去,嘴裏一會兒也不安靜道:“好像比剛剛又熱了點,還有你的臉,也開始變紅了,還有耳朵……”

“夠了,我沒有!”李修平沉着聲音低吼了一聲,好好吓唬了孟花熙一下,孟花熙這才收斂起來。

李修平抹了把臉,定下神來,終于恢複正常面色。他在桌子邊坐下,瞥了“宵小”一眼。看來這小丫頭生來克他的,腦子裏就是少根勁兒,不說大白話,有些道理她就是聽不明白。如若他接着生氣,仍這“宵小”接着猜,估計她要猜到他行将就木,也猜不出個所以然。李修平幹脆打開天窗說亮話,将他那點怨氣挑明了,“當你師父還真吃虧,像神農嘗百草一樣試毒就算了,有好吃的了還吃不上。”

孟花熙聽不明白李修平語氣裏的陰陽怪氣,她低着頭,自顧自地揭開食盒,将一碗熬煮得清亮的雞湯端了出來,那白開水一樣的清湯裏漂浮着一塊青綠的白菜心,孟花熙将碗推到李修平面前,輕聲細語道:“還剩一點,沒人看見,我特地偷偷留下來了……”

“呵……”李修平看着那清亮的雞湯,一時哭笑不得。他完全沒了脾氣,變成一團爛泥,被孟花熙搓圓了又揉癟了。

他緩緩将孟花熙給他“偷”來的白菜心吃完,又用湯勺一勺一勺将碗裏的湯也舀着喝了,然後開口道:“這幾日我有要事要辦。”

“要事?”

“嗯。”李修平道,“我不在的時候,你且自己好生練習,莫要偷懶,待我回來後,我會好好考考你。”

“嗯。”孟花熙答應道。

她也生出好奇,李修平在她眼裏一直非常神秘,他外表俊氣逼人,雍容華貴,但大多數時候卻無所事事,時常趴在客棧屋頂上曬太陽,說起話來懶洋洋的。他會有什麽要事呢?但這個問題孟花熙卻沒問出口,她問李修平的是“你什麽時候回來呢?”

李修平挑了挑眉,這日子他也難說,若榮飛的情報無誤,魏炎當真在這,那麽有非常多的問題要好好問一問他。

李修平想了想,對孟花熙微微一笑,伸出三根手指在半空中一晃,道:“不久,最多三日。”

李修平果然隔天出來一趟遠門,他當真沒有退房,還給足了小東房錢。

李修平離開的這幾日,孟花熙繼續改良她的清湯,清湯越熬越鮮,每次一開鍋蓋,都能引得附近客人前來圍觀。

孟花熙邀請小東和胖師傅幫她嘗味,以前這差事可是請不動這二位佛,這兩人被孟花熙從小的荼毒毒怕了,極其恐懼那段睡茅房的日子。但現在他們的關系卻掉了個個兒,小東跟胖師傅追在孟花熙後面求求她趕緊試菜吧,他們真的太想喝雞湯了。

但店裏賣得最好,名聲最響的還是芝麻醬幹拌面,這面條好吃、便宜還管飽,深受廣大食客狂熱的喜愛。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平凡轎夫,每天早上來吃上一碗香噴噴的芝麻醬幹拌面再去上工,已經是生活的一部分。

這日開店前,陳嬸在櫃臺前認真算賬,她道:“這幾日客棧生意可真好,往常一個月也只能賺到這麽多錢。”

小東吃人的嘴軟,他一口一個大白饅頭,一只豬肉大蔥餡的肉包子,一碗芝麻醬幹拌面,說起話來嘴跟塗了蜂蜜一樣甜,“那是當然,也不看看我們花熙是誰,廚神的女兒,手藝能差麽?”

“呵……”陳嬸劈頭蓋臉地往小東臉上澆了一盆冷水——“小東,你每天吃這麽多,你那幾身綢緞衣服穿得進去嗎?”

小東被狠狠戳在了痛點上,差點哇的一聲哭出來,他悲憤地往嘴裏塞包子,哭訴道:“穿不進去了,嗚嗚嗚……”

胖廚師抹了抹嘴,抽空擡起頭來。到底同行相輕,幹一個行當的,最知道這個行當內外人不曉得的彎彎繞繞,對方幾斤幾兩,瞞得過外人,瞞不過自己人。所以胖廚師向來對其他廚師的手藝不屑一顧,能被他誇上幾句的,一只手便能數完,最近的那個,還是廚神孟大方。

他雖然對孟花熙的下面的手藝刮目相看,但還是說:“花熙,你雖然現在面煮得不錯了,雞湯炖得也是那麽回事兒,但這兩樣畢竟是個簡單差事,我不到八歲的時候,踩着板凳,夠着了櫃臺就能給我弟弟妹妹們煮雞湯面吃了。如果你想像你爹一樣當廚神,只會簡單的一兩道,是絕對不行的!”

陳嬸看不過眼胖師傅打擊孟花熙,用賬本敲了敲胖師傅的腦袋,罵道:“招不在多,管用就行。是,你是會的菜多,可你有哪一道有花熙的受歡迎?人家一進店門,點名要的就是咱們花熙的拿手菜。”

胖師父一下沒話說了,默默縮回後廚準備今天的食材。

到了開店時間,小東剛将客棧門拉開,李明勇便領着他的那群小喽啰大搖大擺進來了。李明勇上次铩羽而歸,這口惡氣一直沒咽下,現在做足了準備,要卷土重來。

“諾,”李明勇往桌子上扔了一個銅板,大聲道:“小二,給我上茶水!”

小東一見來的事李明勇,期期艾艾起來,嘟囔道:“這人怎麽又來了?”

陳嬸雖然也不喜這李明勇,但來者是客,既然是客,總不能将人趕出去,只能将茶壺往小東手裏一塞,道:“快去吧。”

小東不情不願地拎着茶壺給李明勇上茶,“客官,您的茶。”

“切。”李明勇不屑道。

他嘗了一口,将水含在嘴裏,鼓起腮幫子,然後猛地将茶葉噴在了小東的臉上,“這是個什麽玩意兒?”

“你!”小東被噴了一口茶葉,頓時暴脾氣上來了,指着李明勇的鼻子破口大罵罵道:“你又來了,你自己又是是個什麽玩意兒!”

“你!”李明勇上手抓小東的衣領,往他臉上噴了一口唾沫道:“我是客人,你卻這樣對我,你知道我是誰嗎?以後還想不想在這裏做生意了?”

陳嬸他們慌忙過來,怎麽這才一低頭算賬的功夫,便吵得這麽不可開交。陳嬸道:“莫吵,莫吵,開門做生意,和氣生財,大清早的,有什麽事兒不能好好說。”

小東被拽開,滿臉通紅,衣服也被扯得亂七八糟,道:“明明是他,這個小混子,又來找我們麻煩了。”

“明明是你,”李明勇将茶水一搡,道:“瞧瞧你給我的茶葉,是陳茶,我喝不了陳茶,你這不是要毒害我麽?”

小東不服氣道:“陳茶香,我店裏都都是陳茶。”

“我看你茶葉用隔年的,肉也用隔年的吧!”李明勇故意譏諷道。

“你胡說八道。”

“好了好了好了,都別說了。”陳嬸自然之道這李明勇又是來找麻煩的,但開門做生意,也不好将人往外趕,陳嬸便跟李明勇說:“您不想喝陳茶,我們這就給您換成新茶,沒什麽大不了的。”陳嬸給小東使了個眼色,讓他趕緊去拿茶葉。小東撅着嘴巴不樂意地去了,這時李明勇說:“诶,慢着。”

“怎麽了?”李明勇道:“我現在不想喝茶了,只想吃菜,而且吃點好菜。”

陳嬸眉頭一皺,心知這李明勇又是來找他們的麻煩了。陳嬸靜氣凝神,給他取來了菜單,賠笑道:“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您想吃什麽菜?”

李明勇眼睛一轉,看向站在一邊的孟花熙身上,皮笑肉不笑道:“我還就不要吃這菜單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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