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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好的時候,李修平會心情不錯。

醉仙閣二樓的廂房裏,他從黑木棋盤裏抓了一把白子。一枚枚棋子白玉雕琢,晶瑩透亮。

長而蒼白的手指骨節在棋盤上輕輕扣了扣,落子。

對面的人發出一聲局促的氣音,然後揮着團扇的手故意往前一推,将棋盤弄了個亂七八糟。“不玩兒了不玩兒了。”

女孩嬌俏地說:“跟十七皇兄下棋就是沒趣,老輸。十七皇兄,你也真是,怎麽一點都不懂讨姑娘歡心?你該讓着我的。你這樣,不會有姑娘喜歡。”

“怎就不會?”李修平笑眯眯地說。他笑得時候尤其好看,一雙桃花眼眼尾上揚,帶着紅光。“不勞長樂公主擔憂,有人喜歡得很呢。”

生在皇家,李修平生性淡薄,唯獨與長樂公主這個小妹走得親近。

長樂公主愈發不高興了。本就為了開心來找哥哥下棋,在棋盤上被殺了個片甲不留也就算了,怎麽地?還當面喂了口狗糧?

這狗糧不吃,她真的不吃。

長樂公主笑裏藏刀道:“我聽說京城裏開了家新酒樓,老板娘還挺好看的,做了一手好菜。只是名聲太響,每天排隊排得老遠,想吃就得排隊,任你天王老子也得排,這事兒你知不知道。”

李修平眉梢微動,淡淡一笑,道:“有所耳聞。”

長樂公主氣急敗壞,撲了撲團扇,道:“十七皇兄您就別跟我擺架子了,京城誰不知道那家酒樓是你開的?”

想在京城闖出名堂,光有本事是沒有多大用處。

客棧招牌往外一挂,就好像扔了一塊石頭進大海裏,起不來多大波瀾。

京城每天有無數家酒樓挂上了新招牌,又有無數家酒樓摘掉了老招牌。

一家藏身于深巷的小小酒樓,在那裏或不在那裏,并沒有多大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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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李修平不幹。

幹什麽都平地一聲雷,語不驚人死不休,就要風光,就要出風頭,

酒店開張前,他故意提點那老實房東,又暗示,又明示,這房子的房契在他手裏。

那房東也不是瞎子,當然領會。往外放出話,說這家酒樓,表面上不起眼,其實是十七小王爺李修平開的。

小王爺是什麽人?

京城誰都要賣他幾分薄面,更不用說他手下那幫酒囊飯桶。

這些官員,明明才智不凡,卻偏偏不為百姓,只為名利。別的事做得不漂亮,厚黑之學卻學得深刻,臉皮厚而無形、心黑而無色。這群人一聽李修平開了客棧,禮數紛紛來了。

客棧一開張,鞭炮才響了十八響,朱侍郎的金鑲玉雕花大馬就送來了。朱侍郎也是有心,知道李修平生肖屬馬,特意投其所好。再接着就是什麽少卿、左尹。身份高的禮數重,身份低的心意到。不過一天功夫,幾乎全京城都知道有一家叫什麽孟家酒樓的橫空出世。裏頭東西好不好吃,不知道;老板娘漂不漂亮,也不知道;但偏偏就是知道有這麽一號店,而李修平的目的就達到了。

孟花熙極少做壞事兒,做得最壞的,大概也就是夜襲李修平了。但李修平不一樣,他還就愛做壞事了。

他不僅收禮,收得大大方方,堂堂亮亮,而且收了錢,還不辦事,該怎麽樣就怎麽樣,鐵面無私,不給通融,這些人還再怄氣也拿他沒轍。

“酒樓不是我開的。”李修平不怎麽要臉,說起假話信手拈來,何況這次他也并沒有說假話,房契本來就不是他的。

“我壓根不曉得這件事。怎麽,你一直問我這,可是嘴饞了?可惜我沒法幫你,我說不上話。”李修平低眉喝茶,倒是有些委屈。

長樂公主實在聽不下去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得,你就跟我裝。”

李修平道:“我騙你作甚?怪無聊的。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倒是挺好奇。”

“好奇什麽?”長樂公主問。

李修平悠然道:“老板取了個媳婦,叫老板娘。那老板的丈夫該叫什麽?總不能叫老板爹,怪難聽的。”

長樂公主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這人到底什麽毛病,一天不嘚瑟就皮癢。她憤然道:“你就在這兒嘚瑟吧,總有一天老天看不過眼,收了你。”

“我等着。”

李修平話音剛落,門外傳來通報聲。一小厮進來通報。宮裏出大事了。

皇帝老頭今年五十有一,已是知天命年紀,卻從不服老,還和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兒一樣一樣——就喜歡漂亮姑娘。

皇帝老頭八月上旬看中了一個姑娘。姑娘生得俏,膚白貌美,尤其是柳葉腰,不盈一握。

皇帝老頭兒喜歡得緊,每天夜裏都要翻她的牌子。

這位姑娘不僅外表好,性格也是可人,會說皇帝老頭兒喜歡的話,又精通閨中秘術,一下把皇帝老頭兒迷了個五迷三道,夜夜笙簫,不再早朝。

朝中各人有各人打算。皇帝老頭兒昏庸,手中握有大權的人臣自然高興。他們巴不得皇帝老頭兒一直這樣,越放浪越好,這樣死得快,一死,登基的可就是鄭王了。

然而真龍天子有天神庇護,皇帝老頭兒再怎麽玩得野,也沒見他身體吃不消,竟連風寒發熱也少有過。這天突然病倒,竟讓朝中上下都慌了神。

一吊梢眼的年邁太監領李修平和長樂公主入宮。李修平問那太監:“怎麽回事?”

那太監不敢得罪皇子,一五一十交待道:“皇上今兒在肖妃娘娘那兒醒來,跟肖妃娘娘用膳。肖妃娘娘喜吃甜食,便用了湯圓。皇上陪着肖妃娘娘吃了些,吃到第五個的時候噎着了,連忙灌了涼茶,又請禦醫看。禦醫看過說無大礙,這事兒便過去了。沒想到了下午,皇上又覺難受,一身身往外出虛汗,再後來人突然不行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發病,很難讓李修平不多想。

說道這裏,太監引着李修平轉過長廊,“殿下,到了。”

兩手抱在袖中,徐徐退下。

李修平擡眼,見着長廊另一端徐徐過來一片金光。

鄭王殿下也到了。

“十七皇弟,”鄭王細長的眼眸瞥向李修平。

鄭王有些倒黴。若是普通人,父母好的壞的,多少會挑着長,但他卻全挑壞的了。他的個頭兒随了貴妃,矮小,而且腰長腿短,五官則随皇帝老頭兒,若不是有個皇族顯赫出身,模樣多少有礙觀瞻。而他長得不大沒關也就算了,偏生愛穿顏色豔麗的衣服,以至于隔開老遠,也能看見他。

“二皇兄。”李修平敷衍道。

鄭王似笑非笑,語焉不詳道:“皇弟可知父皇怎麽了?”

李修平道:“來的路上沒人跟皇兄說?”

鄭王面色一暗,陰晴不定道:“他們說的,我不又不信。”

李修平不鹹不淡道:“哦?那我說的,皇兄就信了?”

鄭王見李修平故意就不順着自己話說,心中有氣,狠狠道:“有的人就是天生帶衰氣,到哪兒去都衰。十七皇弟運氣可真是不好,一回來就出事,先是我母妃,現在又是父皇。唉唉……若不是我深知皇弟品行端正,真要以為皇弟跟這兩件事摘不清關系。”

李修平依舊眉眼彎彎,但眼中已經沒了笑意。

鄭王這是在把事兒往他身上推。

皇弟老頭兒早不病,晚不病,怎麽你一回來就病了?這不就說明是你幹的?皇帝老頭兒本就疑心重,覺得全天下人倒要害自己,要奪權篡位,到時候這盆髒水潑下來。李修平還真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談話間,已進入宮內,聞着一股藥味兒隐隐從屏風後傳來。

一年輕貌美的娘娘,身穿輕紗袍,頭戴金步搖,從屏風後出來。

李修平同鄭王向娘娘行禮。

那娘娘回禮,匆匆出去。

李修平瞥了一眼,瞧見這娘娘模樣的确秀麗,又聞着娘娘一身脂粉味,桃花香,濃得嗆鼻。

向來好女色的鄭王這次目不斜視,徑直向床榻過去,對皇帝老頭兒噓寒問暖,“父皇,兒臣一聽說您病了,匆匆趕來。”

他想讓父皇覺得自己孝順,努力擠了擠眼睛。硬生生寄出淚來,垂在眼角。

皇帝面容憔悴,蒼老的躺在金絲絨床榻上。

“我的好皇兒。”皇帝老頭道,心裏卻并不高興。當皇帝是個好差事,全天下瑰寶都是自己的。所以普通人活幾十年已經覺得吃不消,皇帝卻想活一萬年。現下他不過是生了點小病,這孽子竟表現得好似他要死了一般,實在混賬。

于是皇帝老頭兒不去看鄭王,反而看向李修平,道:“十七,你也來了。”

李修平不大想給這老頭兒好臉色,低頭未語。身邊的長樂公主到底孩子氣性,哇了一聲,撲進皇帝老頭兒懷裏,道:“父皇父皇,吓死我了。”

女兒同兒子又不同。皇帝老頭兒見長樂哭了,到不反感,安慰道:“哭什麽,你父皇一時半會兒死不了,還沒看着你出嫁呢。”

“父皇,”長樂公主跺腳道:“父皇又拿我打趣。”

李修平便道:“關于長樂公主婚事,兒臣記得曾經朝中有位青年才俊差點成了長樂驸馬,那是誰來着?好像是魏大人的獨子,叫什麽?什麽來着?”

他佯裝記不得了,低着頭,手指扣在前額,掩去冷峻的目光,道:“魏炎,是叫這個名兒吧……”

室內頓時一片寂靜,幾乎能聽見針落下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可能已經忘記魏炎是誰了,

就是最開始提到的,一個生病了的人。

————

本文大概還有幾萬字完結,

大家可以等完結之後再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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