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柳世安聽得說鬧事的人是西大街的薛婆子,而且打的還是她小閨女家的姑娘,不由面上一滞。他微微垂着眸子,腦海裏突然就出現一副畫面來,那是他剛剛才見過的一副畫面,母親抱着小兒子,後面跟着三個美麗可愛的姑娘,一家人有說有笑的,好不開心啊,連他從身邊經過,她都沒有認出自己來。

盡管二十年過去了,他再次見到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啊。可她跟自己擦身而過,卻是沒有認出自己。

想到二十年前的往事,柳世安不由蹙起眉心來,大手一伸,便揮開人群往裏面擠去,一邊往裏面擠,一邊開口喚道:“幹娘……”

衛薛氏聽得有人喚自己幹娘,知道是幹兒子柳世安來了,她再也不想裝暈了,一下子喜出望外,銅鑼般大小的渾濁的老眼倏地睜開,扯着破鑼嗓子便大聲應道:“哎呦世安啊,幹娘在呢,幹娘在這兒呢。”一邊說一邊撒潑地往地上一坐,捶胸頓足哭起來,“我老婆子一大把年紀了,如今還被幾個目無尊長的小輩欺辱,真是命苦啊,命苦啊。世安?世安?你快來救幹娘。”

柳世安擠到最中間去,大堂中間被衆人圍成了一個圈兒,圈兒內一側仰躺着一位少年,他朝少年那邊望了眼,見少年跟前蹲着一位小女孩,那女孩子,正是不久之前他才将見過的。

而此時,朱福也正朝柳世安投來目光,正好與柳世安目光撞上。

之前在橋上的時候,他只是匆匆瞧了幾眼,如今站得近,又瞧得細,他免不得要多看幾眼。眼前姑娘雖然面容還稍顯稚嫩了些,可那嘴角眉眼,一看就知道是她閨女,尤其是那雙眼睛,如江南三月的煙雨天,永遠都是霧氣蒙蒙的。

只不過,眼前這雙眼睛,透着絲睿智跟精明,遇到這樣的事情,她眼睛裏一絲恐慌都沒有,這倒是奇了,這樣的一份鎮定自若,根本不像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該有的。

柳世安望着朱福,倒是有些微愣住了。

“世安啊,世安。”衛薛氏等着幹兒子來哄自己呢,誰知道,幹兒子進來卻只盯着那小賤丫頭瞧,她心裏便有些不爽起來了。

哼,他一定是想到賤丫頭她娘了,如若不是,他怎麽可能盯着賤丫頭看得這般入神呢?想到這裏她就生氣,二十年前,若是三娘嫁給了世安做姨娘,依着世安對三娘的那份情意,便是他有了正室夫人,也是肯定不會虧待三娘的。

不會虧待三娘,自然就不會虧待自己,依着世安的條件,一個月少說也是會孝敬自己個二三十兩銀子的。哪裏像現在的三女婿,窮得叮當響,一個月給一兩銀子還拿得不痛快,真是要氣死她了。

“幹娘,你怎麽樣,可覺得哪裏不舒服?”柳世安知道自己方才失态了,趕緊轉過身子去,在衛薛氏跟前蹲下,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似乎并沒有哪裏傷着,便松了口氣道,“今天的飯沒有吃成,改日我請幹娘吃一頓,我先送幹娘回去吧。”

說着便擡眸望了眼站在一邊的衛大郎跟葛氏,衛大郎跟葛氏會意,趕緊彎下腰來扶衛薛氏。

衛薛氏嗯哼幾句,搭着兒子媳婦的手,艱難地爬了起來。

“這裏确實沒啥好吃的,改日你請幹娘吃飯,得要吃鮑魚燕窩才行。”她倒是毫不客氣,當即便咕嚕咽了口水,斜眼剜了朱福兄妹一眼道,“哼,這敬賓樓請的是啥廚子啊?盡是做些喂豬的吃食給客人吃,這哪裏是人吃的?簡直就是喂豬的,我呸!”

朱福站起身子來,雙手展開,攔住幾人去路,淡定從容眯眼笑答道:“外婆,外孫女兒知道,您老人家厲害,每個月總能從三個女兒那裏搜刮個十幾二十兩銀子。所以,您老在咱們松陽縣,算是頂有錢的人了。可就算您有錢了,也不能挖苦咱們這些沒錢的人啊,您吃的是山珍海味,咱們普通老百姓吃的也算是家常便飯,咋能說咱們吃的是豬食呢?外婆,您是在罵在坐的各位客人都是豬嗎?”

衆人一聽,立即拉了臉色來,指着衛薛氏吵嚷。

有人氣得耳紅脖子粗,伸手指着衛薛氏跟衛大郎夫婦道:“你們這一家人,碗裏吃的,身上穿的,有哪一樣花的是自己掙來的銀子?如今還敢罵我們!你們一家人也真是夠不要臉的。”

平日裏這些街坊鄰居雖然看不慣這衛家一家人,這薛婆子強勢霸道得很,她那兒子混賬兒媳又尖酸刻薄,原本想着街裏鄰居的也就算了,又不是住在一起過日子的,能忍則忍了,關了門,誰還管得着誰?可如今這薛婆子實在嚣張得很,先是大女婿回家來了,她莫名其妙就逮誰跟誰吵,幾句話都不離她那寶貝大女婿,如今這半路又殺出個幹兒子來,瞧她那張嘴,讓人真想抽她幾耳刮子。

“是啊,你這老虔婆,生了個沒用的兒子,享不到兒子的福氣,就知道從閨女那裏搜刮。”又伸手指着朱福道,“我們剛剛可瞧得清清楚楚,你見着你這外孫女,二話不說,上來就打。若不是這位小夥計替她擋着了,如今頭破血流的人可是你這親外孫女吧?”

“你這老婆子,真真是可惡得很,我要是你小閨女,早就翻臉不認你這個娘了,還由得你在這裏胡來?”

衛薛氏如今又多了個人撐着自己,她才不怕呢,見有人說道自己,腰板挺得更直,罵罵捏捏道:“咋的了?吃你家的喝你家的搶你家錢了?你們這是吃飽了撐了還是怎的?膽敢管我家閑事!我告訴你,這賤丫頭的娘是我生的,她的命是我給的,我想打就打,想罵就罵,你們誰管得着!”

一邊說着,一邊癡肥的手掌又朝朱福招呼過來,想打她一巴掌解解氣。

沈玉樓一直冷眼旁觀,許是性格原因,又或者是家庭原因,他素來都是笑臉對人的。便是心裏生氣,他面上多少也會含着幾分笑意。可此番他卻是忍無可忍了,當即便寒着一張臉,擋在朱福面前,擡手接過衛薛氏那狠狠劈來的一巴掌。

“哎呦喂呦,疼,可疼死我了。”衛薛氏厚實的手腕被捏住,疼得她老淚縱橫,偏偏還動彈不得,她咬牙切齒罵捏道,“這個小賤人啊,一臉的狐媚子相,這麽小就知道勾引男人了,一個兩個都願意為你挨打,哎呦喂。”

柳世安是做大生意的人,這麽些年來,自然知道怎麽看人,他見眼前少年雖然瞧着有些文绉绉的,可是似乎身上有兩下子,瞧他也沒有出什麽力氣,就将幹娘制得不能動彈,當即變了臉色。

“這位公子,你替小姑娘抱不平自然是好的,不過,這位老人家怎麽說也是這姑娘的長輩,一家人是沒有隔夜仇的。”一邊說,一邊笑着勸道,“你若真是為這姑娘好,該是放下手來,和和氣氣的。”

沈玉樓微寒的眸子冷冷掃過柳世安,忽然似笑非笑道:“這位老爺,我若是松了手,你能保證這位老人家不會再次對小姑娘動手嗎?你是老人家的幹兒子,想來這姑娘便是你的幹外甥了,你這舅舅是怎麽當的,你人就站在這裏,眼巴巴瞧着老人家對小姑娘施毒手,卻視若無睹,如今倒是好意思來跟我說什麽一家人?”又微微側頭問敬賓樓裏的客人,道,“你們說,我該不該松手?”

“不能松手!這老虔婆,平日裏作威作福慣了的,一定要給她點厲害瞧瞧。她傷了人,要送官府,對,送官府!”

一聽送官府,衛薛氏跳起腳來罵:“送你娘的官府!老娘的家務事,關你們屁事!少在這裏起哄,都給老娘滾!哎呦喂,疼死我了!你這狗娘養的臭小子,膽敢動我一下試試!世安,世安吶。”

沈玉樓見這老婆子嘴巴裏越發不幹淨起來,臉色一變,手腕微微一擡,就一掌揮得衛薛氏朝衛大郎撞去。衛大郎眼見着自己要摔跤,趕緊就近伸手拽着自個兒媳婦兒,結棍三人手拉手往地上滾去。

三人滾在一起,又壓壞了一張桌子,蕭敬賓趕緊扭頭對一個小夥計道:“快,記下,回頭都算他們賬上,要賠的。”

“對,要賠,要他們賠!”衆人紛紛吵嚷着。

剛好外頭全二富已經将阿東老娘請來了,阿東是他老娘四十歲上頭生的,前頭幾個姐姐都已經嫁人了,如今就只母子兩人相依為命。

老人家近六十歲的人了,白發蒼蒼,身子佝偻着,步子都走不穩當。

被全二富帶着擠進了人群裏面來,見着自己兒子滿頭的血,不由失聲痛哭道:“我的兒啊,我可憐的兒啊,我相依為命的兒啊,你怎麽能就這樣丢下老娘不管呢?啊?”一邊說,一邊就抱着阿東嚎喪起來,“是誰将我兒子打成這樣的?是誰?我要找她拼命!”

衆人都将手指一伸,指着衛薛氏道:“是她!”

阿東娘雖然又瘦又矮又僵,但她視子如寶,誰要是敢動她兒子一根手指頭,她豁出性命去也要替兒子讨回公道!

二更:

阿東是他父母的老來子,爹娘老子四十歲左右生的,雖然平時很得爹娘寵愛,可架不住他跟爹娘歲數相差得大。他才将落地沒有多久,最小的一個姐姐也嫁人了,長到十歲上頭,他老子病逝了。

所以,這幾年來,他一直都是跟自己老母相依為命。

阿東命苦,十歲開始就要賺錢養家糊口,他在縣裏的大戶人家當過馬童,也在人家店鋪裏當過跑腿送貨的小夥計,拼死拼活的,一個月也只能掙幾錢銀子。老娘上了歲數,隔三差五就會生病,他一個月賺的幾錢銀子不但要用來買柴米油鹽,還得給老娘買藥,哪裏能夠?

所以只能将縣城裏的一個小破屋子賣了,得了幾十兩來給老母瞧病,他則在城外不遠處用竹子跟木頭搭建了一個臨時遮風避雨的住處。帶着老母住在城外也有一年光景了,這一年來,他幾乎日日都是城裏城外兩頭跑。

有的時候實在忙,待他忙完手上所有活計的時候,城門都關了,他只能露宿街頭将就一宿。

敬賓樓的老板心善,聘用他當跑堂夥計,一個月給他一兩紋銀。他每日的工作就是早晨過來擦擦桌子擺擺桌椅,有客人吃飯的時候,他幫着端菜上菜。就算敬賓樓生意再忙,他也不必帶晚,總能趕在關城門之前回家。

前些日子,敬賓樓生意一落千丈,他之所以願意跟着一起熬到最後,也是因為想要報答東家的恩情。後來想走,也是無奈之舉,因為他還有老母要養活,他必須要賺銀子。

這阿東簡直就是他娘心頭肉,誰敢動他一下,他老娘就是拼了命也是會要讨回公道的。

阿東娘抱着兒子嚎喪一會兒,見自己兒子雖然腦袋破了好大一個口子,可還有氣兒,那雙眼睛還是那般黑亮靈動,她也就松了口氣。然後順着衆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見一個一臉橫肉的老婆子正狠狠瞪着自己。

阿東娘上下打量着衛薛氏,氣得嘴角抽搐,卻是一動不動。

衛薛氏上下掃了阿東娘一眼,見她又老又幹癟,哪裏如自己豐腴?就算幹架,那也肯定是幹不過自己的,當即頭昂得高高的,嘴裏開始不幹淨起來。

“你個老不死的東西,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竟然膽敢跑到我跟前來胡鬧!我看你是活膩歪了!”衛薛氏嗓音很高,她那破鑼嗓子很特別,又沙又啞,說起話來活像是烏鴉在叫,她雙手叉腰站在阿東娘跟前,故意挑釁地用腳踢了阿東娘一下,“老不死的狗東西!也不瞧瞧老娘是誰,膽敢在老娘跟前嚎喪!”

她那一腳力氣不大,但是卻也不小,一腳下去,阿東娘就歪着身子往一邊倒去了,然後一動不動。

“娘!”阿東也不跟朱福一起配合着演戲了,大叫一聲,他使勁朝自己母親伸出手來,但因為身上沒有什麽力氣,只能順着地爬過來,一把将他娘抱在懷裏,眼淚嘩啦啦流淌下來,“娘,您不能死啊,您不能丢下孩兒一人。娘,您要是走了,孩兒一個人可怎麽活啊?娘!”又伸手使勁拽着一邊還沒有離開的大夫,哭着求道,“大夫,您給我娘把把脈,您救救我娘吧,我求您了,求您了。”

那老大夫在一邊蹲下,在老人家手腕上號了脈,然後搖頭嘆息道:“老人家的身子,怕是不行了,時日不多啊。”

朱福一愣,一把抓住老大夫問道:“老人家這是什麽意思?”

那老大夫一臉同情地望着阿東母子,沉沉嘆息一聲道:“這老婦原本就多病,本來身子就虛弱得很,剛剛又受了驚吓,還挨了一腳,如何能好?我看啊,該是要準備着辦後事才行。”又對阿東道,“你娘如今想吃什麽你都別心疼錢了,叫她吃,好好陪她最後一程吧。”

“不!”阿東将頭搖得像是撥浪鼓,眼淚鼻涕一大把,雙目赤紅,他怎麽都不肯相信自己娘活不成了,他狠狠瞪着衛薛氏,咬牙切齒道,“你還我娘命來!還我娘命來!”

說罷,已經是惡狠狠朝衛薛氏撲過去,使勁掐着她脖子,似是想要将她掐死。

衛大郎心裏正不爽着呢,此番見一個瘦弱的黃毛小子打自己娘,他剛好找到了宣洩的出氣筒,對着阿東拳打腳踢起來。

朱福真是恨透了這霸道該死的一家人了,她想也不想,一頭便撲了過去,小手用足力氣揪着衛大郎頭發,使勁扯。

衛香寶只比朱福大一歲,她打小就臭美,總喜歡跟朱福比美。可是每次兩人站在一起的時候,那些街坊鄰居都只誇朱福長得清麗水靈,從來都不誇她,因此她心裏恨死朱福了,時常欺負她。

甚至有的時候,她恨不得這個表妹去死,死了才好呢,死了她才開心呢。

此番尋着機會,她摩拳擦掌,正想撲過去揪着朱福打呢,可身子卻突然飄了起來。

朱祿将衛香寶抓到一邊去,沈玉樓則走到朱福跟前,輕輕将她拉開。

朱福從小就是沒有爹娘的孩子,因此常常被人稱作是野孩子來欺負,以前住在縣城的時候,她常常跟男孩子打架。後來上了大學,她為了防狼,還特意學了跆拳道,學了劍術。

身上有些拳腳,打架從來沒輸過。

被沈玉樓拉起來的時候,她四肢還在上下揮舞,明顯急紅了眼。阿東是因着她才受傷的,如今有人欺負阿東,她自然要上去幫忙。

沈玉樓見這丫頭跟着了魔似的,一只手将她拉到身後去,另外一只手将衛大郎拽到一邊,然後對着阿東道:“阿東,你娘醒了,去看看你娘吧。”見阿東立即住了手朝他娘撲來一把将他娘抱住,沈玉樓喟嘆一聲,繼續道,“衛薛氏嚣張跋扈,三番兩次故意行兇,致使阿東母子重傷,此等行為極為惡劣,依我大齊律法,不但要坐牢,還得賠銀子。”他眸光冷冷望着衛薛氏,淡淡出口道,“你當要為你的惡劣行為負責任,走吧,去縣衙門。”

“對,去縣衙門,咱們都可以作證!”早就瞧衛家不順眼的人立即放話道,“必須要坐牢!不能便宜了她!”

衛薛氏見情況不妙,趕緊爬着過來抱住柳世安腿道:“世安,快,你快替幹娘教訓教訓這群不知好歹的東西!他們竟然敢要老娘去坐牢,快,你去替幹娘教訓教訓他們!”

柳世安頗為不耐煩地望了衛薛氏一眼,然後眉心輕輕蹙起,不得已朝沈玉樓抱拳道:“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呢,為着這麽點小事要去衙門,總歸是不好的。你們看只有行嗎?賠錢,讓我幹娘賠錢,該賠多少賠多少。”

朱福哼道:“錢是一定要賠的,但是衙門也是一定得要去的。”她原本霧氣蒙蒙的一雙眼睛此時盛滿怒氣,巴掌大的小臉擰做一團,義憤填膺道,“還有,這位老爺,這不是家務事,這是已經鬧出了人命!再說了,阿東母子跟她有何幹系?怎麽就是家務事了?”

“這……”柳世安有些不敢看眼前這雙眼睛,稍稍往後退了一步,将目光挪向別處,側首道,“幹娘,便去吧,如今事情鬧成這樣,不去見官怕是不可能的了。不過你也放心,你不會坐牢的。”

見自己的靠山都讓自己去衙門,衛薛氏不由害怕起來,她抖着一雙腿站了起來,可氣焰卻沒有下去,她梗着脖子強作鎮定道:“去就去!老娘怕誰?是這死老太婆自己要死了,幹老娘屁事!這就走!”

縣衙門離敬賓樓不遠,當一衆人浩浩蕩蕩從敬賓樓往縣衙門去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此時,松陽縣縣官廖鴻達正坐在自家後院吃飯,一桌子豐盛的飯菜,旁邊有兩個美妾陪着,美妾正在為他倒酒。

忽而聽得有人擊鼓,廖鴻達眉心一蹙,然後伸手将美妾遞過來的酒杯往旁邊一推,低聲道:“這大晚上的,何人擊鼓?”話音才落,外頭就有人匆匆跑了來,大口喘着氣說,“老爺,老爺,衙門口圍着一圈人。”

廖鴻達的好興致被人攪了,臉色明顯不好起來:“你去看看是誰擊鼓,叫他們明兒再來!這大晚上的,沒事不在家抱着婆娘睡覺,跑到衙門口來胡鬧,我看是皮癢了。”一擡眸,見那人還不走,他眼珠子一楞,拍着桌案兇道,“本官說的話你敢不聽?還磨磨蹭蹭做什麽?快去!”

“老爺……”跑進來的是廖府的管家,姓方,他左右瞧了瞧,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老爺,您來這裏任職已經快滿三年了,吏部三年一次的考核就要到了,若是這個節骨眼上被老百姓抓住把柄,可真是不值當啊。”

三更:

方管家的幾句話,真是讓廖鴻達醍醐灌頂,他一下子就醒酒了。

對,他來這松陽縣當縣官已經快三年了,這吏部三年一次的考核眼看着就要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他一定要積極為百姓效勞才行。他一定要公正嚴明,一定要做個好父母官,一定要讓老百姓誇自己。

“快,快,方管家,你趕緊着人去将嚴捕頭還有張師爺都叫來,本官要為民辦案。”他一邊急吼吼地吩咐着方管家辦事,一邊又催促自己兩個小妾道,“你們還杵着做什麽?還不快去将本官的官袍拿來,快去!”

兩個小妾趕緊丢下手上的酒杯,匆匆往內室跑去,不一會兒,便捧着廖鴻達的官袍小碎步跑了出來。兩人配合默契,沒有一會兒功夫,便替廖鴻達将官袍穿上、官帽戴好。

廖鴻達提了提袖子,又正了正官帽,覺得一切妥當了,他清了清嗓子,方才邁着闊步往前頭走去。

前頭衙門大堂中央站着幾個人,外頭還圍着不少老百姓,陣容不小,廖鴻達目不斜視,昂首闊步坐上自己的官椅。

将那驚堂木重重往案上一拍,沉聲問道:“何人擊鼓?”

堂下阿東立即朝着廖鴻達跪了下來,磕頭道:“是小人,是小人擊鼓。”他連着給廖鴻達磕了三個頭,方才直起身子陳述道,“小人是敬賓樓的活計,小人要狀告衛薛氏謀害人命,求大人給小人做主啊。”

衛薛氏沒有下跪,站在一邊朝阿東狠狠吐了口唾沫,呸道:“放你娘的屁!老娘什麽時候謀害人命了?又是謀害誰的命了?你不要性口雌黃!”又舔着一張笑臉對廖鴻達道,“大人,是這小兒誣蔑民婦,民婦是被冤枉的。”

“大膽!”廖鴻達不滿地看向衛薛氏,将那驚堂木狠狠一拍,斥責道,“大膽刁民,見到本官,為何不跪?”話畢,左右站着的衙差便将手中水火棍重重往地上敲打,口中沉聲念着“威—武—”二字。

衛薛氏吓得腿軟,當即一個趔趄跪了下來。

廖鴻達伸手摸了摸胡子,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阿東道:“你狀告衛薛氏謀害人命,可有人證物證?”

阿東抹了把眼淚,伸手将他坐在一邊地上的老娘扶到身邊去,哭着對廖鴻達道:“大人,小人是敬賓樓的夥計,今兒在敬賓樓跑堂的時候,衛薛氏先是拿起一個大碗便朝小人腦袋砸來。”他伸手指了指自己頭上令人觸目驚心的傷口,又道,“後來小人娘趕來看望小人,這衛薛氏又無故踹了小人阿娘一腳。”說到這裏,他淚珠子便不住往外蹿,哽咽道,“正是因為她這一腳,叫小人娘去了大半條性命,這不是謀害人命,又是什麽!”

“你胡說……”衛薛氏剛準備反駁,那廖鴻達便将驚堂木拍的啪啪響,怒道,“本官沒有讓你說話,你老實一旁呆着便是!”廖鴻達又轉頭問阿東,“你方才說的這些,有誰可以作證?”

“他們都可以作證!”阿東伸手指着外面圍在衙門口的一群人道,“這衛薛氏行兇的時候,當時很多人瞧着呢,衛薛氏十分猖狂,口口聲聲揚言說我娘該死!我娘身子本來就不好,她那一腳踹下去,大夫都說我娘怕是活不長了。”

說完話,阿東又一直給廖鴻達磕頭道:“求大人替小人做主啊。”

廖鴻達見外頭人紛紛伸手指着衛薛氏,對她指指點點的,說的都是些對她不利的話。廖鴻達一聽,心下已經斷了案子,他輕輕咳了一聲,轉頭問一旁的張師爺道:“按照我大齊律法,這樁案子,該怎麽判?”

張師爺擱下筆來,托手摸着胡須道:“雖然有這麽多人給阿東作證,不過,到底沒有鬧出人命來,所以,無須償命。”張師爺頓了頓,之後話鋒一轉,又道,“但是這衛薛氏确實有謀害人命的行為,也對阿東跟他娘造成了一定傷害,按照大齊律法,這衛薛氏該是要坐牢的。”

一聽說自己要坐牢,衛薛氏整個身子就軟了,她一下子就跌趴在地上,渾身都在發抖,再沒了之前的嚣張氣焰。雖然有些崩潰,可她尚存理智,知道再求縣令已經沒有用了,于是便跪着朝柳世安爬來。

“世安,你救救幹娘吧,你快想想法子救幹娘。”衛薛氏軟趴趴癱坐在地上,伸手拽着柳世安袍角,雖然說着求人的話,可那傲氣絲毫不減,她板着一張老臉道,“世安,只要你能讓幹娘免去牢獄之災,往後幹娘不會少了你的好處。我知道你這次回來為的是什麽,幹娘答應你,一定幫你。”

柳世安眼睛忽然一亮,心跳忽然就加快起來,他原本只是想回這個地方散散心的,只想再看看那個人,還真的沒有旁的想法。不過,如今既然幹娘開了這個口,他心裏忽然就有了想法。

他彎腰伸手扶住衛薛氏,一臉誠懇道:“幹娘您在說什麽呢?我是您的幹兒子,眼睜睜看着您被人冤枉了,我怎會無動于衷呢?”說着他便又直起身子來,朝着廖鴻達抱拳道,“大人明察,這并非是命案,不過是家務事罷了。”想着剛剛進敬賓樓大門的時候,有人說幹娘本來是要打她外孫女的,這樣一來,可不就是家務事了?他事無巨細一一與廖鴻達說了。

說完之後,還沒待廖鴻達做出新的判斷,則又撩袍跪了下來,抱拳道:“衛薛氏固然有錯,可罪不至于行牢獄之災,就算讓衛薛氏坐牢,阿東娘親的身子也不一定能夠好得起來。”他望了阿東一眼,慢慢啓口道,“不若用銀子免除衛薛氏的牢獄之刑,這樣的話,也可以讓阿東跟這位老人家多一些銀子改善生活。往後請個大夫好好替老人家瞧病,再買個丫鬟跟前伺候着,讓老人家好好安度晚年。”

幾個臭錢就想免去牢刑的懲罰,阿東才不答應,他又磕頭想要繼續說話,卻被他娘一把抓住了袖子。

她老人家心裏清楚明白得很,自己本來就時日不多了,讓那老虔婆坐牢又能如何呢?倒不如賠點銀子來得實在,于是阿東娘緊緊扯住自個兒兒子袖子,艱難地朝着廖鴻達跪了下來,虛弱道:“大人,賠錢,民婦答應賠錢。”

“娘!”阿東狠狠擦了把眼淚,叫喚道,“咱要她坐牢!要她吃苦頭!誰叫她害了娘的性命!要她以命抵命!”

“你閉嘴!”阿東娘狠狠斥責一聲,又望着柳世安道,“我答應賠錢了事,不過,你若是說的數目我不滿意,這事依舊沒完!”

衛薛氏不想坐牢,可要她拿錢,那簡直比要她命還難受,當即道:“我沒錢!”

柳世安道:“這個錢,自然是兒子替幹娘出,這是兒子應該孝敬幹娘的。”

衛薛氏一愣,随即樂開了花,大聲笑着道:“世安吶,幹娘真是沒有白疼你啊,你真是幹娘的好兒子。”

這廖鴻達聽說柳世安出錢,這才騰出空來上下将柳世安打量一番,見他身上穿的是蜀錦,不由眼睛大亮,已經開始琢磨起心思來了。

廖鴻達眨巴下綠豆小眼,看了看阿東跟他娘,又瞅了瞅柳世安,問道:“若是這位老人家願意接受賠錢了事的話,你打算給多少銀子?”

柳世安想了想,然後緩緩伸出五個手指頭來,那廖鴻達眼睛一亮,追問道:“五十兩?”

柳世安搖了搖頭:“是五百兩!”

“五百兩……”廖鴻達努力将那芝麻綠豆小眼睜得圓溜溜的,心裏簡直是又羨慕又嫉妒,這人得多有錢啊,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五百兩紋銀來。像他當官一個月的俸祿也不過是二三十兩銀子,這得足足他兩年的俸祿銀子啊。

阿東娘連滾帶爬地爬到柳世安跟前來,拽着他袍角道:“口說無憑,你得寫個契約!并且這銀子,得明兒中午之前給我們,若是不能兌現承諾,這事沒完!”

柳世安彎腰親手将阿東娘扶起來,奈何阿東娘站不穩,她只能抖着雙腿艱難地站在柳世安跟前,哆嗦着身子道:“你去寫個契約。”

張師爺遞了紙筆來,按着阿東娘說的寫了個契約,然後雙方按着手指印,這案子也算是了了。

阿東娘将那張契約緊緊抱在懷裏,幹瘦的臉上露出一絲滿足的笑意。那雙空洞的眼睛也有了些許光彩,她真沒有想到,自己都是快死的人了,竟然還能給兒子攢這麽一大筆銀子。

有了這銀子,兒子不但可以買個宅子,還能夠買個丫鬟說門好親事了。

退堂之後,朱福趕緊跑了進來将阿東娘扶住,又望了阿東一眼,見他一臉愧疚的表情,心裏沉沉嘆息一聲。

“阿婆,你家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朱福挽着阿東娘胳膊,跟阿東一左一右攙扶着她。

阿東娘笑着道:“我們的住處在城外,不過,這個時候城門早關了。沒事兒,我們娘倆今晚上就在街頭将就一宿,這天啊,很快就會亮的。”走到門外,她擡頭望着鑲滿星子的暗黑夜空,“天很快就亮了。”

朱福道:“天氣這麽冷,怎麽能住在街上,不若找家客棧先住一晚上吧。”

阿東娘立即拒絕道:“住客棧不得花錢!沒事的丫頭,我們母子早就習慣了,就在街頭将就一晚上。”

走在前頭的沈玉樓聽得這話,回頭望了眼,他腳下步子放慢了些,對朱福道:“讓他們先在我家住一晚上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他聲音淡淡的,雖然說着邀請的話,但語氣并不十分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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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重生八零俏佳妻

重生八零俏佳妻

前世,盛寧懵懂無知,是從小背負不堪名聲的‘壞人’。被好友陷害,被心愛的人辜負,最後孤苦無依,凄慘而死。
當她重生回1983年,她一定擦亮眼睛看人,認認真真做事。這一世,她再也不讓妹妹因她而死,這一世她要成為文工團最驕傲的那朵玫瑰。一個優秀的女兵,孝順的女兒,合格的姐姐。且看她如何破釜沉舟,救妹妹于水火之中。力挽狂瀾,帶着全家一起改革開放,致富奔小康。虎視眈眈,誓要拿下冷面軍長,傳說中的活閻王。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

六零俏媳婦

六零俏媳婦

前世遭人戀人算計,含冤入獄二十載,弄的家破人亡,一朝重生回遭遇變故的那一刻,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第一次偶然相遇,她狼狽的趴在他的腳下
第二次偶然相遇,審訊室內,她與人對質
……
N次相遇後,“我娶你,寵你一輩子。”
呃……嫁與不嫁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