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世子
回宮的路上,天氣極好。
微風徐徐,暖陽和煦,足以稱得上是這個苦事頗多的冬日裏最為舒适的天氣。
謝宣擺手拒絕了在皇宮正門已待他歸來許久的轎子,他想在這難得的太陽下踱會兒步再回寝宮。
老皇帝死後,他日日不得清淨,今日都能算是他心情較為舒暢的一日了。
不過奈何天偏偏不叫他如意,謝宣才剛走過了當初他做太子時所住的東宮,便看見不遠處有個太監火急火燎地跑過來,面色十分難看,盡是惶恐之态。
由于跑得太急,這名太監并未在一開始便瞧見謝宣,等離近後差些與謝宣撞上時,他便忽的腿腳一軟,在硬邦邦的石板路上直直跪下了。
對着此時跪地的這位頗為面熟的太監嘴裏不住的求饒話語與停不下來的磕頭,謝宣往後退了兩步,蹙眉道,“何事如此慌張?”
細看幾眼才知曉,那名太監的衣袖被劃破了好幾道細痕,情急之下露出來的半截小臂上也有許多被抓傷的紅痕。
謝宣很快明白這抓痕究竟是什麽動物所致,但這又讓他更加費解。
他養在宮裏的那只白貓,爪子上的指甲都會有專門的宮女定時修剪,何況那只貓早已嬌生慣養慣了,看到耗子都能吓到上樹,更別說抓人了。
那太監怯怯擡首,露出一張頗為稚嫩的清秀面目,煞風景的是,他的額頭處已磕出了一塊淤青,“奴、奴才罪該萬死,沒能攔、攔住世子……”
聽到“世子”兩個字,謝宣的右眼皮忽然一顫,“他怎麽了?”
太監口中的世子,乃是謝宣的長兄襄王的兒子。
老皇帝去世時因重病在身而顯得分外蒼老,但實際上,他去世時的年齡是五十歲。老皇帝在十八歲時,與他人生中第一個老婆有了第一個兒子,這個兒子便是襄王謝知州。
而謝宣呢,是老皇帝的最後一個兒子。
也就是到了這裏,荒唐的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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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州娶妻生子時僅僅只有十六歲,也就導致了謝知州兒子的年紀比謝宣的年紀還要大了一歲。
襄王謝知州的兒子名叫謝谌堯,是謝宣名義的大侄子。
也就是說,謝宣的年紀,比他的大侄子還要小。
關乎這件事,謝宣當然覺得好笑,然而他的大侄子謝谌堯卻為此氣憤了十多年。
從謝宣穿入這本書的第一天開始,只要謝谌堯在他身邊一天,就必會用他自己的一套幼稚無比的套路去欺負謝宣。
因為上元節的燈宴上遭遇了見到陳元狩這種大事,謝宣把前幾周謝谌堯給他寫的信忘得一幹二淨。
謝谌堯今日抵達皇宮來“探望”他這件事,在前幾周他就給謝宣打好了預防針,在那封信裏,謝谌堯還特地強調,給謝宣準備了一個他必然會喜歡的大驚喜。
如此看來,這小太監的遭遇,與這個大驚喜絕對脫不了幹系。
太監忽然噤聲不語,露出難以啓齒的難堪模樣。
“你盡管說。”謝宣沉聲命令道,“此事與你無關,你只需将謝谌堯都幹了些什麽說出來便可。”
“今日,世子殿下突然拜訪後院,還帶了只野貓過來,說是春天快到了,皇上養的貓也需要找只貓交/配,奴、奴才沒能攔住他……”這位小太監的聲音柔聲柔氣,語調卻越說越急,“然、然後世子殿下發現他帶來的貓與皇上您養的貓都是公、公的……”
謝宣的眉頭皺得更緊。
這種事若是傳出去了,必是極大的皇族醜聞。
盡管沒有到傳出去的地步,在身邊的下人面前,他依然覺得不知把臉往哪兒擱。
謝宣又問道,“那你身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聽了這番詢問,小太監把頭低得更低,“世子殿下知道兩只貓都是公貓後便生氣了,将懷裏抱着的野貓随手一扔,又抱着皇上您、您養的貓走了。那野貓跑得實在太快,奴、奴才追了半天,還是給它溜掉了好幾次……”
“你追野貓幹什麽?”謝宣在心中扶額嘆息,言語裏是溢于言表的恨鐵不成鋼,“你去追謝谌堯啊!”
小太監低聲道,“世子殿下說,奴才要是敢跟着他,就打斷奴才的腿。”
“那便算了。”謝宣一揮衣訣,“他要是喜歡,那貓就送給他了。”
“還、還有……”小太監跪地不起,怯着嗓音叫住已經越過他向前行了幾步的謝宣。
謝宣停住步子,他已經失掉了好些耐心。
“世子殿下還說,要皇上去花園看看,他要送皇上一份真正的大禮。”
似是終于說到了重點,小太監的吐字發音較剛才而言都變清晰了許多。
大禮?
謝谌堯送給他的大禮?
謝宣用過往的經驗随便想個幾秒,就知道這其中必然有蹊跷。
謝谌堯都想給他的貓配種了,不會還想給皇宮花園裏的花配個種吧?
“世子殿下也要我轉告皇上,這一次的大禮是真正的大禮,絕對不會有詐。”
謝宣微阖着眼,輕嘆了口氣,“他最好說話算話。”
說罷,便拂袖而去。
去的方向,是花園的方向。
謝宣特地沒叫任何人跟他一起前往。
他很清楚,就算叫了其他人,也會被謝谌堯以各種理由趕走,到最後還是只剩他與謝谌堯兩人面對面。
而他兩湊在一起,無非也就是鬥鬥嘴。
謝宣實在不懂,這有什麽不能叫外人聽到的。
但關于他大侄子的腦子相當不好這件事,他也不是頭一年知道了。
謝宣也萬萬想不到,謝谌堯這次确實沒有騙他。
他剛踏進連接花園與溪流過道的石門,便徹底愣在了原地。
皇宮花園的各處花壇,一年四季都會更換不同的花卉,供宮中的皇族子弟賞玩。這并非是什麽新鮮之事。
而令他震撼的是,此時這偌大花園中,不論何處的花壇,都植滿了豔麗的錦帶花。
他晌午時去到薛府的時候,皇宮花園的花壇裏植的不過是些色彩零散的花卉。比不上此刻,錦帶花開得極為妖豔繁茂,在冬日少見的暖陽下盡顯絢爛。
謝宣還處在怔愣的狀态時,一聲清脆的落地聲拉回了他的思緒。
這聲音來自于不遠處的一棵大樹。
大樹距地二米的一處枝幹上,立着一名少年。
少年身着深藍,高鼻薄唇,長眉微挑,正凝着眸光與謝宣對視。
這少年就是襄王謝知州的嫡長子謝谌堯。
謝谌堯單手抱着白貓,輕松淩空躍下,他抱貓的那只手的手掌裏,還握着兩三株帶着泥漬的淡粉色錦帶花。
他穿的是窄袖的衣袍,袖口上卻也沾染了不少泥土,手上還殘有不少泥濘。
謝宣看了看遍布花園的錦帶花,又看了看雙手狼藉一片的謝谌堯,在心裏默默組織了一番言語。
可組織的言語到了嘴邊,還是變得頗為詞窮。
“這是你……一個人種的?”
“那是自然。”謝谌堯很是臭屁地抵了抵鼻尖,“厲害吧!”
“噗。”
謝宣定睛看了謝谌堯的臉幾秒,确認無誤後,再也止不住湧上來的笑意,在謝谌堯面前笑出了聲來。
謝谌堯臉上的莫名其妙在謝宣用手勢示意他方才将手上的泥塵抹到了鼻尖處時,一下子變得蕩然無存,而是換上了在他臉上很是稀罕的窘迫神态。
等處理完鼻尖上沾染的泥塵後,謝谌堯又忽然變得岔岔不平。
“我為你特地去更南一些的郡縣挖了錦帶花帶回來,那麽多錦帶花,我還親自替你種了。”謝谌堯一邊說一邊憤憤不滿,“你怎麽一句感謝都沒有?”
說笑便笑,謝宣揚起嘴角,語氣誠懇不已,“謝謝大侄子。”
“說了多少遍了,別喊我大侄子!”
一聽這三個字,謝谌堯的表情瞬間便繃不住了。
躺在他懷裏的貓也因他忽然激蕩的情緒掙紮了起來,但這位毫無憐香惜玉之心的十六歲少年,愣是将這貓死死鎖在了他懷裏,使之絲毫動彈不得。
對此,謝宣默了片刻才回應了他,回應的還是答非所問的反問。
“你在花園裏種那麽多錦帶花做什麽?”
“為了祝願你。”謝谌堯微微抿起唇角,他的語氣透着散漫,眼眸卻出奇專注地望着花壇裏妖豔無比的錦帶花,“坐龍椅坐得前程似錦。”
謝宣勾唇笑了笑,對于這句半個字也無法真正實施的祝願,只漫不經意地随口應過。
謝谌堯又笑道,“好好幹啊,小皇帝。”
對于謝宣來說,謝谌堯算得上是難得的一位在他坐上皇帝後還用原本的态度對待他的朋友。
但謝谌堯的父親,也就是他的大哥,卻是謝宣穿書後重點提防的對象之一。
在《通天》書中,許多起義軍隊伍能發展起來,除了民衆自身的憤懑與信念,還有極為重要的一個因素——襄王謝知州暗地裏對他們進行的扶持。
謝知州想做的是借刀篡權之事,只是沒料到半路突然殺出陳元狩這樣的瘋狗,會将他所計劃好的謀略,通通撕了個精光。
壓抑了半輩子野心的謝知州的後半生,是在昏暗無日的地牢裏度過的。
他的妻妾子女,則通通被殺了個精光。
陳元狩一心想要複仇,于是老皇帝的子嗣,沒有一個能落得善終的結局。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完全寫不長TAT
然後大概再過兩章的樣子,謝宣和陳元狩就要做信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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