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五子棋
謝谌堯來宮裏暫住後,謝宣平時的所作所為又多了一雙眼睛随時盯梢。
從尋他的頻繁程度與聒噪程度來看,謝谌堯簡直比白枝雪煩了百倍不止。
在這其中,有一件萬萬不能擺到明面上來的事。
這件事雖由謝谌堯本人所做,可他自身卻未必知曉。
不過謝宣卻早已明了,而這朝堂上的老狐貍們則對此更加門兒清。
謝谌堯此番前來絕對與謝知州有直接的關系。
就算謝谌堯真的想來看望他,可如果沒有他父親的同意,他只會在襄王的封地上寸步難出。
謝宣從謝谌堯口裏套不出他究竟要住多久的話,只能從其中的只言片語裏辨出謝谌堯确實要在皇宮裏久住。
謝谌堯掐着他登基後的時間回到闊別已久的皇宮,為他植了花,又祝他前程似錦,卻不清楚自己就是父親手裏的棋子,他所認為的友誼在他父親眼裏不過是奪權的籌碼。
由于謝知州的緣故,這份友誼在謝宣眼裏,一直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謝宣在不同目光的監視下,該上早朝上早朝,該玩樂玩樂,按照慣例展現出對權力無欲無求,只想回宮睡大覺的不争氣模樣。
在這麽安然閑适地過了一段日子後,春日倏然來臨。
從上奏的各類文書來看,民間起義軍的勢頭已經到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地步。
這個春天,皇宮花園裏的錦帶花久開不敗。
而在皇宮外的各處隐秘角落,在由老皇帝的暴/政所致的長夜裏,已有草莽英雄在漆黑晚夜裏燃起生生不息的磷火。
頗為诙諧的是,掌控着他們口中所要推翻的政權的少年皇帝,正呆在薛府裏搖着玉白折扇與一個傻子對坐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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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中間的高桌上,還擺放着一張嶄新的圍棋棋盤。
但他們下的并非圍棋,而是謝宣前兩天費了好大功夫才教會薛市下的五子棋。
要讓薛書仁放下戒備,謝宣決定先從接近他的寶貝兒子開始。
于是魚希椟}伽這段時間裏,他只要一下早朝,就會跑去薛府尋薛市,都快趕得上謝谌堯在皇宮裏四處尋他的頻率了。
可惜快趕得上這四個字,終究還是趕不及。
“謝宣,你行不行啊!你下這裏幹什麽!”
盡顯埋怨的語調響起,謝谌堯清俊的臉上貼了滿臉的白條,腦門上也被人用毛筆畫了只體态笨重的大烏龜。
他的小臂枕在謝宣的肩上,此時恨鐵不成鋼地使勁摁了一下謝宣的肩膀。
謝谌堯畢竟習過武,拳腳功夫在年輕一輩裏顯擺也綽綽有餘。
他一激動起來又總是毫無分寸,謝宣的肩膀上傳來陣陣的疼痛,嘴上卻難言。
“那要不讓我們半個時辰輸了二十七盤的世子殿下再來一盤?”
謝宣僵着臉,稍勾起嘴角弧度,完全是刻意假笑的模樣。
他的臉上貼着兩三片白條,分別貼在了眼皮下與鼻子上,白皙如玉的臉龐上還被薛市用毛筆在眼角下畫了一顆痣。
從長如蝶翼的卷翹眼睫往下望,顯得他的眉眼更加精致。
薛市對他還算留情,也因為他下的盤數不多。
比起謝谌堯一開始就對薛市進行了不斷的挑釁,然後被一個傻子下到自閉,謝宣的境況已經算好得多了。
在這之前,謝宣也不知道薛市雖然癡傻,卻精通畫畫,平時被薛書仁關在寝房裏時,他便會在裏頭在為他備好的宣紙上畫些花草貓狗之類的事物。
而且他更加不知道,自己引以為傲的五子棋技術居然在短短兩日就被一個傻子超越了。
“我、我……”謝谌堯不服氣了,“你信不信,我下一盤一定贏了這個傻子!”
謝宣擡起手,像是撫摸小狗般揉了揉他的頭頂的雜毛,狀似心痛地哀嘆,“算了吧!你臉上已經沒地方畫畫了。”
“哥哥。”薛市眨了眨眼,眼裏仍是有些呆滞,他今日沒化那些繁複的妝容,看上去就是個模樣秀美的少年,“傻子是什麽意思啊?”
“這、這個……”
瞧着薛市好奇單純的模樣,經常口無遮攔的謝谌堯驀然沉默了,半天支吾不出個結果來。
“就、就是……你、你……”謝谌堯實在想不出合理又不傷人心的說辭。說那時快那時慢,他腦子裏忽然一個激靈,下一秒便拍上了謝宣的肩膀,“來,讓你謝宣哥哥來告訴你!”
忽然被點名的謝宣自然是感到比無語更加無語,他正想通過轉移話題的方式跳過現在這個話題,薛市卻又開口了。
“我身邊的哥哥姐姐們總是喊我傻子,也不想和我玩……但是我爹爹又和我說,傻子這個詞是在誇我。”
薛市倏然滞住了面上的所有神情,他此時的神态,與謝宣初見他那天無異,如同一個沒有自我意識的卻生着姣好模樣的布娃娃。
謝宣在心裏嘆了口氣。
“不是在誇你,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謝宣将這話說出口後,立馬感受到了謝谌堯疑惑不解又十萬火急地伸出手指戳向他的肩膀的觸感,對方顯然是想叫他閉嘴。
他不為所動,繼續說下去,“這世上沒有幾個人願意跟傻子玩,也沒有幾個人喜歡傻子。”
謝宣說到這裏時,薛市展現的模樣已經是他通常馬上要哭嚎尖叫的模樣了。
不待多久,謝宣又道,“但我喜歡跟傻子玩,所以我才會跟你玩游戲,懂了嗎?”
這話說完後,薛市在心裏咀嚼了許久其中的意思。
待到終于想出了名堂,他微瞪着雙眼,眼眸裏已是濕潤一片,而後用力地點了點頭,算作是最誠懇的回應。
一旁的謝谌堯大驚小怪起來,他壓低聲音在謝宣耳邊悄然道,“你都是哪裏學來的這些歪門邪道?”
謝宣輕挑眉頭,低聲反問道,“你又是從哪裏學來的拉人下水?”
薛市興致盎然地看着二人咬牙切齒地低聲交談,等到終于有停止的跡象時,便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發問道,“那、那小堯哥哥呢……”
謝宣淡然搶答,“無礙,他也是個傻子。”
面對此言此語,謝谌堯磨着後槽牙憤然沉聲道,“謝宣,別逼我在這種施展不開拳腳的地方幹弑君這種大事。”
這兩人若是鬥起嘴來,自然是什麽話都敢講都敢罵。
而且也什麽人都敢往話裏搬。
謝宣勾起模板式的假笑,“也別逼我在這種地方就叫你白哥過來打你一頓。”
“靠!”謝谌堯氣到臉上貼的白條都掉了兩根,“這算舞弊吧!”
“不。”謝宣笑着搖了搖頭,“這算合理利用優勢。”
在鬥嘴之餘,謝宣與薛市下完剩餘的棋局後,今日的五子棋大戰正式落下帷幕,最終是以薛市一方有戰必勝簡單粗暴地概括了今天的戰局概況。
等到了坐馬車回皇宮的路上,不知為何,謝谌堯一直心事重重。
“……再過幾年,我一定能打得過白哥。”
等馬車車廂裏的氛圍靜谧了許久後,謝谌堯微蹙着眉頭,幽黑的深眸一眨不眨地盯向想趁機打個小盹的謝宣。
每次謝谌堯露出這種表情,就說明他确實在說一件對自己而言極為重要的大事。
他硬是要正對着謝宣的眼睛說出這句話,好像謝宣是什麽相當重要的見證人似的,弄得謝宣感到一陣空穴來風似的的莫名其妙。
謝宣擡手輕揉太陽穴,驅散翻湧上來的困意,随口應道,“你這話要是能對着你白哥說一遍,就算你成功一半了。”
“誰會那麽不識好歹啊!”謝谌堯嘆了好大一口氣,“就算真能超過,還指不定得過幾年呢!而且,我要是不告訴他,他說不準還能進步地緩慢點,好讓我有追趕的餘地啊……”
謝宣覺得有些好笑,“這麽不篤定還敢立誓?”
謝谌堯的那句“誰會那麽不知好歹啊”一出口,謝宣立馬便想到了那日在燈宴上對着白枝雪頗為嚣張跋扈的陳元狩。
陳元狩立的誓可比謝谌堯要霸氣多了,不僅定了期限,話裏的言下之意更是狂傲,那句“給我兩年,我能讓你在我面前拔不出這把劍”的話的意思無非就是:等兩年之後,我必然能夠吊打你。
不過在知道了書中結局的謝宣看來,陳元狩并非不知好歹,而是說了句簡單的實話。
冬去春來,陳元狩在那日燈會上,嘴裏說過的人情,應當是這輩子還不上了。
謝宣現今覺得,他必定會在這深宮裏過一輩子。
可他也的的确确不想如此。
所以有時他會覺得,若是某一日他為這樣的生活感到厭倦與抓狂,陳元狩領兵撞開皇宮的大門的那一刻,對他而言,算不算一種解脫?
不過這解脫的代價實在太大,完全就是治手傷砍手的愚醫行為。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他放棄掉可能可以讓自己多活幾年的機會,沒有在燈宴上就殺了陳元狩,也在于重生前讀《通天》一書時,陳元狩是他在其中最喜歡的角色。
或許面對面時,陳元狩的性格會讓人徒增壓力。但當初的謝宣隔着書頁,見到的只是懷揣着一腔孤勇闖進國都、偏執又瘋狂的少年。
這恰恰是他從來就欠缺的東西。
未進皇宮大門,就有人持劍攔了謝宣乘坐的馬車,他還沒伸手,謝谌堯就急躁地替他拉開了簾子,面上有些不悅之色。
“白、白……白哥!”
在見到攔車之人時,謝谌堯硬生生将組織好的幾句粗語咽回了肚裏。
謝宣坐在車廂內,一下未動。
他聽到利劍插回劍鞘的響聲,看也不看便能知白枝雪此時必然是擰緊了眉頭,雙手捧劍作揖,正擺出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
護國将軍攔路在前,馬夫沒有不停車的道理。
緊接着,白枝雪低沉的嗓音在近處響起。
“皇上,微臣有要事啓奏!”
作者有話要說:
我努力讓正牌受有存在感了!
記住一點,以後全書武力值最高的必須是第三四章 寫到的那個窮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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