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前往

謝宣此話出口後,許琅持着折扇的手微沉了下去,倏忽噤了聲,面露難色,半晌才應答。

“……去那裏做什麽?”

言語裏竟有些無措之意。

對方的為難尚在預料之中,謝宣也早有對策。

他并不正面回答,稍擰了眉,又将唇瓣抿攏,像是極委屈的模樣。

“不能嗎?”

語罷,謝宣刻意将雙眸半阖着,複而又微擡起眼睫,泫然若泣。

“哎、哎…不、不是!”作為一個十足的大男子主義者,許琅一眼都看不得小皇帝用他那張如花似玉的臉擺出委屈巴巴的模樣,霎時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放。

聽到他的否認後,小皇帝微微擡首卻不作言語,睜着眼一動不動地瞧着他,弄得許琅又是一陣沒來由地心癢,差點便直接同意下了。

在許琅眼裏,小皇帝常年活在這深宮裏,備受先皇溺愛,心裏是半點淤泥也不染的,他比小皇帝大了兩歲,自然是不能帶着他學壞的。

作為皇城最會貪圖享受、花錢最如流水的纨绔公子,許琅那雙顧盼含情的眉目倏然褪去了散漫,說話的聲音也沉了下來。

“那裏又不是什麽好地方。”

如今民間因起義而動蕩不安,身處國都鬧市區的平天樓更是魚龍混雜。

平天樓裏有個規矩,雖未明确成文,在內的賭徒卻都耳濡目染。若想進入平天樓,必須佩戴面具,還需隐姓埋名。

恰恰是因為有了這條規矩,也吸引了無數不便暴露身份卻好賭的富商與富家子弟,對他們的真實身份,賭場的賭徒們也都心知肚明。

雖說許琅是平天樓的老板,卻管不到賭場裏逐漸形成的尊卑貴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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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賭場裏,有家裏真的富得流油的,也有窮得揭不開鍋卻仍要過把賭瘾的,可若是後者贏了前者,吃頓打暫且不提,有甚者還會被對方扒了家底,致使全家受罪。

平天樓無非是個享樂奢靡之地,裏頭住着許多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許琅看得透徹,卻怕小皇帝看不透徹。

謝宣斂下方才的神色,繼而伸手撫平衣袍寬袖的褶皺。

他立于身後如火燒般的晚霞下,衣袍的赭色被昏黃霞光照出暖意,正目所見之景,舉目皆為朱紅色的高牆,它們成了最暗的暗紅。

謝宣的神色似笑非笑,他在光的背面,一時辨不清他的神色。

“皇宮是好地方嗎?若是好地方,許公子又為何着急離開。”

……

第二日,在上過早朝後,謝谌堯卻沒有如往常一樣來找他,那句他昨日所說的“明天見”成了一句虛言。

但不管怎麽樣,謝宣難得有了大半日清閑。

睡過午覺後,謝宣早早更了衣,又一直在寝宮裏等到了黃昏。

不出所料,在燕雀閣散學後,許琅獨自一人親身來謝宣的寝宮內求見于他。

今日,許琅整整齊齊地簪了發,身上穿了清一色的月白,衣訣一揮,搭上他一雙含情眼,舉手投足間倒真有了幾分“半仙”的意味。

令謝宣出乎意料的是,在他們支開宮人偷偷去到皇宮側門時,許琅還頗善解人意地為他們此次出行提前配了馬車與車夫。

這位車夫也并非是別人,而是許琅平日裏結交的“狐朋狗友”中的其中一位——賈府裏的二少爺賈卿言。

賈府在皇城裏稱得上是遠近聞名,可身負盛名的賈府當家人賈大老板,卻并非是朝中官員,而是一名生意人。

賈府的名下有皇城最大的客棧與最出名的樂坊,許琅開賭場所買的那塊地,就是買了賈家所開的客棧下的那塊地。

這位身價不菲的馬車車夫,一觀便能知是修武之輩,他前額兩縷碎發飄飄,劍眉俊目,眉眼又顯露三分飒氣,提扯着缰繩的手指骨骼分明。

不待許琅介紹,謝宣便通過此人右手手背上那塊大面積的猙獰疤印認出了他。

要說這賈府二少爺賈卿言,在原書中,由于許琅引薦的緣故,在淮南城一戰後,他與陳元狩有了一段極深的淵源。

陳元狩打天下時,賈卿言身為他的下屬兼摯友,可謂是戰功赫赫,功不可沒。

倘若不是為了收攏武力更為高強的白枝雪為自己所用,陳元狩開辟的新朝的大将軍非賈卿言莫屬。

而他右手手背上一直蜿蜒到腕部的面目可怖的疤印,則是他年幼習劍大有成就時,在某日的睡夢裏,被自己善妒的親哥哥潑下了滾燙的開水。

也正是因為這道疤痕,賈卿言在後來的日子裏只能苦練左手劍。

後來右手的傷疤不會再痛了,可賈卿言也不再用右手握劍了。

許琅搖着折扇,頗為熟絡地為謝宣介紹道,“這位是賈卿言,賈府的二少爺。他嘴風是出了名的嚴,你要是叫他不要多嘴,就是多年以後下了地府,他在牛頭馬面面前也不會多說一句。”

作為曾經的書外人,對于賈卿言,謝宣雖然不及許琅了解得深,但絕對比許琅了解得要廣。

不過關于口風嚴一事,卻不在謝宣的了解範疇之中。

“這位是……”

見謝宣點了點頭,許琅又看向賈卿言,停頓幾秒後,也實在思忖不出究竟如何介紹謝宣。

賈卿言與他關系不錯,該保守的秘密自然都會保守,但要他信服自己身邊纖纖身段的美人是當今聖上,恐怕又得浪費好一會兒功夫。

若是在這其間有宮人路過,他們的行蹤豈不就暴露徹底了。

想到這兒,許琅合上折扇,為這突然間的沉默打了個圓場,“算了,你就莫要管這些,只要記住這是你許大哥新交的朋友就行。”

兩人關系确實相當不錯,聽了這句沒什麽禮數的話,賈卿言側目打量了一眼謝宣,頗為善解人意地笑道,“看來許哥這兩日在學府裏過得也不算枯燥。”

許琅一面伸手扶着謝宣上馬車,一面又道,“別提了,我後面坐着一尊惹不起的大佛,今天這一日,我與他的仇算是徹底結上了。”

謝宣唇角微抿,淡然一笑,“既然你要罵他,他自然是要生氣的。”

黃昏的霞光潑灑在路上,已有些黯淡,再過半個時辰便要入淺夜。

馬車踩踏過碎光,行得迅速。

在行出皇宮的地域後,許琅拉開了右側車簾,原先昏暗的車廂內瞬時亮堂了些。

“你實在是有所不知,他那豈止是生氣,簡直是撒潑啊!”許琅故作沉痛,掩面嘆息道,“我座上筆擱挂的毛筆都被他通通折了,宋邵欽這個人看着文文弱弱的,力氣倒挺大。他把我筆弄斷了,本來我還想謝謝他,結果你猜怎麽着,下一秒他就來扯我衣服了……”

對于許琅要幫他教訓丞相侄子這件事,謝宣心裏一直不甚在意。

可許琅嘴裏說出的話實在荒謬得可笑,謝宣擡目看向許琅身上所穿工工整整、沒有半點皺褶的白袍,便阻斷了許琅的下文反問道,“許公子這番言語裏,有一句是真話嗎?”

這番瞎編的鬼話,謝宣不信他純屬情理之中,許琅幹脆賠笑着敷衍了過去。

實際上的情況,許琅實在不好意思開口。

今日宋邵欽換了個座位,坐到最前頭去了,但凡散了課,宋邵欽就立馬去找教谕請教,身為後排差生的許琅實在找不着機會與他有半刻交流。

他昨日才誇下海口,今日就慘遭現實毒打。

“那位宋公子只是與宋丞相是親屬關系,但與我無冤無仇,許公子還是莫要遷怒于他了。”說完後,對着許琅有些窘然的面孔,謝宣補充道,“許公子的好意我心領了。”

許琅二話不說就搗蒜般點起頭來,表現得要多狗腿有多狗腿,“謝兄教訓得太對了,聽君一席話勝聽十堂課,再多聽幾句我就能在宋邵欽那個書呆子面前揚眉吐氣了。”

一聲馬鳴後,馬車停了下來。

謝宣聽到賈卿言利落跳下車的聲音,便知他們已經到了賈府名下的客棧門前了。

賈卿言用左手拉開車簾,沖着許琅笑道,“許哥,已經到了。”

不知為何,從頭至尾,除了最初介紹之時外,賈卿言不曾多看謝宣任何一眼。

謝宣覆上已經早一步跳下車的許琅伸過來的手腕,被他攙扶着下了車。

不學無術的纨绔公子殷切不已的态度顯然引起了他人的不解,對着賈卿言投來的疑惑的目光,許琅輕咳兩聲,繼而含糊掩飾道,“這位公子常年住在宮裏,沒怎麽坐過馬車。”

“原來如此。”話到此處,賈卿言的目光才落到了謝宣身上。

不知為何,這道目光讓謝宣覺得有些怪異,卻不知究竟是因何怪異。

如今到了離陳元狩現在所在的平天樓如此之近的地方,謝宣也懶得再去糾結于這一道甚至沒做多少停留的目光。

接過許琅事先準備好的面具,謝宣忽然覺得有些恍然。

在上一次遇到陳元狩,以及這一次在可能會遇到陳元狩的場合,雖然原因不同,但他卻都戴了面具。

這座皇城裏最大的客棧,大門口上架着的門匾寫着的四個大字也十分言簡意赅又不花裏胡哨,既然開在皇城裏,這客棧也就被簡單粗暴地命名為“皇都客棧”。

但不得不說,皇都客棧不愧為國都最有名的客棧,無論是外頭,還是裏頭,裝潢都十分財大氣粗,氣派得很。

在此處住上一晚,必定價格不菲。

不一會兒,通往地下賭場的樓梯倏然就到了眼前。

許琅已經戴上了一副有白羽裝飾的面具,正式變作了民間傳聞裏賭仙下凡的平天樓大老板許半仙。

他邊走邊與謝宣搭話,還指了指走在最後的賈卿言,“怎麽樣?你要是想在這兒住宿吃飯,靠我們賈哥一張臉就成。”

由于賈卿言奇怪的态度,謝宣不願将話題扯到他身上,便接着話茬笑着轉了話鋒。

“那我若是想在賭場百賭百勝,靠許公子一張臉成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這一章就可以寫到陳哥出場了,可是我莫名其妙地就寫啰嗦了5555

但下一章指定行!

本來還想卡23:59的,可惜卡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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