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正式出宮

“朕現在說出來, 愛卿能帶我去見嗎?”謝宣刻意轉移了重點,他心中不免想到,果然那封信還是被白枝雪看到了。

但他心中湧上來的情緒并不是心虛, 也并非窘然, 只覺得這陣子以來時有時無的煩躁又沖上了心頭,他極其讨厭這樣事事都被人監管着的樣子。

若他是個身份低微的官員也就罷了,偏偏他還是這個朝代名正言順繼位的皇帝。

“等過了明日,皇上的生辰宴就到了。”白枝雪也絲毫沒有動容的意思,說話的語氣好像比先前的拒絕來得更加決絕,“皇上還是莫要提起這些了。”

謝宣沒應答, 卻在心裏默默呢喃了一句, 分明是你先提起的。

不過他可算是聽出來了,白枝雪拒絕他的态度很是堅決, 叫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連丞相府都叫他去了,如今去皇城裏見個暫且來說身份低微的無名小卒, 在白枝雪看來,怎麽反倒是後者更叫他為難與不快。

這之後,白枝雪一直跟随在謝宣的身後, 直至謝宣回到寝宮之中用膳才告了退。

等吃過中飯後, 謝宣撐着額在木案邊小憩了片刻, 直到一位太監叫醒了他,說是有位太後寝殿裏的嬷嬷在外求見, 貌似是帶了幾位下人前來贈送太後給他的生辰賀禮。

這兩日兩次聽到這位一直在這宮裏銷聲匿跡的太後, 謝宣感到有些詫異。更讓他驚訝的,是太後竟然不止記得他的生辰, 還給他送了禮。

下人們接連往寝殿內搬了五六箱瞧着有些沉的檀木箱子, 還留下了能打開這些箱子的鑰匙。

在他們離開後, 謝宣叫身邊的宮女将殿內置放着的箱子盡數打開,除了一箱款式各異的玉簪外,另外的箱子裏裝着的都是各式各樣、顏色豔麗的新衣裳。

不論是老皇帝還是其他人,在給他送禮時,都喜歡送他衣裳。不過他沒想到,連心裏一直對他存有不滿的太後都會如此。

整個下午,謝宣又在寝殿裏無聊了好些時辰,大概在日落時分,寝門被不輕不重地叩響了。尋常來說,是不會有人在見皇帝時敲門的,向來都是先通報給下人,再由下人禀告給皇帝。

這樣的所作所為,謝宣只能在心中想到一人。

不過他并不覺得此人能得空來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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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寝門被推開,從外走出一位身穿绛紫色長袍執着扇的翩翩公子,眉眼間顧盼含情。

門外立着的正是謝宣心中所想之人,大學士之子許琅。

前段時間見他之時,許琅的面容觀着頗為憔悴,如今過了段時日後,他似乎已經恢複了一些精神。

在這種煩悶的日子裏見到這位朋友,謝宣感到有些喜出望外,但他依然耐着性子先行詢問道:“許大人的病情可有好轉?”

“就那樣呗。”許琅不願在這個問題上多作言語,一言涵蓋後,又笑着向前走了幾步與謝宣湊近了些,“我來是有好事要告訴你。”

謝宣問道:“什麽好事?”

許琅笑道:“我最近發現讀書好像也沒那麽煩,而且本公子貌似對此頗有天分,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考過宋邵欽那個整日嘚瑟的小子了。”

“當真?”

謝宣也笑了笑,他對于許琅的印象一直不錯,與此人相處時,不像與其他人相處時,他心中不必有太多壓力。

許琅能夠恢複神氣,自然叫他感到十分寬慰。

“還能唬你不成?”許琅搖了搖扇,言語裏有幾分嘚瑟的意思,他忽然之間又像是想到了什麽,轉言問道,“說起來……這段時間怎麽不見你要我送回信?”

謝宣緩聲應道:“許公子近日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了。”

許琅聽得愣了一愣,“……發生什麽了?”

“我被白枭之禁足了。”謝宣淡然應道。

這件事已經與謝宣相伴了一周之久,他早已能夠坦然面對,而且在與宋箐交流後,他對這朝政的看法有了些許轉變。

比起糾結于眼前的利益,他更在乎的是如何揪出藏在背後的那個大秘密,将這個蛇鼠一窩的朝政一網打盡。

不過此事在為父親的病情郁結憔悴了好幾月,之後又一心讀着萬卷書,對外界消息一概不知曉的許琅聽來,卻叫他聽得憤懑無比。

許琅急迫地一連蹦了三個問句,“他怕不是瘋了吧?這不就是犯上嗎?你怎麽這麽淡定?”

這些天來,無論是誰,都不曾與謝宣親口罵過白枭之之舉是犯上之舉。

然而許琅剛一得知消息,就即刻憤憤不平地說了這兩個字,謝宣雖然知道對方幫不了自己多少,卻也覺得這個朋友結交得相當值當。

“這麽叫人生氣的事,你怎麽連話都不說第二句了?”

許琅的語調裏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忽然之間,他神色變了變,面上的憤意也收斂了許多。

謝宣無聲地笑了笑,“許公子怎麽不繼續講了?”

許琅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說話的聲音被刻意壓低了些,“其實我此番前來是聽說了另一件事……聽人說,後天是你的生辰宴?”

謝宣只點了點頭。

“你有什麽想要的嗎?”許琅問道。

聽到這句話,謝宣登時無法自控地輕笑出了聲,叫許琅看得雲裏霧裏的,總疑心自己方才是不是又說了些蠢話。

謝宣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昨日白枝雪問他想要什麽的時候,他身邊的人似乎都愛問他想要些什麽,但最後他拿到手上的,往往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我想出宮。”謝宣的應答遵循了與昨日相同的答案,他面上的笑意還沒有散去,“許公子能幫我嗎?”

生辰宴在即,此話他不過随口一講,經白枭之一番責罵後,他哪還有那個理由再翹了生辰宴跑出去幹白枭之眼裏的“玩樂”之事。

這些日子裏他想來想去,也曾有一日氣得想讓陳元狩現在就打進這皇宮,将這些人面獸心的官員通通流放了。

不過理智還是攀上了他的心頭,陳元狩要是打進來,最不可能放過的就是身為皇帝的自己。

可他實在覺得委屈,為何他偏偏要進入煜朝太子的身體裏,被人謾罵欺負完了,好不容易忍辱負重着當上了皇帝,又要被一群道貌岸然的官員時刻脅迫着。

明明他什麽也做不了,起義者手裏的刀卻依舊要往他的脖子上架着。

“你只想要這個?”許琅的聲音拉回了謝宣神游在外的思緒。

謝宣愣了愣,“……只?”

這難道是什麽很容易辦到的事嗎?

“我有個法子,燕雀閣建成之前是塊皇宮內荒廢已久的空地,我先前在四周都看過一遍,這座宮殿的後頭是堵矮牆,翻過去就能直達宮外。”許琅很快應道,“那堵牆也比皇宮的其他城牆要矮上許多,你應該……”

“翻不翻的過去先不說。”謝宣打斷了他的話,“何人能在宮外接應我?”

許琅笑了笑,“正好,我去找個老朋友。”

謝宣聽出他是在說賈卿言,一時之間面上不知作何表情,“我要是說……我可能與你那位老朋友合不來呢。”

許琅完全沒過問謝宣為何與賈卿言不和睦的原因,反而寬慰道:“他只做個車夫,你如果不喜歡他,不理他就是了。”

“是他不喜歡我。”謝宣想到那日晚夜他與賈卿言交談的情形,頓了片刻才慢聲應道,“恐怕他也不會同意來接應我的。”

“有什麽同意不同意的。”許琅張口就道,“大不了……”

對方似乎有意在此處作停頓,謝宣也沒叫他尴尬,直接開口問道:“大不了什麽?”

“大不了本公子跪着求他。”許琅笑道,“總之我一定将此事給你辦妥了。”

沉默半晌後,謝宣又問道:“許公子怎麽知道燕雀閣殿後有堵矮牆?”

“當時是為了逃學,如今……”許琅沉默了須臾,笑容僵在了嘴邊,嘴角揚也不是壓也不是,“于我而言卻也沒什麽用了。”

不知為何,他不想讓眼前這個人為他有任何的擔心。

往誇張了講,他甚至只想要謝宣看到他對任何事都游刃有餘,活得風風光光的樣子。

“天佑善人,許大人會好起來的。”謝宣開口應了話,說的既是對許琅的安慰,也吐露了自己心中衷心的懇切。

許琅給謝宣精心謀劃好的規劃說得上是既可靠又不可靠,可靠的是他确實能因此出宮。

至于不可靠的,出宮這件事對如今的他而言本身就不大可靠。

當今皇上偷偷跑出了宮,別說去一晚上了,就是只消失了一個時辰,也絕對會引起宮裏的恐慌。

謝宣知道白枭之絕對會知道此事。

可如今他的處境已經是最壞的處境了,白枭之就是再要懲罰他,無非就是把燕雀閣後頭那堵牆砌高些。

可出宮見陳元狩這件事,他卻是不能再等了。

他若是再杳無音信下去,等于是主動切掉了他與陳元狩好不容易建造起來的緣分。

謝宣選在生辰宴的前一天跑出皇宮,理由也十分簡單。

因為這一天是皇宮裏的宮人們最為忙碌的一天。

這段日子,好多下人都在為他的生辰宴沒日沒夜地操辦相關事宜,等到了生辰宴的前一日,更加忙得不可開交。

燕雀閣在晌午時有一次長達兩個時辰的午休時間,到時在內就讀的官家子弟們都會選擇離開皇宮,回到家中吃飯。

看守的侍衛更不用說,這段時間本就是宮裏的下人們休息的時間。

于是,在次日的晌午,在叫退身邊跟随的兩名太監後,謝宣獨自前去了暫且空無一人的燕雀閣,為了不敗露自己的行動目的,他昨日就拒絕了許琅想要接應的要求,今早還以身體不适為由向白枝雪推辭掉了練劍一事。

不過,當他到達許琅所說的那堵矮牆前的時候,他卻忽然感到有些無語凝噎。

這堵紅牆确實算不得高,但也絕不是能輕易攀過去的矮,雖然牆下被人墊了幾塊用于墊腳的大石頭,可這對平日裏嬌生慣養的謝宣而言,這堵牆完全是上牆容易下牆難。

但如今出宮的一條明路已經在眼前,哪能有退卻的道理。

謝宣挽了挽礙事的衣袍袖子,在十六歲生辰的前夕,幹了他今生幹過的最大膽的事——翻/牆出宮。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在他真正翻上宮牆,覺得此事也并非是什麽難事之時,腳下卻突然打了滑。

緊接着,“撲通”一聲摔下這不到兩米的宮牆時,還不慎崴了腳。

這一下摔得腳骨似乎都錯了位,謝宣半天都站不起來,不免在心中惱怒自己怎的如此嬌氣,盡管痛得不行,他卻半點哭喊的架勢也沒表現出來。

無論是怕打草驚蛇還是其他的諸多原因,謝宣都不覺得此事有什麽可出聲喊痛的。

掙紮站起的過程裏,他忽略了最為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此地并非只有他一人。

在謝宣終于支起身子站起時,就聽得左側方向有一道清冷漠然的嗓音傳入耳中。

他與這個聲音有過一段不愉快的交集,自然不可能在心中忘掉這道熟悉的聲音。

謝宣朝着聲音所在轉頭看去,賈卿言冷着半張面孔躺坐在馬車,晌午的陽光正照在他的臉上,刺眼得叫這位賈二公子半閉上了雙眸。

不知是因為這猛烈的陽光,還是有更複雜的其他原因,賈卿言的神情瞧着十分不悅,連出口的聲音都悶悶的。

“沒記錯的話,皇上不是不缺車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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