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試探

? 入夜,都城外石亭。

女子靠着石牆閑閑地坐着,仰頭望着黑夜。

她腳邊放着一盞燈,此刻已經被吹滅了。

月光下,她的雙眼水靈靈得發出淡淡的光亮。

等到一襲白衣出現在她身旁時,她才驀地把頭側了側,右手拉上左臂的袖角,坐姿端正了好許。

“為何要把水瑛牽扯進來?”

這是應天來到這裏之後,張口就說出的第一句話。

女子稍蹙細眉,低頭只看男子腳下斑駁的樹影。

應天坐到了女子身畔,握上她的手,聲音放柔:“玥兒,別牽連了水瑛。”

“天哥,若我不約你出來,你是否就會一直躲着我?”

對上女子質問的美目,應天微閉上雙眼。

白雪映在石牆牆面上,在月光光輝之下,顯現出點點白光。

“玥兒已是玉青骊的妻子,我與大師兄自小一處兒長大,情同手足,你是我嫂嫂,自古就有兄弟之妻不可欺……”

“哈哈哈哈……”

水玥拂開應天的手,笑了起來,聲音很是尖銳。

“夜應天!你還是原先那個權傾夜靈的歐左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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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玥壓着猛烈起伏的胸脯,笑得直喘氣。

“玥兒不要激動,慢慢吸氣。”

應天輕輕拍拍她的背,卻被水玥一掌拍開。

“就算我如今還愛慕着你,你與大師兄卻已然成親生子,而你我,在一年前就早已分別。”

她歪着身站在牆邊,嬌小的身子貼着冰涼的牆面,雙唇微微打顫。

“我只是他名義上的妻子罷了。”

好一會兒,水玥悶聲說道。

“他多年前就納過小妾,那妾為他生了一子就去了,自我嫁與他,他便沒近過我身。他既不幹預我的事,我便幫着他照料他的兒子。”

水玥用着平平淡淡的口吻,像是說着別人的事兒。

“後來……我找到玢兒,助他小小年紀坐上了帝位,也是在那個時候,我發現了自己竟然有了身孕。”

應天為她披上裘衣的雙手頓在了那兒,他掰過水玥貼着牆的臉,看着她眼角濕濕的一片。

“我生下了那個孩子卻不敢養,我怕那孩子長得太像她的父親,所以給丢了。”

應天抱住水玥發着抖的身子,讓她伏在自己身上。

水玥的聲音也開始發顫:“我丢給了孩子的生身父親,就在孩子降世的幾日之後,我抱着別人家抱來的孩子,看着自己的孩子進入那人的懷抱。”

那個孩子,原來是自己的親骨肉?

應天只覺得自己咽喉間有什麽梗在那裏,他低沉地咳了幾聲,喉嚨是舒坦了,心肺卻愈發感覺沉甸甸的。

“玥兒,是天哥無用。”摟緊懷中的女子,應天仔細地吻幹她臉上的淚,“當初我若是能夠救出玢兒,我們又何苦分開,你又怎會獨自承受這份罪?”

水玥貼着應天的胸口,聽着他心髒“怦怦”的跳動聲,浸了淚珠的嘴角帶起一抹笑意。

“天哥,水瑛到底是我的妹妹,我既然将她帶在身邊,自是不會容人欺負了,天哥只管照着計劃來辦就是。”

水玥踮起雙腳,吻上應天蒼白的唇,吸吮着他嘴中的溫暖……

玉府,夜色漸深。

應天點燃燭燈,用燈罩罩上,只得見一絲幽幽的火光。

他斜靠在椅背上,取了一卷書來,細細地研讀。

一道黑影斜映在窗紙,在門上輕輕地扣了三下。

“進來。”

門被從外推開,又很快速地合上,一攜帶佩劍,身形硬朗健碩的黑衣男子走了進來。

他一望見應天,忙屈膝下拜行禮:“屬下恐有來遲,望王爺恕罪。”

“起來吧。”應天上前扶起男子,“你來的恰是時候。”

“近日,夜靈大招兵馬,雪将軍被派往四處走動,而我日暝在幾日前又失一郡。”

應天手按在案上的書卷上,直視着男子。

“似這般重要的情報,為何不及時禀報?”

那将擡頭,應天泛着寒光的眼睛讓他不由屏住氣,微調了不穩的氣息:“末将正為此事而來。”

“說!”

“是。”

男子低下頭:“數月前,末将與鄧日糜将軍奉王爺軍令鎮守藍、水兩郡。不久前,夜靈一将突發帶兵來襲,我軍觸手不及,被偷襲了糧倉。而一連數月打退不下敵軍,我軍只得棄水郡逃離,欲投藍郡,哪知藍郡郡守叛變,鄧将軍已遭遇不測。之行奔走數日,欲尋機奪郡,得知王爺在此,特來領罪。”

“啪——”

那将睹見書卷落地,也只在剎那,劍影一動。

他瞥見頭上白光晃動,只是閉上雙眼,并不移動,而劍在他頭頂一寸處停住。

“為何不躲?你是想死嗎?”

應天将劍擲于地面,踩過書卷拉起男子的衣領。

“之行自知此次護郡怠慢,致使連失兩郡,罪重當誅。”

将領這才開始直視應天,話語陳懇堅決又滿懷遺憾:“昔日,王爺救屬下一命,給之行領兵之權,之行竟還誇下海口定保兩郡。今日如此情形,之行愧見王爺,留着這無用的賤命亦無法報王爺的大恩。”

應天斂起怒意,松開衛之行,嘆道:“之行何必如此?失郡之罪雖不可免,但也罪不當誅。你出身将門,焉不知大丈夫當死沙場之理?今夕乃用人之際,暫且先記着,你調兩萬大軍駐紮在木郡。想那夜靈之将得勝心貪,知你鎮守木郡,許又來襲,你便出郡而戰,留一萬兵力守郡。叫寧風且先困住他一時,而後佯裝不勝,抄小道逃離,引那将前來,将之前後包圍,自有分曉。”

心懷愧疚的衛之行對王爺授計有些意外,嘴上直稱甚妙,卻總覺有一處不妥,問出了口:“如何得知他必尾随着寧将軍?”

他擡起頭,應天輕輕一笑,不答。

衛将軍一愣,微微側開頭,腦海中仍浮現出王爺那傾絕一笑,那笑容豔到了他的心坎兒裏,不忍再直睹。

清晨,應天剛開房門,便有一丫鬟疾步走來,請他去見丞相。

應天微笑,跟着走入前廳。

玉府正堂裏,玉丞相端正着身坐在主座上,他手托茶杯,茶香彌漫滿廳。

應天步入堂內,就見青骊坐于一側。

他走上前,對着丞相,行了一禮。

“歐先生何必多禮?你我曾共事一時,也算同僚。”

玉琅軒把手攤向一旁,道:“請入座。”

應天剛入座,一戎裝将領便未經禀報走入堂內,應是出了什麽急事。

那将步入廳中,先向原鎮南大将軍玉青骊見了禮,後瞥見應天,又看向了丞相,似是等着指示。

“可是邊郡的事?”

确是玉琅軒發問。

那将點點頭。

“但說無妨。”

聽那将簡明地說了戰況,玉琅軒沉吟了半饷,凝目望了望青骊,又轉看向應天,摸了摸半白的胡須:“早先就聽聞過日暝那位王爺治軍有道,作戰如神。眼下,他日暝已失一郡,臨近的另一郡竟再派那無能的小将守着。此舉,若不是他日暝無将,便是誘敵之策了。歐先生,你認為呢?”

玉丞相将話鋒轉向應天。

應天也不推托,知他今番必會試探自己,直言道:“丞相既問了在下,在下心中亦有了一番見解,或許對丞相有助。”

“先生且說。”

“依這位将軍所言情形,那日暝不派他人,偏偏派那敗将鎮守一郡。可他日暝從不是個弱國,今次留着那将,十之八九定是借此舉迷惑丞相。”

玉琅軒臉色稍有變動。

“迷惑老夫?”

“正是。”應天喝了一口丫鬟端來的茶,“木郡靠着藍、水兩郡,我夜靈不得不妨,丞相兵馬長途跋涉,已勞累不堪,木郡既無法長久防禦,為護守好已攻占下的兩郡,這時只能铤而走險。”

“先生是要老夫攻郡?”

“如今,我軍是勝抑或是敗,就在能否攻下木郡。我軍雖占了兩郡,可在他國境內仍很孤立,後援亦甚遠。兩郡初陷,百姓動亂不堪,既然內外患俱在,何不铤而走險,賭這麽一把?”

玉琅軒心中已約莫有了一番盤算,再問道:“那先生所言的局,又作何解?”

“盡已所能,絕不讓其有機逃離求救。”

玉琅軒沉吟片刻,突然喚起那将名來。

應天的手暗下握緊了杯碟。

“可聽明白了先生的話?你這就傳令去。”

那将再次行了禮,剛退出內堂,外頭忽報四小姐來了。

那門仆話音剛落,就見蕭水瑛着了一身紅裝邁步進來,紅裙随着她的步伐來回擺動着,鮮豔的紅色襯得活潑的她,如一團四處亂竄的火焰。

應天看着她那包裹在紅衣下仍顯清純的臉,不禁嘆她一堂堂公主,竟被迫認了玉琅軒為義父。

若夜靈仍是先帝在時的光景,豈會委屈一位公主這般舍身作了質子?而玉琅軒收養這瑛貴妃所出獨女,說是出自對妹妹的疼惜,欲将其孤女在他膝下撫養長大,卻不知幾分真幾分假,竟也真個做出視如己出的架勢。

水瑛直盯盯地瞪着玉琅軒,只幹站着也不行禮。

玉琅軒似是早已見慣,沒有說什麽就示意着她入席。

“青骊。”

“父親。”

青骊側過了身,向着玉琅軒。

“你歸家初時,為父常聽你贊嘆你同門師弟,好似曾說過他才學之高無人能及。今日見到歐先生這般的人物,青骊覺得與之相比如何啊?”

“這世間還有何人能與我陽哥哥相提并論?二哥哥許是從未見過陽哥哥,才會那般說的。”

水瑛插起了嘴,欲望向應天之際,餘光瞥見玉琅軒皺起的眉頭,忙抓過茶盞猛吞下一杯茶水。

青骊猜到父親近來的揣測,也不欲隐瞞。

“孩兒也正有事要告知父親。”

“哦?”玉琅軒收回剛剛一直審視應天的目光,“說來聽聽。”

“孩兒先前一直在邊關領兵,竟從不知師弟也曾在夜靈為官,而父親亦與師弟相識,而今想來,甚是慚愧。”

青骊望向應天,聲音誠懇。

“師兄何須如此說?歐陽原本就只打算憑着疏淺的才學為國解憂,奈何體弱多病,為官時就甚少顯露在人前,師兄不知也算常事。”

玉琅軒聽了他們的言語,明了之餘愈加起了拉攬歐陽的心思,他正飲着茶水,又有仆人來報,說夫人和公主來了。

玉琅軒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手放到椅子的兩處扶手上。

應天見他突然正派地坐着,知他對蕭姓皇族還存着警惕,心裏暗暗記下,再偏過頭時便看見水玥走來。

蕭水玥身穿一襲粉色衣裙,玉簪挽着及腰的長發,原本就極美的容貌略施粉黛,愈發顯出傾國之色。

她疾步走進內堂跨過門檻兒那一瞬,凝目看着的就是應天。

“公公早安。”

水玥走上前,微微福身。

“長公主金安!”

廳中,玉琅軒領着衆人都跪拜行了禮。

水玥在青骊身旁落了座,衆人都已叩謝起了身,擡頭看到又一位婦人。

雪嬛穿了一身淡藍衣衫,深藍色長裙曳到地面。

她面容猶若二十新婦,貌美不似應天清冷,不比水玥豔麗,只那清秀中多出幾分妩媚,秀麗中多了幾分優雅。

“母親。”

青骊叫了聲,上前扶着婦人坐到玉琅軒身畔。

玉琅軒只淡淡看他夫人一眼,繼續喝起了茶水。

雪嬛也不多言,只和和氣氣招呼了一番小輩們。

玉琅軒将個賞雪之事說了,提到接應青燏之時,他瞥了一眼身側。

雪嬛朝他微微笑了笑,一并只應着是。

像是滿意她的回答,玉琅軒難得親切,伸手摸了一下雪嬛的手背。

水瑛見正事已說完,自己那親舅舅,她名義上的父親仍揪着她陽哥哥問話不斷,直嚷嚷心悶要回房休息。

應天亦有一身了不得的醫術,自是被水瑛借名從玉琅軒那兒強拉了去。

見水瑛那大大咧咧的動作,玉琅軒臉色有些難看,只把個笑臉強撐着。

雪嬛沒坐到半刻,也口稱頭痛,回了後院。

她才關了房門,就聞內室傳來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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