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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最初的夢想

作者：微雨薔薇

這是發生在一座小城裏的一個個小故事。

每個人都有夢想，這夢想或近或遠，但無論如何，故事中的這些姑娘，她們都在用她們的努力編織着美好的未來。

內容标簽：職場 都市情緣 花季雨季

搜索關鍵字：主角：林南 ┃ 配角：扣子，西西，雯子 ┃ 其它：

☆、美麗的記號

? 美麗的記號

街角的面館裏，我和扣子每人吃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打鹵面。

扣子擡起頭來，臉上帶着飽餐之後的心滿意足。正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牆面照進來，扣子被灑了一身的亮色。她今天梳着高高的馬尾，沒有留劉海，露出來全部的臉頰。扣子的臉長得平淡無奇，右眼角旁邊的面頰上，有一塊一元硬幣大小的淡淡的胎記，這塊胎記雖然是淡黑色的，但是打眼還是能夠看出來的。但是此刻扣子笑着，整張臉頰神采奕奕，讓人覺得她的臉是漂亮明媚的，甚至那塊胎記，也長得其如其分，并不多餘。

我想起四年前，也是在這裏，扣子坐在我的對面，低着頭，整張臉都被頭發遮住，她的肩頭聳動着，在我的對面哭泣。那時候的她，找不到工作，被心儀多年的男孩拒絕，生活找不到方向，看不到光亮。

扣子一直覺得自己是醜的。

其實作為好朋友，我們都覺得扣子只能算長相平凡，算不上醜，但是她很篤定地認為自己長相醜陋。由于臉上的那塊胎記，她從來都不紮頭發，常年用濃密的散着的頭發遮着面頰，我們看到的她的臉，只是窄窄的一道。

扣子不喜歡說話，不喜歡湊熱鬧，不喜歡站在人前被人注視，從上學到畢業，她都是我們這幫朋友裏存在感最弱的。

盡管扣子少言寡語，但是大家還是喜歡跟她做朋友的，因為她是我們這幫同齡人中最善解人意的。我們一幫人叽叽喳喳說得口幹舌燥的時候，總是扣子記得給大家分礦泉水；郊游的時候，大家都玩瘋了，只有她會默默地幫我們看行李，幫我們拎着忘記拿的東西；我們排練話劇，她就在旁邊不聲不響地看着，可是等到哪個人忘了詞的時候，她就會準确地把那句詞說出來。我們遇到不開心的事了，比如考試考砸了，失戀了，她總會成為最好的傾訴對象，她總是耐心十足默默聽我們傾訴，然後不停地給我們遞紙巾。

若幹年來，扣子就像一團淡灰色的影子一樣生活在我們中間，由于她的存在感太弱，沒有人注意她的喜怒哀樂，朋友們都想不起，她是不是也會有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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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四年前，我和扣子坐在這家面館裏，面還沒有吃完，扣子就哭了起來，大滴的眼淚往下掉，我才知道，原來她的心裏，積攢了太多的苦惱。

“沒有單位願意錄用我，因為我的長相。”扣子流着眼淚告訴我。她想應聘一份行政助理的工作，可是連續被七八家公司拒絕，最後她在被一家公司當面拒絕後，忍不住問招聘者，自己應聘失敗的原因是什麽，那個人直截了當地告訴她，“行政助理，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公司形象，他們要選形象好一點的。”扣子說：“其實我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心裏是隐隐地知道答案的，但是有人當面說出來，我的心裏還是格外難過。”

我望着對面的扣子，她長發披肩，濃密的頭發披散下來，遮着兩腮，只露出窄窄一道臉頰，她的眼裏此刻含着哀怨和自卑。 “可我覺得你的形象并不差呀。”我說這話并不是完全出于安慰，我覺得客觀來說，扣子無法劃入美女的行列，可是也不應該納入醜女的行列。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長得難看，臉上還有一塊胎記，我一直擔心我的長相會影響我找工作，影響我将來的生活，現在，這個問題真的擺在我面前了。如果因為我成績不好、能力不行被單位拒絕，我的心裏還會好受點，可是因為長相被拒絕，這種滋味真是……”扣子說不下去了，眼淚又流出來。

我遞給她一張紙巾，“扣子，你別哭，其實事情沒有你想得那麽嚴重。”

扣子擦了擦眼淚，說：“南南你知道嗎？我長得這個樣子，不光沒有單位願意錄用我，沒有男生願意追我，甚至在我喜歡的人眼裏，也許我就是一個笑話。”說完這話，她用紙巾捂住了眼睛。我此刻明白，她的苦悶不僅來源于應聘失敗，好像感情上也遭遇了不順。

作為和扣子一起長大的朋友，我知道扣子喜歡我們的老同學程冰。雖然扣子從不輕易表露自己的感情，可是少女時代，那種濃得化不開的情感，盛在心裏久了，總是藏不住的。扣子看程冰的眼神，她在程冰面前的羞澀與不自在，她對程冰那些忍不住的關心，暴露了她的心事。

至于程冰喜不喜歡扣子，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程冰是我們上學那會兒，唯一對扣子表現得比較關心的男孩子。

記得有一次我們在一起排練話劇，照例是大家熱火朝天地排練，扣子坐在一旁靜靜地看着我們，在我們哪個人忘了詞的時候，她就給我們提詞。後來休息的時候，程冰忽然走到扣子身邊，坐下來，他說：“寇欣怡，你也參加我們的排練吧。”扣子一愣，程冰又說，“你的聲音很好聽，不參加進來有些可惜啊。”程冰是那次話劇排練的導演，他站起身來對大家說：“我建議讓寇欣怡加入我們的表演，現在每個角色都有人扮演了，但是旁白還空缺，寇欣怡聲音條件好，就讓她擔任旁白吧。”然後他轉頭輕聲問扣子：“寇欣怡，旁白雖然不是站在舞臺上表演，但是也很重要，你願意擔任嗎？”扣子的臉瞬間通紅，過了許久，她點了點頭。那次話劇表演，練得最賣力的就是擔任旁白的扣子，她把每句詞都反複琢磨，每句話說出來的的時候感情都特別到位。

還有一次我們去郊游，照例又是大家四處玩兒，留下扣子看行李。後來起風了，大家就就回來集合，我們看到看行李的除了扣子，還有程冰。程冰坐在扣子旁邊，不知給她講了個什麽笑話，扣子正開心又略帶羞澀的笑着。

這些不經意的點滴，讓暖男程冰捕獲了扣子的少女心。雖然扣子從不曾對誰提起她喜歡程冰，但是在好友群中，這成為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高中那會兒，學習壓力像大山一樣壓在頭頂，沒有幾個人正兒八經談戀愛，扣子和程冰，也沒看到有什麽發展。大學時扣子沒和程冰在一個城市，見面的機會都很少了，但是扣子一直關注着跟程冰有關的每一個消息。

大學畢業之後，沒見程冰帶回女朋友，我覺得，他和扣子沒準有戲。我曾經跟另一個好友小可說：“你說我們是不是應該撮合一下扣子和程冰？”設計師小可當時正忙着看她的設計圖，順口說道：“你覺得程冰喜歡扣子嗎？”我說：“我看程冰當年挺關心扣子的。”小可笑笑，“可是你沒覺得，程冰對好多女生都挺關心嗎？”這倒是，程冰就是個典型的暖男，好像對誰都挺關心的。現在想想，他對扣子，似乎也沒有特別的。我決定還是不去瞎撮合了，就讓他們順其自然吧。

四年前在街角的面館，扣子哭過之後，告訴我，接連的應聘失敗後，她很苦悶，就找了程冰一起吃飯。她喝多了，稀裏糊塗地就跟程冰表白了。

“結果呢？”我問扣子，雖然我已經從她的表情中猜到了結果很糟糕。

扣子說：“他好像吓了一跳，表情又尴尬又驚慌。南南，被我喜歡難道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嗎？我就這樣讓人避之不及嗎？”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多安慰的話，說出來都顯得輕飄飄的。我想程冰也許面對扣子的表白，只是有些驚訝，可是在自卑心太重的扣子眼裏，他的反應被誇大了。

扣子又說：“程冰不喜歡我沒關系，可是他那麽害怕我的感情，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很糟糕的人。南南，你說如果我沒有表白該多好，沒說出來，很多東西還可以挺美好地藏在心裏，可是說出來，那些美好的感覺就沒了。”

當年的扣子，陷在困境裏灰心了很久，我們這些好朋友輪番約她出來，為她寬心，可是終究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後來扣子鼓起勇氣到一家公司應聘行政助理再次失敗，那家公司的人力資源部經理卻意外地跟她多聊了幾句，勸她去應聘一下本公司的銷售員。扣子聽了那個人的勸告，去應聘了銷售員，結果應聘成功。扣子終于有了一份工作，雖然這份工作非常的辛苦，那段時間我們的聚會扣子很少參加，她特別特別忙。扣子銷售的是洗化用品，與同行之間的競争非常強烈。她總在挖空心思想更好的點子，在大日頭底下去調研，在被客戶拒絕後再次硬着頭皮打人家的電話。無數次的推銷，無數次的調研，無數次的碰壁，無數次加班到深夜，扣子退縮過，但是骨子裏，她是個倔強的姑娘，行政助理做不成，銷售不能再半途而廢，她最終堅持了下來。

如今的扣子，已經是她們公司銷售部的主管了。褪去了小業務員的青澀，紮起頭發，穿着職業裝的她看上去十分幹練。對于當年招聘她的那位人力資源部經理，她一直心存感激。扣子告訴我，當年她去應聘行政助理，那位人力資源部經理在例行提問後忽然提出一個要求，讓她把自己的頭發攏到耳後，她雖然一愣，但是還是照做了。後來沒有應聘成功，她除了灰心，還覺得憤怒，她問那位經理：“你們不願錄用我，是因為我的長相嗎？是因為我臉上的胎記嗎？”那位經理搖了搖頭，“不是。你長得并不難看，有個胎記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問題是你太不自信了，你總是低着頭，你的目光總在躲閃，你甚至不敢把自己的臉頰露出來。姑娘，做任何工作，精神面貌都是很重要的。”後來扣子起身要離開的時候，那位經理又說：“姑娘，我建議你應聘我們公司的銷售員，這個工作最鍛煉人。也許在這個工作中，你會找到自信。”那個人的表情特別真誠，扣子望着他，點了點頭。後來扣子說，其實做銷售挺打擊自信的，不過在一次次的打擊中，她漸漸地學會了面對。原來不善言辭的她居然能夠面對客戶侃侃而談了，在部門的會議上，她也敢發表自己的看法了，這些點滴的進步，為她帶來了驚喜。做最基層的銷售員特別辛苦，忙起來的時候，她忘記了自己的長相，忘記了臉上的胎記，她的臉上，開始綻開熱情而自信的笑容了。

磕磕絆絆、辛辛苦苦幾年下來，扣子不僅升了職，還收獲了男友一枚。

扣子的男友大林，是跟扣子同期進入銷售部的同事，他和扣子一起從最底層的銷售員做起，一起吃了很多苦。一起流汗流淚的日子裏，感情不知不覺生長出來，兩個人戀愛了。扣子說，她能在銷售行業摸爬滾打堅持下來，除了自己不服輸，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大林的陪伴。

大林我們都見過，人長得挺帥氣的，很陽光很歡樂。扣子說，剛做銷售員的時候，她和大林常常聯合作戰，有時候，兩個人一起站在難纏的客戶的門外，大林說：“你去敲門。”扣子說：“你去敲門。”兩個人争執不下，大林就說我們剪子包袱錘吧。于是兩個人就站在客戶門外很歡樂的剪子包袱錘，輸的人常常是大林，于是他就露出視死如歸的表情，故意大步流星走到客戶門前，去敲門。有時候在客戶那裏受了委屈，大林就說：“扣子我請你吃碗面吧。”扣子撅着嘴，“一碗面就能消氣嗎？”大林笑哈哈地說：“一碗面哪能消氣呀，我打算請你吃兩碗。”

扣子說起大林的時候總是一臉的笑，她說：“我不是一直留着長頭發遮着臉嗎，有一次我和大林一起推銷給一個公司幾百箱飲料，當時人家搬貨的人手不夠，我們倆就幫着搬，搬着搬着汗流浃背，我熱得不行了，就找了根皮筋把頭發紮了起來。幹完活大林跟我擊掌慶祝的時候，看着我的臉，忽然笑呵呵地說‘原來你臉上有塊胎記呀！真巧，我腳上也有一塊，跟你這個差不多大，我媽說，有個胎記好，将來萬一丢了，有記號就容易找回來，也認不錯人。’”

後來扣子就一直把頭發紮起來，不再刻意去遮擋那塊胎記了。

後來大林成了扣子的男朋友，他經常說，扣子臉上的胎記是個記號，是為了讓他找到她的記號。扣子說這個胎記很難看，是她自卑的根源，大林卻拍拍她的頭，“蠻好看的，這是個可愛的記號，哈哈。”

街角的面館裏，打鹵面早已吃完，我和扣子還在開心地聊着天。

扣子說：“也許我應該感謝程冰，如果他當初沒有拒絕我，我也許就沒機會遇到大林了，也就體會不到，大林跟我有多合适，他才是我該等的那個人。”

她能這樣說，我就知道，當年的一切在她心裏，已經雲淡風輕了。

我對扣子說：“一會兒我們到小可那兒去，讓她給你好好設計一件婚紗。”我們的好友小可是個婚紗設計師，扣子要和大林結婚了，這婚紗自然要由資深閨蜜來設計。

就要做新娘的扣子，迎着陽光露出了更燦爛的笑容。

☆、最初的夢想

? 最初的夢想

我走到小可的店門口，見一個老婦人正推開玻璃門走出來。她看上去七十來歲來，身材微微臃腫，此刻她一臉的沮喪，低着頭步履蹒跚地從我身旁走過去。

我推門進店，見小可正忙着往一件中式禮服上鑲珠子。我四下看看店裏的新衣，對小可說：“你之前說只設計婚紗，可是現在店裏這麽多的禮服。”小可忙得頭也沒擡，說：“我哪有那麽多選擇的餘地，人家客戶給錢多，要求做什麽我就做什麽呗。”

我走到她近前，問：“剛才我看到一個老太太從店裏出去，好像很沮喪的樣子。”

小可說：“她金婚，想讓我給她設計一件婚紗，來過兩次都被我拒絕了。”

“為什麽？”我問。

小可邊穿針引線邊說：“給老年人設計婚紗很費心思的，再說，她出價太低。”

我“唔”了一聲。

小可忙完了，給我沖了一杯咖啡，自己也沖一杯，坐在我身邊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對那個老太太挺沒人情味的？”

我說：“我能理解。”

的确，我能理解小可為什麽會這樣，我知道小可開這家婚紗設計工作室有多麽不容易。

開一家婚紗設計工作室是小可一直以來的夢想，研究生一畢業，她就籌劃着開店，可是她那時完全沒有開店的經驗，也沒有任何積蓄。後來跟着別人工作了兩年多，她還是心心念念要開店，她媽媽明白她的心思，就全力支持她，拿出了家裏所有的積蓄，小可又跟朋友借了不少錢，店才開起來。

開店初期，小可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經營，只接自己想接的活兒，努力把每件婚紗設計成自己理想中的樣子。小可說，每件經她的手設計出來的婚紗，都帶着她的溫度，承載着她內心的溫柔，像一個個美麗的夢。她希望每個穿了她設計的婚紗的人，都能感受到她的祝福，都能長久的幸福下去。那些帶着強烈的主觀願望，對她提出各種沒水準的要求，對她的設計指手畫腳的客戶，就算拿出再多的錢，小可也不會接那單生意。

理想很美好，可是現實很殘酷，小可帶着滿腔的熱情辛辛苦苦經營的這家工作室，不但沒有盈利，還一直還在賠錢。房租、水電、材料費、店員工資，這些開銷讓之前只醉心設計的小可越來越頭大。工作室經營了一年多，就支撐不下去了，面臨着倒閉。

後來有業內人士給小可指路，說她太理想化了，作為一個生意人，客戶的要求是最重要的，應該及客戶所及想客戶所想。他們勸小可別太理想化，別給自己設定什麽條條框框，什麽來錢就設計什麽，又不是什麽知名的設計師，不能那麽自我和任性，能接到生意才是王道。

小可那段時間很苦惱，她知道自己的一些想法很難堅持下去，可是又不想向現實低頭。

在這個當口上，小可的媽媽生了一場病，生活雪上加霜，陷入困境。小可是單親家庭的孩子，父母離婚後媽媽把她帶大，她和媽媽的感情特別好。媽媽住院的那些日子，小可把店關了，每天守着媽媽，也靜靜地思考自己的未來。幾周下來，小可瘦了好幾斤，我們去醫院看她媽媽的時候，看到小可一張小臉瘦到只有巴掌大。

媽媽出院了，小可的店又開了起來。這次她徹底改變了經營思路，只要是客戶付錢多的活兒，不管是不是符合她的想法，不管是不是違背她的初衷，她都會咬着牙接下來。她的工作室開始模仿，開始批量設計制作。

有一次我到店裏來的時候，小可剛剛送走了一個體型壯碩的客戶，她告訴我：“如果按這位土豪的想法設計，我覺得我會設計出一堆垃圾。”“那就別接這個活兒了。”我說，我知道倔強的小可如果接了這單生意，那設計工作對她來說再也不是享受，而是一種痛苦了。小可苦笑了一下，“土豪來之前房東剛走，我得交房租，我需要錢，土豪出手闊綽得很，我沒辦法拒絕。”我沉默了，後來小可又說了一句：“南南，我就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設計師，不該太矯情的對不對？”我沒做聲，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麽。

經過幾年的發展，小可的工作室從最初的只設計婚紗，到接各種婚紗禮服配飾設計制作的活兒；從一開始的門可羅雀到漸漸積累經驗而後門庭若市；從一間幾十平米的門面房開成了兩百平米的複式工作間。小可也從初出茅廬的青澀女孩，變成了如今成熟幹練的生意達人。

現在小可的店在我們這個城市裏小有名氣，很多人慕名而來找小可設計，剛才的那位老太太，應該也是慕名而來的。

我喝着咖啡，小可又站起來去整理一件禮服，我看她輕皺着眉頭，眼神淡淡的，沒有喜悅也沒有憂愁。我忽然想起剛開店那會兒，她看着自己設計的婚紗，眼裏是有光芒的，我總覺得那個時候的她內心更充盈更幸福。

周末，我們一大群老同學在大川家開的土菜館裏吃飯。

吃着吃着，不知道誰先起了頭兒，大家聊起了上學那會兒的夢想。

扣子說：“我那會兒最大的夢想就是哪天一覺醒來，我臉上的胎記忽然就沒了。”臉上的胎記曾經是她少女時代自卑的根源。

西西說：“我那時候最大的夢想是什麽來着？嗯，好像就是天天都能吃到肉。嗯，其實現在也是，哈哈。”她剛說完，坐她旁邊的男友程冰就把一盤農家土雞換到她的面前。她一臉笑意的瞅了程冰一眼，說：“說說，你那會兒最大的夢想是什麽？”

暖男程冰說：“我那會兒最大的夢想就是爸爸媽媽能從新疆回來，我再也不用住在舅舅家裏。”年少時候的程冰，因為父母遠隔千裏，住在舅舅家裏，受盡了舅媽的冷遇。他說完，女友西西眼裏露出了心疼，她夾了一塊土雞肉放在他的碗裏。

輪到雯子，她想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說道：“夢想？我沒想過的……真的，我好像從來就沒有過什麽夢想。”她又想了想，說，“不過，我知道小可那時候的夢想是什麽。”

小可的夢想大家都知道，因為上學那會兒她就說過，她将來要做一個婚紗設計師，她要設計出最美的婚紗。

我們上學的時候，小可是名副其實的學霸，每次大型小型考試、各種競賽，她的成績都遙遙領先。她是老師們眼裏為校争光的苗子，高考前夕，班主任幾次詢問她，“你打算報哪個學校，北大還是清華？”小可總是默不作聲，後來卻出人意料地報了一所美術學院的服裝設計專業。她是從高中才開始報了班學繪畫，在美術方面并不突出。老師們很驚訝，他們輪番做小可的工作，“你的成績那麽好，你的選擇很多的，你可以選擇更好的學校更熱門的專業。”“小可，上一所名校，将來走上社會機會會更多一些。”“聽一聽勸吧，老師們都是為了你好，我們想讓你有更好的前途和未來。”可是無論怎麽勸，小可就是鐵了心要報美術學院。後來班主任都把小可的媽媽叫到學校來，想聯合她做小可的工作，可是這位單身母親淡淡地說：“我支持孩子的決定，她覺得喜歡覺得開心是最重要的。”老師們的勸說工作由此打住。

“那時候你可真堅定呀。”我對小可說。

小可點點頭，“是呀，那時候什麽名校，什麽有前途的專業，對我沒有吸引力，我就想學設計，就想當個婚紗設計師。”小可講起了這個想法的緣起，“剛上高中那會兒，有一天我和媽媽在街上散步，路過一家影樓，我從櫥窗上看到一張照片，那是一張宣傳照，照片上是一對牽手的男女，正在神情對望。那個女人穿着婚紗真美呀，那件美麗的婚紗讓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種光芒裏面，我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麽樣的光芒，反正我覺得她特別幸福，那是一種很讓人羨慕但是又似乎無法企及的幸福。不知道為什麽，我當時看得呆住了，我不知不覺在那個影樓前站了很長時間。後來我跟媽媽說，我将來想當一個婚紗設計師。我媽媽就說，好啊，我支持你。第二天我就報了繪畫班。”

夢想的力量是很強大的，小可半路出家學繪畫，居然入門極快，水平突飛猛進，後來順利地考入了美術學院，學了她喜歡的專業。

“小可，”西西說，“你現在婚紗設計工作室開得多成功，你的夢想實現了。”

小可苦笑了一下，“成功？也許在別人眼裏是成功的。可是現在我覺得挺沒勁的，真的很沒勁。”她說完，拿起面前的杯子，一口把裏面的酒幹掉了。

大家聊着夢想喝着酒，不知不覺就到了深夜。

小可喝多了，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那晚只有我沒喝酒，所以大川把她抱到我的車上。我開着車送小可回家，大川坐在後排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小可，我聽到他嘆息般的說道：“店開不起來的時候你不開心，店開得這麽大了，你還是不開心，到底怎麽樣，你才能開心呀。”

我幫着大川把小可扶到家門口，又幫小可媽媽把小可扶到床上。

小可睡着了，眼角還有未幹的淚痕。

小可媽媽從小可床前轉身，問我：“大川那孩子呢？”

我說：“他回去了。”大川剛才并沒有進門，在小可媽面前，他有些不好意思。其實這麽多年了，大家都知道大川喜歡小可，小可媽媽也知道。

“很晚了，南南，要不你住這兒吧。”小可媽說道。她是那種特別溫柔善解人意的長輩，對我們每個人都很好，上學那會兒，因為她做飯好吃，我們常常到她家裏來吃飯。西西就最喜歡吃小可媽媽做的紅燒肉，說香嫩不膩。

因為明天一大早還有事情，我還是決定回家去。小可媽媽送我到門口，對我說：“小可最近很不開心，南南你們有空多跟她聊聊，其實賺錢多少不是最重要的，她心裏舒暢才重要。”

我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下了樓，走到停車的地方，發現大川站在車旁邊的一棵樹下，正在抽煙。“你還沒走呀？”我問。

“她沒事吧？”他問我。

“沒事，喝多了酒，睡一覺就好了。”我說。

大川掐滅了煙，問我需不需要送，我說開車一會兒就到家了，他就轉身要走。我在他身後說：“其實，大家都老大不小了，有些話與其憋在心裏，不如說出來。”

大川的腳步頓了一下，但是什麽都沒說，又邁開步子走了。

我開着車回家，想着小可的眼淚，想起她今天晚上說的話，其實，她之所以對照片上的人那麽羨慕，是因為她內心深處對家、對親密關系有太強烈的渴望。她之所以覺得照片上女人的幸福是無法企及的，是因為她對美好的婚姻，對夫妻的相親相愛充滿了不信任。

小可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就離婚了，其實他爸媽感情原本還不錯，但是因為小可父親那邊是幾代單傳，小可的媽媽生了個女兒引來了公婆的不滿。他們一心盼着小可媽媽再生一個，可是因為身體原因，醫生判定小可的媽媽不能再懷孕了。小可的爺爺奶奶是那種特別傳統和固執的人，他們開始想盡辦法逼着兒子離婚，小可的爸爸相當軟弱，在父母的威逼下居然經常以淚洗面。後來小可的媽媽主動提出來離婚。

小可的媽媽是一家報社的校對，工作普普通通，但是她頗有生活情趣，我們上學的時候常去她家，她家的窗臺上幾乎每天都插着花，或者是一束非洲菊，或者是幾根綠竹加上一只百合。她給我們做飯吃，總是用很漂亮的盤子，把菜擺出好看的造型，讓我們食欲大開。她是個溫柔而堅強的人，這些年，一個人帶着小可，她從來沒有頹廢抱怨，把母女二人的生活打理得不錯。

雖然小可從媽媽那裏得到了很多的愛，可是生活在單親家庭的她仍然對三口之家的生活充滿了羨慕。稍稍懂事起來之後，她曾經盼望爸媽複婚，可是當時她爸爸已經再婚，繼母又生了一個女兒。而且即便她爸爸沒有再婚，她知道，媽媽也是不會回頭的。

上學時候的小可把很多精力用于學習，長大的小可則把更多的精力用于實現她的夢想。婚紗設計工作室開起來了，經營的越來越好了，小可在別人眼裏算是有了一份成功事業，可是如今的她卻有些彷徨了，她隐隐的覺得，她離自己的夢想，似乎越來越遠了。

我隔日又到小可店裏，她正跟一個客戶談事兒，等客戶走了，店裏安靜下來，我才走到她身邊，想跟她聊聊。

“別擔心我，不管是不是開心，該工作的時候我還是會工作。”小可知道我的來意。

我說：“其實你現在，并不是那麽缺錢了，像那個老太太那樣的客戶，你可以試着接待一下。”

小可苦笑了一下，“南南，說實話吧，我拒絕那個老太太，不只是因為怕麻煩，也不僅是因為錢。”她停頓了一下，又說，“還因為我現在沒有靈感。這是一種很糟糕的感覺。我找不到剛做設計師的時候的那種感覺了。我現在經常複制修改，我做出來的很多東西都大同小異，我很難帶着一種飽滿的熱情和幸福感去設計了。老太太是金婚，這件婚紗應該給她帶去幸福感，可是一個沒有幸福感的設計師，怎麽能設計出讓人穿了有幸福感的婚紗。我不想設計出一件毫無生命的東西讓她穿。”

我沉默了一下，說：“小可，也許你該去體驗一下愛情，也許愛情能帶給你靈感。”這些年小可太忙了，她都沒有正兒八經交過男友。

小可沉默。

我說：“大川他一直喜歡你。”

“可是他從來都沒說過喜歡我，可能他心裏并不篤定。”小可說。

“不是的。”我的辯護脫口而出。其實我能理解大川為什麽這麽多年都沒有勇氣把愛說出口。首先，大川來自鄉下，雖然他父母到城裏開土菜館發了家，但是只能算是暴發戶，在長相好氣質佳的小可面前，他有些自卑。其次，小可當年是學霸，大川卻是學渣，兩個人在學業上存在着巨大的懸殊。再者，小可高中畢業後考上了心儀的大學，後來又上了研究生，而大川高中畢業後去當了兵，後來複員回來，也沒去找工作，從父親手裏接手了一家分店，在辛苦創業的小可面前，他覺得自己矮了半截。別看大川當年在學校也曾經叱咤風雲，可是在小可面前，他卻是羞澀的。他在小可開店的時候借錢給她，在小可媽媽住院的時候天天去醫院探望，但是他就是不敢開口說喜歡她。

我對小可說：“這麽多年了，大川一直都沒有女朋友，他就是在等，在等你給他機會。”

小可又沉默良久，才說：“我媽那麽好的一個人，都守不住一段感情，守不住婚姻，南南，你覺得我能守住嗎？”

怪不得小可這麽多年，對大川毫無回應，原來對感情更沒有信心的是她。

我想說，小可的媽媽是因為遇人不淑，她并非守不住感情，而是對方不值得她守。可是小可已經起身去接待剛進來的客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