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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之後又被男友處處寵着，像個嬌嫩的瓷娃娃，永遠帶着那麽一點點傲嬌、一點點無邪。她愛笑，笑起來一副嬌憨模樣，惹人愛憐。

此刻她憔悴悲傷的樣子，也同樣惹人愛憐，我産生了安慰她一下的沖動。

我在她對面坐下來的時候，她微微一愣。她的眼角果然有淚痕，她似乎想沖我笑一笑，但是終究沒有笑出來。

我和她交情不算深，但是還算投緣，看她手邊的那杯咖啡已經涼掉了，我于是給自己和她分別點了一杯。她低低地說了聲“謝謝”，淚水又湧了出來，即使已經做母親快一年了，她依然是那個柔弱嬌嫩的姑娘。

我遞過一條紙巾，邊說：“李主任就是那樣的脾氣，你別太往心裏去。”

她接過紙巾，擦擦眼睛，“我沒怪他，這已經是我本月第三次犯錯了，而且是很低級的錯誤，他罵我也是應該的。都說生了孩子傻三年，我現在的腦子就像一團漿糊，我常常覺得，我都不是原來那個我了。”

生孩子之前和之後的小童，是有些不同。還沒有生孩子的時候，她雖然有一點點嬌氣，但是人聰明，做事麻利，偶爾也犯些小錯，但是看到她那嬌憨無邪的笑容，別人也就不忍心沖她發火。那時候她天天妝容精致、容光煥發，衣着光鮮時尚，她熟知城市裏各種美食娛樂場所，熱愛各種美容着裝知識，愛好八卦，沒事就約同事朋友出去吃飯、健身、唱歌，心情好了或者不好了，都可以恣意的來場說走就走的旅游，她的工作和生活都順風順水。有了孩子之後，她變得有些狼狽，工作的時候心不在焉，出錯成了家常便飯，火爆脾氣的廣告部主任就忍不住總是批評他。她經常不化妝就來上班，有時候化了也很粗糙，我就見過她有一天居然打了一邊的腮紅來上班，半邊臉紅潤，另半邊臉暗黃。她着裝也變得有些不修邊幅，喜歡穿的恨天高的高跟鞋都已不知去向，有時候裙子底下配了大媽鞋，走起路來失去了原先的袅娜。

報社裏的大姐們說，小童這是不适應現在的角色，她還沒有從一個小女孩成長為一個母親。

小童擦幹眼淚之後開始跟我傾訴。

小童是被富養長大的獨生女，從小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大學的時候，她認識了現在的老公，兩個人感情特別好，所以大學一畢業，她就不顧家人的勸阻，跟随老公來到他的城市，兩個人很快就結了婚。婚後兩個人的生活原本挺甜蜜的，可是沒想到她意外懷孕了。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小童不想要這個孩子，可是雙方父母輪番來盯着，不許她打掉孩子。老公先于小童被做通工作，也勸小童留下這個孩子。小童其實也懼怕流産，在猶猶豫豫中錯過了手術的最佳時期，只能無奈選擇生下這個孩子。整個懷孕期小童都過得無比憋屈，她身形變胖，臉上起斑，不能去美容健身，不能随心所欲吃東西，去愛琴海的旅游計劃也泡湯了。

不管是不是心甘情願，孩子總還是降臨了。小童說直到現在，夜裏醒來時看到躺在身邊的那個小嬰兒，她還有些夢境般的恍惚，怎麽忽然之間，她就是一個孩子媽了呢。面對這個小嬰兒的啼哭，她常常手足無措。小童的爸媽隔得遠，不方便過來幫忙帶孩子，婆婆倒是過來幫忙了，可是總是用一些過時的經驗跟她唱反調。婆婆喜歡唠叨，她總是抱怨小童貪玩懶惰笨拙不會帶孩子，卻縱容她自己的兒子對孩子不管不顧，玩電腦玩到深夜。

小童的老公一開始還幫小童照顧孩子，可是婆婆說他根本不會帶孩子，什麽都不讓他插手，還把他趕到書房去睡。然後他就樂得清閑，幹脆當起了甩手掌櫃。小童深更半夜一邊跟強烈的睡意搏鬥着一邊給孩子喂奶換尿不濕的時候，他老公或者跟朋友出去玩兒，或者在書房裏呼呼大睡，有時候還沒事人一樣在打電腦。曾經說要一生一世把她當寶貝的男人，在她有了孩子之後，看着她吃苦受累、身心俱疲卻無動于衷，小童覺得這個男人不再愛她了，覺得他自私自利只顧自己清閑快活。她于是經常跟老公吵架，經常歇斯底裏大吼大叫。“我對他再也找不到以前的那種感覺，我覺得我讨厭他，也讨厭潑婦一樣的自己。今早上我們還大吵了一架，我說我真後悔這麽早結婚，這麽早要孩子。”小童說。

她傾訴的似乎只是一個婚姻內女人的尋常煩惱，可是這些煩惱把瓷娃娃一樣的小童變成了一個哀怨的婦人。

小童喝了一口咖啡，繼續跟我訴說。

她覺得現在沒有人考慮她的感受，她根本沒做好做媽媽的準備，一個又哭又鬧夜裏不愛睡覺的孩子就出現在她的生活裏。她自己還是一個需要別人照顧的孩子，可是現在卻要照顧一個比她更小的孩子。公婆老公當初逼着她要孩子，說一切都有他們幫忙，可是現在他們根本幫不了多少忙，還總是抱怨她不是當媽的料。小童說她都已經變得不是她自己了，沒時間化妝，沒時間買衣服，沒時間睡個完整的覺，她長皺紋出眼袋，邋裏邋遢像個大媽，可她婆婆還不滿意，還整天抱怨小童不會帶孩子，害她累出高血壓。”

小童深深地嘆了口氣，說：“今晚我關機了。我真想一直待在這裏，我懼怕回到那個家，只要一回去，我就要面對孩子的哭鬧、婆婆的抱怨、滿地的玩具、還沒刷的奶鍋、還沒扔掉的尿不濕。我也不願意面對在那個家裏生活的狼狽無助的我自己。”她苦笑起來，“林南，我不是一個好媽媽對不對？孩子出生快一年了，我一直找不到為了孩子可以奉獻一切的那種母性，我太疲憊了，疲憊得找不到做母親的幸福感。你知道嗎，有時候孩子整夜啼哭不睡覺，怎麽哄都不行，我太累太困了，甚至惡毒地想給孩子喝點安眠藥。我真是自私狠心，我真的像他們說的，不配做個媽媽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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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她的體驗，也不曉得怎麽安慰她，我只能說：“我覺得，你已經很努力了。”

聊了這麽久，我們兩個人的咖啡不知不覺又冷在杯子裏。小童說：“謝謝你，林南，謝謝你聽我說這些。”

我們兩個又在咖啡館坐了好久，後來她忍不住看表，然後站起身來，理理頭發，“很晚了，我還是得回去，孩子晚上看不到我，會哭得厲害。他今早上有點咳嗽，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我們一起走出咖啡館，晚風吹幹了她的淚痕。

在同一個報社工作，見面的機會總還是不少。那晚之後我時常遇到小童，她還是一種忙忙碌碌的狀态，但是臉色比以前好，穿着打扮又漸漸靓麗起來，踩着高跟鞋走起路來虎虎生風。

因為各自都忙，我們通常打個照面互相笑一笑之後就投入手頭的事務當中，沒有時間一起聊一聊。

再次和小童坐在一起是在報社的年會上，這天小童妝容精致，臉色紅潤，顧盼之間神采飛揚。“你的狀态好多了。”我由衷地說。

小童點點頭，“是好多了。”

我想問問小童是怎麽調整自己的，還沒等問，小童就兀自跟我聊起來。

小童說我們一起喝咖啡的那天晚上，她打車回家，下了出租車之後步行走進小區，因為心事重重，一不小心崴了腳。她痛得不能走路，這時候老公忽然走了過來。原來老公整晚打不通小童的電話，很着急，就一直在樓下等着，後來終于看見了腳痛蹲地的小童。那天小童的老公把她背上樓。伏在老公的背上，小童的心中湧起了一種久違的熱乎乎的感覺。她覺得這個男人還是愛她疼她的，只不過，他像她一樣，還沒有完成男孩到父親的角色轉變。

小童回到家裏，兒子就在婆婆懷裏掙着要她抱。小童把兒子抱在懷裏，小家夥忽然喃喃地喊了一聲‘媽媽’。那是他第一次會叫媽媽。叫完之後，他把自己的手搭在小童的脖子上，小童的心瞬間化成了一灘水。她當時就在心裏想，為了這一聲媽，一切辛苦都值得的。她要努力當一個好媽媽。

那晚之後，小童慢慢調整着自己，也開始用柔和的方式尋求家人的幫助。她跟老公心平氣和地溝通過，讓老公搬回卧室，夜裏給孩子沖奶粉、把尿，一起分擔照顧孩子的責任。小童說，男人你不跟他說出你的苦惱和需要，他是不會主動想到幫你的。與其抱怨吵鬧，不如直接把你的需要說出來，他聽明白你的苦惱，還是會搭把手的。

對婆婆，小童也學會了妥協。有些事情她和婆婆意見不一致，只要不是危害孩子成長的大問題，她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慢慢地她發現，老人的有些經驗看起來不科學，但是有些土辦法還是挺好使的。有些事情，她還會主動征求婆婆的意見，這樣一來，婆婆的态度也柔和很多，抱怨也少了，看到小童累了的時候會默默地做很多家務。

小童說現在孩子斷奶了，飲食睡眠都比以前規律。有了老公的幫助，她終于也能睡個囫囵覺了。時間上感覺充裕之後，她又有心思收拾自己了。

“我不能永遠做一個小女孩，無論如何，我是個媽媽了，我得學會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我兒子。林南，我現在想想，之前那一年是有很多煩惱，可是那些瑣碎生活中的疲憊與煩惱，其實是一種幸福。”小童說。她跟我說話的時候，原來那種明媚的笑容又回到臉上。

小童漂亮的臉上，多了幾分母性的溫柔，這種溫柔讓小童更顯得美麗。

我想，或許小童一時之間還做不了一個很完美的媽媽，可能她以後生活中還會有這樣那樣的麻煩，還會有跌跌撞撞的狀态，但是她會在這些時光中找到幸福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