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殊途同歸

? “來，一路走來很辛苦吧，喝點水。”眼前的女子相貌很普通，麻布衣，手指也因多年勞累而不再白皙，但身上卻是散發着成熟女人的氣息，越發迷人。

明月是女子的名字。她略顯不好意思的接過水，有些不敢擡頭道，“我相公他是叫我來此地等他的，要是打擾的話……”

瑰酒打斷道，“不打擾，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們能來浮川舍，也算是我們的榮幸。”眼裏閃過一絲莫名傷感，卻隐藏的很好，至少沒有被明月看出來。

“是這樣啊。那真是多謝你們了，我家相公能有你們這樣好心的朋友。”緩慢喝着水，明月繼續道，“相公他…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這一次與相公相見，多希望他能不離開。”聲音很小，但是瑰酒和虛離都聽見了。

瑰酒眼裏閃過一絲情緒，但随即隐藏下去，她握着明月的手，安慰道，“放心，長華那個小子這一回回來，絕不會讓丢下你一人。他要說不聽，本姑娘就削他。”

“別，他才好不容易回來，我不希望他不開心。”這個時候明月仍然想照顧長華，瑰酒眼眶溫熱，連忙開口，“哎呀，我開玩笑的。你們夫妻就要相見了，我怎麽好意思打擾你們的歡聚呢。來，放松下來，長華中午之前就會趕回來的。要給久別的長華留下一個好印象啊，走，我帶你打扮打扮。”

明月摸了摸臉，連忙點頭，“是啊，要給相公留給好印象才行……”

遠去的兩人看上去都十分高興，只不過若是有人看見的話，就會發現明月是真的高興，而瑰酒卻是勉強高興。可惜，浮川舍裏現在只有虛離一人了。

虛離摸着長劍，面具下的臉無動于衷，閉合的雙眼不曾觸動，仿佛一切與其無關，但他卻又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中。

幾年前，正是明月的青春年華，那日，陽光明媚，春風花雨，她挽着小籃子去溪邊洗衣服。在溪邊時，她遠遠的就看見了從小溪的盡頭緩慢劃過來一條小船。而船上的人，卻是叫她一眼留情，再無回頭。

小船上的男子白衣翩然，手持折扇風華無雙，溫和淡然。眉目如畫的他，仿佛天生便是旅行在天地山水間的游人，無人能讓他停留。

但，他停留了，且這一停留，便是生生世世。

銅鏡後的明月，着一襲素衣，一如當年與長華初次相見般美好。長長的頭發挽成婦人的發髻，略顯淡紅的嘴唇配合水潤潤而包含的深情與愛意。

這是她與長華久別多年，再次相逢，此後的每一天，長華與明月便不會再分離了。所以，一定要給相公一個好印象，就好像當年他留給自己的印象，一往經年，自己都不曾忘記過。

瑰酒左看右看，忽然道，“描眉上妝便讓你家相公為你上，這樣你們的氣氛會更好。”瑰酒也穿的很喜慶，但是不知為何，瑰酒的眼裏總是若有若無的閃過一絲悲傷。

明月有些害羞，但是真的停下了手，等待着自家的相公回來，為自家描眉，上一輩子的妝。她在沒有遇見長華的那些歲月裏，時常便想着，長大後一定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讓喜歡的人為自己描一輩子的眉，上一輩子的妝。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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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個願望，在遇見乘船而來的長華時，得以圓滿。

她永遠記得，與長華相遇後的相依相伴，相知相許。

十裏長亭外，飛絮桃花，碧葉漣漪，她撐着八十四骨紫竹傘等在花樹下，等着那個願意娶她的人來尋她。

蒼茫大地，茫茫黃沙，兩個人一起行走多年，長長久久，平凡一生，便是如此美好。

只是這一切，卻忽然在幾年前變了模樣。

那日的長華無故消失，她等了很久卻再也沒有見過他。直到不久前，自己的桌上突然出現了一封信，是長華留下來的。說他無故消失的幾年，是去了一個危險的地方，為了她的安全，不得已之下才無故消失，比起擔心，他寧願讓明月牽挂着自己。如今，他終于要回來了。

明月望着鏡中的自己，忽然非常想看見長華。

“瑰酒，我突然好想哭。”突然一句，叫瑰酒內心莫名緊張。

下意識的按住明月的肩膀，“為什麽？今天可是長華回來的好日子，哭什麽，好晦氣的。”她不應該知道的，應該和她想的那件事不一樣，不要暴露，安下心來，安下心來。

果然，明月閉上了通紅的雙眸，有些顫音道，“我只是喜極而泣罷了。長華一走，便是多年，我時常擔心他會出事，甚至連做夢都夢到叫人害怕的惡夢，那些日子真的好害怕，怕他一去不回，留我一人。每每想到此處，我……”

聽到此處，瑰酒可以放心了，不是她想的那件事，明月還沒有知道，也不會知道的。她輕輕摟着明月，哄着她，“別擔心了啊，長華這不回來了……”話未落，大門猛地被推開，随後一道男人的聲音響起。

“明月，我回來了。”

明月整個身體一顫，耳朵雖然聽見了那時隔多年卻依舊熟悉的聲音，但眼睛卻不敢睜開，或許是怕是幻夢吧。

瑰酒詫異的看着長華，在看到長華對她輕輕一點頭，眼睛裏仿佛閃過一絲光芒時，她放心的同時卻略感凄涼，尤其是在看向明月時。

瑰酒離開了，讓他們兩個人好好享受重逢。

長華走到明月身後，溫潤的雙眼看着時隔多年的妻子，笑的溫柔，“明月，我回來了。”明月終于睜開了眼睛，但是眼淚也流了出來。長華心疼的為其擦掉，“明月，對不起，讓你擔心了這麽久，這一次回來，便不再離開了。我不會再讓你為我擔心，為我傷心，我們一起過日子好嗎。”

明月已經說不出話了，緊緊摟着他，好似不願再次讓他離開，離自己而去，無聲點頭。

長華撫摸她的頭，雙眼望着某處，眼中閃過一絲光明，顯得詭谲而隐秘。

“來，擦擦臉，讓為夫為妻子描眉上妝。”明月羞嗔的看了眼長華，安靜的讓其為自己描眉。

這是她等了許久的陪伴，如今終于圓滿了。

長華一筆一畫，滿目情深。

他叫偃，乃是狐妖，本逍遙自在，但多年前一個墜落懸崖的名叫長華的男子拜托他能為家中等待的妻子捎個信，報他平安。他不懂為何此人都已經要死了，還要撒謊欺騙家中的妻子說自己平安。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在想什麽，竟然答應了，而且他還舍棄了千年自由和內丹，變化成了長華的模樣，回到了明月的身邊。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或許是孤單了，或許是想幫長華完成遺願，又或許是不想明月知曉她苦苦等待的丈夫已經與她陰陽相隔了吧。

總之，在他交出內丹給瑰酒，打算陪伴在明月的身邊時，他便不再是當年自由自在的狐妖偃，而是已經成為普通人還有了妻子明月名叫長華的男子。從今往後，他和她将一起生活，而他對她沒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想保護她，讓她平安而幸福的過完這一生。最後，能在壽終正寝的時候，與在地府等待她多年的真正的長華再入輪回，再續未了緣。

偃知道，他和她，終不能同歸殊途，但長華和明月卻是可以的。

所以，從現在開始，他叫長華。

哪怕，明月一直被蒙在鼓裏，從未知曉再次回歸并陪伴在她身邊的長華是只狐妖，而非她所認識的真正的長華了。

大廳裏，瑰酒喝着酒，看着被虛離送走的夫妻兩人，眼裏雖擔心但也釋然了。

一生中，能有為之奮不顧身甚至舍棄身份相貌的，只為完成他人之心願遺願者，無論他是妖怪、神仙、凡人還是更弱者，都當敬畏尊敬。只因，他們失去的遠遠比衆人知道的還要多，并且可能永生永世都不會再恢複。且他們都是出于善心，為此更不該傷害他們，欺辱他們。

要知道，天下萬物，衆生平等。

“虛離，素無走了，先生和魅采去山區收購古董去了，又剩下我們兩個人了。唉，你說我們要不要開個別的什麽分店啊，最近生意不好，都沒有人來賣東西了。雜貨鋪的東西也許可以往外賣點，你說呢。”

前幾天素無突然說，要離開一段日子，說要去修行什麽的，結果先生只是點頭同意了，再然後，素無只拿走了一柄白金流蘇長笛後，便消失不見。而在他離開後，先生帶着魅采也離開了，最後浮川舍裏就剩下她和虛離了。

虛離沒有說話，但是他忽然擡頭看向了門口，瑰酒察覺，也看了過去，卻吓了一跳。

浮川舍的大門口，青天白日的出現了一個…應該說是一對雙胞胎。

一個黑發黑眸，左眼下有顆淚痣，小小嬰兒肥的臉蛋上挂着仿佛公式化的微笑，且他的額頭還有一個長長的尖角，看上去不是普通的小孩子，身上穿着紅黑繡花的小短袖小短褲，顯得很涼爽，好像九歲。

另一個白發紅眸，右眼下是一顆紅色朱砂痣，和黑發長角的小孩不同，他的臉上面無表情，配上無神的紅眸，顯得他如植物人，沒有情緒化，且第二不同的便是這個孩子雖然也長角了，但是六枚。在與對齊的眉毛處的兩個白點，額頭處的兩個小小的凸起，最後則是頭上已經長出來且卷起來的黑色角頭。身上穿着黑白卷雲盤扣的短袖短褲，給人一種不敢直視的錯覺，六歲。

黑發的小男孩笑嘻嘻的說的第一句話，就叫瑰酒炸毛了。他說……

“我叫無涯，弟弟他叫無月，我們是來浮川舍工作的，請多指教。”無涯笑起來的時候，有小酒窩，還有小虎牙，恍惚間看過去，卻是莫名的渾身發抖。

而瑰酒則是“啪”的一聲捏碎了酒杯，面具下閉眸的虛離看不出情緒。

清風拂過，無氏小雙胞胎和浮川舍中的瑰酒、虛離正式見面了。

而遠在千裏之外的素無仿佛感應到了什麽，坐在樹上，吹奏起了他唯一帶走的白金長笛。

我還會回去的，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