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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令如山,玉進忠雖然不滿,但還是尊從節度使之命将懷遠折沖府所轄戶口全部遷入營州,然後又聽憑節度使将懷遠軍一分為二,一支重新命名為盧龍軍,交給陳節度使的長子陳祺帶領,又因為陳祺去年所受之傷尚未能痊愈,便暫由陳祺的長子陳博統領。

本朝建立之初,多采用府兵,朝中為百姓均田,并于分到田地的百姓間擇選府兵,而各地折沖府本就是為選取府兵所設。府兵平時耕種,農隙訓練,戰時從軍。但後來均田之令不行,府兵亦無處可選,天寶時終于廢棄。

後來,從朝廷到邊塞,軍士慢慢轉為招募所得。故而當年玉進忠在調任懷遠折沖府時,因為懷遠軍人數過少,軍力過弱,便自行招募将士,更因朝中已經有數年沒有及時發饷,所以懷遠軍差不多完全是玉進忠自己招募并培養的,分出去時格外心痛。

而那些分出去的将士們大都也不願意離開,陳家固然是節度使府上,門第高貴,有權有勢,但且不說與玉将軍的同袍之誼,只是打仗不同于別的,面對突厥人什麽門第權勢都沒有一點用,能打勝仗活命才是最根本的。

陳節度使一家就沒有真正的帥才,節度使在去年守城時險些被突厥破城,他的大兒子陳祺更是将營州最強兵力最雄厚的盧龍軍斷送了,卻自己逃得一命回來,而陳家現在出來帶盧龍軍的陳博,總是一身的文氣,看樣子就不是一個會打仗的人!

因此,懷遠軍中如玉枇杷之前的說法一時大盛,每日均有衆多人前來勸說玉将軍帶将士們回到懷遠折沖府,保住折沖府,就如馮将軍一般。

不只男人們在勸說玉将軍,就是女人們也以各種借口到玉家來說服楊夫人。很多人都擔心分到了盧龍軍中,将來亦如先前的盧龍軍一般全軍覆滅。

楊夫人尚且不允許女兒有如此背經叛道的想法,自然更不會被他人左右,每次都用光明正大的道理将人勸回,但她私下卻對玉将軍說:“如今懷遠軍将士們心存疑慮,便生出了糊塗想法,你固然忠心無貳,但是陳節度使未必能知你心意,總要想個法子向他表明我們的态度才好。”

“我怎麽也不能同馮朝陽一般脫離營州,早已經向懷遠軍諸将士們說清了。至于陳都督,他做的就是不對,我沒與他翻臉就是因為他是上司,還要表明什麽态度?”

玉進忠是典型的營州人,他從小在廣闊的原野間長大,種田射獵,飲灑打仗,沒讀過書,更沒聽過有着無數争鬥的歷史,心思直白得一眼能看得透。就如最近,他雖然将勸他帶兵回到懷遠折沖府的手下都罵走了,但是每次見到陳節度使都沉着臉,更不用說對着陳博那個乳臭未幹的小子,連說話都沒有好聲氣。

心中如何想的便如何做,玉家的幾個孩子也都是如此,只除了守義還像自己能藏住一些話。玉夫人輕輕嘆了一聲氣說:“但是你這個樣子,在陳都督看來,就是心懷怨怼,會更擔心你不知什麽時候将懷遠軍帶出營州。”

“我已經對他說我不會了!”

“你別火,”楊夫人見丈夫又火了起來,溫和地按住他的肩道:“我當然知道你言出必行,心口如一,可是陳都督卻不會相信。你既然已經同意把懷遠軍分出一半,又何苦整日不快,又讓上峰心存疑慮呢?我告訴你還是不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營州好。”

“先前王大人不是曾經給你講過将相和的故事?不管一個國家還是一個州,總要大家團結才能抵抗外侮,你自己也是帶兵的将軍,當然再明白不過了,只不過是轉不過這個彎來罷了。”

在夫人的細語溫言中,百煉鋼亦能化成繞指柔。玉進忠多大的火氣也慢慢散了,更何況他确實也如楊夫人所說,應該做的已經做了,只是心裏還轉不過來而已,現在終于心平氣和地說:“那你說怎麽好,我就怎麽做。”

對于這位出身高門的楊氏夫人,玉進忠一直都是信服的,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王大人也曾贊過夫人秀外而慧中,在分別時還曾囑咐自己遇事多與楊夫人商量。而自己娶了楊夫人這十幾年,由當年小小的一個捉生将一步步走到了現如今的懷遠折沖府将軍,其間楊夫人的功勞并不小。

楊夫人雖然年齡比自己小不少,但是畢竟從小在官宦人家長大,眼光見識自是不同一般,家裏的幾個孩子也都與她學習認了字,也遠較營州普通的少年要出色得多。

“一則是你不要再每天擺着個臉子給大家看,生過幾天的氣也總該差不多了,你若與節度使大人不睦,營州軍心也會散的,”楊夫人笑着将一杯茶放在丈夫手中,“再則這兩天我們夫妻要去節度使府上拜訪一次,盡釋前嫌。”

“我總是不喜他們府裏的規矩,”玉進忠嘀咕了一句,但是看了楊夫人一眼趕緊又說:“那今天我們就去吧。”

這又是玉進忠的特點,想通了便馬上去做。是以楊夫人沒有在前幾天勸說丈夫也是為此,如果丈夫一點不滿也沒有,對胡将一向多疑的陳節度使反倒會更加生疑,只有現在,丈夫的火也發得差不多了,而陳節度使那邊又不能不安撫了,正是最合适的時機,所能取得的效果也最好。

“去人家府上,哪裏有說去就去的,我們先給節度使府下個貼子,約好明天一早去拜見。”

“還要準備厚禮嗎?”玉進忠問。楊夫人經常提醒他陳都督貪財,每于新年參加節度使府宴客時都要備上厚禮。

“這一次不用,我們只拿兩樣野味就行了,”楊夫人早已經盤算好了,枇杷最近獵得的野味特別多,家裏吃不完,正好拿一對錦雞一對兔子過去就行。又将其間的道理說給丈夫聽,“這一次一定要少帶禮物,如果多了陳節度使一定以為前些日子你攻打左賢王的王帳獲勝時私藏了戰利品。”

玉進忠不屑地哼了一聲,“我要是想私藏,就什麽都不給他,他難道能知道?”

楊夫人馬上想到,當丈夫出征時,身邊未必沒有節度使的人,但是卻不再與他分說,人的秉性是很難改變的,丈夫要麽不信,若是信了又會與陳節度使另生一場氣,還不如就徹底不知道呢。

倒是楊夫人寫貼子時,又将枇杷叫到了身邊,“你看,拜見主人時先投貼子,這才是正經的禮節。而這貼子由誰來寫,怎麽寫也都是有規矩的,就比如現在,本應該你父親親筆來寫,但是他不通文墨,我便代他寫了也不為錯。至于字體,因為是送到陳節度使那裏的,就不要用簪花小楷了,而是用魏碑更好一些。”

說着,她讓枇杷幫她草拟一份,然後又将幾處不妥的字詞加以添改,重新抄了封好,卻不肯讓枇杷去送,“還是等你父親回來讓他的親随投過去,免得你去了再與陳祿遇到,生出事非來。”

“現在他看到我早就躲着走了,”枇杷得意地笑道:“誰都知道我抽了他一頓,他哪裏還有臉來見我?”

“你做得雖對,但也不宜以此為例,畢竟一個女子竟然用鞭子打人,場面實在難看。”楊夫人道:“你當時完全可以讓陳博他們為你做證,将陳祿告到陳家大夫人面前,難道她還敢輕輕放過?”

“那怎麽有我自己抽他一回痛快!”

“你呀,就是與你父親一樣,一根直腸子,半點彎也不會轉。”

“我怎麽不會轉彎了?”枇杷并不服氣,“我打陳祿時雖然沒想那麽多,但是後來陳博想讓我停手時我就先裝做沒有聽到,然後又在節度使和諸位将軍面前狠狠告了他一狀。結果,滿城人沒有不說陳祿該打的,所以他再也不敢見我了!”

“總以為自己有點小聰明,其實你那點小心思,在有七竅玲珑心的人面前,根本就是透明的。”

“所以我在母親面前就毫無遁形了呢,”枇杷嘻嘻笑着恭維着母親,“至于小夥伴們,都說我很有謀略,因為我帶着他們打獵總是有很多的收獲。”

“要是說你三哥,我還能信一些,”楊夫人不信地嗤笑着,“就你?還有謀略?”

“我就是跟三哥學的!”

玉守義這時也進了屋子,笑着插言道:“枇杷這些日子空了常到我屋子裏學兵法,倒是把六韬讀了幾遍,說是打獵時布陣要用,我看着她還真琢磨出一些門道。”

“就你們父子,我還不知道,枇杷做什麽的都是好的,哪天她把天捅出一個窟窿,你們還得拍手誇呢!”

聽了母親風趣的逗笑,玉守義大笑着說:“可是娘,不是誰都有本事把天捅個窟窿的啊!”

“算了,你們倆,趕緊出去吧,我還要把家裏的帳算一算。”楊夫人又是歡喜又是無奈地道。

她哪裏看不出,丈夫和三子正在将他們的本事一樣樣地傳給枇杷,他們一個是擔心年紀大了,一個是擔心身體殘疾了,都怕護不住心愛的小枇杷,只得将枇杷培養起來。

而且在營州,女孩們學些武藝算不得什麽,前朝時就在這片土地上有一個非常有名的女将軍叫做花木蘭,就是在家裏父親老邁了,弟弟還太小的情況下替父從軍,從一名普通的軍士一直做到了将軍。

當然枇杷肯定不會當什麽将軍的,楊夫人一定會為女兒相看一門好親事,讓枇杷将來過上幸福的日子,但是她學會些功夫在民風強悍的營州倒也不是壞事。

☆、陳府之內

收到了玉家的拜貼後,陳節度使府裏忙亂起來。

陳夫人一連串地吩咐了一大堆的事,明日如何迎接客人、準備何種茶點,午宴的菜品,再有兒女們的衣飾,特別是陳博,他做為盧龍軍暫時的統領必要參加到接待玉将軍一家的,讓他穿常服好還是戎裝好呢?

如果穿常服,就怕玉将軍看了不高興,他最近幾天對兒子都沒有好聲氣,但是穿戎裝,是不是又太過遷就玉将軍了,畢竟不過是個胡人,又是公公手下的将軍,這個尺度實在難以把握。

“母親,明天我穿這套衣服可好?”陳婉穿着一件如同蟬翼般輕薄的銀紅色輕紗襦裙走了進來,雙臂上挽着繡了花鳥魚蟲圖案的半透明披帛,加上頭上墜了大塊紅寶石的金步搖,華貴逼人。

陳夫人不由得皺了皺眉,“天氣雖然熱了,但也不至于穿這樣輕薄的夏裝吧。”

“怎麽不能,母親,昨日已經入夏了!”陳婉跺了腳撒嬌道:“這樣漂亮的衣服,在宴客時不穿出來,難道要我自已在家裏時穿嗎?”

“不行,你換上一件素氣些的,頭上的步搖也不能戴。”

“不,我就要在玉枇杷面前穿上這套衣服,讓她妒嫉!”陳婉以前就一直對玉枇杷有心結,明明一個胡女,卻長得那樣好,琴棋書畫也比自己精通,實在是可恨至極。特別是她上次鞭打陳祿,回答自己問話時的讨厭模樣,讓陳婉一直記在心裏,“聽哥哥說玉枇杷每天與營州少年在一起騎馬打獵,現在一定弄得憔悴不堪,我就是想讓她看看真正的千金小姐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最懂女兒心思的人莫過于母親了,若是以往,陳夫人自然會幫女兒打扮得出類撥萃,壓住其他女子,但是這一次不行。她心煩意亂地說:“婉兒,你還是換一件尋常的衣服吧,這套新衣等過些天再穿。”

見母親如此不奈煩地打發自己,陳婉的眼睛裏馬上就湧出了淚珠,“母親,你是沒見到玉枇杷那嚣張的樣子,女兒就是不服氣,就是要穿這套衣服,就是要氣氣玉枇杷!”

見到女兒的眼淚,陳夫人的心軟了下來,“母親什麽都明白,但是婉兒,你不知道現在的形勢啊,玉将軍要是真帶了懷遠軍離開營州,等到突厥人再來時,營州哪裏能守住?所以我們現在不能得罪玉家,你也不能惹怒玉枇杷。”

聽到突厥人,陳婉的眼淚馬上止住了,去年突厥人攻城時那可怕的經歷她就是陳家的大小姐也是一樣體會到了無盡的恐懼。父親像個血人般地逃回了府中,自此以後就說什麽也肯再出房門,哪怕聽到點聲音都要瑟瑟發抖,一向和藹的祖父兇狠地向母親和自己說如果城破就要自盡,否則他就會親手殺掉她們。

當然,最後營州城還是保住了,玉将軍有如天神般地出現在營州城外,那時陳婉與營州城內所有人一樣,對玉将軍感激涕零。最初聽到玉家三個兒子兩個殉國,一個被突厥人的長矛擊中腰部後癱了,陳婉也一樣傷心,甚至對玉枇杷的嫉恨也輕了很多。

但是時間慢慢地流逝,突厥人的威脅不再,感激之情漸漸也變淡了,玉将軍是救了母親和自己不假,但是他并不是專門只為了救陳家母女,他是為了救整個營州城的人。而且那也是他的責任,因為他是祖父手下折沖府的将軍,本就應該保家衛國的。

尤其是在玉枇杷痛打小叔叔之後,陳婉心靈的天平再次倒了回去。小叔叔雖然錯了,但是玉枇杷這樣不給陳家面子,做為陳家女兒,陳婉覺得自己讨厭她完全是正确的,盡管她是玉将軍的女兒。

陳婉本人并沒有認識到,她并不是因為玉枇杷打了自家的小叔才那樣讨厭她,事實上她和她的母親對于這個倍受祖父寵愛的庶出小叔并沒有一點好感,只是拿這個做為借口讨厭玉枇杷而已。

在她心靈的最深處,讨厭玉枇杷的原因很簡單,那就是玉枇杷不過是一個折沖府将軍的女兒,竟然要比自己,節度使的嫡長孫女還要漂亮,還要受到家裏人的寵愛,還要恣意自在,實在令她不平。現在竟還要自己讓着她,陳婉氣道:“玉家不過是祖父手下的将領,我們為什麽要怕他?祖父命令他不許離開不就行了!”

“唉,有些事你也應該懂了,現在可不比先前,朝廷的敇令一下,令行禁止。眼下中原亂成了一團,造反的隊伍遍地都是,有很多節度使趁勢不服從皇命,劃界自保。而營州內也是一樣,城傍羁縻州原本就不會與我們一心,就是保定折沖府的馮朝陽還不是看着營州被圍而袖手旁觀嗎?”

陳夫人原不希望女兒知道太多,一個小女孩在家裏過着簡單快樂的日子主好了,操心的事還是要等到成親前後再說吧。但是營州的形勢就是如此糟糕,內憂外患,索性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玉将軍現在勢力,懷遠折沖府也有人勸他自立,這時候我們一定要将他留在營州城內,所以便不能得罪與他和他的女兒,你可明白了?”

陳婉雖然聽懂了,但心中依舊不服氣,正要再說話,就見祖父身邊的一個老嬷嬷過來向陳夫人道:“都督讓夫人過去商量明天玉将軍到府上的事情。”

陳夫人便急忙站了起來,卻又向氣忿的女兒道:“你不必與玉家的小丫頭一味争強好勝,女子最為重要的是嫁人,那玉枇杷的母親雖然是名門之後,又一直想為她謀得一門好親,但玉枇杷總歸是胡人,永遠也比不得你。”說完便匆匆地走了。

陳婉一人立在屋內,終于一笑。确實,玉枇杷只是個胡女,将來說親時,名門貴姓又哪裏能看上她的出身呢?但自己就不同了。既然如此,明天就讓她一步又算什麽,再者,就是素淨些的衣服,認真挑件出彩的,也一樣壓得住玉枇杷。

陳婉又想起了上次玉枇杷在節度使府打陳祿時的衣着,覺得自己随便從衣箱裏拿一件都要比她穿得好,于是便開心地回了院子。

另一邊陳夫人到了公公的書房,見兒子正伺立在一旁,下面還有裴先生,便知公公比自己想的還要重視玉家的來訪。她趕緊上前行了禮,又問道:“不知父親有何吩咐?”

陳節度使卻先問:“祺兒還不肯出房門?”

盧龍軍全軍覆滅,陳祺卻在家将的保護下逃回了營州城。可是從此以後,他便整日只在房裏躲着,甚至有時一整日都不下床,就像一只躲在黑暗中的老鼠一樣。

不過是打個敗仗,況且又逃出命來,竟然就此吓破了膽子!

“是,今天一早我還過去看了夫君,他還如以前一樣只呆呆地坐在床上不肯起來,勸了幾句也不聽。”盡管恨得要命,但陳夫人的語氣中卻流露出滿滿的關心,她不管怎樣讨厭透了自己的丈夫,也不可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來。

“你還是要多勸祺兒,如今重建盧龍軍,他這個盧龍将軍正應該出來帶兵練兵才對。”

“是,兒媳一直在勸他趕緊出來統率盧龍軍。”陳夫人誠懇地點頭答應,但是她其實早就沒心思再管陳祺了,只将他扔給了妾室們照料。

當初陳祺剛從盧龍折沖府逃回來時,陳夫人也曾日夜不眠地看護他,等他傷好後,又整日陪着他勸着他,但是一切都沒有用,陳祺其實已經就是個活死人了。甚至他還不如在盧龍折沖府死了,總還能落得一個好名聲。

對于公公一直滿懷信心盼着兒子好轉,陳夫人是明明白白地知道那不過是徒勞。而且如果把盧龍軍交給他,真還不如交給自己的兒子。

陳節度使嘆了一口氣,他這輩子只養下了兩個兒子,原想小兒子纨绔一點沒什麽,大兒子将來肯定要照顧這個弟弟。但眼下卻是大兒子成了廢人,小兒子也成了廢人,陳家只能看孫輩了。

這時,陳博見母親過來,已經上前行禮,又将母親扶到下首的座位上,道:“明日玉将軍要帶家眷來府裏,想來是說明盧龍軍與懷遠軍諸多事宜的,裴先生為我們獻上了一策,祖父和我亦覺得甚妙,想與母親再商量一下。”

“節度使府衙之事我哪裏懂得?”陳夫人謙讓道。

“此事亦涉及內宅,故而才請夫人前來商議。”裴先生是陳家多年的幕僚,年紀又老邁,早與陳夫人就有過數面之交,也不需要回避,施了一禮道:“據在下分析,玉将軍雖然桀骜不訓,必不至于如馮朝陽般地無君無父,此番前來應該表示他服從都督之意。”

“現在玉将軍在營州聲望正熾,他怎麽就會無緣無故地便服從都督?是不是別有什麽隐情?”陳夫人雖然謙虛地說自己不懂府衙之事,但其實做為節度使府的女主人,她不但要管理好內宅,更要将相當多的心思放在內宅之外,畢竟內宅其實也是外面大千世界的映像。故而她對于營州城內的事情也都大體了解。

☆、不喜陳府

這個問題剛剛節度使和大公子也都提出過,裴先生已經解釋一回,并說服了他們。眼下面對陳夫人,他便再一次從容地說:“玉将軍此人出身雜胡,卻世受皇恩。當年他由一個小小的捉生将升為武官時,特別取了進忠之名以表明志向,此仍我斷定他必不會反叛的原因之一。”

“至于玉将軍一直對拆分懷遠軍不滿,其實也能理解。而且他直截了當地表達出來,正是因為他的個性就如此。營州人大都心思簡單,做事直白,不喜就是不喜,不擅長掩飾,此仍原因之二。”

“至于第三嘛,玉将軍的夫人楊氏出身名門,也斷不會唆使玉将軍叛離朝廷。我看說不定玉将軍來節度使府上拜見,也是她的主意呢。”

這三個原因絲絲入扣,讓陳夫人亦覺有理,便點頭贊成,卻又道:“既然玉将軍是來向都督臣服的,那麽我們便高枕無憂了,還要訂什麽計策呢?”

“玉将軍雖然是來臣服的,但是他心中一定還有不平,”裴先生笑道:“我們訂下計策就是讓他心甘情願。而且就是盧龍軍順利重建,大公子能夠接管,此後營州還有會更多的事情需要玉将軍鼎力相肋,畢竟營州城內能與突厥一戰的将軍也只有他了。”

“所以我們不如把他變成一家人。”看着陳夫人一臉的疑惑,裴先生終于說出他計策的核心內容,“與玉家結親,畢竟玉家的三個兒子都不能再接掌懷遠軍了,如果陳家把玉家小姐娶進門,那麽懷遠軍不就是陳家的了嗎?”

“但,但是,玉家是胡人啊!”陳夫人一着急已經有點結巴了。

自漢末、魏晉以來,名門世家自恃血統高貴,只互相通婚,甚至連皇家也看不起,不肯将女兒嫁入皇家,不娶皇室女的事件時有發生。陳家雖然夠不上五姓七望的頂級世家,但是在陳夫人看來,與出身胡人的玉家通婚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裴先生在陳家幾十年,自是知道陳夫人心中之所想,便笑道:“就是最高貴的五姓,也曾因為種種原因與寒門結過親。玉将軍頗得營州人望,其夫人又是名門之後,為今之計,自應該變通。更何況與玉家聯姻後,我們順利重建盧龍軍,進而掌控懷遠軍,對大公子助力甚大。”

提到盧龍軍,陳夫人心中更加怨恨丈夫了。陳家到了營州後,經歷幾年的謀算,終于掌握了營州最強的府兵——盧龍軍,加上公公以節度使身份親領的平盧軍,完全控制了營州大半的兵力,形勢一片大好。

但是陳祺在盧龍折沖府的大敗不但使陳家辛辛苦苦創建的基業損失慘重,而更可恨的是他說什麽也不肯在傷好後重建盧龍軍,随玉将軍北征突厥。如此蹉跎半年時光,只能眼看着懷遠軍坐大,形勢逆轉。

不過再想陳祺已經沒用了,将來只能看兒子。陳夫人想了想,就是心裏再有不甘,也只能點了點頭,“只要為博兒好,就是被人嘲笑與胡人結親我們也只好認了。只是不知父親打算讓誰與玉家結親呢?”

“就是你們房裏的協兒吧。”陳節度使道。

陳協是陳祺的庶子,今年剛剛九歲,對于他的親事,陳夫人很是無所謂。但是做為女人,她對于玉家女眷的情況也更了解。

“只是玉家能否願意?”陳夫人問道:“楊夫人很用心培養女兒,想來也是要給女兒謀一門好親事。協兒略小了些,好象比玉家小姐還小上一兩歲呢。”

從年齡上看最适合與玉家小姐結親的是陳博和陳祿,但是陳博是陳家的嫡長孫,一定要結親于名門閨秀,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無論是陳節度使還是陳夫人都沒有想讓陳博與玉家小姐結親。

于是,陳夫人更傾向于陳祿,畢竟二人年紀相仿,而且将來小叔子分家出去,自己便不必與出身胡人的玉家再打交道了。是以,在話中暗示。

“那也沒什麽,還有七八歲就結親的呢。”陳節度使其實心中早就打好了主意,因為他先前答應了吳氏,要給祿兒娶世家女,所以只能讓孫兒娶玉家女了。但協兒畢竟是孫子,總要将兒媳叫來問一下,便又道:“将來掌盧龍軍的還是博兒,玉家小姐成了弟婦總要比當嬸子對博兒更有利。”

這個理由陳夫人倒是贊成,萬一陳祿娶了玉家小姐,将來與博兒搶奪盧龍軍的控制權豈不糟糕?于是她趕緊點頭,“聽父親的吩咐。”

陳節度使點頭又道:“這門親事你在席間先向楊夫人露出口風,最好讓玉家主動來求。”

陳家畢竟出身高門,與胡人結親總要擺出一些姿态來。

對此,陳夫人心領神會,“兒媳知道應該怎麽做。”

倒是裴先生在一旁道:“語氣間還是誠懇一些為好,玉家雖然是胡人,但是聽說玉家的小姐甚為出衆,楊夫人對女兒的期許也不低,更何況如今的形勢是我們有求于玉家,莫讓他家以為節度使府上不夠重視玉家女兒。”

其實,最初裴先生的建議并不是由陳協與玉家結親,他心中的第一人選是陳博。如果陳博成了玉将軍的女婿,那麽一切就都會順風順水,玉将軍沒有兒子可以幫忙,正好提攜女婿,将來盧龍軍也好,懷遠軍也好還不都是陳家的?

畢竟懷遠軍完全由玉将軍親手招募,又親手帶出,對于朝廷、節度使可能不會太在意,而對玉将軍的忠心卻毫不容置疑。繼而投向玉家女婿的門下也是順理成章。

但是聯姻的話剛一提出,節度使絲毫沒有想到陳博,就連陳祿也略過,直接轉到了陳協身上。陳博做為嫡長孫,陳家要他與名門貴族聯姻的心思裴先生自然明白,也知自己不可能改變,但他還是希望能是陳祿。一則是陳協太小,如果不能早日成親,聯姻的效果也就會大打折扣,二則是陳祿雖然也是庶出,但是做為節度使的愛子,與默默無聞的庶孫相比自是高出一籌。

至于先前玉家小姐與陳祿鬧的那一場,也正好借着親事徹底抹下去。

可是一向偏心小兒子的節度使就是不肯,裴先生也只得由着聯姻的人選變成了陳協,可他心中對自己的計策原本穩操勝券,現在卻有些懷疑了,畢竟玉家人并不是好說話的。

但轉而一想,世人皆注重門第,玉将軍的夫人楊夫人亦出身世家,她也許也會同意把女兒嫁入陳家吧。

幾個人又商量了一下明天的安排,直到覺得沒有什麽遺漏才分開。

不表節度使府上的準備,玉家人在晚上也提到了明天的拜訪,楊夫人對枇杷道:“你試試我剛給你做好的衣服,明天去節度使府上穿。”

枇杷看着擺在炕邊的衣服吃驚地道:“我還要去?”

“當然要了,我以前去節度使府哪一次沒有帶着你?”楊夫人不便明言的是,她已經開始為枇杷相看親事,而節度使府的客人基本包括了所有營州最上層人家,把美麗可愛的女兒帶去也正是讓大家見到枇杷優秀的好機會。

“不行,娘,我已經與阿魯那、木朵他們說好了,明天大家一起練箭,我還要教大家射連珠箭呢。”

“以後你有時間再教就成了。”

“那怎麽行,人要言而有信,他們明天一定會在城門前等着我,我豈能不去?”

說了半天,枇杷就是不願意去陳府,“娘,你還記得我上次抽了陳祿一頓的事吧?我要是去了陳府再遇到陳祿該有多尴尬,大家肯定都會再起争端,所以就不陪你去了。”

“我們去了自然與男人們分門別院的,哪裏能看到陳祿呢!”楊夫人笑着告訴女兒,“我去節度使府上帶着你,也是想讓你多一些見識,就比如陳夫人,将諾大的節度使府打理得清清楚楚很不容易,你去了瞧瞧她的行事再回來細想想,自然就會有進益。”

這些楊夫人從小就教過枇杷,而枇杷也曾按照母親的說法一一去做,但是現在的她卻不可能還如過去一般關心內宅的細事,她的心胸早已經被更廣闊的天地占據了,“娘,節度使府上我已經去過好幾次了,該看的都已經看過,明天我還是要出城。”

玉将軍今天回來得早一些,聽到這一對母女的談話,便笑着幫女兒說話,“算了,枇杷不喜歡去就不要勉強她了,再說她明天已經與人約好了,輕易不要失信于人。”

“是啊,娘,你與陳夫人總要說些機密的話,枇杷不去也好。”玉守義也勸說道。

丈夫和兒子都這樣說,楊夫人也就不再要求枇杷一同去節度使府了。經歷了突厥人進犯之事,她有很多想法也慢慢變了,所以只是囑咐女兒道:“原說隔天讓你出城一次,可是最近你幾乎天天都要出去,是不是過了?”

“娘,我是這樣想的,”枇杷早有了應對的辦法,笑嘻嘻地說:“我現在雖然天天出去,可是到了冬天自然就不行了,特別是大雪封路時,根本無法出城。這樣一算,也就是隔天一次了。”

“你總有借口,”楊夫人笑着拍了拍女兒,“随你吧。”

☆、拒絕親事

第二天一早,玉将軍與夫人去了節度使府上,守門的将士早就得了吩咐,一見玉将軍夫妻到來,馬上飛奔進去傳話,然後陳博代表祖父親自來門前迎接,男人們自然進了前衙說話,而楊夫人也被陳夫人親自接進了內院。

陳婉跟在母親後面,一直向後看去,最後發現玉枇杷果然沒有來,心裏竟非常失落,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如此希望枇杷過府。于是她越過母親上前問:“楊夫人,玉小姐怎麽沒來呢?”

“她今天與小夥伴們約好了要出城,所以就沒能來。”楊夫人笑着說:“改天讓她來拜見小姐。”

陳婉卻明白這個改天就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了,愈加地失望,因見楊夫人看着自己,又趕緊将腳向裙子內藏了藏,她今天雖然一身素服,但還是穿了一雙五彩羽毛金銀絲編的鞋子,上面還綴了幾粒明珠。

去歲玉家剛經歷喪事,所以母親不允許自己穿得過于豔麗,但是陳婉素色衣袍下面還是悄悄穿了雙最華麗的鞋子,以壓倒玉枇杷,結果卻白白費了心思。

不知不覺中,陳婉已經有些沒精打采,但是又不好立即走開,便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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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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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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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