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1)
“五德營還能有什麽奇計嗎?”
畢炜将一只獨眼微微眯起,看着前方那一群五德營人馬,低聲向一邊的中軍郭凱問道。這一小隊人馬,居然能突擊七萬大軍陣營,大概真的是瘋了。不過,即使是些瘋子,也是些可尊敬的瘋子。
郭凱上次死裏逃生,對五德營已有種本能上的畏懼。他見畢炜問他,也小聲道:“只怕沒有了……但也難說。”
畢炜上一次失敗,全是因為五德營派死士将磁石運到了陣中,然後直接從楚都城發射飛行機轟炸。這種從天而降的攻擊誰也想不到,同樣誰也擋不住,因此這一次畢炜兢兢業業,刻意防範,不但閑雜人等不能靠近後軍,連仆固部衆來到後軍附近他都極其關注,生怕這些胡人中混入了五德營的細作。他還生怕五德營先行在地下埋入磁石,紮營時還專門讓人四處檢查,甚至掘開了不少地方,确認地底并無異樣才算放心。掘地檢查讓他這一軍士兵叫苦不疊,都說還沒有打仗時要兼當礦工的,但畢炜卻明白這不是多餘的舉措,因為他還記得昔年自己尚是帝國軍的火将時,對抗蛇人圍攻帝都時的那一戰來。
那個時候,蛇人正值極盛,幾乎如野火般占領了帝國全境。帝都作為帝國最後一個岌岌可危的城池,眼看要被攻下,人類将要陷入萬劫不複之地,然而當時主持帝都防衛戰的文侯派人在帝都城外預先埋下了大量炸雷,派死士潛伏在地底,等蛇人在城外大舉集結後點燃炸雷,一舉扭轉戰局。那一戰也是人類得以延續的關鍵一役,而當時地雷炸響時沖天的煙火他也至今不忘。五德營作為帝國最後的殘餘,很可能再次用這種計謀,所以當他發現地底沒有異樣,才算松了口氣。
好用計而不擅用計。畢炜很清楚自己在旁人眼裏的風評,自己也明白自己的短處。不過,就算不擅用計,但用得多了,至少也有一點好,就是能比旁人多了幾分防備。薛尚書這個兒子在朗月省時還只是個一勇之夫,誰曾想短短幾年,居然會成長成一個如此狡詐多智的敵手。此人足智多謀,而且勢弱用奇兵,現在也更是他出奇計之時,自己看不出,不能證明他不會用。現在五德營派出這樣一支奇兵突襲共和軍陣營,難道真的只是破罐子破摔嗎?
不可能。如果這些人是以自身為炸雷呢?他們的目的也是為了沖到後軍存放辎重火藥之處,萬一每個人都身帶火藥,不惜一死地沖過來,發射大炮便正中他們的下懷。他們已到後軍,炸起來對中軍影響不大,但後軍的辎重火藥糧秣只怕要被炸個精光了。
畢炜想到此處,已覺駭然。五德營這種自殺式突擊,的确很像在用這等舍身之計。逼急了,這些亡命之徒便真個會破罐子破摔。後軍帶了兩門神威炮。神威炮不小,從中原拉到西原,實在不是件易事。現在這兩門神威炮都已褪了炮衣,填好子藥,正對着五德營。五德營距後軍只不過一兩百步之遙,神威炮的威力遠不止這點,真放出來,威力定然連追在後面的中軍都要波及,而五德營恐怕連點渣都不剩了。此時戰場上倒有了一陣短暫的靜谧,這時郭凱小聲道:“畢将軍,有人出來了……是薛庭軒!”
因為知道畢炜會動用神威炮,所以共和軍的中軍現在正在兩下分開,只消接到從中軍發出的號令,神威炮便将橫掃五德營。只是現在的五德營周圍卻是異樣的平靜,薛庭軒出來時也沒有人迎過去。沖殺時也沒人認得出薛庭軒,但現在薛庭軒一出來,他那只已殘廢了的手就十分顯眼。當看到五德營這支敢死隊竟是由主帥薛庭軒率領的,畢炜也不禁有點震驚。不知為什麽,見到這個奪取了自己一只眼、讓自己蒙受敗北羞辱的敵将時,他卻發現自己并沒有太多怨恨,僅僅有些意外而已。
也許是因為老了?畢炜有點自嘲地想着。郭凱小聲道:“畢将軍,恐怕……恐怕這薛庭軒真的有什麽奇計!要讓沖鋒弓隊出擊嗎?”
自從上一次大敗,郭凱對薛庭軒幾乎有點本能的畏懼了。畢炜道:“你也不必把對手想得太厲害了,他們無非是想孤注一擲,燒毀我軍糧秣辎重。只是,現在已辦不到了。”
斷絕共和軍的糧草、破壞戰具,那是五德營唯一的勝機,即使薛庭軒再想什麽匪夷所思的奇計,正面對抗也完全沒有一點機會。這正是薛庭軒加入敢死隊的原因吧?不過現在自己已将大炮都準備好了,他這條計也已落空。
不必讓沖鋒弓隊枉做犧牲了。
畢炜淡淡一笑。神威炮已準備守畢,雖然畢炜并不想真的動用大炮。在自己營帳放炮,危險實在太大,但五德營這支奇兵擁有奇異的火槍,沖鋒弓隊縱然一樣可以遠程攻擊,纏戰之下也會吃虧。上一次沖鋒弓隊遭受重創,經過這一年的休整,現在的沖鋒弓隊已盡複舊觀,隐在旗門後躍躍欲試,畢炜實在不想讓自己這支親兵再次遭受損失。他正要下令開炮,卻聽對面的薛庭軒突然高聲道:“畢炜将軍,時隔年餘,尊膽已随貴目化作烏有了?”
這是在出言挑戰。戰陣之上,單挑一般都是在大戰之前,一邊有人自覺武勇過人,另一邊也不肯相讓,便出馬單挑。這個時候五德營已在神威炮的炮火範圍之內,只消一炮就能把薛庭軒打個渣都不剩,但共和軍見這個一手已廢的敵将到了這時候還出來單挑,畢炜既覺可笑,又不由得有幾分佩服他的勇氣。
聽得薛庭軒提起自己在上一戰中丢掉的眼睛,畢炜只覺心頭又有怒火燃起,只是心底卻在告誡自己:不要受他挑撥,他定是希望我們混戰。現在五德營已如俎上魚肉,在這個時候受他挑撥而卷進入混戰,實屬不智。只是他心裏只在咽不下這口氣,長吸了一口氣,高聲喝道:“薛庭軒,畢炜以一目換爾之命,也算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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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畢炜回話,卻不見他出來,薛庭軒暗自嘆了口氣。畢炜性如烈火,但吃了個虧便學了個乖,看來此人仍是命不該絕。他将手中兩塊燧石一敲,笑道:“只怕在下一條賤命,一只貴目尚不足換取。”
當他手中打出火星時,畢炜身邊的親兵登時将畢炜圍在了一處。五德營的火槍太過奇異,他們都已聽得從前面諸軍來的傳令兵說過,生怕薛庭軒突然發難,向畢炜下手。只是薛庭軒手中的火槍并沒有響起,卻有一條細細的火柱沖天直上,升到半天,啪一聲炸開,在空中炸開了一朵火花,映得四面都亮了許多。
是個號炮?畢炜不由一怔。他在帝國時就統率火軍團,對大炮頗有心得,聽得五德營居然有能在馬上使用的火槍,實在很想見識一下。薛庭軒出來時,畢炜料定他必是自知走投無路,想在最後關後以火槍突襲自己,跟自己同歸于盡,待見他手中打火,更覺自己想得沒錯。卻沒想到薛庭軒沒有放火槍,居然放了個號炮,這人到底要幹什麽?正在思量,忽聽身後的沖鋒弓隊隊長洪修光失聲道:“畢将軍,你看!”
洪修光率領着沖鋒弓隊隐身在旗門後,随時準備沖鋒,畢炜沒想到他這時候竟然說話,正待惱怒,郭凱也失聲道:“畢将軍,那是什麽!”畢炜擡頭望去,卻見極遠處的楚都城頭,一剎那升起十幾道細細的光柱,直直地破空而起,遠處望去,倒如一條正在升空的火繩。
也是號炮?畢炜怔了怔。楚都城頭放這麽多號炮,他們到底想幹什麽?但楚都城頭那些光點一升入空中,卻沒有炸開,而是直直向這裏沖來,速度之快,較飛鳥猶速百倍。這時,卻聽薛庭軒朗聲笑道:“畢炜,你拿命來吧!”
五德營要沖鋒了!這是郭凱第一個念頭。但還沒等他回過頭來,從楚都城頭飛來的光點已到了他們頭頂。一剎那他心頭雪亮,吓得魂飛魄散,叫道:“飛行機!”
不是飛行機。畢炜心裏明白。飛行機絕對沒有這麽快,而且受風力影響,不可能如此之快。但不等他想明白,那些光點已直直落了下來,正落向他身邊。此時已能看得清楚,那的确不是飛行機,而是一些細細長長,更像是巨型花炮的東西。
這是五德營的第二種秘密武器!直到此時畢炜才明白以五德營這麽一點兵力,為什麽敢于打守城戰了。只是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麽五德營的這種武器竟然能夠如此準确,簡直長了眼睛一般,難道上面有人在控制不成?
這個問題他已想不明白了。第一個飛來之物已經落地,正落在兩門神威炮之間。幾乎同時,轟然一聲,震得大地都似顫動,火光沖天而起。神威炮用的是白火藥,威力比以前帝國軍那種七硝一硫二炭的黑火藥要大得多,但危險也要大得多,這飛行物落地刁鑽之極,竟然就在兩門大炮當中炸開,兩門大炮同時炸膛,登時将周圍的共和軍炸得血肉橫飛。畢炜雖然離神威炮還有個二十來步,也被震得渾身一顫,險些摔下馬來,耳邊一瞬間便都是共和軍士兵的慘叫與驚叫之聲。
完了!畢炜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幾乎和上一次遇襲時一模一樣,可笑的是自己明明已時時小心,萬分戒備,最後還是又中了五德營之計。他已丢了一只眼睛,騎馬不如從前一般穩當,而坐騎被這聲突如其來的巨響震得一個趔趄,也亂跳起來,他只能拼命拉住缰繩。
苑參謀真是名不虛傳!
當看到第一個火天雷正落在兩座大炮中間,薛庭軒不由欣喜若狂。這種火天雷是苑可珍費盡心機才研制成功的,雖然飛行機總是複制不出來,但換一個想法,幹脆不去枉費心機地試驗載人,而是直接做成能飛的炸雷。苑可珍極精算學,可是這種武器亘古未有,直到不久前才算試驗成功,三裏左右,精度可達六尺。薛庭軒仍然有些擔心,生怕未能如願。畢竟是直接從楚都城直接攻擊共和軍本陣,太遠了,一旦精度沒有預計的高,仍然無濟于事,充其量只能把畢炜再吓一跳而已。不過,僥天之幸,第一個火天雷就一舉把共和軍運來的兩門大炮盡數摧毀。此番火槍騎冒險突擊,公開的目的是兩個,但不論是救出思然可汗,還是燒毀共和軍辎重,薛庭軒清楚得很,根本不可能由火槍騎完成。火槍騎真正的任務,也就是突入共和軍後陣,為在楚都城頭指揮發射的苑可珍提供一個精确地點而已。
現在,火槍騎真正的兩個任務已經完成了一個,而火天雷比預計更高的攻擊精度也使得第二個任務完成的可能性提高了更多。待第一波的七個火天雷盡數落地,薛庭軒将長槍一揮,喝道:“沖!”
火天雷的真正威力其實并不及大炮,如果不是恰好擊中共和軍的大炮,給共和軍造成的傷損也不會有太多。即使現在畢炜一部被這種突如其來的攻擊弄得手足無措,但他們真正的實力卻仍然還在。事前薛庭軒與苑可珍商量過,第一次發射信號後,留數五十下的空隙再發射第二波,而這短短的一刻,就是火槍騎突破共和軍後軍的最佳時機。随着他一聲號令,天字隊與地字隊立時沖了過來。
薛庭軒沖向的,是畢炜方才聲音傳來的地方。如果能将畢炜引出來,當火天雷襲來,畢炜一怔之下,定然要被薛庭軒一槍挑于馬下。但畢炜沒出來,薛庭軒仍不願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他一馬當先,這匹玉花骢更是神駿非常,畢炜的親兵被這一連串火天雷震得蒙了,一時間根本組織不起反擊,随着一排火槍,已有最外的七八個親兵被擊落馬下,登時顯出後面的畢炜來。
機會來了!
薛庭軒心裏已有說不出的興奮。剛才的火槍是随他沖上來的火槍騎發射的,他的火槍卻一直留在手中。見畢炜已經現身,他提起火槍,兩指用力一擦。
這火槍是用燧石打燃的,這兩塊燧石薛庭軒也一直綁在手指上,在這樣的距離,不必取準也能射中,這一次畢炜已難逃一死了。可是兩指一擦,卻覺指間一空,一塊燧石已碎裂飛了出去。他不由一怔,正待低頭去看,卻覺一道厲風撲面而來。
是暗箭!薛庭軒的反應極速,只覺這一箭來勢極快,他挺槍一撥,火槍頭已将箭尖撥開。可是剛撥開這一箭,後面卻又有一箭。再用槍撥已不可能了,他身子猛地向後一仰,人倒在了馬背上,這一箭擦着他額頭飛過。
好厲害的連珠箭!
薛庭軒眼角已瞟見畢炜邊上是一個極為年輕的騎手,手上還拿着一把沖鋒弓,方才兩箭定是他射出來的。如果有第三箭的話,薛庭軒定然躲不過。但這第三箭并沒有來,那年輕人看來也只能一下射出兩箭。可是薛庭軒卻根本沒有為自己慶幸,眼見畢炜被親兵們簇擁着退後,再也殺不了他,他想的只是功虧一篑,這個千載難逢的取下畢炜性命的機會已經失去了,心中怒不可遏。
這一波箭雨正是沖鋒弓隊射出的。五德營的火天雷直如霹靂下擊,洪修光一時也被震得立足不穩,但馬上就省得主将遇險。他定了定神,眼見有十來個五德營火槍騎正面沖來,只一瞬間便将畢炜身前的親兵掃落了七八個,立時摘下沖鋒弓射了出去。沖鋒弓隊精銳遠在旁人之上,邊上還亂作一團時,已有十幾個沖鋒弓隊員也已回過神來,只是他們射箭終究比火槍騎要慢一些,火槍騎這排快槍放出,他們才射出了箭,也有三四個火槍騎士兵中箭落馬。只是火槍騎來得太快了,他剛把箭射出,火槍騎便已沖到了跟前。
薛庭軒心中怒極,将火槍一轉,槍鞘已脫,槍尖向前,一吐勁,便向那人刺去。他一手殘廢後,苦練獨臂槍,雖是一臂使槍,實不下于旁人雙臂使槍。而一臂使槍,速度卻能比雙臂更快,這一槍帶着滿腔怒火,更是快得有如電閃雷鳴。只是這一槍刺去,卻聽得當一聲,那少年手腳卻也快極,左手還拿着沖鋒弓,右手已抓起馬前長槍一下架住。
好槍法。薛庭軒暗自贊了一聲。那少年也是單手使槍,但這一槍卻震得他手臂都有點麻,可見此人力量着實不小。他還記得上一次與畢炜單挑,眼看畢炜被風刀啄瞎一只眼後自己一槍便可取他性命,結果畢炜麾下沖出一騎接了自己一槍後帶着畢炜逃走。那一槍,與現在這少年極為相似,很可能便是同一個人。薛庭軒不由得定睛看了看,卻見那少年神情堅毅,嘴抿得緊緊的,看樣子頗為吃力。
這人正是陸明夷。陸明夷是沖鋒弓隊第五隊百夫長,方才便在洪修光身後。當火天雷落下,他站位離得較遠,雖然也被震得七葷八素,但很快就恢複過來。一定神便見五德營沖了上來,他出手比想的更快,摘下沖鋒弓便射出兩箭。沖鋒弓隊第二百夫長王離有一手連珠箭的絕技,一下能射出三箭,陸明夷自知弓術遠不及王離,一直在苦練,但現在也只能一下射出兩箭。兩箭射出,沒能奈何薛庭軒,他心中亦大是後悔,心知若是王離在此而不是自己,眼前那個五德營的大帥便要喪生在箭下了。本想再拔箭射出,薛庭軒卻已沖到跟前,百忙中他只得單手持槍擋住。幸好陸明夷練過雙手槍,用單手也很穩,這才能接住薛庭軒這一槍,只是畢竟是用單手,感覺比上一次救畢炜時更為艱難,薛庭軒的臂力似乎較諸上次相遇又有增進。
不僅是自己在進步,旁人一樣也在變強。他想着。沖鋒弓不能再用,只能以槍對槍。他的槍術其實比箭術更強,手一晃,沖鋒弓已背到了背上,左手便握住了槍柄。薛庭軒出槍極快,他回得也快,邊上之人也有與火槍騎在交戰的,但旁人交得一槍的時候,他們兩人卻已交了五六槍了,噼噼啪啪之聲不斷,直如炒豆。
對了幾槍,薛庭軒已明白眼前這年輕的對手槍術出乎意料地強,短時間是不可能拿下他了。他本就不打算戀戰,一聲呼哨,身後已有四五個火槍騎沖了上來助戰。沖鋒弓隊戰力不遜于火槍騎,但沒有火槍騎練就的騎陣,陸明夷對了幾槍,只覺敵人穿插交錯,此前彼後,自己左支右绌,只怕一不小心就要喪命,心中暗暗叫苦,心道:糟了!正在這時,邊上忽地沖過來一個人,叫道:“明夷,別擔心!”
那是齊亮。齊亮見陸明夷遇險,已覺不妙,便帶着幾個沖鋒弓隊員沖了過來。他們一過來,便将圍攻陸明夷的火槍騎接住了,剛對了兩槍,一邊薛庭軒卻厲聲喝道:“放!”
薛庭軒一邊沖一邊數着數。只有五十個數的時間,現在已數到了二十幾。事先和苑可珍商議好,第一波攻擊後,數五十個數,第二波火天雷又将襲到。如果數到了五十還不離開,那當真是作法自斃。眼見沖鋒弓隊死鬥不休,他心急如焚,命令火槍騎盡數沖上。剛才沖上來的是他是帶領的地字隊,火槍已經放掉了,而這時天字隊也已上來。尚明封領着天字隊,因為要保着陳忠,比薛庭軒稍慢片刻。他們一插上,又是一排火槍。沖鋒弓隊在短兵相接時不能再射箭了,但火槍騎在白刃戰時同樣能放火槍,這一下沖鋒便是沖鋒弓隊也抵擋不住,火槍過後,又有十幾個沖鋒弓隊被火槍掃落馬下。羅兆玄沖到了薛庭軒身邊,叫道:“薛帥……”話剛說出兩個字,斜刺裏忽地一箭射來,正中他的左邊額角。這一箭已直透入腦,羅兆玄身子一晃,便從馬上摔了下來。
那是沖鋒弓隊的另幾隊也趕到了。沖鋒弓隊有五百人,此時的兵力實在火槍騎之上,而這些人精銳亦不遜于火槍騎,雖然方才稍稍受挫,仍是死戰不退。薛庭軒眼見再沖不出去,第二波火天雷襲來,火槍騎便要喪命在自己的武器之下,也不再去顧及羅兆玄死活,喝道:“火槍騎的弟兄們,進者生!”
進未必是生,但不進就肯定是個死。薛庭軒以主帥之身,陳忠更是以宿将之尊一同參加火槍騎突擊,而這些火槍騎更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聽得薛庭軒的呼喝,同時厲聲叫道:“進者生!”本來火槍騎應該輪番發射火槍,這樣可以一輪輪接上,但這一波誰都不再保留,火槍聲大作,沖鋒弓隊雖然有生力軍補充,卻也抵擋不住,加上天字隊的第二隊也已沖了前面,又是一排火槍,沖鋒弓隊原本鐵壁一般的包圍登時被撕開了一個缺口,火槍騎立時沖了過去。
陸明夷在火槍騎的火槍連發,沖破包圍之際,暗自咋舌,忖道:這些五德營果然厲害!他們要沖到後面……不好了!
他腦筋快極,發現五德營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開一條血路時,便已感到內裏有蹊跷。見齊亮還要追上去,他喝道:“快快閃開!不要在此處逗留!”
陸明夷是第五隊百夫長,他能指揮的也就本隊人馬。齊亮聽得陸明夷的聲音,立時帶馬跟着他向一邊跑去。雖然不知出了什麽事,但他想陸明夷所說定然大有道理。旁邊幾隊卻不信這個邪,足有好幾十人向五德營追擊過去。
薛庭軒才沖出二十幾步,卻聽得身後又是一陣呼嘯。百忙中他回眸一瞥,只見火天雷雨點般落下來,正落在方才他們與沖鋒弓隊纏鬥的地方,頓時化成一片火海。沖鋒弓隊本還要追擊,被這火天雷一阻,隊列立時亂了,總有幾十個陷入火海,便是火槍騎中有兩個落後的也被波及,被火天雷震落下馬,而坐騎也渾身着火,嘶吼着向前沖去。
火天雷共做了五十來個,剛才兩波已經放出了近二十個,還有三十個要用在最後的關鍵處了,也就是說再不會有火天雷來給自己解圍,接下來只能全靠自己才有生路。薛庭軒恨恨地看了一眼畢炜消失的地方,心裏說不出的惱怒。若不是在千鈞一發之際自己的火槍出了問題,此番畢炜的首級便要懸在自己馬前了。但現在後悔已來不及,與鬥殺畢炜相比,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
那就是破壞共和軍的辎重。
共和軍的辎重,包括糧草,還有飛艇和攻城的重武器。這些戰具都是五德營不可能抵擋的,将共和軍糧草燒毀後,他們更難堅持下去。只是,現在自己手上居然連燧石都沒有了,心中卻在想方才實在應該趁機從羅兆玄屍身上把燧石取下來。火槍雖然威力驚人,卻也大有改進的餘地,這種點火就實在太困難了,而且一旦燧石沒了,火槍就等如廢物。他扭頭一看,見尚明封掌着抟電旗就在邊上,打馬過去道:“尚明封,小朱戰死了?”
那小朱本是掌旗兵。尚明封道:“是。”
這一點,能有一半生還,便是奇跡了。但薛庭軒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只是道:“那把你的打火石給我吧。”
燧石是用皮套裝好扣在指上的,尚明封掌着旗,也已沒功夫用火槍了。他從手上取下燧石抛過來道:“薛帥,你的丢了?”
薛庭軒道:“是。”口氣卻平靜得毫無起伏。尚明封道:“薛帥,下一步要去哪裏?”
一舉轟掉了共和軍的大炮,尚明封心中實是說不出的高興。薛庭軒道:“自然是一鼓作氣,沖鋒!”
這時卻見左前方忽然也升起一個號炮。尚明封先是一愣,又笑道:“薛帥,他們想要混水摸魚啊。”
這個號炮定是畢炜命人放的。薛庭軒也忍不住笑了,“真是欲蓋彌彰,向右邊沖!”
畢炜的反應倒也不慢,已經明白號炮是給楚都城上的火天雷定位用的。只是薛庭軒已經想過這一點,因此事前交待過苑可珍,自己的特制號炮第一個為紅,第二個為黃,在空中會炸開,與平常的號炮大不一樣,不要看錯。共和軍雖然也有號炮,但這號炮與自己要放的完全不同,苑可珍不會上當。而他這般一放,等若說明了辎重都放在右前方。看來,畢炜好用計而不擅用計之名,真不是假的。
火槍騎沖到現在,五百人大約還剩下三百五六十個,殺傷的共和軍總也有五六百了。共和軍這點兵力損失自然不關痛癢,但只要能将他們的辎重破壞殆盡,共和軍再多也不足為懼。尚明封知道勝利在望,道:“遵命。”揮了一下手中的抟電旗,扭頭大喝道:“火槍騎,沖鋒!”
就算原先的掌旗兵已經陣亡,這杆大旗仍然兀立不倒。尚明封在五德營的年輕戰将中以勇力聞名,一杆旗揮得呼呼有聲,天地兩隊見號旗招展,更覺熱血沸騰,個個心中都在想着:這一戰必要成功!
身後方才那一波火天雷攻勢給共和軍造成的混亂仍未平息,他們短時間裏還沖不上來,一時間火槍騎周圍已平靜了許多。現在共和軍的後軍已被硬生生撕成了兩半,但一旦這兩半合圍,又将是一場血戰。尚明封也明白這個機會千載難逢,揮動戰旗緊緊跟着薛庭軒沖鋒,身後的火槍騎也跟得極緊。只是片刻,他便見前面有共和軍橫亘結陣,他道:“薛帥,就是這兒了!”
薛庭軒遠遠望去,見這支共和軍身後大約兩三百步遠便是一連串營帳,雖然看不清楚,那裏一定是辎重了。那些共和軍前排盡是大盾,竟是擺出了死守的架式,心中不由一沉,忖道:畢炜雖然好用計而不擅用計,領兵倒真有幾分本事。
剛才畢炜被火天雷打了個措手不及,但退下來後在這麽短的時間裏便結成這個堅陣。計劃中,第二個號炮點起後,苑可珍會将火天雷發射到號炮之前五十步遠的地方,為的就是防備共和軍守禦過于嚴密,火槍騎沒辦法沖到共和軍辎重營跟前。可是這些共和軍守得如此靠前,顯然正是為了防備這一點。看來,畢炜已經發現了火天雷是需要地面進行精确定位的,所以連出兩計,攪亂號炮那一計未能實現,但這一條不算計策的計策,卻成了火槍騎的最大阻礙。畢炜想和自己鬥智,薛庭軒根本不懼,他唯一擔心的就是畢炜死守。這種任人沖擊的死守固然會死傷甚衆,卻也擊中了火槍騎唯一的弱點,就是時間。火槍騎沒有時間,就算能以一換十,甚至以一換百,只要突不破共和軍的堅陣,再輝煌的勝利也是空的。
現在是沒辦法再通知苑可珍了。何況,要在三裏外射中目标,雖然火天雷的精度大大提高,卻也極難,第一波火天雷正好擊中共和軍的大炮,與其說準頭好,不如說是運氣好。薛庭軒咬了咬牙,道:“尚明封,全力沖鋒!”
到了現在,什麽計策,什麽謀略,全都沒用了,唯有硬碰硬。尚明封怒吼一聲,将抟電旗又是一展,喝道:“天字隊,沖啊!”
畢炜正是坐鎮在此間。方才他命人在北邊空地放一個號炮,待見到號炮升起後與薛庭軒放出的大不一樣,這才明白自己弄巧成拙,只怕反而給薛庭軒指明了道路,心中後悔不疊。只是他久歷行伍,轉瞬間便已鎮定下來。後軍雖然已經分成了兩半,但他身邊的士兵也足有兩三千之衆,當即下令全軍下馬,密集結陣,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五德營沖過去。見火槍騎已沖鋒過來,他在陣後喝道:“諸軍弟兄,死守在前,退後者斬!”
火槍騎的天字一隊已率先沖上。雖然現存的已只剩三分之二,但威力卻仍是不減。他們上來便是一排火槍,但共和軍前排是盾牌兵,一面面盾牌排得密密實實,火槍騎縱然如狂濤驚瀾,共和軍卻也如磐石峭壁,火槍騎只擊傷了七八個共和軍士兵,但傷者馬上退下,後面的士兵卻搶上前仍是死死頂住,盾牌隙間則是長槍探出,防備火槍騎沖陣。
第一波攻勢剛過,天字二隊便已接連沖上。可是這一波攻勢仍是勞而無功,火槍騎如同打在石壁上的浪濤般被狠狠地彈回,而共和軍的陣勢卻動也不動。尚明封捧着抟電旗,見怎麽都沖不開共和軍陣勢,已是目眦欲裂,叫道:“薛帥,讓我去炸出條路吧!”
火槍騎突擊,因為帶的是火槍,所以火藥并不用太多,也不曾帶炸雷。何況共和軍死守不攻,就算有炸雷,只怕也炸不開他們這個堅守陣勢,即使尚明封不惜一死也無濟于事。薛庭軒聽得身後殺聲越來越響,而地字隊遲遲不上來,想必畢炜的沖鋒弓隊卷土重來,已在與火槍騎接戰了。沖鋒弓隊雖然威力尚不及火槍騎,卻也是唯一能夠與火槍騎面對面交戰的隊伍,一旦纏鬥上了,恐怕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分不出勝負的。饒是薛庭軒,此時也已心亂如麻,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
天字二隊仍然未能突破,幸虧沖鋒弓隊已被地字隊擋住,天字一隊已能将手中的子藥重新填好,正待第二次沖擊,火槍騎中突然有一騎越衆而出。
那是陳忠。陳忠身上受傷不輕,加上年事已高,長力不及少年,先前已累得幾乎連刀都握不住,但此時見火槍騎連番突擊都沖不破,心知薛庭軒遇到了最大的難關。他咬了咬牙,心道:我還能有幾年可活,拼着這條老命也要做最後一搏。何況畢炜這三姓家奴便在對面,他也不知自己身上從哪裏又來了力量,提刀催馬向前沖去。火槍騎中唯有他不帶火槍,不用換子藥,比旁人自是快了一拍,登時沖在了最前,喝道:“畢炜,陳忠在此,出來受死!”
陳忠之名,共和軍中的老兵自是聽過,便是年輕士兵,也約略聽得過敵軍中這員老将之名,聽來将自稱陳忠,又直呼畢炜之名,不由心為之一凜。在傳說中,陳忠勇武過人,力能扛鼎,但眼前看到的是個須發都已發白的老将,雖然威風,終是個老人了,全都松了口氣,不少忠厚些的還心生憐憫,心想五德營連這等老人也要沖鋒陷陣,實在可憐。
陳忠也知道畢炜不會出來應戰,他飛馬向前,已到了共和軍陣前,大喝道:“閃開,擋路者殺!”手中大刀已經掄起,猛地揮刀掃去。戰場上有種掃刀,刀刃極長,一刀掃過,足以将戰馬四肢砍斷,也可以将一個敵人攔腰掃為兩段。但掃刀極為沉重,不是有大膂力者根本不能使用。陳忠的大刀雖非掃刀,刀杆卻是鐵杆的,重量不下于掃刀,一刀掃過,厲風突起,咣一聲,正砍在一面大盾之上。
這大盾不是沖鋒時用的手盾,足有近一人之高,又厚又重,外面蒙了一層牛皮,豎起來時便如一堵短牆。陳忠這一刀砍在上面,卻不曾砍透,只砍出了一個口子,但在盾背後握着大盾的那共和軍士兵卻被震得腳一軟,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