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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雙。”

能夠不帶一絲情緒,把一個人的名字那麽簡潔地當成一個句子叫,後面還給它直接上了個句號…… 我認識的人當中也唯有他能辦得到。

我不曉得是不是昨晚喝得太茫了,導致自己還沒有睡醒,看錯了今天早上眼前的人,還是三十歲了我還沒忘記他,還偶爾會有幻覺。但我相信應該是前者。畢竟,近兩三年幻覺還真是個不曾出現過的現象。

可是,今天早上的情景為何會如此的真實呢……

“小雙…… 小雙?窦小雙!”

我被一陣震耳的叫聲吼醒,環顧四周,人已散去,只有于遠宏的臉龐在我眼前漸漸地聚焦。

“不是開會嗎?人呢?”

“你還記得我們在開會?”遠宏往後倒進他那大大的辦公椅上,交叉着雙手又說:“不用東張西望了,會議早散了。我還不說你呢,怎麽今天那麽魂不守舍?”

被他那麽一說,我眉頭一蹙,一陣難受的刺痛感随即在前額劃過。

我不禁彎起左手的食指,用手指的關節在左邊的太陽穴上揉。本來今早一醒來就感覺頭快崩開了,現在疼痛又來犯。都怪眼前這個于遠宏,沒事幹嘛硬要給我辦個什麽【Goodbye 29, Hello 30】的派對,讓大家逮到這個機會輪流給我這個大齡女主角灌酒就不說,其實女生過了二十五歲基本上都已經不想再慶生了,他還拼命往我的痛楚戳。三十,這真的應該是個令人值得期待的數字嗎?

“怎麽了?頭還疼?”

遠宏關心地從椅子上坐正起來,湊到我面前撥開了我的手,并用他的雙手罩住了我頭的兩側幫我按揉太陽穴。他溫溫的兩只大拇指還真是有療愈的作用,讓我差點都忘了現在是辦公時間,而我們在他這個總監的大辦公室裏面。雖然我們現在是上司下屬的關系沒錯,但我們還曾經是老師和學生。

當然,當老師的那個是我。雖然只是放假期間兼職當了個小小的代課老師,但小我四歲的遠宏當初那個叛逆又有些陽光加稚氣的模樣,在我腦海裏仍然記憶猶新。他就是個孩子。唉,算了,我頭疼得也顧不得現在身處的時間點與場景,只想有多幾個片刻,沉溺在他有力又能止疼的指壓下。

“不行,我看還是吃兩片止痛劑好了。”說罷,他不顧我體內有數千數萬個細胞在喊着“NO!別離開!”,兩只大手就那麽擅自離開了我的穴位,轉到了他抽屜裏翻找止痛劑。

“不要不要,不用找了,我是不會吃藥的!你不知道這一類的止痛劑會一直留在體內,排不出去會對身體造成更大的傷害嗎?”我雙手已經往前撲了過去想阻止他,不料他已經搶先一步掏出了一排藥片。

“安妮,給我送一杯柳橙汁進我房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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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給了他的秘書安妮一個簡短的指示後,松開了按在電話支線上的按鈕。這一串連貫性的動作究竟是怎麽發生的,我也都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就結束了。

“你傻的嗎?現在科研技術那麽發達,你說的那種止痛劑早就被淘汰了,取而代之的是低副作用,能排出體外的這種了!”他拿着藥在我眼前揮了揮。“都叫你今天別來了,好好一個生日随你愛睡到日上三竿,還是出去盡情玩上一天,我這個總監還是有權利放你這一天假的。”

“就是不要你假公濟私啊!”

我話一說完,反而遭他冷冷地瞪了一下。

這麽說其實也還真是沒錯,當初來面試這家國內數一數二的旅游休閑雜志《易暢游》時,雖然只是個小小專欄的寫手,但來面試的卻不乏許多無論是學歷還是經歷都在我之上的人才。當我看到總監是當初的那個小屁孩時,真想奪門而出,但理想卻把我的雙腳給牢牢拴在地板上。我是想寫作的,盡管早就意識到自己資質平平,但我還是躍躍一試。就這樣,或許是人們所說的“走後門”吧,我可能還真是得謝謝他才得以進入這家公司,開始了我戰戰兢兢,深怕在工作上犯錯的日子。我想除了想證明自己以外,最底線應該還是得靠努力工作才能保護這個保送我進來這裏的學生。

這時,安妮端了杯柳橙汁進來,他卻還未收起那個表情。空氣瞬間被急速冷凍了起來,看到情勢不對勁的安妮在放下柳橙汁之後,悄悄地火速離場。

“好啦,瞪夠了沒有?你是要吓死誰啊?”看到安妮狼狽的竄逃,我不禁噗嗤地笑了出來,遠宏的表情才融化出嘴角的一個微揚。

“好啦好啦,我主要還是因為手上跟老袁一起做的那個案子的後續還沒處理好,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個星期我們就得截稿送印刷去了。”我表情無奈地道。

老袁是我們這裏最有資歷的金牌總編,通常有比較大的案子時,他都有權力自由挑選編輯或寫手組成一個夢幻團隊去完成工作。他的要求極為嚴苛,能跟着他學習是我進入這家公司三年來的夢想,沒想到盼了那麽久,還終于給我等到了他點我的那天。

此時,兩片藥錠已經送到了我的眼前,我只能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寸遠。

遠宏朝我翻了個白眼,語氣中有些不耐煩:“給你兩個選擇:一、把手上的工作全部交出來給我,然後立刻回家休息。二、把這兩顆藥乖乖地吞了,然後回到崗位上繼續完成手上的工作。”

這樣叫做給我兩個選擇嗎?!

無奈,我只好抓起他手心上的藥錠往嘴裏送,再大口地吞下原本擺在桌上的柳橙汁。其實也沒什麽的,我就是不怎麽會吞藥,更不喜歡硬硬的異物穿過喉管的感覺,所以才會如此的抗拒吃藥。偏偏又不能把藥嚼碎,自讨苦吃。

“我看你還是這裏坐着休息一下再去工作。”

“不了,你都說今天是我生日,我可不想工作做不完還得加班。晚上秦湘還跟我約吃飯,我可要好好地痛宰她一頓,呵呵。”

高級酒店的龍蝦餐我來了!

“哈!你都不看你的手機麽?”遠宏從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機,按了按便遞到我面前。那是一則秦湘傳來的短信:

于遠宏,幫我個忙。同事突然家裏出了急事,我得代她飛,現在往機場的路上。我原本在XX酒店的Rendezvous 餐廳訂好了今晚8點的位子要和小雙吃生日餐,現在得由你代替我去了。我已發短信給小雙告知。千萬不要讓她一個人過生日!P.S.回來跟你取賬單,但千萬不要讓她亂點貴的東西,否則你來負責!

難怪一早就不見秦湘的蹤影。至少也把我叫醒直接跟我說呀。還有什麽叫做“不要讓她亂點貴的東西”?真是個小氣鬼。

“怎麽?沒看到短信?”

“早上起得晚,出門時把手機落在床頭了。”這下糗了,我是要跟這個小屁孩單獨過生日還是直接取消?

往年都是我和秦湘兩個人吃頓大餐,安靜地度過生日就算了,怎麽今天她卻把任務交托給他?不過再想想,我們身邊也沒有比彼此更親近的朋友可以一起聚聚了。畢竟在這個年紀,嫁人的嫁人,當娘的當娘,并沒什麽共同話題可聊,而眼前的于遠宏确實是個比她們更好的一個選擇。

“怎麽?看你的表情是不想去?”回過神來,看到的是遠宏正在觀察着我臉上的表情,心中似乎在盤算着什麽。難道他也想作罷?我可不想一個人過生日!

“去!為什麽不去?反正我不管你們兩個是要怎麽攤了這筆帳,大餐我是吃定了!”好吧,管他三七二十一,機會難逢,錯過可惜!“我先回去工作了,免得得留下來加班,便宜了你們兩個。”

“等等,回來。”

我被他叫住,機械式地走回到了他的面前。

“這個你吃麽?”他把一個褐色的牛皮紙袋遞到我面前。“剛剛經過一個新開張的咖啡館,見到路人就把他們家的招牌雞蛋三明治往別人手裏送。我早餐已經吃過了,你要就拿去吃,不要就幫我丢掉。”

“要要要,當然要!丢掉多浪費!”太好了,是我喜歡的雞蛋三明治。其實我肚子早就在抗議了,真是撿到寶了。“我先回去工作了,下班可不要偷偷溜掉!”

我終于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邊對着電腦邊啃着三明治。

雖說是‘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但我今天一早也只是放下了包包,還沒坐上椅子就匆忙被拉去開會。真是個閑不下來的早晨。我眼睛雖然是對着電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但我卻開始有些神游了。文章其實早就已經打好,只是以老袁的高規格要求而論,我不得不再三地檢閱,哪怕是一個标點符號标錯了也可能使我從此萬劫不複。但此刻,我腦子卻不聽使喚,只是一直重複播放早上的畫面,那個人叫住我的畫面。

我想結論就那麽一個:我終于還是開始老了。

-三十歲的第一天早晨(完)-

在曾經熟悉的陌生裏面,找回最熟悉的你

X城的變化還真大。

我曾經小看的地方,在短短不到十年的時間,轉變卻是如此的大,仿佛好像走到了另一個從未到過的城市一樣,但這裏卻是看着我高中到大學成長的地方。大四那年出國後,我都從未曾回來看過這片故地。

如今回國半年了,我也只熟悉從家裏到公司的路線,沒有好好地和這個地方打交道。即便如此,我享受此刻的忙碌和它帶給我的滿足與光榮。

我的辦公室位于這城市最宏偉的寫字樓第四十五層樓裏。

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每天早上能看到太陽從這塊小地方上排得密密麻麻的寫字樓間緩緩地升起,也能感受它打在我臉上的炙熱。那是我每天必須感受一遍的洗禮,目的就是要驅走前一晚殘留下來的黑暗與寂寥,當然也要沾沾一些朝氣去驅動自己在工作上努力。說不寂寞是假的,這城市畢竟曾經帶給我太多我再也找不回的溫暖。

這時,辦公室門上傳來了兩聲叩門聲。

“進來。”

“早安,安先生。”一對着裝整齊的男女站到了我眼前,女生放下了咖啡後便很有禮貌地離開。她其實也是我的助理,但我主要的行程和比較重要的安排都是由和我一起從美國歸來的小張處理的。在美國時,他就一直跟在我身邊學習,是個極為有能力又讓我放心的秘書。然而,他的能力遠超一個秘書,以他的潛力和我一起歸國也未嘗不是對他未來發展的一個好走向。

“安先生,您今天中午與于總務有個午餐會議,讨論我們公司下一季主要的重點投資項目。另外,下午三點您也會參與風投一組的會議,聽聽他們對海港投資計劃項目的發表。以上就是您今天主要的行程。這一份是你讓我去找會計公司審查純義金融投資公司的調查報告,我給您放在這裏了。”

“好的,謝謝。另外我希望這個星期內能看到之前交代你去收集的資料,應該沒問題吧?”我拿起了小張剛剛放下的文件夾,開始翻閱。

“是的,我已經收集的差不多,正在整理階段,過兩天就能拿給您過目了。”

“真不愧是我的得力助手,”我的視線轉向了這個二十幾歲小夥子的臉龐,露出了滿意的表情。二十幾歲的朝氣與拼勁果然不同凡響。“你先去忙吧,差不多午餐時間到的時候再進來叫我。”

“是的,安先生。”

小張出去以後我便投入了一天日常的工作。

作為風險投資專才,我每天就是要閱覽無數的調查報告,評估每一項投資的風險與利潤。而且為了搶占先機,我還得比別人更早洞悉與預測市場未來的走向與發展,提前做好随時出擊的準備。

而身為天宇集團的風險投資總監,我還得負責帶領三個風險投資小組,為公司争取最大的盈利。而這每一筆交易,小則幾百萬,大則數十億。雖然責任重大,我卻愛上了這風險能帶給我生活上的刺激。然而,我也不愛做沒把握的投資,因為自己從不喜歡輸的感覺,也不曾輸過,所以公司對我還是很信任的。就拿這次的投資而論,我還動用了一些關系,掌握了對手的資料……

不知過了多久,門上又傳來敲門聲,想必是小張來通知我午餐時間到了。

“進來。”

“安亦翔,該吃飯了吧?”門口傳來了一把不屬于小張的聲音。

“于總務,怎麽好意思要你親自過來請我?”我合上手上的文件,拿起皮夾與手機,便把東西往公務包裏丢。

“你得了吧,這句‘于總務’聽起來怪別扭,你在公司也還是直呼我的名字吧。我們又不是不熟。”眼前的于遠達說的這句話一點也沒錯。我們是大學的同窗,我能去美國念書也全靠他向他的父親推薦才得以被提攜,在美國更是受了他不少的照顧。“安亦翔,你有開車來麽?我的車送修了,今天坐你車去吃飯。”

“好。”我從抽屜裏拔出了車鑰匙。

“所以你覺得泰然這個方案不能投資?”遠達放下了手上的咖啡。

我們到了比較偏遠的郊外高爾夫球俱樂部吃午餐,這比在午餐時間鬧市裏的任何一間餐廳還要寧靜許多,是個邊吃午餐邊談公事的好地方。

“投資還是能投資,但絕對不是這個價位,我們必須壓低出價。”我們正在讨論的是關于收購城內一家有規模的商城的投資案。

“這我可真不明白了。我們這回可是還有一個競争對手– 純義金融。而且兩家人的兒女要結聯姻的新聞也是傳得沸沸揚揚的。這是一個進軍購物商城的良機,對公司很重要,我們可不能錯過。”

“我當然明白。但我也已經遣人去深入調查過純義金融的背景與財務現狀。以他們的財務現狀是絕對出不了高價錢的。我懷疑這次的聯姻也是他們故意傳出來,為的就是引我們這條大魚進來投資,再瓜分利潤。”我淡定地捧起咖啡喝了一口。

“你有什麽根據?”遠達對我的話半信半疑。這也怪不得他,風險投資不只需要大膽的推測,更需要有理據來支持自己的推測。

“你看看這份財務報表吧。我托一個之前在美國合作過的本地審計師幫我調查的,這是他們的調查結果。”我把早上讀過關于純義金融投資公司的調查報告遞給了他。

“他們怎麽有那麽多筆赤賬呢?之前我們也派過人去調查怎麽都沒查出來?”遠達翻着文件裏的資料,眉頭深鎖。

“這都是實力問題吧,總是會有含糊交差的會計審計所。而且,這次他們真的掩藏得很好,我派遣的人也深入調查了好幾回才有這個結果。所以他們根本不會有能力出高價與我們争……”我對剛剛的結論遲疑了一會兒,又把手伸進公務包掏出了幾張照片。“或許應該說,他們根本不會出手與我們争。”

我把照片攤開在桌上。

照片上是兩個男人在一家酒吧裏舉止親密的照片,而其中一人正是泰然百貨家的獨子– 何然。

“我和他見過幾次面,喝過兩次酒,我竟然都沒看出來!”遠達驚呼。

這一系列照片的确頗有震撼力。其實性取向是個人的選擇,卻往往被別人拿來成為攻擊與評論他人的武器。如果今天不是關系到這數億的投資,我也不會想要去揭別人的隐私。

“好了,這個我們自己知道就好。”我趕緊收回照片,放進公務包裏的暗格,打算一會兒回去統統丢進碎紙機毀掉。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們不可能會聯這個姻,一切只不過是想要制造假象讓我們加碼?一來泰然能獲得更高的收益,再來純義也能解決手上的一些債務。可是我就想不明白為什麽他們會想到要聯手呢?”遠達的提問的确是個謎團,然而我心裏卻大概有個譜。

“你覺得只有我會找私家偵探查,文總就不會了嗎?早就聽聞文總為人處世的風格有點不上道,想必他也是知道何然的秘密,拿來要脅何家。”當然我心中也有個更壞的推想:如果事情沒能如他自己打的如意算盤發展,以他的個性何然的事情必定曝光。可是這已經不是我想管或所能管的範圍了。

“好你個小子!當初真沒看錯你。你還真是我挖到的寶。”遠達的深鎖的眉頭早就散開,露出的是勝利者般的笑意。

“好了,你這是在誇我還是在自誇?這次的估價報告我會親自重新再拟一份給你和總裁過目。”

“好,那就靠你了。需要什麽幫助盡管開口。”遠達拍了拍我的肩膀。“咱們不聊公事了,你回來都有一段日子了,除了每天忙公事,就沒有別的打算了嗎?”

“沒有什麽比公事讓我更感興趣的。”我淡淡地回答。

“拜托,你這個工作狂就沒想過找個伴嗎?這樣下去伯母可是要埋怨我的。”

“說什麽來着?你以為這種事情能從天而降麽?你自己不就孤家寡人一個?”我趕緊喝完杯子裏的咖啡,想要阻止這個話題無止境地擴展。“走吧,我等一會兒還得聽聽一組的彙報。”

也不知怎麽的,車子駛到公司附近,差點碰撞上了一個突然沖出來的老人家。雖然沒碰着,老人卻吓得跌坐在馬路上,手上的東西也散落了一地。

“老人家,您還好嗎?”我和遠達立即下車,我快一步飛奔到了老人身邊查看他有沒有碰傷,而遠達則是忙着撿起老人散落在地上的東西。

“沒事、沒事,真是不好意思。剛剛有臺自行車從我旁邊駛過,我下意識地閃避就忘了旁邊是車道。”老人拍拍身上的塵土,語氣有些抱歉。

“您沒事就好,需不需要到醫院去檢查一下呢?”我關心地慰問着,畢竟老人家這麽一跌,後果可大可小。這位老人家拍了我攙扶着他手臂的手,微笑着搖頭,示意自己沒問題。這般溫暖、和藹的微笑看着還真是有些熟悉。

“老人家,您在XX高中任教嗎?”遠達撿起老人散落在地上的東西,那都是一些講義資料,上面還印着XX高等中學的校徽與名字。“安亦翔,你不是XX高中畢業的麽?”

“你是三年甲班的安亦翔?”老人仔細地打量着我的臉龐。

三年甲班,好似遙遠又好久沒聽到的四個字,卻勾起了許多回憶。老人的臉也漸漸在我這回憶裏清晰了起來。只是那張臉多了一些歲月的痕跡,兩鬓也展露了白霜。

“您是三年甲班的班導,李老師?”他是我的一位恩師。高三那年家裏出了一些狀況,在他的幫助之下我才能順利地升上大學。只是很慚愧的是,我上了大學後,課業繁忙我們也甚少聯絡,到了美國後更是失聯了。

“亦翔啊,我們有多少年沒見面了?這幾年我出席的同學會都不見你出席呀。”久別重逢,老師眼眶裏的喜悅與淚水交織着。

“我也是很想您,李老師。都怪我不好,到了美國去發展後就漸漸與大家失聯。”其實與其說失聯,我好像都是在刻意避開與大家聯系。我差點就以為這輩子就會一直呆在美國了。“老師您還住在學校的教職員宿舍嗎?讓我送您回去好不好?”

我轉過身去看了看遠達,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把老師送回去。“你把你的老師送回去吧。這裏離公司不遠,我走回去就行了。下午的會議我也會幫你跟小張說換個時間再開。”

“謝了。”

我把老師扶上車後坐回到了駕駛座,我馬上啓動了導航系統按下“XX高等中學”。不到二十分鐘的車程,我們便到了學校裏面的教職員宿舍樓下。原來學校離我公司不遠,我卻從未留意過。

老師的小套房在宿舍的二樓。

學校都給有家眷的高級教職人員配給了一個兩房一廳的小套房。雖然面積不大,但這樣的條件卻不是任何一家學府能提供的。房子的陳設依舊簡單、整潔,牆上都挂滿了老師和師母的留影。這可是我高三那年來過不少回的地方。

“師母還好麽?怎麽不見她呢?”我看着挂在牆上的照片。那是一張全家福,裏面坐着一對恩愛的中年夫妻,後面是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小丫頭,想必這就是當年我看着只有五、六歲大的女娃,老師夫婦的女兒。

“過來喝茶吧。”老師端了兩杯茶水到了客廳裏的小茶幾上。

“時光過得真快,小詩也應該上大學了吧?照片裏的她輪廓還真是有幾分似師母。”我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時卻發現老師直盯着牆上的全家福,眼神裏有欣慰,也有黯然。

“是呀,小詩今年開始上了大學。她成績不錯,拿了獎學金在國外深造。”老師深深地嘆了口氣又道:“她也算是有出息的,你師母離開的那年她正要升高三。失去了母親還能如此發奮念書……”老師別過臉拭了眼角的淚。

“老師,請節哀。”這消息突然,我內心也十分撼動。

高三時期我就常來這裏,在這個小套房裏看着夫妻和睦、一家子熱熱鬧鬧的畫面,當時的我就羨慕不已。如今同樣的房子顯得格外空蕩,想必老師內心裏的難受與感慨肯定比我此刻能感受到的還要更深刻。

“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走得也挺突然,就在一場車禍中。”老師拭走了眼淚,換回了平靜的姿态。但他臉上的倦容與疲态跟全家福上的清爽與俊朗卻早已成為不可追平的對比,大概是心碎了,人也比實際老了許多歲。

“我也準備搬去一樓的小單位宿舍。你師母都走了兩年,現在小詩也不在我身邊,我實在不好意思一直占用這個單位。”老師以比較輕松的語氣說着,但從他的語氣裏還是聽得出有許多的不舍。

“學校就不能通融嗎?畢竟老師您也在這裏住了許久,這裏也有許多的回憶。”或許真不應該這樣問,但已經太遲了。

“傻小子,不是說一個地方沒了回憶就會跟着沒了。我相信即使在一個陌生的新環境裏,我還是追憶得回那些與你師母曾經相愛的回憶和溫暖。”

老師的信心是一道光,瞬間掃開了他臉上的陰霾。

告別老師的府邸後,我獨自在校園裏游蕩。

正逢下課時間,一張張青澀、陽光的臉孔從我旁邊經過。你追我趕、嬉笑嬉鬧,看似幼稚卻是一生中可以難得稚氣的珍貴時光。至少以前呆板嚴肅的我就不曾如此,現在或許內心裏是有些許後悔的。

父母在我中學畢業後便離異,母親把我帶回到她的故鄉,我們便一直在這裏生活着。或許是自卑,我的自我保護意識也是那時候起開始築起的……

“你們是新搬來的吧?我們來幫你們吧,人多好辦事。我們就住在隔壁。”一名與母親差不多年紀的阿姨就站在我們家門口,對着屋裏的我們搭話。不久,阿姨把戴着厚框眼鏡的先生也請了過來,幫我們把樓下的行李都給搬進屋子裏。

“真是謝謝你們!不然我們母子倆就不知要搬到何時。”母親連聲道謝,也道出了我家的狀況。這其實讓我有些不舒服,但此刻離開又太沒禮貌。

“媽!媽,你們在哪裏?!”門口外邊傳來了一個小女生急迫的喊叫聲。

“在這兒呢!”阿姨慌忙地站起來往外走。“看你毛毛躁躁的,你爹娘不就在隔壁串門子嗎?”

“媽媽,快給我開門,我肚子疼要上廁所!”一臉稚氣的女生連鞋子都沒脫,就跑進了我們家把自己的母親給拽走。這突如其來的入場使得在場的大家都瞬間靜了下來,腼腆的叔叔紅着臉向我們道歉:“不好意思,我女兒就是那麽毛躁的個性。”

不久後,阿姨就拉着女生過來。

“這是我們家的女兒,窦小雙。剛才真的是不好意思。小雙,還不快叫阿姨和亦翔哥。”

女生用她黑溜溜的眼睛直直地打量着我們,像是進行認證掃描一樣。半晌,她嘴巴終于松了開來。

“阿姨好。亦翔哥好。”

之後,這句“亦翔哥”伴了我整個高一的時光。雖然小我一年的小雙念的是中三,但我們在同一所學府的中學與高中部上課,所以幾乎都一起上學,偶爾也會在放學的路上碰上。身為獨子,突然冒出一個妹妹的感覺很奇怪,想必身為獨生女的小雙也如此。但稱呼也只是個稱呼,我倒也不排斥。只是這小妮子偶爾出其不意的舉動有時還真讓人無語。

比如她會突然在公車上用手指使勁兒地戳我的臉頰,然後傻頭傻腦地說我老是不笑是因為自卑自己沒有酒窩,所以她要幫我把酒窩戳出來我就會常笑了。還有一次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我看到她一個人坐在樹下哭泣,上前問了之後才發現她好心爬樹想把掉下來的鳥蛋放回去,沒想到自己卻跌了下來還把鳥蛋給摔破了。結果,我得背着這個拐了腳又在我背上哭不停的女生走了半小時的路回家。

偌大的校園,我走着走着,走到了體育操場。學生們正奮力地為來臨的運動會苦練,操場旁的圍觀者也叫得起勁,為支持的同學吶喊着。

“安亦翔!”

開學不久,我正在為運動會做短跑練習。有把聽了一年的聲音,正在很不熟練地叫着我的姓名。

“安亦翔,喝水!”小雙喜滋滋地跑到了終點線,把一瓶水遞了過來。我打開水瓶猛灌了幾口水。

“安亦翔,毛巾。”小雙又遞過來一條幹淨的毛巾。

“安亦翔,你今天練習完了嗎?我們幾點可以回去呀?我好餓!”

“安亦翔,你說阿姨今天會做什麽菜啊?我好懷念上次吃的奶香金瓜。我媽今早說會做你喜歡的涼拌絲瓜,等會兒我給你們送過去。”

“安亦翔,你去年不是有上過滅絕師太的數學課嗎?等會兒你可以教我一些她出的難題嗎?真的好難啊,我和同學們都懵了……”

“安亦翔,你……”我已停下腳步,而此刻小雙也意識到我沒跟上,轉身回望。

“你今天到底怎麽了?一直連名帶姓地叫着我?”我很疑惑,仿佛跟在身邊一年的小妹妹突然消失一樣。

“因為我上高一了,跟你一樣是高中生,有權力追求自己的心意。”在她臉上露出了一個大大、有自信的微笑,雙頰的紅暈在夕陽的照射下格外的美麗。

但我卻始終要不起這份美麗。

高中到大學,她的付出我也不是沒有看見。有好幾次,我看到她在大學宿舍樓下徘徊、等待,就為了給我送上什麽,跟我多說幾句話。有好幾次,我心疼得都差點把她攬進自己的懷裏,跟她說其實我從不知何時開始也有着和她一樣的感覺。但我始終沒有那麽做。當時的我,沒辦法把握自己的将來以前,自然也不敢懈怠和任性地去擁有眼前的美好。

但在我的大學四年裏,她還是用了自己獨特的方式給了我滿滿的回憶與感動。

雖然課業繁重我們也鮮少碰頭,可是她竟然想到以寫信的方式告訴我她最近過得怎麽樣,和她做過的一些傻事情。而我也小心翼翼地收着她每一封信件,有時候念書念累的時候還會拿出來看一遍,感覺就沒那麽苦了。直到大四暑假期間,我辦好了休學,準備要與母親到美國開始新生活,才把全部的信裝滿了一個盒子,放在她家的門口。我想這是為這段時間的美好畫下句點最好的方式。

年輕是如此的美好卻短暫,我追求的與她向往的既不相同,何不放手。

不知不覺,天空挂起了晚霞,而在這個我今天漸漸找回熟悉感的地方,我開始想念她了。

“安先生,早!”一如往常,小張幾乎跟我是同個時間早進公司。

“早。”

“請等一下!”兩名腳踩着五寸高高跟鞋的白領邊喊着邊朝電梯口沖了過來。小張趕緊幫她們按住即将合上門的電梯。

“謝謝你們!二十五樓,謝謝!”兩個白領趕上了這趟電梯,雖有些喘息,但還是興致勃勃地翻着雜志,繼續剛剛聊到一半的話題。那是一個專欄報道,标題是《單身狗也能ENJOY海灘假期的十個小貼士》。

“我跟你說,我每一期都好期待這個作者的專欄。她寫的內容有時還真是有夠奇葩的。”

“叫啥名字呀?有沒有微博呀?我可以去關注一下。”

“窦小雙呀,挺特別的。名字雖然不出奇,但連名帶姓叫也倒是給人留下印象的。”拿着雜志的女郎指着大标題下的名字。

我的心被悸動打沉了一下,內心交雜着不安與澎湃。

二十五樓到了,兩個女郎出去後,電梯裏就剩下我和小張。

“小張,她們手裏拿着的是我們集團旗下的雜志嗎?”

“是的,安先生。”

“待會兒給我送一本到我的房裏來。”

“好的,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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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丁毅。
外號:丁搶搶。
愛好:專治各種不服。
“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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