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20)

我便決定回來看看有沒有忽略掉什麽蛛絲馬跡。即使沒有,回來等等消息也好,可沒想到等到的卻不是一個好消息。

“我是小雙的爸,你能聯絡上小雙麽?她媽……她媽……”

“叔叔,您別急。我是秦湘的哥哥,秦皓。您慢慢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叔叔有些哽咽的聲音加深了我的不安,讓我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在他道出事情緣由,我留下字條後,二話不說就奔去醫院去看看情況。

夜裏的醫院很冷清,讓病榻邊上的那個身影顯得更蒼涼、更脆弱。而那個身影半刻都坐不住,不時伸出一只有些微皺、斑駁的手撫摸着戴着氧氣罩的病人,只是每一下他的手都在微微顫抖着。他時而撥着她的發際,時而把手指在那氧氣罩的松緊繩下劃過,就怕病榻上的她一直戴着這個玩意兒會疼、會不舒服。

我沒見過小雙的父母。在再三确認病房外面貼着的那個名字以後,我才敢朝叔叔他們走過去。但我還沒來得及開口的時候,叔叔就已經意識到有人站在身後,猛地回頭,眼神卻由期待轉為黯然。

“叔叔您好,我是剛剛跟你通過電話的秦皓。”

“嗯,謝謝你趕過來了。還沒聯絡上小雙麽?”

叔叔眼鏡底下紅了的那雙眼睛讓我想起小雙,原來小雙的眼睛是像她的爸,但現在不是研究這個的時候。那雙眼睛讓人看了有滿滿的心疼,我垂下眼避開了他的視線,搖了搖頭又道:“叔叔,您放心,我再繼續嘗試聯絡看看。您就好好陪着阿姨,不用擔心。”

叔叔點了點頭,表示感謝後,視線又落回到阿姨的身上。阿姨的外表雖然看起來像一點事兒也沒有,但就是被氧氣罩和一堆機器給束縛着,看起來極度不舒服的樣子。儀器發出平穩的‘嘟、嘟’聲,讓聽的人的心也跟随着患者在生命線上一下一下艱辛地跳躍,讓人完全放不下心。

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做。

在看了阿姨多一眼之後,我退出了病房,把這個空間留給裏面的兩個人。

可是那晚無論我怎麽找小雙,她都沒開機。打給遠宏想問看看他找人找得如何,他也不接聽,最後反倒是我的手機給打沒電了。我本來想出去找找,但又不知道該去哪裏找。最糟糕的是阿姨的狀況不見起色,幾次懸在危險邊緣,幾次一群醫務人員匆匆進去,又面露難色地出來,我實在不可能就放着叔叔一個人在那裏不管。

最後連秦湘也看過字條趕了過來,小雙仍然毫無音訊。

“哥,你說阿姨能撐到小雙來嗎?”秦湘壓低着聲量問道,不敢讓站在病房門邊,焦急等待醫生出來的叔叔聽到。

“一定可以的,阿姨都已經撐了一個晚上,一定能見到的。”我抱着秦湘的肩膀,給了她和我自己一個信念。我想這個時候我們只能盡量保持着這個樂觀的信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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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個晚上的煎熬,阿姨的情況越來越糟糕。想要康複已經是遙不可及的事情,醫生幾個小時前也發了病危通知,讓我們做好最壞的準備了。每回進去看阿姨的時候,她的臉色越來越慘白,但一雙眼珠子在那垂下的眼皮下還不停地動着,似乎有什麽放不下。

醫生一從病房走出來,叔叔就迫不及待地湊上前聆聽結果,我們也自然跟了上去。

“患者的血壓越來越低,你們還是趕緊進去見她最後一面吧。”

醫生的審判震撼得讓叔叔跌退了一步,撞到了我的身上。我趕緊扶好他,便随着他進去了病房。坐到了病榻邊,叔叔也不多說什麽,就是一只手牽着阿姨,另一只手撫着她的額頭。秦湘這時也泣不成聲,一頭栽進我的懷裏,淚濕了我的上衣。

“小雙的媽,你很痛是不是?”叔叔摸了摸阿姨的頭,又摸了摸她那緊皺的眉心。“不要怕……不要怕,再多一會兒就不痛了,你能再為我多忍一會兒嗎?

阿姨似乎聽到了叔叔的話,呼吸突然變得急促,眼珠子一直轉動着卻睜不開眼睛。看着叔叔握着的那只手,手指開始有些僵直、發黑,我的心裏也不禁一陣酸楚直沖鼻頭。

“好了、好了,你就是那麽任性……”語落,叔叔站了起來俯下身在阿姨的額頭上深深地吻了一下。“我知道你怕疼……你、你放心走吧……不用擔心我和小雙,我們會好好過日子的……”

叔叔在阿姨的額頭上又點上了一吻,卻是一個吻別。

阿姨的眼珠子停止轉動的瞬間,一顆眼淚從那看似十分沉重的眼皮下溢出,與叔叔滴在她臉上的淚水相溶在一起。

雖然我心疼着小雙,但每回想到在醫院陪着叔叔的那一晚,我沒有辦法怪他對小雙狠心。我沒有讓時光倒回或扭轉遺憾的能力,能夠做的就是盡力讓憎恨、哀傷少一點,不讓更多的遺憾發生。

“準備好了麽?要出發了。”

我們倆用完早餐,我把要帶給叔叔的一些用品和熬好的粥裝上了機車後,便準備出發了。小雙坐到了我的身後,冰涼的手一如既往地抓着我的雙肩。

“你就這樣抱着我繼續睡一下吧。”

我把她的手抓到了我的腰間,将它們緊緊扣緊。她被我這樣冷不防地一抓,整個人栽進了我的後背上。見她沒松手,我便發動了引擎,往她家的地方騎去。

“好了,我們到了,下車吧。”

今天路上沒有什麽路況,車騎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們就已經到了她家樓下。我正要脫下安全帽的時候,才發現小雙的手仍然緊扣在我的腰間,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小雙,到家了。不用擔心,哥陪你上去好麽?”我一只手罩在她的手上拍了兩下,安撫着她。我知道她的恐慌與顧慮,也知道盡管剛才來的時候她靠在我的背上一動也不動,但卻沒有睡着。我輕輕掰開她有點放松的手指,先下了機車。

“很好,頭發沒有被安全帽壓塌。”我回頭摘下了她的安全帽,手指插入她的發間幫她順了順頭發,又微笑着道:“幫我拿着東西,我們一起上去吧。”

門鈴按了老半天,就是不見叔叔來開門。

站在身邊的小雙神情越發地黯然,讓我不禁想着自己今天把她帶來的決定是不是錯了,越想越慌張。

“叔叔,您在家麽?我是秦皓,我來看您了。”我敲着門,喊着叔叔。言語間,或許是刻意也或許是無意,我沒有提到小雙。

我在門邊那麽一叫,叔叔非但沒有來應門,反而住在隔壁的一位大媽開門探了個頭出來。她見到了我身旁的小雙,就熱情地走了出來。

“哎呦,小雙!你回家來看你爸嗎?他不在家呀,跟我家老頭兒一起到郊外露營和釣魚去了。我們見他這陣子郁郁寡歡的,所以你林叔叔就把他一起叫出去散心了。今天一大早出發的,後天才會回來呀。”

“是嗎……?”

聽到鄰居阿姨說起自己的父親最近都郁郁寡歡的,小雙的心裏自然不好受,愧疚感瞬間全寫在了她的臉上。鄰居阿姨仔細打量了小雙,牽起她的手又道:“小雙,那天在你媽的告別式我就發現你瘦了不少,怎麽今天看起來又更清瘦了呢?你媽生前就老擔心着你的,你要好好照顧身體,才能好好照顧你爸呀。”

提到她的母親,就是在碰觸她的淚點。小雙強忍着眼眶裏打滾的淚水,語帶哽咽地回答道:“嗯,我會的。謝謝您和林叔叔了。”

“小雙,不是林阿姨要說你,你媽還在世的時候,那陣子你老是顧着談戀愛,都不回家的,你知不知道你媽有多難過?有好幾次她跟我一同上菜市場的時候,老是叨念着要給你煮這個、炖那個的,但食材拿起來以後又默默地放下。我問她為什麽,她就說你都不回家,煮那麽多菜,家裏就兩個人吃不完。後來我說可以去找你呀,她又說不想礙着孩子,孩子大了,需要多點空間。唉喲,當時我看着她那表情,聽她說這話,我的心可酸啊!小雙啊,林阿姨跟你說一句話,你喜歡便聽,不喜歡也別往心裏去。談戀愛固然重要,但是自己的父母也很重要。你媽媽現在都已經去了,你就應該多回家陪陪你爸爸,不要老讓他傷心難過的。”語畢,那位林阿姨還不帶善意地瞅了我一眼,顯然把我錯當成小雙的男朋友。

有時候,上了年紀的人話匣子一打開,豈能是說關上就能關上的?盡管是出于好心的唠叨話,但卻一直戳着小雙心裏最脆弱的地方。小雙咬着下唇,頭越壓越低地聽着林阿姨的訓話,完全沒有辦法回應些什麽。

“林阿姨是吧?既然叔叔今天不在,我們改天再來。對不起,我們有些趕時間,先離開了,下次再聊!”最好沒有下次,誰還要跟你再聊!我一手拿着原本要給叔叔的東西,另一手緊按着小雙的肩膀,把她拽進懷裏,迅速地把她帶離了快讓人缺氧的地方。

我把東西再次往機車上擺好,幫小雙戴好安全帽以後,就騎着機車揚長而去。一路上,我們都沉默着,但從旁邊的側鏡,我可以看到身後的她靠在我的背上,淚水止不住地溢出。盡管我穿着的是件皮外套,她那熾熱的淚水卻似乎穿透了皮料子、穿透了我的肌膚,直接滴落在我的心髒裏。

幾天後,我讓秦湘在家裏看着小雙,自己又領着大包小包上門拜訪叔叔。

在門上敲了好一會兒,心裏想着不知道今天是否又撲了個空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一把聲音。

“你找誰?”

慶幸這回不是隔壁林阿姨。我轉過頭,帶着微笑迎接着那把有點耳熟的聲音。

“叔叔,是我秦皓,我來看您了。”

對于我的到訪,叔叔顯然有點錯愕與尴尬。他手裏拿着一個塑料袋,裏面是一個單看包裝就感覺不怎麽樣的盒飯。我原本還在想叔叔看到我或許會有些意外,但為何眼神裏還閃爍着些許尴尬的意味?直到他給我開了門,看到了裏面一片淩亂,我才知道他為什麽如此尴尬。

“真的是不好意思,以前這些都是孩子她媽……”

“沒關系的,叔叔。”

我強忍着心裏的震撼,表面平靜地說道。

其實屋裏只是亂,倒還不算髒,就是少了一個人來打掃和整理。但我畢竟有些潔癖,看到這一幕難免還是會有些訝異,幸虧叔叔一進屋裏就忙着找垃圾袋清理桌子上的狼藉,沒有注意到我的表情。看着他把餐桌上的空杯面盒、空飯盒、空酒罐子全掃入垃圾袋裏,我心裏怪難受的。告別式之後就沒有再見到叔叔,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他也消瘦了不少。

“家裏沒什麽拿得出來招待人的,就只有開水了,真是不好意思。”叔叔進入廚房一會兒後,拿着一杯水走了出來,抱歉地說着。

我把帶來的東西放在叔叔剛剛清理、擦拭過的餐桌上,便往袋子裏面掏出了兩個保溫飯盒和一個湯壺,對着叔叔說道:“叔叔您別忙了,我也不是來讨水喝的。這東西沒營養,您就別吃了。”語落,我把叔叔剛從外邊包回來的盒飯擺到了一邊。“我今天做了兩道小菜,也煲了湯,您就吃我帶來的吧。”

“這……”叔叔看着我攤開來的菜肴有些遲疑,想來是有些不好意思。

“叔叔,您別跟我客氣。在家裏我也是掌廚的,這些只不過是舉手之勞,您就賣我個面子,試試看味道吧。”我這麽一說,叔叔也不好再推辭,只好動起了筷子,邊吃邊稱贊我的手藝。

看着叔叔開始吃起了東西,我心裏不禁松了一口氣,又拿起了另一個袋子:“叔叔,我給您帶來了一些水果和吃的。這些都是我做的菜,我給您放在冰箱,您餓的時候拿來熱一熱就能吃了。”

“這、這怎麽好意思呢?我能自己解決三餐的。”叔叔放下了筷子,欲站起來随我到廚房。

“叔叔,您別跟我客氣,我能為您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您真覺得不好意思的話,就把桌上的飯菜給乘熱吃了,才不辜負我一早起來弄的這些。”說着,我把叔叔按回到椅子上,讓他再次動筷。他連聲道謝以後,便繼續吃了起來。

一打開冰箱,裏面除了幾罐啤酒以外,什麽都沒有。我不禁嘆了口氣,把帶來的東西往裏面塞。我不好意思直接扔掉叔叔的啤酒,只好把它們塞到最裏面,外面則是擺滿了一盒一盒我準備好的食物。

之後,我又輕手輕腳迅速地給叔叔整理了廚房的櫃子,把水槽裏不知放了多久的碗碟給徹底洗了一遍,又在廚房找到了清潔用具,便統統都給拿去客廳,準備幫他把房子打掃一番。

“秦皓,你真的別做了!過門是客,你這樣讓我怎麽好意思呢?”待我把東西拿出廚房的時候,叔叔已經站了起身,面露難色地阻止着我。我想如果我再繼續堅持下去的話,就有些反客為主,讓叔叔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叔叔您看,您的午餐就差那麽幾口就吃完了,不如您吃完以後,我再陪您一起整理房子吧?房子幹淨,住的人也舒服,您說是不是?”

叔叔點了點頭後,我默默地陪在他的身邊看他把食物吃完,也順便喝着水、喘口氣。

飯飽後,叔叔和我開始合力整理起了房子。基本上我們做的也不多,也沒有因為阿姨不在了就把她的東西給收拾走。一切擺設如常,就是簡單地整理好堆積如山的舊報紙、吸了個塵,再拖了一遍地板。

“謝謝你了,秦皓。”

整理一番後,我用帶來的茶葉煮了一壺茶,跟叔叔一起坐在客廳裏品茶。

“叔叔,您真的就別跟我客氣了。我在家裏也是做慣了這些,真的沒什麽的。”

“小雙應該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叔叔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問道。可他的目光卻不是對着我,而是在這略顯空蕩的房子裏飄移着。在我嘴裏還喝着一口茶,沒來得及說些什麽的時候,他的視線終于鎖定在我臉上,又道:“我聽鄰居說前幾天小雙和一個男人一起過來了,那男的也是你吧?”

我一骨碌把茶喝下去後,連忙回答道:“是的,叔叔。那天是我和小雙一起來看您來着。”再猶豫了片刻後,我看着叔叔的眼睛又道:“其實這些日子小雙也是很擔心您,就不知道……就不知道叔叔您是否還氣着她。”

叔叔避開了我的視線,不語。他一直盯着前方的小陽臺似乎在想着什麽,而我也借着這個機會把亦翔和小雙分手的事情,還有為什麽小雙遲遲不肯回來的原因一一道出。當初小雙本就不想讓兩老為她擔心而不回家,沒想到卻成為了一個遺憾,這樣的委屈要她一個人承受就太承重了,叔叔應該知道的。

聽着小雙前段日子過得實在是不好,叔叔的表情漸漸軟化,由嚴厲變成心疼。最後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眼神帶着感激地對我說:“秦皓,這段日子也幸苦你照顧小雙了。”

“叔叔,快別那麽說,我很樂意照顧她。”

一句沒有經過思考的話脫口而出後,叔叔的臉上先是有些愕然,然後又是欣慰的一笑。其實我那句話也沒有別的意思,我很喜歡小雙,照顧她自然是一種從喜歡延伸出來的義務。

“秦皓,我能不能放心把小雙交托給你?”叔叔突然那麽說,讓我有些訝異,一時反應不過來。他溫和地笑了一下又道:“小雙她媽臨終前,我答應過她我和小雙會好好過日子的。雖然事出有因,但我們之間的隔閡也不是一兩天就能化解,我也需要時間去沉澱。現在我也退了休,家裏空蕩蕩的我有些呆不下去,想暫時出去走走。”

“您打算去哪裏呢?”我關切地問道。我知道此時叔叔已經不再怪小雙了,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去克服自己的悲傷。

“不去遠,就國內四處看看、走走。”叔叔推了推眼鏡,繼續道:“那天和隔壁的老林去露營的時候突然才發現都到了這把年紀,好多地方都還沒去過。以前和孩子她媽老是為了工作、家庭而忙得不可開交,我都沒機會帶她好好到處去看看。你看到最後孩子她媽去過的地方都不多,就那麽離世了,多遺憾啊。人就是這樣脆弱,我不想我走的時候也有這樣的遺憾。我想要我去見小雙她媽的時候,還能跟她說說我去過哪些地方,也算是彌補了沒能帶她去玩的遺憾。”

和小雙不一樣的是,提到阿姨的時候,叔叔的眼神裏除了哀傷,還帶着溫柔和不滅的愛意。我越來越喜歡叔叔了,除了喜歡他的豁達外,他對阿姨的那份深愛也讓人敬佩。

“叔叔,您放心去散心吧。我答應您一定會好好照顧小雙,陪她一起度過這段艱難的時期。”

-替我好好照顧她(完)-

我會陪着你

我在一片朦胧中,漸漸開始看清楚自己身處在什麽地方。

第一個讓我辨別這是何處的是氣味,我由小到大,最熟悉不過的氣味。我循着那股飯菜香,上了閉上眼也能摸着走的樓梯。這裏畢竟是我從小到大生長的地方,我怎麽能不熟悉呢?自從我三歲起,爸爸終于攢夠錢在這個城市的最邊緣買了這間房子後,我們便從住了一家子人的老宅搬出,正式落戶X城。所以即使是閉着眼睛,我也能憑着感覺找到自己的家,更何況現在不過就只是周圍出現了一些不知從何而來的迷霧。

我先經過了住在最靠近樓梯口的林家。現在正是主婦們忙着燒菜煮飯的時間,可林阿姨卻是坐在自家門口,拿着一個扇子扇着。我朝着她尴尬地打招呼,我說尴尬是因為我身穿的衣服與她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就快要到立冬了,天氣越來越冷,我都已經開始穿上了羽絨外套,可她卻是無袖上衣和棉褲的,而她每扇一次扇子,我都覺得寒風刺骨。她微微低頭笑着,算是回應了我的招呼,只是那收起下巴的動作,讓人覺得她的笑容裏是充滿着詭異,讓我感到有些不舒服,如有蔓藤在我背上爬着一樣。

匆匆越過了林阿姨,我便之身往走廊上走着。

我們家就在最後第二間,一路走過家家戶戶,還是能聞到不同家裏烹煮着的各式佳肴。媽雖然不是什麽絕世大廚,還老是被我嫌棄着,但外面的飯菜吃多了,最想念的還是她燒的菜。所以即使那麽多味道同時在這走廊上混雜着,我還是能嗅得出我們家的飯菜香。

“媽,我回來了!你今天煮了什麽呀?”

一踏進家門,我放下了包包就往飯廳奔去。本想說即使還沒全弄好,至少飯桌上也已經擺上了幾道菜了,但桌上卻是空空如也。

“媽,我來幫你開飯吧!”

或許是媽還在燒着菜,所以還來不及開飯、擺盤什麽的。于是,我便從飯廳轉入廚房,想要幫幫忙,想要悄悄地偷吃兩口菜。可是才一踏入廚房,剛剛還在耳邊回響着的鍋鏟碰撞炒鍋的聲音突然靜止了,廚房一個人影也沒有。

沒道理呀,我還一直聞到那股飯菜香!

我揉了揉眼睛,我想應該是剛才上來時那神秘迷霧的關系,讓我眼睛不知沾上了什麽,看不清楚周圍的一切。但大力揉擦了幾次後,周圍依舊沒有我預想會看到的景象。我不死心,到了水槽就開着水龍頭,用着流水不停地洗滌着雙眼。

“不用洗了,你不想見的人,她不會讓你看見的。”

後頭傳來了一把熟悉的聲音。我用着衣袖擦幹了眼睛四周後,勉強地睜開眼睛想看看說話的到底是誰。剛剛我是硬睜開眼睛迎接着那流水,現在雙眼有些發酸發疼。

“爸,你在家呀?你說什麽呢?媽呢?”

爸正站在廚房門邊幽幽地看着我,眼神似乎多了幾分怨恨。一個轉身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完全沒理會我問的問題。我趕忙着一邊叫着他一邊追出廚房。只是追到了客廳,卻連他的影子也沒看到。我開始慌張地一個一個房間進去找着他們倆,但他們卻憑空消失般,連個存在過的痕跡都沒有。

這房子也随着我內心的不安一起被吞噬進黑暗裏一樣,燈光越來越暗淡。我趕忙着逃到了走廊,才發現這裏的燈光也随着我的出現,一盞一盞地在熄滅。在完全被籠罩在黑暗裏面以前,我拼命地往樓梯口跑,最後卻被什麽東西給絆倒了,而那絆倒我的東西正是林阿姨故意伸出來的腳!

“林阿姨,你為什麽……”

我不解地看着她,想要質問她為何絆倒我,但她卻示意着我往回看。我回過頭看着剛才跑過來的方向,奇怪的是走廊的燈此時卻是全亮着的,十分明亮,而走廊盡頭站着一個人,雖然只看到了背影,但我卻一眼認出她就是我媽。

“媽!媽!”

我努力地想要爬起身來,卻感覺四肢無力。而在我一聲聲的叫喚中,走廊的燈光由我這裏開始熄滅,一盞一盞地往另一頭熄滅,直到我看不到那身影為止。

“媽!媽……媽……”

我的意識慢慢地清醒過來,卻不願意睜開眼睛。我知道剛剛那不過是一場噩夢,卻真實得讓我心有餘悸,只能不停地哭泣,不停低聲呢喃地叫着媽媽。

雖然很難受,但我仍然緊閉着眼睛,因為我知道真正醒來以後,我要面對的是個更恐怖的噩夢。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夢到她了,雖然這回是個可怕的噩夢,我也沒在夢裏清楚地看到她,但我也有做到好夢的時候,而夢裏媽的模樣十分清晰、依舊溫暖。不管好夢噩夢,至少在夢裏我能看見她,所以更不願意醒來。

只是我卻敵不過生理,睡有睡時,自然也會有該醒過來的時候,而在一直強迫着自己入睡的這個階段才是最難熬的。

在迷糊間,我感覺到有人推開了我的房門,我雖然沒有睜開過眼睛,卻感覺得到門外打進來的光落在了臉上。緊接着的是溫熱的濕潤感在我額間停住,一下一下擦在我臉上的是柔軟的濕毛巾,正在那些淚水與汗水劃過的地方輕輕拂過。我心裏一陣發酸,新的淚珠有些不自覺地從緊閉的雙眼溢出。

“怎麽睡着了還會流眼淚呢?是在做噩夢麽?”

那把聲音很小,不像是察覺我已醒來,更像是在自言自語。秦皓哥用着同樣一塊毛巾擦掉了我的眼淚,另一只空出來的手在我臂膀上拍着,力度很輕,卻有着一種安撫人心的定律。

“好好睡吧,哥會陪着你的。”

語落,他輕輕哼着每個人都肯定熟悉的童謠,手上的定律也沒有停過。而我也在那溫柔的一哼一拍下,順利地進入了我向往的虛幻世界,那個有着跟他一樣溫柔、一樣溫暖的人等着我的世界。

或許是睡多了,也或許是活動量變低了,我發現自己越來越難入眠。

已經躺在床上兩個小時,我依舊輾轉難眠。我不知道現在到底是什麽時候,房間已經拉好窗簾,那個老在我快睡着時卻一直‘嗒、嗒、嗒’在作響的挂鐘也早給我拔掉了電池。基本上這裏就是一個有利于睡眠的環境。為了能夠快點入睡,我還特意不開暖氣,房間溫度低一點,蓋上棉被就能夠睡着了吧!然而我發現這些也變成了我天方夜譚的想法。

憤怒之下,我拿着毛巾和衣服便往浴室去,或許泡個澡以後也有助于睡眠。可是洗着洗着,我卻覺得越來越憤慨。或許浴室裏燈光太明亮,直刺激着我的情緒,那些抒發不出來的負能量讓我難以負荷,我也只能伴随着流水聲放聲大哭。

我始終沒有辦法不氣、不恨着自己。

媽那僵硬的身子和死灰的臉、爸看着我的那種陌生的眼神、亦翔離去的背影,這些畫面我始終沒有辦法從腦海裏揮開。它們會一直一直重複,時而鮮明、時而模糊,最可怕的是畫面重疊着湧上來時,還會伴随着好多不同的指責聲,大多都是異口同聲地在責備着我同樣的東西。

為了不想看到那些畫面、聽到那些聲音,我順着浴缸的弧線滑進浴缸,把自己整個頭給浸到了水裏。在水裏,一切是如此的安寧與平靜,仿佛與整個我曾經熟悉但現在又畏懼的世界隔絕了。被适中的水溫包圍着,我覺得好安全、好舒服,也好像離夢境越來越近、離媽越來越近……

“小雙?你沒事吧?你應我一聲,不然我就沖進去了!”

那焦慮的聲音劃破了平靜的水面,急促的拍門聲像是一股猛勁,深入水裏把我給托了起來。我猛然坐起身子,大口喘着氣。雖然那種仿佛離平靜很近的感覺逐漸離去讓人遺憾着,但我的氣已全消,或者應該說我什麽感覺與情緒都已經被掏空了。

“我沒事。我就快出來了。”

本來已經洗淨了一切情緒,剛剛從浴室走去房間時,聽到秦湘提到了遠宏,我心裏又有一股異樣在懸着。我知道這事情壓根兒不關他事,不能怪他,但每當看到他痛苦、自責的臉龐,我心裏就起着各種的厭惡與煩躁。

從醫院、喪禮、到告別式,他總是找着機會跟我道歉。對着那張愧疚的臉龐,我漸漸覺得那是一種莫名其妙的諷刺了。而那諷刺更延伸出各種五味雜陳的情緒,但沒有一種是好的。我極力想不把他牽扯進來,但在憤恨、委屈的時候,不免還是想要把所有罪責推給了他,所以我更怕面對他了。

我跳上了床,閉起了眼睛嘗試入眠。

但眼前一黑後,竟然都是遠宏的臉龐。

“小雙,我進來了。”

沒等我回應,哥敲了兩下門以後便進來了。不過我也沒什麽想搭理他的心思,早餐後我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什麽也不做,就靜靜地坐在窗邊縮着腿,看着窗外飄着的細雨。

“小雙,幫哥一個忙,當我的實驗品好不好?最近有點靈感,想要創造一種清新的裸妝,正好秦湘又不在家,只能拜托你了。”

秦皓哥帶齊了他的工具展示在我面前,我看也沒看一眼,便點頭答應了。自從媽走了以後,我對什麽事情都提不起勁,猶如個寄生蟲。既然我對秦皓哥還有那麽一點用處的話,他要在我身上做什麽我也無所謂,何況現在只是要化個妝。

“好了,你看看!”

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他已經在我臉上鋪了一層淡淡的妝容。明明感覺他做了好幾道程序,但鏡子裏的自己卻好像沒有上過妝一樣,卻有着一股明亮的色彩從皮膚底下散發出适宜、不奪目的光芒。

只是再仔細一看,那股光芒卻與眼睛裏的黯然形成了對比,然後漸漸被吞沒。

“這是我為你創造出來的,果然用在你臉上最好。”秦皓哥仿佛沒有察覺到我的眼神般,鏡子裏的他始終是笑臉盈盈的。我不忍掃他的興,便嘗試擠出了一個弧度很淺的微笑,讓他高興得一對眼睛裏的笑意更深。

“好了,既然都化好了妝就不要浪費,跟我出去吧。”

“去哪裏?”

“去見你爸。”

我原本已經被他從椅子上拉了起身,但卻用力地甩開了他的手。

自從那天跟他回家撲了個空後,我再也不敢回去了。我害怕再碰上林阿姨或其他的鄰居,更害怕面對爸。媽走後,他看我的眼神就不同了,我知道他是不會原諒我的,他始終都在怪我,才會跟我斷了所有聯系。

“小雙,別這樣,父女之間沒有什麽是解不開的。”秦皓哥按住我的肩膀,溫柔地對我說。在我不置可否之際,他又繼續道:“這次保證讓你見到你爸,一切有哥在,我會陪着你的,別怕。”

半推半就下,我跟秦皓哥上了一輛預先叫好的出租車。

一路上細雨紛飛,車子行駛的速度十分緩慢。我不想說話,就一直默默地盯着窗外,直到發現師傅過了該拐的彎時沒拐彎,反而直進前行,上了另一道高速。

“我們這是要去哪裏?”我不解地問道。

“火車站。”秦皓哥定定地看了我一眼,伸過手來摟住了我的肩膀,繼續道:“你爸今天會離開X城一陣子,你今天就去見見他吧。”

聽了秦皓哥的話,腦子突然一片空白,什麽話也說不上來。而秦皓哥就一直摟着我,什麽話也不說,直到我們抵達火車站為止。

X城裏有兩個火車站,這裏是城東比較新的火車站,跑的路線更廣,所以人也特別多。秦皓哥拉着我在等候區找了好一陣子,又不停穿梭在領票窗前排隊的人群裏,終于找到了剛剛領完票的爸。

“叔叔!”

“欸,秦皓你怎麽來了,我都說不用來送我了。”

我其實比秦皓哥先看到了我爸,而秦皓哥是因為看到我很不自然地縮到了他的身後才發現了他。秦皓哥在喊我爸的時候,我有拔腿想逃的沖動,卻被他扣住了一只手,只能更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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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校園修仙狂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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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丁毅。
外號:丁搶搶。
愛好:專治各種不服。
“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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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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