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剪一段靜好時光(1)

? 這個夜晚,籠罩于A城街巷的燈光似比平日裏黯淡了許多。

市中心醫院三樓,骨科診室外,等待良久的沈晴天已經處于崩潰的邊緣。

她不知所措地坐在冰冷冷的椅子上,一瞬不瞬地盯着診室的門把手,只盼下一秒就能看到蕭朗完好無損地走出來。

其實她很清楚,“完好無損”是絕對不可能的。畢竟下午的時候,那個素來淡定自若的男人緊緊地按住右腿,痛得臉色都蒼白了。

也不知又過了多久,那扇門再次打開,那個令她惦念了整個晚上的男人撐着拐杖出現在她面前,緩緩地從門口挪到了走廊。

晴天幾乎是立刻迎上去,攬上他的臂彎,擰着眉頭問道:“還很痛嗎?醫生怎麽說?”

蕭朗略微垂首,目光肆無忌憚地停留在她白皙的指尖上。他沉默良久,才若有似無地吐出一個字:“……痛。”

“你等我一下。”晴天說着,小心地照顧他到椅子這邊坐下,而後轉身推開了診室的大門。

蕭朗盯着眼前那扇剛剛開啓又迅速緊閉的門,若有所思。他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手裏的拐杖,英俊的面容上多了一絲玩味,哪裏還有半分的痛苦神色。

他凝神聽着從診室傳來的模糊話語。

“只是借個輪椅而已,您別這麽小氣嘛。”

“你這小丫頭也真是,我都說了好幾遍了,只是輕微骨裂,輕微!”

“輕微骨裂怎麽了,輕微骨裂就不準疼嗎?都說醫者父母心,您好歹也體諒一下病人啊!”

門外,蕭朗不自知地抿唇,暗笑她竟然連“醫者父母心”這麽嚴重的威脅都搬了出來。

只是屋裏這位“醫者”,似乎不太買她的賬呢。

接下來,便是半晌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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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蕭朗又聽到了沈晴天的聲音,低低的,并不真切:“拜托您了,我怕他疼……”

蕭朗聞言,輕輕皺起了眉。輕不可聞地嘆息一聲,他盯着診室依然緊閉的門,默默道:“還真是幫了倒忙。”

他本來不疼的,可是這一刻,卻忽然覺得疼。

心疼,雖然只一點點。

晴天推着輪椅從診室裏出來時,臉上滿滿的都是得意。她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自己也可以為這個男人做些什麽,而這種認知令她覺得莫名的幸福。

她走到蕭朗身側,正要伸手去扶他,思緒卻不期然地被他投來的目光攫住。他的目光裏,有她捉摸不透的味道,似是探尋,卻又不盡然,這中模棱兩可的感覺讓晴天本能地覺得緊張。

“蕭總,我、我扶您起來。”她說着靠近他,卻自覺移開了視線,不敢再看他。

與她的局促相反,蕭朗的視線始終從容地停留在她的臉上。

他并不推辭,仿佛理所應當地接受她的照顧,任她扶着自己的臂彎,給予一份小小的力量,小心攙着他坐進輪椅裏。

有那麽一瞬間,蕭朗的視線裏只有她認真的側臉,腦海裏也是。

他忽然回憶起起白天的時候,晴天在跌落的瞬間那樣下意識地叫他“蕭朗”,心底不由得有些觸動。

“晴天?”他試探着,第一次這樣稱呼她,低沉而動聽的聲音裏,似是混着一絲溫柔的意味。

晴天的腦袋本來就緊張得快要當機了,忽然聽到他這麽一句,不争氣的腦仁便徹底停了運轉。

她傻傻地應着:“嗯?”

“我救了你,現在不是上班時間,你在緊張什麽?”

蕭朗自認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并不嚴肅,他只是想跟她随便聊聊而已。

可是,晴天的思緒繞了繞,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救了她,上班時間,緊張。這三者之間有什麽直接聯系嗎?

于是她又一次不解風情地反問:“嗯?”

蕭朗哪裏知曉她繞來繞去的心思,這是只覺得他們之間對話似乎比自己預想中的還要糟糕。

雖說他是晴天的面試官,是她頂頭上司的上司,可是此刻,這些高高在上的身份顯然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曾那麽不假思索地保護她,可是蕭朗很清楚,自己從來都沒有“以傷害自己為代價來保護員工”的高尚覺悟,或者說是自虐癖好。

在很短暫的時間裏,他們一同沉默着。晴天站在他身後,忘記了推動輪椅,而蕭朗則盯着輪椅前方一動不動的地面,一言不發。

然後,他回過頭去看向她,對視半秒鐘卻又忍俊不禁:“晴天,你剛才那個,是自動回複嗎?”

晴天怔了怔,心虛地回答說:“應該不是吧。”

不知怎的,蕭朗忽然覺得她眉頭微皺的嚴肅模樣竟也算是有趣。

他禁不住笑着搖搖頭,更是放松了語氣:“我開玩笑的,看你一本正經的樣子。”

“可能是因為蕭總之前從沒跟我開過玩笑吧。”晴天剛說完這話,幾乎立刻就懊惱起來。

其實她并不是不明白,從剛才自己推了輪椅出來,蕭朗就幾次嘗試拉近彼此的距離。可她就是不争氣,一想到她默默欣賞的男人竟然在為她做這樣的努力,她就會緊張。

然後就會故作嚴肅。

然後就會說些不解風情的話。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她推着蕭朗走進走廊盡頭的電梯間,關門的時候,晴天聽到他語焉不詳地說:“以後直接叫我蕭朗吧,在沒人的時候。”

由這個不太協調的倒裝句可知,此時比較緊張的那個人,應該不是沈晴天。

晴天站在蕭朗的身後,歪着腦袋想了想,似乎稍微找到了與他打趣的感覺。

她偷笑着說:“可是這裏有很多人。”

蕭朗聽出她話裏的玩笑意味,勾起唇角低笑着回應她的小小刁難:“是嗎?那就在沒有夏楠的時候吧。”

“那好,就這麽說定了。”

話音落下時,電梯剛巧到達三樓。

蕭朗住院的病房安排在三樓走廊拐角處,位置看起來還算僻靜。

晴天一邊推着蕭朗往走廊那端走去,一邊在心底暗自聲讨起診室裏那個不靠譜的醫生。

她暗想着,那個中年男人一會兒說蕭朗只是輕微骨裂,一會兒又說這腿傷還需要住院觀察,還真是糊塗得讓人搞不清狀況。

病房裏,晴天小心翼翼地扶着蕭朗從輪椅轉移到病床上,就在這溫情的時刻,她突然不适時宜地聽到了隐約可辨的“咕嚕”聲。

這聲音……似乎是來自她那不争氣的胃。

怎麽關鍵時刻又餓了呢。

晴天有些尴尬地看了蕭朗一眼,不知說些什麽才好,索性轉身去旁邊空着的病床拿了被子來替他蓋上。

然後,她沒頭沒腦地問他:“蕭朗,你喜歡吃什麽?”

蕭朗倚着床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麽,這就開始打聽我的喜好了?”

哎?他是不是誤會什麽了。

晴天臉上一紅,趕快轉移話題:“都這個時間了,還沒吃晚飯呢。你餓了吧,想吃什麽?我出去買點回來。”

“随便什麽都行。”其實蕭朗在飲食方面并不是不挑剔,只是現在,他更想知道沈晴天想吃什麽。

但是晴天不依不饒,振振有詞道:“那怎麽行,醫生說傷員要集體注意補鈣的。豬骨湯,怎麽樣?”

蕭朗好笑地看着她,真想直接問問這個編瞎話不眨眼的小女人--到底是哪個醫生這麽不學無術,竟然讓傷員集體補鈣?

“我聽說偶爾也會有不缺鈣的傷員,不湊巧,我就是。”

沒等晴天回答,他又繼續繼續說道:“不早了,去随便買點宵夜回來吧。”

她乖乖起身,還沒走到門口就又被蕭朗叫住。

“晴天。”

“嗯?”她不解,回頭看他。

“路上小心,還有……”他頓了頓聲,對着她笑得異常俊美,“要是真有賣豬骨湯的話,買回來我請你喝。”

晴天出門的時候,心裏一直藏着一份輕飄飄的甜蜜。

那個男人溫柔地告訴她,路上小心。

那個男人對她笑,笑得那麽溫暖迷人。

可是,他最後說的那句話,是在拐着彎的說她缺鈣嗎?

應該不是吧?其實……是的。

蕭朗明知有很多工作需要處理,但還是出于某種不可言說的心理,借此機會住在醫院裏偷懶躲閑。

最近幾天,他忙着休養生息,而沈晴天則會在每天下班之後,買了晚餐和“令他欲罷不能的臭豆腐”來看望蕭朗。有時,她還會順便帶來各式各樣的小點心,留給他當作宵夜或是第二天的早餐。

她念及“傷筋動骨一百天”的古語,天真地以為這樣的日子能持續至少三個月。可是誰知,只在醫院裏度過了不到一周的光景,蕭朗就迅速出院了。

周末下午,晴天還和前幾天一樣用輪椅推着蕭朗,兩人在醫院的小庭院裏有說有笑。然而到了周一上午十點鐘,風維集團運維部例行開會,蕭朗就突然站在了大會議室的講臺上,神采飛揚。

他好像在強調些什麽,似是和半財年的結束有關。

晴天躲在茫茫人群裏,一言不發,很認真地盯着講臺的方向,卻什麽都沒有記住。

晴天的腦海裏幾乎只剩下與蕭朗的念頭--他高高在上,他從容不迫,他談笑風生,他……

散會的時候,她跟在經理夏楠的身後,循規蹈矩地回去自己的辦公區,甚至沒有想過還能再和蕭朗說上半句話。

從會議室到辦公區的路很短,可是晴天卻覺得走得很漫長,也很不安穩。她的心裏似乎湧起一陣酸澀,此外,還有一絲莫名的抽痛。

她知道,此後,他就又是風維集團的蕭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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