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剪一段靜好時光(2)
? 他是高她三級的boss,而不再是醫院裏的蕭朗,不再是那個每天與自己共進晚餐、閑來講些玩笑話的男人。
回到自己的座位,晴天依然沉浸在方才的失落裏。她傻傻地盯着電腦屏幕上不斷變幻的屏保圖案,一動也不動。
這時,短信鈴聲響起,她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卻訝異地發現發件人竟是蕭朗!
“剛才散會沒來得及找你。這幾天辛苦了,晚上我請你吃飯。”
看到短信的一刻,沈晴天向來敏捷的思維突然變得遲滞起來,甚至落在了行為之後。
“好,不見不散。”
她不假思索地回複了短信,然後才後知後覺地開始思考目前到底是什麽情況。
晴天扪心自問,在乎他嗎?許是在乎的吧。
畢竟,他曾以絕對優雅的姿态闖入她的生活;畢竟,他曾幾次三番地保護她;畢竟,他曾離她那麽近,近得仿佛觸手可及,而不再是那遠不可及的璀璨星辰。
如此種種,誰會麻木到連一點點的奢望都沒有呢?
沈晴天明白,将她推入兩難境地的,正是這不起眼的一點奢望。
然而職場不比校園,失約乃是大忌,何況約會對象還是自己的隔級上司。
所以,她只能就這樣一邊忐忑着,一邊等待下班時刻的到來。
風維集團素來采取八小時彈性工作制。
傍晚六點鐘,在E座四層辦公的人們已經三三兩兩地下班了,然而高級總監辦公室的雕花木門卻依然緊閉着。
視線從辦公區的東南角收回來,沈晴天頗有些無奈地輕嘆一聲,心知今天是沒辦法正常下班了。不過,這并能不影響到她藏在心底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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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了一整天,晴天本就有些疲倦,奈何此刻辦公桌上又堆滿了文件,這樣橫七豎八的畫面映在眼裏,到底是給她平添了幾分不痛快。
她利落地回複了今天收到的最後一封郵件,而後迅速關掉電腦,耐着性子整理起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等到淩亂的辦工作漸漸變得有條不紊,晴天終于覺得舒心了。
不過這還不足夠,她還要趕在下班之前,提前将明天的待辦事宜分門別類地整理在商務記事本上。
白紙黑字,這是她最熟悉也最依賴的記錄方式。
将明天的時間安排列成清單之後,晴天習慣性地在最後加了一句--沈晴天,加油!
“這習慣還不錯,字寫得也還不錯。”蕭朗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雖然有些突兀,但卻依然低沉動聽,并且還隐隐流露着很淡很淡的贊許。
“蕭總!”
晴天不知他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心下一驚,不管不顧地就要站起身來,卻不想“咚”的一聲撞到了他的下巴。
蕭朗忙退開一步,吃痛地揉揉下巴,視線從她赧然的臉頰上一掃而過。
他無奈地笑笑,卻也沒有指責什麽:“走吧,吃飯去。”
她尴尬地點點頭,從儲物櫃裏拿出一件淺米色呢子外套,穿在黑色羊絨衫外面,然後跟着他往電梯間走去。
蕭朗去取車的時候,晴天一個人乖乖地站在地下車庫的角落,等他回來。
俄而有風吹過,她會禁不住打個冷顫。十一月的天氣,到底是有些涼了。
很快,一輛銀灰色的商務車停在離晴天不遠的地方,蕭朗按下車窗,招手向她示意。
她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甚至沒有問過他們這是要去哪裏。
萬家燈火溫暖着這個城市的冬天,而蕭朗坐在她身側,溫暖着車裏原本的薄涼味道。
他專注地盯着路況,随口說道:“帶你去個地方,你應該會喜歡的。”
“你……”其實晴天想問的是--你怎麽知道我喜歡什麽?
可是她轉而念及彼此的身份,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統統咽到了肚子裏,改口說:“你來決定就好。”
話雖這麽說,可她還是忍不住期待起來。那會是什麽樣的地方呢?她會不會真的,很喜歡。
在大多數女人的眼裏,成功的男人總是格外迷人的。然而很多時候,他們的迷人之處往往與□□裏的數字無關。
于沈晴天而言,蕭朗就是最好的例子。
當他把車停在夜市旁邊的時候,晴天不得不暗自贊嘆--這男人簡直是這世上洞察力最強的人!
他們相處不過七天,蕭朗甚至從來都沒有問過她喜歡吃什麽,喜歡去什麽地方。
可是他不偏不倚地就帶她來到了這個遍地美食的夜市,這裏有她喜歡的涮金錢肚,有火爆鱿魚和饞嘴牛蛙,有鴨血粉絲,有很多小販在兜售琳琅滿目的小點心。作為一個不折不扣的“民以食為天”主義者,晴天只是這樣遠遠地看着,都會覺得幸福。
然而比街頭小吃更重要的是,這裏到處都洋溢那種令她歡喜的感覺,熱鬧非凡,又平淡妥帖。
靠近夜市的這條馬路名為喧水街,喧嚣熙攘,車水馬龍。
蕭朗陪在晴天身邊,兩人一起沿着喧水街往夜市的方向走去,然後在街頭拐角處轉彎,一同往巷子深處走去。
越是遠離馬路,小商小販就越是擁擠。
晴天徜徉在越來越多的小吃裏,歡喜得不能自拔。而另一端的蕭朗,卻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悄悄皺起了眉頭。
事實上,蕭朗在過去的二十幾年裏,從沒有去過任何一個遍布街頭小吃的集市。他并非養尊處優,但也絕不是偶像劇中演繹的那種吃得慣街邊小吃的落魄boss。在蕭朗的生活理念中,健康比什麽都重要。在經濟條件允許的前提下,他會想方設法盡量讓自己活得更長久。
在這方面,晴天顯然與他截然相反。她向來對自己的抗菌能力有着絕對的自信,從小到大貪戀街頭美食的習慣一直改不掉,并且仗着從不添亂的頑強胃腸,到現在依然不知收斂。
晴天一邊啃着牛蛙,一邊留意着哪裏有賣臭豆腐。留意了半晌,她才終于看到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有位須發皆白的老人在現炸現賣湖南特色臭豆腐。
顧不得唇角依然沾着辣椒,晴天裂開嘴巴對着蕭朗一笑,看到他輕輕對她點頭,便喜滋滋地往老人的方向走去。
蕭朗本是皺着眉的,然而方才那一刻,他看到她對自己笑起來,笑得很純粹,也很沒心沒肺,他忽然覺得心頭似被調皮又溫柔的小貓輕輕撓過,溫溫軟軟。
晴天的背影仿佛都在替她訴說着喜悅,蕭朗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竟有些失神。
那次在雙人平衡木上的感覺又出現了,他不能否認,在這個嘈雜的街巷裏,他又再次被她觸碰了心裏的柔軟。
等到蕭朗調整好情緒時,晴天已經端着一碗臭豆腐回到了他的面前。
她用竹簽戳中一塊臭豆腐,蘸了蘸剛調好的濃濃醬汁,真準備一飽口福,卻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擡頭撞上了蕭朗來不及躲閃的視線。
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們都有些措手不及。
他沒想到她會突然擡頭,而她更是沒想到他竟然在盯着自己看。
晴天臉頰一紅,心裏霎時被千百個念頭轟隆隆地碾過。
他為什麽這樣看着她?
她臉上是不是有什麽奇怪的東西?
難道是剛剛吃什麽忘了擦嘴?
……
這樣微妙的對視只持續了很短暫的一瞬間。
蕭朗側過頭去輕輕咳了一聲,以此掩飾剛剛的尴尬,而後看向她,若無其事地問:“怎麽不吃,味道不對嗎?”
被他這麽一問,晴天才又想起彼此對視之前腦海裏閃過的念頭。
并不是味道不對,恰恰相反,正是因為這位老人的臭豆腐很是地道,所以,她想讓他也嘗嘗。
晴天搖搖頭,拿着竹簽的手往蕭朗面前湊了湊,嚅嚅地說:“臭豆腐其實很好吃的,你要不要嘗嘗看?”
這話,她已經對他說過不下七次了。
蕭朗忽然想起前幾天在醫院裏,晴天也是迷戀這東西到了難以形容的程度,簡直堪稱是執著,甚至是偏執。
她每天都會在醫院門外的小攤買了帶回病房,每天都會自然而然地問他要不要吃,即便他一直不表态,晴天看起來還是一副不亦樂乎的樣子。
拜這個小女人所賜,辦理出院手續的時候,護士查房之餘十分鄙夷地嘀咕了一句:“臭烘烘的。”
聽到護士說出這樣的話,素來注意個人形象的蕭朗不由得面色一沉,但随即又覺得好笑,于是忍俊不禁,低笑出聲。
從前他生病的時候,病房裏萦繞的素來都是宜人的馥郁花香和瓜果甜香,而這是破天荒頭一次,房間裏竟然滿是臭豆腐的味道。更值得一提的是,在護士查房之前,他自己并未意識到。
所以對蕭朗來說,沈晴天無疑是特別的,就連她照顧病人的方式都顯得與衆不同。
也就是那時候,他沒來由地記起了自己曾有一次偶然路過這個夜市,并且猜想她應該會喜歡。
今天他帶她來這裏,蕭朗看得出晴天其實很開心。
可是現在,她對于臭豆腐一事的态度,似乎與以往有些不同。
看到蕭朗依然和之前幾天一樣對她的邀請不置可否,晴天似乎有些急了。
沒等蕭朗開口回絕,晴天就又急急地補充了一句:“這次的臭豆腐不一樣,這個比前幾次的都正宗,真的!我不騙你……”
本來拒絕的話語都已經溜到了嘴邊,但蕭朗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
他勾起唇角對她笑笑,而後低頭,破天荒地吃掉了那塊依然挂着醬汁的臭豆腐。
這一刻,他終于明白什麽叫做“盛情難卻”。
聞起來似乎臭烘烘的,但是吃起來好像……還不賴。蕭朗下意識地覺得,也許這種“還不賴”的感覺,就是盛情難卻的滋味。
夜市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晴天離蕭朗很近,近得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吞咽食物時喉結的微動,近得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的淡雅味道。她怔怔地看着蕭朗,幾乎要沉醉其中。
眼角的餘光不期然地瞥見了他的西裝,剪裁得當,質地上佳,線條筆挺而硬朗。這些細碎的特點似乎與蕭朗再契合不過。在晴天的心裏,他一直是那麽優雅的男人,從第一次出現在她的視線裏,就沾染了一種不可磨滅的卓爾不群。
她迷戀他,有些不可自拔。
自從素質拓展的短暫相處之後,晴天的心裏總是時不時地出現一些難以言喻的感覺,有時揪痛,有時綿軟,有時心酸。
醫院裏,他們彼此直呼姓名,他縱容她的小任性,任由她在本該馥郁宜人的病房裏塗滿臭豆腐的味道,像朋友那般,與她說些不痛不癢的玩笑,與她談天、談地、談八卦。
僅僅七天的短暫回憶,美好得像是摻了蜜的□□。
從早上在會議室裏看到蕭朗的一刻起,晴天就開始不停地留意他的一眸一笑,就開始不停地回憶彼此相處的細枝末節,并且明知不可卻還是心有期待。
如果這些不為人知的情愫叫做喜歡的話,那麽晴天只能承認,她喜歡他。
她喜歡他。
這個突如其來的認知将沈晴天的心情攪得天翻地覆,以至于她忽然不知應該如何與蕭朗繼續相處下去。
她愈是想再多看他一眼,就愈是擔心自己會藏不住心事,就愈是害怕一不小心露出半截名為“愛情”的尾巴。
“吃了那麽多東西,整個人生觀都和剛才不一樣了。”與美食有關的穩妥話題,仿佛可以遮掩她心頭的異樣。
晴天說着擡起頭看向蕭朗,扯起一個酒足飯飽的滿足微笑:“時候不早了,宿舍可能快要鎖門了,你還吃別的嗎?”
“不吃了,你怎麽還住宿舍?”蕭朗皺着眉頭問道。
晴天沒想到他會問起這個,一時來不及扯謊,只得說了實話:“其實也不算是宿舍,就是大學的內部招待所。”
“大學離公司遠嗎?你每天上班要多久?”
她低頭不看他,低聲回答說:“唔,先坐公交再坐地鐵的話,只要一個半小時就夠了。”
聞言,蕭朗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臉色也比剛才更難看了一點。
他真想敲開沈晴天的腦袋看看裏面是不是裝的核桃仁!
A城并不似首都那般繁華,風維大廈也并非地處偏遠。
這個沒腦子的女人如果不是住在了城郊,是無論如何也不需要“先坐公交再坐地鐵”的。
而她竟然還沒心沒肺地對他說,“只要”一個半小時“就”夠了!難道按照正常人的邏輯,不應該是“甚至要一個半小時才夠”嗎?
頗為無奈地搖搖頭,蕭朗繼續刨根究底:“怎麽不在公司附近租房子?”
晴天不知道蕭總監為什麽會對這件事情這麽感興趣,她飛快地擡起頭看了他一眼,繼而又低下去,吞吞吐吐地說:“剛畢業的時候沒什麽錢,租不起市中心的房子。學校招待所很便宜,環境還不錯,住着也放心,所以就……”
她越說聲音越小,到後來就自動靜音了。
其實晴天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麽,可是她明顯感覺到蕭朗的冷氣場越來越強大,她實在是頂不住了。
蕭朗臉色很難看,他沉聲反問沈晴天:“所以就怎樣?所以就繼續窩在城郊的招待所裏将就着過日子?”
她靜靜聽着,不肯應聲,只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我記得幾年前我剛畢業回國的時候也和你一樣,窮得甚至連合租公寓都覺得奢侈。但我選擇在風維附近與人合租一個十平米地下室,一住就是兩年。年輕的時候,沒有什麽比時間更寶貴。沈晴天,你好好記住我說的話,知道嗎?”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低聲應了一句:“哦。”
蕭朗也聽出來晴天聲音裏的低落,低頭仔細瞧着她的神情,怒其不争的情緒漸漸地被另一種名為“心疼”的情愫替代。
他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默默地責怪起自己方才的誇口說教。帶她出來本來只是想看到她開心而已,為什麽要說那麽嚴肅的話呢?
向來善于控制情緒的他,這次不知怎的就莫名地失控了。
當他聽到晴天回答說為了省錢而住在那麽遠的地方,他的心裏忽然下意識地想到--自己的生活已經雨過天晴,可是晴天卻依然過得很辛苦,就像自己當年一樣。
其實,他只是心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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