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1)
? 太陽象個多情的少年,用他那溫暖的胸膛緊擁着清晨的原野;原野恰似美麗的少女,羞澀地用繡滿各色小花的翠綠外衣蒙住面龐;天地間到處洋溢着清新、蓬勃的氣息,閃爍着絢麗、美好的光彩。不遠處行來一隊游牧的部族,牛羊在牧民們悠揚的牧歌中緩緩前行;幾匹不安分的馬兒繞着隊列撒蹄歡跑,不時昂頭長嘶,或打着響鼻,孩子們在馬兒身前身後追逐嬉戲着……
多美啊,秀蝶在心裏感嘆道!她閉上眼睛,沉湎其中,神思朦胧,似要融化進這和諧安寧之中。
她下意識地扭動下身軀,翻身的困難,讓她回到現實,現在的自己只是個不知所措又莫名其妙的囚徒,手腳更是早被鐵鏈捆綁住了。
秀蝶被那男子帶走後一直昏睡着,等到清醒後,人已在行進的馬車上。那男子不知去向,車上車下的人均是契丹胡人裝束,無論她如何詢問,他們也不回答;可看那頭領的神情,不像是不懂漢文的。于是她大喊大叫,又哭又鬧,那些人只是充耳不聞,全不理會;除了一日三餐,沒人再答理她,但對她的看管卻沒有一刻放松;只是有一次她趁那看守一時打盹兒,跳車就跑,無奈車隊頭領十分警覺,且功夫了得,才幾步就又被抓了回來。她的看守因此被耳光伺候,她也被頭領擔心會絕望自殺,而被鐵鏈縛住了手腳。
清冷的淚珠從眼角無聲地滑落,流過蒼白憔悴的面龐,滴在敞篷馬車上。這一路出來,歷盡千難萬苦,幾次在鬼門關前擦身而過,好不容易來到範陽,卻胡裏胡塗地被人擄走,陷入這不可捉摸的境地,可笑得是,自己都不知道這是為什麽,這是要去向哪裏,這是要被怎樣……
半個月後,她們回到一座城池中,看樣子應該是契丹的都城。城裏的建設還是零零星星,一般契丹人還是居住在自建的帳篷內,偶而可見幾座土坯房,而貴族王公們則住在城裏磚木結構的府邸裏,更有許多正在興建的土木。
車馬在一座宅院前停下,朱紅的獸頭大門兩側各盤坐一只威武猙獰的大石獅子,身後旗杆高聳,門前的白玉階石上站着幾個穿戴不俗之人。見車馬停下,都迎了過來,互相行禮問好,見了被綁得秀蝶也不奇怪。一行人并不進正門,說笑着從角門進去。院內也是廳殿樓閣,樹木山石,雖比不得中原建築,卻也有勢派峥嵘之氣。看來自己是被帶到一個有身份地位的人家了。
車上領頭的人對二門中出來的一群婆子們嘀咕了幾句,那裏一個削肩細腰,深眼窩高顴骨的婦人指揮婆子們把秀蝶身上的枷鎖除去,見秀蝶站立不穩,就領兩個婆子左右架起,她走上前來,上下打量着秀蝶,見秀蝶雖是衣衫不整,疲憊不堪,卻難掩麗質天成,娉婷婀娜。不覺點頭,用漢語說道:“我家主人見你是江南女子,想來必是長于針織女紅;現今老太太大壽在即,你就跟着我,和那些南來的漢家女子一起,把壽宴上所需的繡品先趕出來。我是這兒的管事,現如今單管你們這些繡女們,你叫我二大娘就是了。”然後對架着秀蝶的兩個婆子用契丹語吩咐了幾句,又對秀蝶道:“她們帶你下去休息,明天就開始上工了。”
秀蝶懸了一路的心這時卻放了下來,雖然疑問重重,但如果是讓自己來做女紅、趕工期的,那至少現在還沒有太大的危險。
休整一天後,秀蝶就開始工作了。
繡女們大多是從中原來的漢人,有些是因為藩鎮戰亂或荒年天災不得已離鄉背井流落到這裏,大多卻是兩國交戰被掠奪至此。像秀蝶這樣的,還真沒有一個。
白天忙忙碌碌也就過得快些,而每當夜深人靜之時,一種憂慮驚恐之情就不由襲上心頭。這裏織女繡工并不在少數,比她手工出衆者也大有人在,為什麽偏要千裏迢迢把她綁到這裏來?來啦,卻只是關在這裏,除了有人催問她繡品的進展,鮮有人與她搭話。這到底是為什麽呢?這樣不明不白,就是哪天死去也是個糊塗鬼?可轉念一想,這樣也不是沒有好處,自己這次出門也是風浪裏打了幾次滾的,只要有時間摸清狀況,還是有機會逃出生天的。現在只有藏器待時,靜觀其變了。
這樣半死不活地吊了半個多月,突然繡房裏忙亂了起來,只見二大娘像見了真神一般,亦步亦趨,點頭哈腰跟在一個契丹男子身後向內走來;旁邊的繡女紅兒稍聲告訴她,那是這裏當家男主人——現今契丹大王妃的親弟弟,他有些日子沒來了,今天八成是來看百壽圖的。
秀蝶夾在人堆裏,和其他繡女一般低眉順眼不敢擡頭,心裏一時擔心讓他們看見了,又想起什麽,不知會有什麽下場;一時又沖動想上前,問個清楚明白。
正當這時,那人走過卻正好停在她的身邊,只是沒有看她這裏一眼,而是回身和二大娘講了幾句;二大娘像得了旨意一般,谄笑脅肩,見秀蝶內幾個站得靠外些,就一把将她們推進人堆裏,那人見了,也不多言,徑直出去了。
這事之後,秀蝶心裏踏實了許多,至少這段時間府上都為做壽而忙亂着,沒人多搭理注意她。她已暗暗下了決心,撿個機會一定要逃出去。
每天休息時,秀蝶就以舒緩眼睛為由,在院裏走走,雖然院門緊鎖,但隔着圍牆望去,旁邊假山亭臺,應該是個花園。
如果可以登高一望,或許可以看到府邸的全貌。秀蝶正想着,忽見二大娘招手叫她。自打進府,秀蝶就對這二大娘曲意逢奉,常講二大娘皮膚白皙、眉眼清秀,象江南之人,自己一見就如遇親人;還把身上僅存的一支翡翠梅花簪也送與她,以表恭敬之情;作工時,不但眼勤手快;還細心地把下腳料接續在一起,做了幾個人見人愛的褥墊,送與二大娘。一來二去,這二大娘自是對她另眼相看。
秀蝶緊着走上前,施禮道:“大娘叫我?”
二大娘點點頭,把手中的一塊絲帕遞過來,道:“這是大爺的,要在上面繡穿花蛱蝶,你繡了,給好賞賜的。”秀蝶心裏好笑,這契丹人不知中原穿花蛱蝶乃是指迷戀女色之人,或許這男主人是要得蝶戀花圖送給自己心上人的。
秀蝶忙雙手接過,笑道:“謝謝大娘總想着,明兒我就趕出來。我能在這兒遇見大娘這樣的人,不但面善心慈,還從不倚勢杖貴難為我們,真是我們的造化。好好幹活是我們應該的,哪能讨賞呢?”
聽這一篇話,二大娘心裏舒坦,清清嗓子說:“都像你這麽明白事理,大家的事都好辦啦。”
秀蝶揉着眼睛,不好意思地笑笑。
“怎麽,眼睛又不舒服啦?”二大娘問道。
“幹幹澀澀的,眼前好象總有東西飛似的。”秀蝶和真兒在一起時,見過這樣的病人。
“那是眼睛累着了,多喝些水,多走動走動就好了。繡女們多有這樣的。”二大娘說。
“我想着也是。可這院子就這麽大點兒,大娘您痛我,我在這裏憋委了這麽久,您就讓我到旁邊園子裏逛逛去吧。”秀蝶半是讨好半是懇求地望着二大娘。
“那是太太小姐們的後花園子,你是什麽身份?安分守己地呆在這兒吧。”二大娘有些不高興啦。
“我是大娘的小兵呀,”秀蝶老着臉皮說,“我雖然沒在府裏走動過,可您老人家這一身的氣派,讓人一看就知在府裏也是數得着的主兒,昨天我們隔着院牆的花洞,就見有些個丫頭們在裏面玩,紅兒她們還說要是能進這園裏走走,才真是好呢。我承望着以大娘的體面,也能讓我們進去樂一樂呢。要是不能夠,我們自然安分守己老實呆着的。”
聽到秀蝶這幾句,二大娘不免得意起來,想要顯弄自己的體面,“不是我不能,是你們的身份,讓太太小姐們看見了不好;這園子也算是好的,比如你們江南就有幾個有名的庭院,這裏就是去見識了,才變了花樣修繕的。”
秀蝶的心像被針刺了般,血在一滴滴往下漟。她穩了穩心神,現在可不是思鄉的時候。“那更得求大娘讓我去看一眼。想來今生我是永遠回不去啦,大娘讓我看看,也算和家鄉作別啦。”
“看你可憐的,”二大娘撇了撇嘴角,“再熬幾年,我一提攜你,你就自由啦。到時候給你配個可心的小厮,你一輩子就無憂啦。”
“那得到咋時候?好大娘,你就讓我看看嘛。”秀蝶哀求着,“配小厮”幾個字讓她更堅定了逃出去的決心。
二大娘瞪起眼,“你這小妮子,不是在想什麽吧!”
“大娘當然知道我在路上也逃過的,”秀蝶顯得坦誠磊落,“現在我是死了心啦,這深宅大院我如何出得去?就是有機會出去了,這萬裏之遙我一個女人家如何回去?就是回去了,還有哪個人會相信我的清白?不是自取其辱嗎?我可不是個不知死活的。再說大娘您剛才說的,已是給了我定心丸,我這一輩子可就靠您啦!”
二大娘點頭說道:“算你明白。天熱啦,太太小姐們中午是要歇一會兒的,也好,我和你一起去。”
“謝謝大娘。”秀蝶又行了個禮,心裏的激動,讓面上紅潮泛起。
二大娘打開院門,讓秀蝶跟了她,穿過一層月洞門,進入花園。只見樹木茏蔥,花草搖曳,飛閣流丹,奇石假山,确有江南園林之色。
二大娘一路指指點點,秀蝶裝做看得入迷,走走停停,趁二大娘正說得得意,一徑向假山上爬去。
“你爬那麽高幹什麽?”二大娘一回頭,卻見秀蝶已爬到假山之上,連忙招手叫她下來。
“這兒看得遠,大娘你也上來。”秀蝶假熱佯親地喊道,眼睛快速地把園內情形收在心底。“這園子還真不小,這亭臺樓閣也就罷了,還有池塘石橋,真是別有特色,就是西北角上放着些石塊,東倒西歪的,看上去怪怪的。”
“你懂什麽,”二大娘得意地說,“這園子的妙處都在這石頭上。”
“真的,”秀蝶不相信地搖搖頭,“亂七八糟的有什麽好?把整個布局都打亂了。”
“說你不懂,就別多問。”
“明白,明白!”秀蝶故意拖延着下山的時間,“大娘,上面好風冷,吹得人心裏舒坦,您還是上來吹吹吧。”
“讓你下來就快不來,一會兒人來了就不好啦。”二大娘着急了。
“好好!我就下來!”秀蝶答應着,在山頂上來回繞着,像是不知如何下去。
“讓你淘氣,這邊路好走些。”二大娘繞到後面指着一條小路,嗔怪道,“沒想到你這麽大個人啦,還是個貪玩的。下次再不領你出來啦。”
秀蝶順着小路低頭傾首,小心翼翼地下來。“真是上山容易,下山難。才這麽點高就吓得我不敢走啦。”說着還拍了拍胸口。
“看你以後還招惹着出來不啦!”二大娘說着,拉上秀蝶就往外走。
“別急嘛,”秀蝶說道,“我不知道那些石頭的好處,還不能去看看嗎?”
“那地方你進去就出不來啦,”二大娘哼了一聲,接着說道,“那些石頭可是大爺從你們中原花大價錢買回來的,可不是随随便便放在那裏的,具體的我也說不清,懂行的人都說那些石頭是個石陣。咱們婦道人家可管這些個幹什麽?好好回去守着自己的本分才是。”
秀蝶諾諾答應着,感到渾身發熱,滿臉洋溢着由衷的笑意,雙腳像踏着歡快地鼓點似的,輕松飄逸。
“這丫頭進個園子就樂成這樣,真是憋屈壞啦。”二大娘笑道。
絕處逢生,怎能不高興?秀蝶本想在高處觀察下整個花園的地形,好找出最佳的逃生路線,不想這裏竟然有個迷宮。她在假山上故意多繞了幾個來回,就為從不同方向仔細觀察那裏,以自己的認識,那是個以八卦方位為基礎的九曲連環陣。當年在庵堂之中,她和真兒最是喜歡到後面村子裏玩這種游戲。那村子據說是原來屯兵的去處,是當時的将領故意設下的。而這裏的布局雖有差別,但萬變不離其宗,回去細細研究,要走到西北角門,應該不是難事。
接下來的幾天,秀蝶都老老實實幹活,大家在一起擠着,雖然不方便,可她總能瞅個空兒,偷着幹些自己的私活兒。她的襯衣褲裙都被裁到不能再短,晚上睡覺只得和衣而卧;那些做衣裳、帳幔、簾子等的邊角料她搶着要,為這還和別人翻了臉,大家以為她又做什麽去讨好二大娘,除了紅兒,沒人愛搭理她。這反而更成全了她,一個人的時間越多,腰間用這些東西打成的絡子的進度就越快,逃出生天的日子也就指日可待了。
這一整天都是半陰不晴的,傍晚時分,血紅的殘陽終于被烏雲擊退,原本還露出一星半點的藍天徹底不見啦。
真是個好天!秀蝶在心裏笑着。
晚飯時,她殷勤地給大夥端菜盛飯,把掖在貼身衣兜裏的一些藥末兒灑進鍋裏。這可是她出門時為了防身從真兒藥箱裏拿的,一路上都沒用到,幸而也沒被別人搜了去。
二更時,繡女們都沉沉睡去,秀蝶把能收拾的銀頂針、金絲線用一塊包頭裹了,又揣了兩把剪刀,悄悄溜出了門。
她把腰間的繩索解下來,系在大剪刀上,從牆上鑿出的镂空花樣上穿過去,又穿回來,打一個死結,“早年和真兒在庵堂時的玩樂,現在卻成了救命的技藝。”秀蝶想着,就順着繩索行上爬,也就是她瘦小羸弱,這繩子才勉強撐得住。牆不算太高,用力搬住牆頂,雙腳蹬着牆面,騎上牆頭。
跳進花園,解下繩索,順着記憶中的小路前行,秀蝶很快來到那一片石陣處。頂頭四塊大石,間隔中的三個空隙其實就是進陣的三個門。秀蝶想了想,從中間進去,只幾步,就發現前後左右都是小徑,四通八達,卻沒了原來的退路;而再走,卻又似鬼打牆般,在原地打轉,沒了出路。這石陣并不太大,卻自有精細之處,比原來想象中要難得多。秀蝶索性站在當地,把八卦圖在腦中過了一遍,又掰着手指頭計算了一會兒,順着一道看似盤旋往複的路向前走。秀蝶聽真兒講過,有些人在布陣之初,就在陣裏設下許多消息埋伏,只要觸碰機關,不是萬箭齊發,就是萬丈深淵,因此走起路來格外輕巧小心,也不敢随便碰身邊的石頭。路越走越窄,進而兩塊大石壓來,斷了去路。“不可能的。”秀蝶在心裏尋思着,蹲下身,從石下往上慢慢觀察着。可一種怪異的感覺讓她無法集中精力,背上沒來由地一陣陣發麻,似乎在她觀察石頭時,有什麽東西就在她身後觀察她。這個念頭一起,秀蝶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猛得回頭,可身後空無一物,只有一陣風吹過。也許是自己多疑了。她繼續蹲下身,一寸一寸仔細看着,石邊有幾株小草在細風中搖頭擺尾,只有一株似乎搖得很吃力。秀蝶趴在它邊上,看了看,又用手摸了摸,她試探着拉了下那草,兩塊大石咯咯響了幾聲,吓得她一騰身,向後跑了幾步,萬一石頭倒下,她可就真成醢醬肉餡啦。停了半日,見沒有動靜,她又捏手捏腳走了過來,卻見兩個石頭中有了道縫隙。奇異的景象,帶給她一陣驚喜,她又拔了下小草,縫隙更大了,她沒敢再用力拉扯,順着縫隙擠了出去。後面是一片沙棗林,棗林并沒有任何玄機。
走出這片沙棗樹林,眼前是一條并不寬闊的道路,再往遠望去,有幾間破敗的土坯房點綴在廣袤的大地上。“這應該是城郊吧。”一股希望的熱浪在秀蝶心頭湧動。
沐浴在從不遠方草原深處吹來的舒暢但夾雜着砂礫的微風中,秀蝶長跪在地久久不起,似乎感受到這荒涼大地的呼吸,聽到那遠處大漠的心跳;那些正如自己身體所經歷的艱辛和滄桑,而今在這一刻,已得到了超脫,複歸于大自然。
“在這裏夏天的夜也是有些陰冷的,草甸裏的寒氣會慢慢襲來,你這麽單薄的衣衫,這麽長時間跪着,會陰着的。”一個聲音從身後傳過來,不帶一絲暖意。
秀蝶沒有回頭,整個人像被抽去筋骨一般沒了力氣,先前的希望一掃而光,絕望和恐懼在心裏炸開,蔓延進每一個細胞。
身後的人給秀蝶披上一件華絲葛夾襖。
竟然是他——蕭恒!她所謂的主人!這個幾乎沒有見過幾次,從來不拿正眼看她,更沒和她講過一句話的人,此刻正把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自己的出逃只是在他面前的一場表演,這個男人一直在和自己玩貓抓老鼠的游戲!
“我帶你回去,還是你帶我回去?”他的眼裏有幾分戲虐,更多的是深不可測。
風吹動樹枝,沙沙有聲。秀蝶挺起胸膛,“我能走出你機關重重的府第,自然是有人指點,你想這麽大的戈壁草原,沒有人接應,我一個弱女子怎麽能走得出去?這遠遠近近可沒見有你的人,你可想好了,高人一到,就憑你一個人可對付得了?他這人一言九鼎,答應帶我回中原的,就一定會來,說不定現在正在樹林裏盯着你呢。”
“是嗎?”蕭恒誇張地張大嘴巴,向秀蝶更靠近了些,“我是讓人吓大的嗎?”
“你聽不見樹林裏的動靜嗎?”秀蝶提高嗓門,故意向他身後望去,一只手悄悄向懷中探去。
可他連頭也沒回,“我能一個人來,自然有我的原因,我從來不打無準備的仗。你這是最後一搏吧!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用些幻像來唬人?我是小孩子嗎?你能走出來靠得全是你自己,是你的聰明、細心和手段。不過你現在的表現可不怎麽樣,黔驢技窮。還有,你要掏的東西在這裏。”
蕭恒象魔術師般把手在空中一晃,那把留下備用的小剪刀已到了他的手裏,好象那本身就是他的東西。
他一甩手,剪刀沒了蹤跡,又彎腰拾起秀蝶的包袱,“裏面有吃的,有針線,還有一身自己縫制的男裝和帽子,”他沖她笑了笑,帶着诙諧的口氣說:“不過都是偷來的。”
秀蝶的腦子飛快地轉着,這個對手太可怕了。她不想讓對方看出她陷入思考,于是從蕭恒手裏接過包袱,低頭拍打着上面的塵土,她不知道自己落入這個人之手會有什麽後果,但無論怎麽樣,現在反抗是毫無意義的。
“你贏了!我帶你回去。”
“哈哈哈……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可愛。”他伸手想拉她的手,但她把雙手藏到了夾襖裏面。
他眉毛挑了一下,跟在她身後向樹林深處走去。
“能告訴我你為什麽會注意上我?”太多的為什麽讓她不得不打破沉默,她必須從談話中探出她所需要的東西,好重新開始計劃未來。
“能告訴我你在哪裏學得玄學八卦?你跑出來可與家裏人商量過?”蕭恒卻用另一個問題回答了這個問題。
“帶我回去殺一儆百嗎?”
“你這個人膽子不小,在我的府裏還存着逃跑的心?”
看來這個家夥比想象的還要難對付,一再用她的心思打亂她的頭腦。秀蝶想了一下,“我們這樣問來問去誰也解決不了問題,不如一人問對方一個問題,怎麽樣?”
“好啊。”
“我先問。”
“憑什麽?”
“你能把我抓回去,說明你知道我的事情多一些,我現在就是你蘸板上的肉,回去還不知道上刀山下油鍋呢,我想做個明白鬼。”
“有道理,你先來。”蕭恒做了個請的動作。
“我是哪裏出了問題,讓你發現了?”
“只能說老天在幫我。”蕭恒看了秀蝶一眼不再出聲。
“你不講信用,這麽大的将軍,又是皇親國戚,真給你們契丹人丢臉!”秀蝶明白,像他府上這樣的機關,不是一般什麽人就能破解的,她一個外邦小女子能走出這樣的迷宮,對他的自信心一定是一種打擊,他必是要報複的。現在他就在拿她尋開心。她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還有最後的希望。
“你不說就算了,你這個家也就那麽回事,有幾個雕蟲小技的小機關,老天不會總幫你的。”
“還想逃?”
“我們家鄉有一個小村莊,前朝在那裏屯過兵,村子的布陣比你家裏高明多了,我們小時候常在裏面玩耍,你自以為自己學到了中土的五行八卦,其實皮毛而已。”
蕭恒一把将手按在她的胳膊上,“你以為你自己真能走出來?你以為這裏面除了九曲連環,再沒別的?你以為那陣風真那麽巧地吹到那裏?以後有得是機會,我讓你慢慢明白這是一個怎樣的石陣。”
不管秀蝶怎樣的自制,她也禁不住瑟縮起來,原來他一直在跟着自己,幾次在出問題時提點自己。他到底想要幹什麽?
秀蝶用手理了理鬓角的碎發,拉了拉衣領,整了整衣袖,三枚銀針已夾在她手指之間。秀蝶猛一回身,忽然不見了對方人影,急忙轉身,見蕭恒已繞到身後,情急之下,一甩手,三枚銀針同時發出,哪知蕭恒長袖一擺,三針皆被打落,秀蝶後悔針拿得太少,這麽近的距離,銀針再多些,萬萬無法閃避。
後悔已來不及,秀蝶一個連枝交叉步,一掌向蕭恒面部按去,蕭恒閃身躲開;秀蝶連續幾招跟出,蕭恒只是倏來倏往,并不接招。秀蝶心急,虛晃一招,作勢又甩出銀針,趁蕭恒向後一閃,胡亂從包袱裏抓出些頂針扔了過去,回身就跑。忽聽得腦後風生,還沒來得及回頭,只感到肩上一陣劇痛,眼前發黑,立時暈了過去。
蘇州人稱這種早晚冷涼、白天燠熱的天氣為“木犀蒸”,桂花一經此蒸郁,就爛爛漫漫地盛開了。此時,韓谷生正站在一棵風姿飄逸,飄香怡人的高大桂花樹下。他們正是在這棵桂花樹下品嘗了那如癡如醉、不可思議的初吻。昨天,當他提出自己的請求時,秀蝶快樂地點着頭,沒有一絲猶豫不決,仿佛他的要求是世界上最理所應當的事情。
這件事一定會成為轟動一時的奇事,會給梁家的聲譽帶來無可挽回的影響,那些丫頭下人們怎麽肯輕易忘卻,一定會津津樂道,廣為傳揚。谷生來來回回地走着,渾身感到一陣陣發緊,他對秀蝶是有信心的,她說過她一定會處理好此事。既然他如此迫切地需要她,他就必須相信她能做到。
依着馥郁的桂花樹,他擡頭瞟了一眼還在冒着熱氣的太陽,才有些平靜下來的心又煩躁不安起來。他算什麽人?一個孤兒,沒有家世背景,連最基本的衣食住行都沒有着落,憑着奔騰的熱情、激湧的沖動,就能帶給她別樣的生活嗎?她那樣善良美好,卻因為他的自私,而将要陷入不可把握的未來。他開始後悔昨天的言行,甚至希望她把那當作是他一時的心血來潮,希望她不要出現,或者已被她的家人所阻攔。
而她就像綻放在他身邊的玫瑰,他卻是一只才長出翅膀的小鳥;就如在月光下追逐着自己的夢想般,時刻追逐着她的裙裾;就是穿越枝條時,讓受傷的羽毛散落一地,他也是心中滿溢着幸福,甚至是狂喜。這種可遇不可求的美好,多少次讓他在夢中都笑得無比香甜。
哎,他嘆息一聲,不自覺地抖了抖衣衫,似乎要借此把自己所有的心事都傾入風裏。可“如何是好”四個字卻還是把心攪得起伏不平……
而此刻她的笑臉正在一點點地清晰,燦爛得像天邊絢麗的晚霞;他的心乘着這雲朵,立時飛上了湛藍的天空,輕快得無法用語言表達。一直徘徊在心中的種種焦慮和不安,原來都是那麽滑稽可笑!自己不就是因為她才一天天蛻變、成長,直到今天有勇氣站在這裏嗎?他不由為自己心上的蒙塵而慚愧、自責。
她的出現正是最好的答案,只要有她在,只要有了解和珍愛,就是嘗盡辛苦,也不會有心酸!讓人們去笑吧!現在對于他們來講,“私奔”只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他奔向秀蝶,伸出手臂拉着她貼近自己的胸膛,嘴裏含糊不清地敘說着,一直敘說着……
她把頭埋在他的懷裏,他的心跳在耳際敲奏着強有力的鼓點,她直直對上他粲然生動的眼睛,他的瞳眸擁有她看得見的靈魂。她不後悔,也沒有彷徨和猶豫;他的笑容斑斓了她的生活,勾起了她的相思,震撼了她的心靈。在她看來這一生一世的眷戀是她命中所有,彙入她生命的河裏,随着紅顏的老去,流向別有洞天的意境。
他捧起她光潔柔和,比桂花的香氣還要誘人的臉龐,顫抖着俯下頭,吻往她的唇,他的唇帶着灼燙到近乎痛楚的熱度,從開始的小心翼翼到愈來愈熱烈而深入,那充滿愛意的舌尖蒸騰着她的欲望,使她整個人變得嬌軟無力,不得不緊緊依附在他身上;他的唇從面龐滑下,順着頸項直到粉胸……她的輕吟越來越亢奮,意識像浮在半空中,就要騰升入天際一般……
谷生把頭貼在秀蝶隆起的肚子上,閉着眼睛,傾聽着那個小生命的心跳聲,突然他“哎呀”一聲,身子往後一抑,摔了一跤。
秀蝶驚訝地望着他,“這是怎麽啦?”谷生拍拍身上的土,眼角上挂着笑意,“這個小東西,狠狠踢了我一腳。”
秀蝶笑得前仰後合,夜靜更深,這歡快地笑聲沖擊着半空的月亮。
突然爹娘已無聲無息地站在她的面前,秀蝶驚得瞪大了眼睛,雙手下意識地護住腹部,緊張地喘着粗氣。爹爹的面孔因憤怒而變得扭曲,娘在爹爹身後緊拉着爹爹的衣襟,用眼睛示意秀蝶快快跪下。
秀蝶直直跪在父母面前,她有對父母的歉疚,但大睜着的一對眼眸裏不帶絲毫羞怯。
梁老爺看着秀蝶那無畏的眼睛,怒氣更加狂熾,一擡手,一巴掌“啪”的打在她面頰上。力道之猛,使她摔倒在地,滿嘴淌血。
谷生沖上來,扶起秀蝶,突然激動不已,高高昂起頭,直視着梁老爺,“有什麽老爺盡管沖我來,別難為秀蝶,我任憑老爺處置……”
“好,很好。”梁老爺手一抖,一把利劍已擒在手中,一瞬間,劍已對着谷生劈面刺去。秀蝶大驚失色,想也不想合身一撲,擋在谷生身前。“不知羞恥的東西!你要氣死我呀!”梁老爺大聲吼叫着,“當啷”一聲寶劍落地,頹然地坐到身後的太師椅上。娘急奔上前,哭喊着把秀蝶攬在懷裏。
“梁老爺,您別生氣,我知道自己配不上秀蝶,可我不是個沒承擔的人,我早想好了,我這樣的人只有一條路——投軍,三年五載求得個出身,給您和秀蝶一個交待的。”
還沒等秀蝶反映過來,谷生已打好行囊,飛身上馬,“秀兒,等着我,我會打出片天地,回來見你和孩子。”
“別走,別走……你去哪兒?天涯海角,我們跟着你。”秀蝶在谷生身後緊緊追趕,可他策馬一鞭,早已沒了蹤影。
再回頭,爹娘也都不知去向,空蕩蕩地大院裏只留她一個人呆呆站立。
“爹、娘,你們在哪兒?你們在哪兒?”秀蝶驚恐地大聲喊叫,回答她的只有在耳邊輕輕吹過的風聲。
白茫茫的夜霧不知從哪裏溢漫過來,在院中留連,在桂花樹間纏綿,漸漸地,天地仿佛融合在一起,夜霧翻滾着,擰成一條白色的綢帶,把秀蝶纏繞在中間,恣意拉扯着,秀蝶拼命掙紮,可那綢帶越纏越緊,越繞越多。遠處一個黑色的魅影慢慢靠近,秀蝶看不清那面孔,只感到那發亮的眸子中滲出攫取的寒光,比那布滿全身的綢帶還要令她無法呼吸。
“不要啊!”秀蝶大叫一聲,睜開雙眼,虛汗從背脊沁出,又冰又濕。
她環顧四周,只見自己躺在一張寬大的胡床上,身下鋪了一領絲綿褥子,身上蓋着蘇州織錦緞面的單被,床身四面懸着玫瑰色花鳥紗帳。
秀蝶坐起身,暮得發現自己只穿着單衣紗褲,羞愧之下,忽見自己的外衣正放在枕邊,連忙拿起穿上。
此時,一個人已坐到秀蝶床前的圈椅上,把頭湊向秀蝶,那滿臉的皺紋因笑意顯得更加深刻。
“大爺?”秀蝶不相信地把眼睛睜得更大,這裏坐着的竟然是犾中因幫她說話,而被其他人暴打致死的那個老人家。
“我死了嗎?”秀蝶擡頭透過紗帳向外望去,太陽光透過窗戶柔和地射進屋裏,她擡起手臂,一段陰影投在單被上。
“有影子吧。”老人柔和地開口說道,“你只是暈了半日而已。”
秀蝶努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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