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又見故人(二)

合浦郡北與郁林、南海二郡為鄰,南接交趾、九真、日南三郡,東南面瀕臨大海,郡內河網密布,地理優越,是出使貿易的港灣之一,從徐聞過來的航海大船,必然經過合浦縣的海港。

明年的二月,出使黃支國的船只回航,悉數卸完貨後,再裝載出使貿易的貨品,大船整饬維修,船員們休息個一年半載,如果沒有朝廷的特別诏命,各大商號會協商出海的日期,一去便是兩三年,雖然周期長些,可國家之間的貿易,無數的奇珍異寶,奇貨可居,卻是一筆數目客觀的大買賣。

正思量,廳內出現了一陣騷動,原來是主人出來了,傅清月随着大夥一起站了起來,為首的人玉冠華服,黑衣寬袖,有半刻的遲疑,才敢确定為首的人是馬三爺,他離開合浦縣不過兩個月,按理說不應該有此刻的遲疑,原因是,他标志性的絡腮胡不見了,臉白如玉,少了一分蠻莽,添了一分儒雅,還顯得年輕了許多,來不及贊嘆他的變化,緊随他身後的一人,更讓傅清月驚訝不已,他怎麽在這?

跟在馬三爺身後的,還有他的助手馮賀,依舊是一身儒生打扮,還有一個面白精瘦的中年人,傅清月見過,就是那個曾經與董煜大清早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男子,不過這些都不能夠使傅清月震撼,濃眉國字臉,一身深色曲裾深衣,神情略帶疲憊的一個人,倒是讓傅清月大吃一驚。

那人正是大半年不見的呂寬,他回長安了,因何故會來此地?

呂寬見到傅清月,向她點頭致意,馬三爺也向她微微一笑,傅清月木木地随大家坐了下來,面無表情。

王文謙也看到呂寬,眼底閃過詫異,可很快溫和一笑,相互見禮,目光掃過來,帶着一絲擔憂,傅清月勉強露出一個笑來,可笑意還未達到嘴角,他身邊的馬蘭馨,不知夾了塊什麽東西到他碗裏,還笑眯眯地說着話,揚起的脖子露出年輕女子纖細的曲線,聽不到她說什麽,可那情誼溢滿眼角眉梢,很是刺眼。

宴席正式開始,一隊身輕如燕的舞姬魚貫而入,随着聲樂踏歌而舞,扭動的腰肢和翻轉的手臂,像一朵朵暫開的牡丹花,嬌美富麗,一時間,浮光掠影,觥籌交錯,美食美酒,聲樂靡靡,一副繁華錦繡奢靡飄香的歡樂圖。

“清月,許久不見,甚是想念,別來無恙。”傅清月坐在三爺的右下側,離得最近,因心裏有他想,一直沒有太關注,倒是他主動跟她說了話,傅清月笑了笑,舉杯回敬,距離上回退還禮物的不愉快,這還是首次這麽正式的見面,兩人之間飄着絲絲的尴尬,被宴會上的歡聲笑語沖得無影無蹤,時過境遷,兩人都不是小氣的人,可一個是大方坦然,如常面對,一個是锲而不舍,另謀他法。

面白無須的中年男子叫韓大人,是外出使船的主要負責人,與三爺并坐在主位之上,可見其地位之高,畢竟是朝廷親自任命的官員,相臨坐他左邊的是呂寬,上次匆匆一別,時間不長不短,他憔悴了不少,寬寬的臉頰上有一絲凹跡,風塵仆仆,眼神沒了昔日的神采,最是讓人過目不忘黑白分明的一雙濃眉大眼,暗淡了不少,他及他身後千絲萬縷的人和事,傅清月就是躲到這千裏之外,也沒能完全避開。

矮幾上的美昧佳肴也沒能全部吸引傅清月的注意力,這是一個盛大的海鮮盛筵,海裏游的稀缺的海鮮幾乎都出現在這個宴席上,飄散開一陣陣的清香腥甜,大廳中央的舞姬舞動着靈活的水袖,扭着水蛇一樣的腰肢,撥起一陣又一陣的香風,可這些味道雜陳在一起,讓人心煩氣悶,只有一杯杯灌着冰涼的液體,才能壓住躁悶。

一只冰涼的手伸了過來,放在她的手背上,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手比嫂嫂的手更加冰冷,這不是躁悶,是發寒呢!

“清月,在想什麽呢?這可是你愛喝的葡萄酒。”李若蘭給她斟滿了一杯,一仰脖,她自己倒也喝上了。

有別于剛才來的路上冷冷清清的模樣,嫂嫂雖不跟大哥說話,自斟自飲,可她鮮活的表情和靈動的眼睛,确是流走在席間,遇到相熟的婦人小姐,還會遙遙隔空對飲上一杯,傅清月此刻沒有心情細究這些,因為她對面時不時地傳來玲珑的笑聲,擡眸一看,不知他們說了什麽,馬蘭馨扯着王文謙的衣袖左右搖晃,而他的臉上,也有着濃濃的笑意的。

一杯葡萄酒下肚,冰涼的液體沿着喉嚨一直滑到肚裏,一路涼飕飕的,随即升起一股暖意,唇齒留香,不知是這酒的問題,還是傅清月的味覺出現了異樣,她竟然嘗到了一絲苦澀,在舌尖齒裏,如潛藏的小偷,不易察覺,可始終存在。

李若蘭看出了傅清月的落寞寡歡,不是因為對面,如果以此來斷定是對面影響了她的情緒,那就白做了她的嫂嫂,李若蘭端着酒杯過來,傅清月一愣,白玉一樣的素手端着五彩的琉璃杯,裏面盛着的褐紅色液體倒影着頭頂熠熠的燭光,葡萄美酒夜光杯,美人素手相邀,共飲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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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有不飲的道理?傅清月潇灑地與她連喝三杯,眼角餘光,瞥見一二三四共有五道灼灼的目光投了過來,那又如何?來宴會不是喝酒取樂的嗎?

李若蘭側頭靠了過來,附在她的耳邊,輕聲細語地說:“呂寬也和我們一樣呢,被罷官貶至合浦郡來。”

手中的琉璃杯應聲而落,幸得鋪有羊毛地毯,沒有碎裂也沒有發出很大的聲音,這怎麽可能?呂寬不是他的摯交好友嗎?他們在一起二十餘年,從小自大的感情,他怎麽會護不了呂寬?

李若蘭幫她把杯子撿起,重新斟滿了一杯酒,悻悻地說:“我初聽聞時也很驚訝,絲毫不亞于你,朝廷上的事,不是你我能想明白的,問你大哥,他也是一臉的默然。”

傅清月喝了一口酒,側目的時候看到王文謙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本想給他一個安慰的笑容,可他旁邊佳人巧笑情兮,也就沒了那個心思。

喝着喝着就喝到了第三壺酒,嫂嫂不知去了哪裏,大哥被幾個人拉到一邊,高談闊論,那群年輕妙齡女子的中間,不時傳來清脆的嬌笑,目光不時地瞟向首座上的幾個男子,傅雅彤倒是在中間,跟那些富門之女打得火熱,她向來就是擅長玲珑八面的交際,在京城時,天子腳下的閨閣小姐們,也與她相熟的居多,按她庶出的身份,這倒是難得,傅清月懶得與那些千金小姐們虛與委蛇,那時仗着姐姐是一國之母,沒人敢對她不敬,如今這般田地,也是破罐子破摔了。

席間三爺跟她喝了兩次酒,她來者不拒,照喝不誤,三爺盯着她說了一句:“清月好酒量!”傅清月嗤之一笑。

呂寬看到她的眼神,識趣的沒有當面過來讨人厭,免得衆目睽睽之下彼此尴尬難堪,王文謙根本就脫不開身,那個小尾巴到哪都跟着他,傅清月起身敬了韓大人,韓大人面上一副受寵若驚,滿臉堆笑可眼底的不屑還是讓傅清月啞然冷笑,她看得清楚,韓大人喝酒的時候,眼神是瞟向董煜的方向,媚态十足,傅清月側頭睨了一眼,董煜的臉色立馬繃得十緊,唬着個臉在那。

這你來我往,冷箭亂飛,錯綜複雜的關系,讓人腦袋隐隐發痛,酒意湧上了頭,傅清月把最後一滴酒倒進嘴,還不見侍女把酒端過來,再催促的時候,侍女嘴上應諾,可眼神閃爍不定,傅清月垂下雙目,知道有人示意不讓人給她上酒了。

熙熙攘攘的廳堂,萬分熱鬧,可自己就像個局外人,根本融不進去,傅清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往廳外走,侍女問她需要什麽,她擺了擺手,她要出去透透氣,才不要在這裏面,憋死了。

紫色的衣擺搖曳出連綿起伏,連背影都如此多姿妩媚,是落荒而逃嗎?亦或是以退為進,身邊的人突然起身,“仲哥哥,你要去哪裏?”

相比于廳內的熱鬧熙攘,外面夜涼如水,深秋的夜晚帶來的習習涼風吹散酒氣上頭的燥熱,煩悶的心也因為脫離喧鬧突然沉浸在靜谧之中而得到片刻的安寧,絲竹鼓瑟之聲遠遠地傳來,傅清月一直沿着林蔭小道朝無人行走的地方而去,行出丈許外,回頭張望,燈火通明的廳堂,好似不真實的瓊臺玉宇,飄渺而幽逸。

不知不覺行走至池塘邊上,一處綠樹假山形成的天然屏障,倒是個躲着小憩無人打擾的好地方。

“誰?”一個低沉冰冷的喝問聲。

畢竟是人家的府院,自己終究這樣亂闖不是什麽禮貌的事情,“我是三爺的客人,驚擾尊駕了。”傅清月歉意地答道。

随着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挲聲和腳步踩踏在草地的沙沙聲,一個儒生打扮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不想招惹這位尊神,傅清月行了一禮:“馮先生。”禮畢欲轉身要走。

“傅小姐。”馮賀叫住了她,。

傅清月只能停步,等待他的下文,可這馮賀也是奇怪,竟一句話也不說,走到跟前就這麽一直盯着她,兩眼黑黝黝的,滿臉的陰郁,似要在她的臉上盯出兩個窟窿來。

這樣被人盯着,一聲不吭,多少都有一些尴尬詭異,半醉的酒算是徹底地醒了,自第一次見這人,他就面色不善不懷好意,記不得以前何時得罪過這樣的人,傅家在京城是隆極一時的皇親國戚,樹大招風,讓人眼紅,利益之争得罪的人應該是有的,現在要來尋仇,希望不是落井下石之類的吧。

雖然是三爺府上,他是三爺的幕僚助手,可諒他也不敢怎麽樣,他不言,她便不語,任他看個夠,果然,馮賀盯着她看了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最後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真是莫名其妙,傅清月瞪了眼他的背影,估計是喝了酒,發什麽酒瘋呢,忽然嗅到一股香氣,這不像個男人身上的香味呀!都是些怪人,傅清月搖着腦袋想換個地方,可剛剛跟馮賀硬抗着沒有妥協,耗費了不少精神氣,他一走,放松了下來,疲懶得就沒有心情再找其他地方了,越過淩亂的草叢花堆,來到池塘邊上。

月色清亮,池面上依稀飄着零丁的殘荷敗葉,對面息憩的水鴨聽聞人聲,伸起脖子相互依偎了一下,驚得斷枝攪動水面,蕩起圈圈的漣漪。

确實是個好地方,怪不得馮賀那麽生氣,打擾了他的清淨,甚至可以說是鵲巢鸠占,傅清月懶得歉疚,撩起衣裙,一屁股靠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仰着頭,感受這大好的風光霁月,如果不是衣擺限制,一只腳還可以跨在石塊上,那樣的姿勢更潇灑惬意。

傅清月的姿态不優雅,也不淑女,甚至有一點不合當下的禮儀規矩,姐姐曾訓斥過無數次,可她左耳進右耳出,漸漸長大,雖然不會當面忤逆姐姐,只是無人的時候,仍舊我行我素。

假山後面的大樹發出沙沙的聲響,傅清月習武,聽覺比一般人靈敏,側頭,沒有瞧出什麽異樣,只是回轉目光的時候,看到石塊與身後假山的縫隙間,有一抹白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待注力看時,竟是一塊絲帕。

今晚的月色不明亮,可絲帕在朦胧的月色中,透着隐隐地白,鬼使神差,傅清月彎腰拾起了絲帕,這是一塊上好的絲綢制成的帕子,而且,上面的花式傅清月異常熟悉。

“清月,怎麽躲在這裏了?讓人好找?”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她心神一驚,剛剛太過分神,竟然沒有發現有人已經到了身旁,不動聲色,把手帕放進袖兜裏,轉身站了起來,裣衽一禮:“三爺好!”

手被輕輕一托,三爺近在咫尺,“怎麽才幾日不見,反而生疏了?”

傅清月輕巧地避開他的手,我們之間好像從來都沒有熟悉過吧!她站在那裏,一臉的沉靜如水。

一聲朗笑伴着一股酒氣撲面而來,腰肢被人握着,三爺放大的臉孔出現在眼前,幾乎鼻尖碰到鼻尖了。

“三爺,請你自重。”這樣親昵的動作,讓人情何以堪,傅清月羞憤地掙紮,一步步後退,意圖擺脫他,退無可退,已經到假山邊上了。

喝了酒又一直虎視眈眈的男子,在人跡稀少的地方,傅清月有些後悔自己剛剛一時沖動,為了要逃離宴會上的繁鬧,躲到這清淨的地方,在他府上,真的要對他拳腳以加嗎?今晚他是主人,她是客人?

“真香,這兩個月來我天天都在想你,連做夢都在想,你說怎麽辦?”三爺附在她的耳際嗅了嗅,氣息撲在耳後脖頸處,帶來的酥麻戰栗,讓人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根本無法正常思考。

突然心生急智,擡手拔下頭上的珠釵,面前的人猶不自知。

電光火石間,手腕一麻,松手間珠釵已落下,碰到地上的石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随着傅清月一聲輕呼,三爺似笑似怒地喊了一聲:“白音,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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