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父親病重

擡頭,他們往這邊看來,傅清月下意識地往後一縮,不知是出于何種心思,似乎是不願現在與他們見面,亦或是無心周旋。

漸行漸遠,直到再看不見他們半□□影,傅清月也沒走出來,手扶在凹凸不平的樹幹上,沉思良久,直到風起,收緊領子,欲斂神擡腳,不想小腿傳來一陣麻痛,剛剛站得久了,天又冷,血液不暢造成局部麻痹,彎腰欲揉一揉,驀地身後觸碰到一個溫軟的物體,心中一駭,要跳開,可小腿實在酸麻得厲害,一個踉跄,沒有站穩,反而往後倒向那個令她心驚的不明物體。

一雙大手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軀,随即傳來一個戲谑的聲音:“清月,我可不可以理解為是你投懷送抱?”

還不待看清扶她的人是誰,她認出了這聲音,一激靈,小腿也不麻了,立馬站直身來,往後退去,沒有預怕的糾纏,他松開了手。

依舊微微挑起的眼角,沒有絡腮胡略顯清渣的下巴,似笑非笑,像狐貍一樣的狡猾,這人真是有病,“你沒事幹嘛跑人家身後,人吓人是會吓死人的?”傅清月忍不住怪道,被吓得不輕,心跳砰亂。

三爺嗤笑出聲,不置可否,她看得太專注,想得太入迷,連他站在身後這麽久了也沒有發現,瞧她左顧右盼的樣子,好笑道:“你找誰呢?白音今日有另外的事情,沒有跟着我。”

只有兩個人遠遠地跟在他身後,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傅清月瞪了他一眼,要走,錯身的時刻,三爺好以整暇地說:“清月,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也看到了,他二人郎才女貌,再合适不過,你幹嘛要攙和進去,不如跟了我,成人之美,也成我們之好呀!還有,那晚的事不要介意,喝了酒,你又那麽美,令我心動難耐,一時控制不了。”

他說得痞流十足,傅清月不答話,那晚她純當被狗咬了一口,只是第二日再見時他說的話有點可惡,可那又如何,嘴長在他身上,他想說什麽她又控制不了,她傅清月已不是那個沒有經歷風雨要生要死的小女子,當時有些氣憤難過,哭一場,又無比的堅韌頑強,百折不饒。

“你這麽頑執,總有一天摔得皮青臉腫,到時候可別怪我不提醒你!”三爺見她頭也不回,補充了一句。

傅清月停下了腳步,緩緩回頭,一臉的堅毅,帶着洞悉的沉着:“三爺,你也是生意場上數一數二的翹楚,你大約是個精明人,可我也不笨,且不說你喜歡還是不喜歡我,首先,這是你的事。”頓了一下,傅清月沉吟道:“其次,你有你護的人,我也有我護的人,要取你家妹子的是另有其人,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說完,對他拱了拱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三爺看着她,一臉的若有所思,也許,自己不該把她等同于普通的女子,也就是這樣的她,才會讓自己這樣魂牽夢繞。

子夜,嘩嘩的北風依舊肆虐着合浦縣,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今年的氣溫特別的低迷,連續一個月都是北風細雨的交替着,呼呼的北風刮擦着地面凸起的植物房屋,無一例外,狂怒的北風吹得人站都站不穩,更別提出海勞作,珠農們只能躲在屋子裏烤火取暖。

靠海的南邊,沒有北方的上好煤炭,只有入冬前賣炭的商家靠手藝煨制的木炭,當然屋裏取暖用木炭還是安全些的,合浦縣一直以來冬天都很暖和,不想今年如此寒冷,木炭奇缺,便造成物以稀為貴,尚有存貨的商家奇貨可居,價格又貴得離譜,普通老百姓買不起,就連傅家燒了半個月後,也斷斷續續的不太充裕。

夜裏,捂腳的牛皮熱水袋放了四個在被褥裏,仍舊手腳冰冷,無法安然入睡,身上蓋了兩床棉被外加一件裘皮大氅,已經壓得很是沉重,可依舊覺得冷風由脖頸處不停地灌進來,緊閉的門窗傳來嗚咽的風聲,如果不是怕被捂死,傅清月大約都想着由頭蓋到腳了。

迷迷糊糊之間,睡得不是很踏實,突然右腳傳來鈍痛,緊接着生拉硬扯的刺痛,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天啊!腳抽筋了,實在是疼得厲害,終是忍不住地□□出聲,傅清月不願驚動外間的阿碧,可這麽大的動靜,阿碧再是熟睡,此刻也慌慌張張地拿着油燈進來,“怎麽了,小姐,怎麽了?”

側卧在床榻上的傅清月咧着嘴,不停地哼哼,指着小腿的方向,斷斷續續地說:“抽…抽筋。”說完又滾到了床上,不停地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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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碧好笑又不敢笑,放下燈,過去扳正給她按捏,自小到大小姐什麽疼痛都不怕,被侯爺罰跪祠堂三五個時辰也是常有的事,更有甚時,侯爺足足打了她五大板子,記得那次是把董家的公子給打了,如果不是大公子回來得及時,恐怕十板下去,不躺十天半個月都下不了床,那時候侯爺是真生氣了,阿碧記憶猶新,可小姐依舊哼都不哼一聲,只有這個小小的腿抽筋,才讓她大叫痛呼。

“小姐,小姐,你不要緊張,放松一點,忍一忍,一會就好了。”阿碧一邊囑咐,一邊幫着她按捏着抽筋的地方。

不知是阿碧按摩得當,還是這種抽筋終會慢慢消散,傅清月嘟着嘴坐在那裏,如果讓別人知道習武的她會害怕手腳抽筋,那還不贻笑大方?

“小姐,擦一擦吧!”阿碧拿了幹毛巾給她摁了額頭上的冷汗。

半宿都睡不着,還疼得厲害了一回,天氣又濕冷,整個人顯得萎靡不振,任由阿碧擺弄,倏地,她猛地抓住阿碧在她面前晃動的手,驀地瞪大雙眼,左手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阿碧噤聲,阿碧不明所以,但借着微弱的燈光,看到傅清月嚴肅的表情,凝神靜聽的模樣,也不敢亂動,彎着身子一動不動的在那杵着。

須臾,傅清月一個鯉魚翻身,從床上跳了起來,一邊胡亂的套着外衣,神色焦慮,“快,到父親那邊。”說完套着棉鞋,披了大氅就匆匆地往外趕。

侯爺?見傅清月神情肅穆,好像是出了什麽事?可她什麽也聽不到啊?阿碧疑惑地拿了外衣,也跟着趕了出去。

午夜的北風格外的冷冽凍人,風吹過身體,身上的衣服根本扛不住,小腿抽筋的後遺症還有遺留,走起路來一高一低,再加上迎面狂嘯的北風,舉步維艱。

好不容易到了父親的園外,心裏咯噔一聲,因為園裏已經燈火通明,這在夜深人靜的夜晚,顯得太不正常,而她隐約聽到的那一聲疾呼及突如其來的嘈雜,隐約帶來了不好的預感。

不待她細想,身後呼呼地衣服逆風行走吹起的獵獵作響聲,來勢之快,傅清月趕忙避到一邊,待定睛一看,卻是傅伯挾提着吳大夫,如拎小雞一樣,老先生的模樣甚是狼狽,身上的衣服一應具有,可都是挂在身上而已,腰帶綁系都全散着,甚至還能看到裏面麻黃色的中衣,發髻散亂,估計他是被傅伯從床上一路提過來的。

看來情形危急,老先生也顧不上容貌禮儀,緩了緩氣便進了屋內,傅伯見到傅清月時愣了一下,不過須臾便跟了進去,按吳大夫的要求把大家都請了出來,父親暈倒了,急需施針搶救,傅清月心中一沉,果真是如猜想那樣。

鄭夫人被人攙扶着出來,燭光下,不複往日的端莊精致,憔悴的面容,紅腫着雙眼,神情凄茫,那一聲疾呼大約是出自她口。

“傅伯蓋茲绾危俊貝蟾绺嫡揭哺狹斯矗袂榻孤恰

連夜的提氣快走,還攜帶着一個人,傅伯的眉眼浮出了一些疲色,他對傅正平躬了躬身,看了一眼鄭夫人後說:“侯爺這幾日的風寒加重,夜裏也睡不好,今晚突然夜起的時候,就昏倒不省人事,夫人在侯爺的身邊,事出突然,夫人疾呼之後我才進來,那時候侯爺已經躺在地上,吳大夫曾跟我交代過,如若遇到侯爺突然昏迷的情況,一定要在兩刻鐘的時間內找到他,給予施針搶救,而且越快越好。”

鄭夫人低垂着頭靠在傅雅彤的身上,不時地拿着絹帕擦拭眼角,裏面的施針搶救還在進行,傅伯說來回沒用到一刻鐘的時間,也幸虧吳大夫住的離傅家不遠,只隔着兩條街。

大哥大嫂等各路人都趕了過來,齊嗖嗖地站在正廳裏,衆人滿臉的擔憂,大都衣衫不整頭發淩亂,都是趕得匆忙,大家都是從床上直接下來的。

深夜的氣溫低迷,外面的北風依舊不停地咆哮,天寒地凍,手和腳仿佛不是自己的,僵硬麻木,傅清月冷冷地看着周圍的一切,她第一個趕到,等待的空隙讓她如置身于一個密閉靜止的時空,周圍的動靜聲響都被無限的放大,耳朵嗡嗡直響,連身體裏五髒六腑的每一次悸動都能感覺得出來,對于這樣的異像,才能解釋她住得那麽遠,還能發現這裏的異樣,是血脈相連的預感嗎?

大家時不時地站坐交替,均坐立不安,也無心交談,不停地往裏屋張望,等待的每時每刻都是一種煎熬,大約一刻鐘後,吳大夫走了出來,除了頭發還顯淩亂外,衣衫已經整理齊整,他緩緩地開口:“虧得傅伯趕得及時,侯爺沒有姓命之憂。”

聞言,大家均松了一口氣,就好比緊繃的心弦,突然有了目的地,發射了箭矢,才得以休憩,傅清月與傅正平相視一望,鄭夫人握着傅雅彤的手喜極而泣,阿碧連連口呼:“太好了,太好了,侯爺沒事了。”

“可是……”吳大夫突然發話,在喧雜的衆人中如投入一顆“清音丸”,衆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過去,望着他捋着下巴稀疏的幾根山羊胡,心也被捋了起來。

“侯爺雖然沒有性命之憂,可他年老體弱,又長時間的風寒不愈,再加上郁結于心,此次血逆經脈沖到腦中,才會突然暈倒,一切要等到他醒來才能明确,可能會暫時失語,手腳活動也有可能受到影響。”

什麽意思?傅清月瞪大着雙眼,不太明白地瞪着吳大夫。

望着十來雙的眼巴巴的眼睛看着自己,吳大夫搖了搖頭,背着手又進了裏屋。

結果情形并不樂觀,侯爺醒來的時候,除了眼皮子能動,連話都不能說了,躺在床上,猶如一具尚有氣息的活死人,吞咽湯藥都有困難,喂進去的大半都灑了出來。

“大家不要難過,這是中風的後遺症,不是不可治愈,只要按時服藥勤加針灸,也是可以恢複成病前的模樣。”吳大夫安慰衆人。

時間并沒有因為傅侯爺的病倒而停滞不前,将近年關,合浦縣內難得出現繁華,市集街區空前的熱鬧非凡,老百姓都趕着置辦年貨,到處洋溢着節日的喜氣,辛苦一年了,總要好好地過個年。

可今年這年要怎麽過呢?大哥叮咛的話猶在耳邊:“父母之命,不可不知。”如今這句話還算不算太晚?父親的病情在吳大夫的妙手回春之下,基本穩定,可還是不能言語動彈,只能簡單地發出一些單音節,整個傅家相比于外面的熱鬧喧嘩,要冷清沉重得多,雖然保住了姓命,可全身不能動,不能言語跟活死人有什麽區別?傅清月神情寂寥地閉上了雙眼,一股熱流沿着眼角無聲地滑落。

傅府依舊籠罩在愁雲慘淡之下,這個家族就像被風霜腐蝕的古樹,樹心已經開始腐爛枯朽,而新生的樹苗還沒能茁壯成長,依附着它生存的蝼蟻植被,都戰戰巍巍。

這一日,臘月二十,府上在傅正平的吩咐下,采辦過年的年貨及清掃府邸宅院,不管怎麽說,這是傅家到合浦縣的第一個年頭,縱有萬千困苦,這年也是要過的。

傅清月無心鮮豔欲滴的喜慶紅豔,獨自一人來到父親的卧室,守候在床前的是傅伯,這位如影随形的老主仆,一直忠心耿耿地伺候在父親的身邊,知恩圖報因緣巧合的在傅家呆了一輩子,寬厚寡言,此時斑駁的雙鬓,踽踽而行的背影,不無顯出他蒼老的跡象。

床上的老人已經阖目睡着,鼻息悠長,病态的臉容顯出不正常的紅暈,傅清月拿了矮幾上放着的幹爽毛巾,輕輕地摁在老人的額頭上,一圈細密的汗珠被毛巾吸幹。

傅清月呆呆地望着床榻上的人,怎麽也不願相信,這是自己的父親,曾經的國丈,大司馬孔鄉侯,那時,他的姑母是太皇太後,女兒是皇後,家族中的叔伯哥哥身居要職,紅極一時無人能比,權傾天下的外戚,滔天的權勢,讓這個男人威嚴而不可逆抗,也只有傅清月敢在老虎嘴上拔毛,那時的傅清月想,與父親鬥其樂無窮,這天神一樣的男子,怎麽會有病得這麽厲害的一天,躺在床上不生不息,幹瘦枯癟。

“父親。”傅清月艱難地開口,明明知道他已睡着,就算醒了也未必會應她,可她仍忍不住過來,她怕,不敢面對,也怕沒有機會而遺憾終生。

“爹…爹,其實我更喜歡叫你爹爹,就像普通人家的女兒,就像雅彤一樣,我才不想像大哥那樣叫你父親,疏遠、不親切。”傅清月自言自語,屋裏空曠靜谧,只有安息香飄蕩出來的青煙袅袅繞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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