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明不明白

“傷口都不深,護理得好的話,不會留下疤痕的。”心中終是一軟,他開口安慰道。

傅清月本還哽咽得厲害,一時聽他這話,有半瞬才明白過來,可悲傷的心情此是說止就能止的,所幸哭個痛快,何況剛剛被追殺的一刻,雖不是平生第一次遇到真刀實槍,血腥流血的厮殺,可還是後怕吓着了。

初到合浦郡遭遇截殺那一次,那時的她萬念俱灰,心中一股憤懑和毀天滅地的怒氣,遇到刺殺時又是和家人在一起,強烈的保護欲讓她鬥志昂揚,哪像如今這般,經歷磨難,解開了心結,更加熱愛生命。

“公子,刺客死了,沒問出什麽來。”海生過來報,一直低着頭,不敢擡頭看他二人。

王文謙抱着傅清月,替她把衣裳整好,聽了海生的話,眉頭蹙得更緊,臉色越發的蒼白,額頭不知是何緣故,已經密密地冒出一層薄薄的汗。

除了海生,其他三人都是個中好手,地上受傷的刺客被擒後,本想能盤問出一些有用的信息,誰曾想到,他在地上不過抽搐了幾次,就徹底咽氣了,海生不得不來報。

不過,有留下來沒來及走的難民因為他們的善念,沒有為擒拿殺手而傷及無辜,大着膽子過來給他們提供信息,說潛藏在他們隊伍中的殺手,是半個時辰前才潛入隊伍,原來他們幾個人在一起,後來見到王文謙隊伍過來後,才逐個分開,意思是他們也是由南往北,比他們的行程只快上半個時辰而已,而後才蓄意突襲了他們的。

“公子,他們不像江湖中人,是不是官府的人?”海生身上也挂了彩,只是對他而言,一點小傷而已。如今更重要的是要搞清楚敵人是誰,這樣在接下來的行程中才能有效防範,不必驚慌失措。

是不是官府中人,死無對證,也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他們的身份,一切不過是他們的猜想,不過那晚他們救出傅清月後,行事隐秘,一路走過來,喬裝打扮,謹慎低調,按理說不應該被追蹤而來。

而且官府抓人一向光明磊落,他們又不是江洋大盜,潛逃的犯人,就算傅清月是潛逃,但對付一個女子,何必出動五名高手,目的性極強,要置傅清月于死地,這不是抓人,是殺人!

如果王莽知道傅清月到京城,見過王宇,他要置她于死地,也不是不可能,但他們的行蹤為何這麽容易就被捕捉,除非,一直有人跟蹤他們。

王文謙擡頭望向遠處蜿蜒的隊伍,剛剛打鬥沖散的隊伍已經不見,就好像慌亂沒有發生過一般。

徐徐行走的隊伍,像一位快要斷氣的病者,可随時又可能跳躍起來,在這個龐大連綿的隊伍裏,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敵人,他們一無所知,而敵人,對他們确了如指掌。

一聲尖叫,“阿仲,你怎麽了?”

海生的目光投過去,看着傅清月緩緩舉起的手,也是一臉驚駭,也顧不上禮儀,一把撲到公子身邊檢查,叫道:“公子,你哪裏受傷了?”

看着兩人驚訝慌張的神情,王文謙寬慰一笑:“沒什麽,一點小傷而已,你們不要大驚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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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月哪裏肯信,她只是輕輕一摸,手上便全都是血,他的衣衫恐怕早被血水浸濕,他一點都沒有顧及自己嗎?給她上藥,還要安慰她,現在傅清月惱恨極自己怎麽就那麽矯情。

再看他的臉色,明明白晃晃得吓人,連嘴唇都發白了,他還說沒事,到底要怎麽樣才算有事。

王文謙的傷口在腰側,海生要查看他的傷口,被他擋了,正着急間。

“你再不聽話,海生,你就把他打暈了,一切有我擔着,反正他現在也打不過你。”傅清月忽然發話。

王文謙一愣,海生也是滿臉的着急,估計是在考慮傅清月的提議。

王文謙無奈一笑,輕嘆道:“你這人總算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剛剛怕疼得要哭,看來是騙人的。”

他還說,自己明明已經後悔死了,這會他還取笑她。

掀開他被血濡濕的衣衫,不看則已,一看,兩人的臉色均是一白。

他的傷口有一指半長,血肉模糊,鮮血還在不停地湧出,應該就是最初他撲倒傅清月,替她擋的那致命的一刀,動一下,血又汩汩地冒出來。

傅清月說不出自己此刻是個什麽心情,剛剛因為他在給她上藥,她借着痛跟他撒嬌使性子,天知道,那時候的他,已經在忍着自己身上的痛耐着性子哄她,而自己,那麽混蛋,那麽矯情得令人讨厭,是的,她讨厭自己自私自利的行為。

“你們別急,離這裏最近的鎮子不遠,我們去鎮上找大夫。”王文謙有些氣虛地吩咐道。

再不遲疑,馬不停蹄地趕到最近的鎮子,因為大家都有受傷,衆人便決定在鎮上休整兩日,可兩日來的戒備一點都不敢松懈,怕殺手一次不成,再實行第二次反撲,海生又聯系了王家離這裏最近的人支援,一時間,這個小鎮上一下子多了那麽一隊身強力壯的馬隊。

太過引人注目,在傷口包紮完之後,第二日天未亮,他們便匆匆掩人耳目地出發了。

一路上,因為傷口和旅途勞頓的原因,王文謙一直呆在馬車上,傅清月也一直在旁陪着他。

兩日趕路,因為走的是隐秘的山路,道路崎岖難行,異常颠簸,王文謙的傷口有些裂開,溢出的血染透繃帶,而且他還有些發熱。

已是午後,王文謙在車內閉目小憩,傅清月給他掖了掖滑落的裘毯,用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再比一比自己的額頭,是要比她的體溫要高,傷口發炎了,幸得不是高燒,多喝些水應該問題不大,大夫說的危險時期已經過去了。

傅清月挑開車簾,看了會車外沿途的路況,已經是越來越靠近南邊,離那座帝都越來越遠,沒了蒼茫荒禿的敗相,到處蔥翠青綠一片,回想起兩年前,大約也是這個時候,自己呆坐在馬車上,帶着情人的欺騙和背叛,懷着對亡者的思念,前途漫漫,那時大約覺得,死了都比活着要好吧。

時過境遷,如今心心念念的仇恨煙消雲散,并沒有當初腦中那麽刻骨不可磨滅,原來,人也是可以改變和容忍的,并不會因為某一個人某一件事就牽絆所有,雖然,偶爾想起還會痛和咬牙的恨,可那些對于現實而言,已能夠控制和妥善處理了。

目光重新回落到車內躺着的人身上,卻無意間對上一雙黑亮沉沉的眼睛,片刻愣怔後,傅清月柔聲問:“要不要喝點水?”

他輕點了點頭,受傷後包紮不及時,失血過多,路途跋涉沒有好好調養,他的臉色有些發白,眉宇間依舊淡定從容,可惜倦色很濃,沒有往昔的神采奕奕。

傅清月倒了一碗水,還是溫的,扶他起來,他就着她的手把碗中的水悉數喝光,傅清月把空碗放好,坐回一邊,王文謙依舊躺着,只是他一直睜着眼,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一時間,車廂內靜谧得有些沉悶,只有車轱辘轉動的聲音,和車廂外偶爾的馬蹄聲。

他一直定定地看着她,傅清月被他看得有些羞赧起來,想到兩人曾有過的親密接觸,她和他之間,已在不知不覺中,占據了對方大部分的空間和時間。

剛開始的內疚和歉意的心理,也在他灼灼的目光之下瓦解,他那人怎麽這樣?傷口那麽重,不好好休息,幹嘛一直瞪着人家。

王文謙收到她投過來嗔怒的一眼,嘴角噙着一絲笑意,仍舊不離不棄的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等晚上休頓的時候,我給你煮肉餅湯吧。”傅清月在衣擺上搓了搓手。

“過來。”王文謙向她伸出一只手。

傅清月看着他,沒有動。

“過來,乖。”聲音柔糯沉啞。

傅清月終是乖乖地坐過去,把手遞給了他。

“我們兩人到了今日,你還要這麽生分嗎?我怎麽覺得,你好像不願親近我一樣?”

“哪有?你不是受傷了嗎?大夫要你好好休養,不能觸碰。”傅清月心虛道。

王文謙微微一笑,自己坐了起來,輕輕一撈,把她圈進懷裏,入懷的溫香軟玉,讓他心中一喜,鼻端素饒的屢屢幽香,還有她恬靜優美的側臉曲線,讓他心中一柔,她現在是屬于他的了。

“你說,呂寬會不會有事?”

傅清月沒話找話,明顯的敷衍和轉移話題。有時候她也奇怪得很,明明是她招惹了他,他動了心付出真情,要靠近她一些,她确又害怕地躲避,自受傷之後這幾日在路上,除了開始剛看到他傷口擔憂害怕內疚之外,她照顧他起來可以說是無微不至,衣帶不解地在身邊端茶端水,他看在眼裏,也明白她的心意,她自己也有傷在身,勸不住只能由着她來。

可這幾日明明情況好轉,低燒也是因為傷口在愈合的過程中,兇險的時候已經過去,可他确覺得她有意無意的在躲他,躲他什麽呢?

“應該不會,呂寬的身手了得,那些官兵要擒得住他還是有些難度,他堂堂一個北軍中尉,要脫身并不是難事,你不要瞎操心了。”王文謙用手輕輕地摸着她的頭發,鼻子湊過來輕輕地嗅了嗅。

傅清月的身體明顯的一僵,王文謙感覺出她的敏感,安慰地拍了拍她,心中一嘆,怎會不知道,這樣一個玲珑剔透的女子,在母親的暴虐之下,在初戀的欺騙中傷之後,家族親人的離開,她本就脆弱的心恐怕早已築起強硬結實的城牆,任誰都難以靠近半步,一有風吹草動,就縮到自己的城堡中,百毒不侵。

剛來合浦郡時,她那時強悍冷漠甚至是冷酷無情的模樣,無非就是她表面的強硬來掩蓋內心的脆弱,只是過剛易折,往往受傷的還是自己。

知道她的戒心,王文謙也不急,“清月,你覺不得覺得此次呂寬他們的行事像是提前洩露了行蹤,被人跟蹤了?”

王文謙把兩人的距離拉開,不過依舊抓着她的手,輕輕地合在自己的掌中,傅清月明顯一愣,不過轉念想了會,蹙眉沉思片刻後,似有猶豫地說:“那日我到雲山時,從密道進入書閣的時候,剛好聽到他們在商量行事,我隐約聽到他們說定的時間,但我确不知他們說的是什麽事。”

王文謙點點頭,他是信她的,她也沒有什麽理由和目的要告密,再說王宇跟她的恩怨,往日的情義也是在哪的,何況,她千裏迢迢的來長安,不會沒有問清當年事情的原委,而要論真正的仇人,那王莽才是,她一個女子,哪來那麽多的心機和謀略手段,雖然偶爾會耍些小聰明和小手段。

“我只是根據你所描述的猜測,我們并不知道他們具體行事的程度,所以一切也是妄加猜測而已,再者說了,他家裏的事,我們外人攙和什麽?”

傅清月低下了頭,是呀,再怎麽,人家是兩父子,父子無隔夜仇,能有多大的事,旁人不過瞎操心,她傅清月現在沒有能力也沒有那份心去趟這趟渾水。

他們所思所想按常理來說并沒有錯,但事情如果發生在帝王之家,也許視野就過于平庸百姓化,如今的王莽已不是普通人,他們低估了他的狼子野心,這時的他,已經有了帝王的冷酷猜疑之心。

“清月,你心中有我的,是嗎?”

此話一出,傅清月擡起頭來,看着眼前亮如黑曜石的眸子,左右而言他,“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看着我,不要逃避,你到底要逃避到什麽時候?”他拉過她。

“我沒有逃避。”傅清月争辯道,但聲音顯然不是那麽中氣十足。

“我一直不說,并不是我感覺不出,沒來長安城時,我就覺得你忽遠忽近,有時候明明很開心的在一起,可轉眼你又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我開始以為你有心結,心還不在我的身上,你寧願求助于別人都不願來找我,雖然你是不想給我添麻煩,但你真正的心裏恐怕是不想欠我太多,故你表面善解人意的處處為我考慮,清月,我說得可對?”馬車颠簸了一下,搖晃的車身讓兩人貼得更近。

傅清月張了張嘴,正要開口,王文謙笑着擋了她的話。

“你不用解釋,我能猜到你幾分的心思,以前尚且不明白的地方,長安一行過後,我大概能明白你心中所想,你從小受傷害怕慣了,第一次感情又不太順利,波折多舛,故你對人的信任其實是極低極低的吧,你戒心也很重,如果不是極耐心,恐怕,今生再要你付出真心也是不容易的。”沒有責備,他的語氣柔和,充滿了憐惜。

傅清月被說中了心思,沒有羞憤,而是有些松懈,她對他的愧疚之情,已經深深地在她的心裏翻攪着,一直以來,她是清楚自己的陰暗,一面享受着他溫暖如春風的愛意,一面又自私地保留着自己的感情,一遇到什麽事情,首先想到的還是自己,只有在事後,無非就是添加一絲愧疚而已,于是,這愧疚之情越積越多,纏繞着她的理智和良知。

“阿仲,對不起,我也不想的,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知道這樣很可恥,可是我就是害怕,我太怕了。”傅清月捂着自己的臉,蜷在膝蓋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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