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夜雪織錦
藥草的香味悠悠袅袅,萦繞在谷中,傍晚的山谷有一種朦胧的神秘感,讓人心生敬畏,顧清瀾坐在青石臺上凝望着薄霧缭繞下的山巒,目光沉靜,千家被滅門,小千意外成為毒皇弟子,難怪小千會一個人出現在自己面前,也不知道小千是否還好?
“顧醫師。”小唐子捧着一個酒壇,笑着說:“這是我剛釀的,想讓你嘗嘗。”
顧清瀾伸手接過,并讓小唐子坐下,然後打開酒壇喝了幾口,“這酒太過烈性,只能豪飲,不宜小酌。”
小唐子有些失落,“那千姐姐肯定不喜歡我釀的酒了。”
顧清瀾聽後淺淺一笑,“你為她釀的,她肯定喜歡。”無論是不是安慰,到得到了顧清瀾的肯定,小唐子顯然是高興的,“顧醫師,在你和千姐姐成親前,我一定會釀出世間最好喝的酒送給你們做喜酒。”
成親?顧清瀾心中一驚,與她結發,守候一生,他可是沒有想過,他始終只是把她當妹妹的。見顧清瀾不說話,小唐子問道:“顧醫師,你會娶千姐姐嗎?”
顧清瀾笑笑,他拍拍小唐子的頭,“不會的,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小唐子不情願的點點頭,起身離去,末了沖着顧清瀾提高了聲音說道:“顧醫師,如果你不娶千姐姐,我就讓她嫁給我。”
還帶着稚氣的聲音,卻是堅定無比。娶她,就可以一直在她身邊保護她,讓她開心無憂。其實小唐子就是如此認為的,單純幹淨,只是他的話,驚到了顧清瀾。
雖然不曾産生過兒女之情,但他對她還是很上心,只是究竟要到什麽時候,自己才能離開藥王谷去看看她呢?讓她待在森羅教,他始終不放心。
那一天,當他被告知有一段時間都不能出谷時,他是有些不願意的,師傅留下他,是因為毒皇的毒乃世間第一,如果顧清瀾能夠親自從小唐子的身上探索出一些東西來,那對他的醫術和見識是大有脾益的。
顧清瀾沒有告訴他師傅,他已經見過了毒皇的親傳弟子,現在還在為她擔心,身份的對立像是劇毒,附在顧清瀾的身上,他不能說出來。
溫雪拿了件披風披在千妝身上,“瞧姑娘樂的,人都傻了。”
溫雪打趣道:“自教主離開後,姑娘都沒換過表情。”
千妝擁緊披風,臉貼在領口的絨毛上,軟軟的說:“溫雪姐姐,以後我嫁給你們教主好不好?”
沒有預想的恭喜調笑,靜默,甚至是沉默,不過,只有一瞬,溫雪随即就笑道:“那真是姑娘的福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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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縱是愚笨之人,也會産生疑惑的,似乎封輕涯擁有感情,是一件破天的事,原本的興致也消了大半,千妝揮揮手,意興闌珊的退下了溫雪,她閉上眼睛,仔細地回想着聽過的話。
曾與樓周圍向來不許有人走動,只是,玲珑來了,這着實讓千妝大吃一驚,她讓若齡帶玲珑上來,千妝有些戒心,畢竟這個人沒有給過她好感。
玲珑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千妝,心裏恨意洶湧,“我還以為,你會跟着顧醫師,沒想到卻是做了曾與樓的金絲雀。”
話裏有些嘲諷,聽得千妝很不舒服,“你怎麽會來?”
“教主動了情,當然是要見見那個禍水紅顏了。”玲珑說的輕巧,而千妝卻是滿心沉重,“你說什麽?”
“我說什麽,你豈會不知,明裏跟着顧清瀾,卻暗地裏打着鳳輪回的主意,千妝,森羅教這次出手搶奪鳳輪回,你敢說你沒有參與!”
森羅教搶鳳輪回的目的,玲珑自然明白那與玉玑有關,不過這一番真真假假的話,生生地驚到了千妝。
見千妝臉色變白,玲珑一陣快感,“你以為你會留住他嗎?心冰封,情斷絕,這是森羅教主非死不可違的死令。這種妄想,只會害死自己,遭人恥笑。”
門“砰”得一聲被人踹開,溫雪若齡神色冰冷,手裏得劍直直地指着玲珑,“既然是長老殿中的人,就該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玲珑笑笑,目光直視着兩人,話卻是說給千妝聽的,“實話實說罷了,倒是你們瞞的夠久。”
千妝深深出一口氣,淡淡道:“你走吧,不要再來了。”
玲珑想着目的已經達到,也不多留,從溫雪若齡身邊出了門,幾人眼神交彙的一剎那,火光四射。
待玲珑走遠,千妝面色平靜地吩咐道:“這件事,不許告訴他。”猶豫了一下,兩人點了點頭,收了劍退了下去。
千妝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無條件無立場地相信着封輕涯,反正不管有什麽事情,如果對他不好,那麽她寧願裝作不知道。
所以封輕涯到曾與樓時,一切如常,千妝仍舊慵懶地卧在睡榻上,美人卧榻,活色生香。封輕涯挑眉,狹長的眸子流光溢彩,還未開口,千妝的聲音便傳入耳中,“封輕涯,我想回去。”
封輕涯眸中光芒收斂,“怎麽了?”
“沒,就是想師傅她老人家了。”千妝起身,“每日這樣閑着,不是我所喜歡的。”
封輕涯移到千妝面前,語氣微硬,“顧清瀾不來,你就待不下去了嗎?”
千妝看了他一眼,“你明知道,我不是這樣想的。”
想留就好言好語的留啊,幹嘛酸溜溜的刺激自己?果然,他還是最在意自己的,只是那個死令當真是不能違背的嗎?千妝不知道,也不敢問他。
“等過了冬,我送你回去。”封輕涯緩了語氣,“行嗎?”他越來越不像當初那個冷傲漠然的教主了,輕輕軟軟的語調,呵着幾分柔意,迅速而溫柔的溫暖了千妝整顆心,“好,我聽你的。”沉溺吧,反正注定了要如此的。
一個心甘情願的選擇相信,一個義無反顧的護她無憂,所有的在不在乎瞞與不瞞都雲淡風輕,如果沒有目睹整個經過的暗夜,沒有認識素宣的話。
那是幾天之後了,千妝去找北辰,路上遇到了素宣,一些封輕涯不願意讓千妝知道的事情,經由素宣,漸漸清晰明了。
而同時,暗夜在向封輕涯陳述着最近一段時間裏千妝身邊所發生的事。心情反反複複,自信搖搖墜墜,能否走到日暮歸途,是傾蓋如故,還是此生陌路?
後來,一切的轉變,就是從這一刻開始的,這一日,是下着雪的,今冬的第一場雪。
曾與樓裏,兩人都顯得沉默異常,良久,封輕涯擁住千妝,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既然知道了,為什麽不問我要個解釋?”
“你想說嗎?”千妝反問,始終都是不願意觸碰他的傷疤的,即使真相已經昭然若揭。
“得伊如此,餘生何求!”封輕涯不禁感慨,扳過千妝的身子,深沉灼熱地凝視着眼前的女子,緩緩說出了自己隐瞞的一切。
經年之後,物是人非,所有的糾纏缱绻都不複當時模樣,但是,封輕涯卻分明記得,當時,千妝的那一句話,她将臉貼在他的胸口處,溫聲說道:“有小千在,你就不會高寒寂寥,小千會用盡生命将這裏暖熱,沒有承諾,一切是我自願,與你無關。”
你見過只有月亮沒有一顆星星的夜幕嗎?月亮很明亮,照亮了夜間的路,是所有人在黑暗中的信仰,但月亮是寂寞的,那種寂寞,高不可攀!
這時候,只要一點微不足道的陪伴就夠了,可是作為信仰,就必須被人仰望,任何人,都不應該與它比肩的,那是亵渎,是恥辱。
都害怕這樣的罵名,都敬畏自己的信仰,所以,月亮一直是孤傲的,它只能用孤傲冷漠來掩蓋對于溫暖的渴求。
直到它的背後出現了一顆不願離開的星星。封輕涯是被仰望的月亮,而那顆星星,就是他視若珍寶、竭力呵護的千妝。
這一夜,還發生了一件事,也許是那雪下得太美而燭火太過朦胧,也許是曾與太過溫暖而人太過深愛,他們終于再也不分彼此!
多少次和衣而睡,都忍不住擁住枕邊人長夜不放,現在解衣入眠,誰是誰的,再也說不清。幾天前,小唐子率直地給顧清瀾說着要娶她為妻,如今她只能是一個人的妻,不管此後能否結發,她也是屬于他的了,而且此心無悔。
哪怕以後,發誓親手殺了這個人,她也沒有想過後悔。
樓臺檐角的銅鈴蒙了層白雪,斑駁了歲月,迷離了紅塵。
裁決殿,窗戶未關嚴,寒冷的夜風卷着白雪裹進室內,紗幔搖曳若煙影,一簇燭火明明滅滅,鸾扇劇烈地咳嗽着,似乎要把五髒六腑都給咳出來,空蕩的內殿裏回蕩着抓心的聲音,因為鸾扇的命令,侍女都不敢進來,聽到她沒命的咳嗽,侍女們的心揪的更緊。
窗框上的雪積了一指厚,鸾扇走到窗框邊,看着蒼茫飄白的夜幕,心口淤塞的血一口噴出,落在白雪上,凄豔烈烈。
轉身關上了窗,鸾扇拂滅了唯一的燭火,在黑暗空蕩的殿裏悠悠走着,然後躺在床上,似乎是睡了,又似乎沒睡。而窗外地上的血很快地被白雪掩埋,再無半點痕跡。
那一夜的雪下得很大,淩亂的放肆着,瘋狂着,卻也哭泣着,這雪,究竟是,為誰織錦,着誰華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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