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一人獨守

森羅教，聖女殿，獨孤守端坐在大殿之上，分明是孩子的模樣，卻散發出與生俱來的強硬淩厲之氣勢，殿下跪着幾個人，都是分教教主，而且是教衆無顧被毒殺的分教主。

獨孤守一句話都不說，只不過凝起來的眉洩漏了她深沉的思緒，這是自她繼任聖女一位之後第一次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毒殺森羅教衆的人手段狠毒詭異，她從來沒有聽說過，而且，就連情報殿主素宣都沒有頭緒。

沒有解決之法，獨孤守不免有些煩躁，雖然極盡智慧，畢竟只有十歲而已，其實上她還差半個月才滿十歲。稍顯稚嫩的聲音帶着淡淡的涼意，“先下去吧。”

等到大殿都空了，獨孤守才露出了無奈煩悶之色，她不喜歡有人在身邊，因為那樣就會輕易地被別人看到她的倦意和憂愁。

北辰剛進來就看到獨孤守微皺的眉眼，他一陣心疼，上前抱住小小的女孩，說道：“守兒還是小孩子，不需要這般拼命的，叔叔都告訴你多少遍了。”

獨孤守摟住北辰的脖子，汲取這北辰身上讓她安心貪戀的溫度，說道：“師傅說過，這是守兒活着的意義。”

師傅，鸾扇嗎？她怎麽可以如此狠心？明明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卻讓她陷入紛争重重的境地，被剝奪的童年，被強加的生存之道，狠心無情的鸾扇啊。“你師傅說的不對，你是孩子，本不應該接觸這些的。是你師傅錯了。”

獨孤守露出迷茫的表情，問道：“為什麽辰叔叔一直說我師傅錯了呢？”自從她被師傅帶到森羅教，北辰已經說過好多次師傅錯了，她很不解。

北辰苦笑道：“你還小，說了你也不懂。反正你記住，你師傅錯了。”

十年前的那幾個夜晚讓他以為，他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卻不想，她突然閉關，而且這一閉就是五年，五年裏，他甚至沒有見過她一面，因為她根本不在森羅教。

五年後她再次出現，還帶着一個小女孩，聰明如他，他怎麽想不到那孩子是誰的，但是，鸾扇只說那是下任聖女，與他無關。

北辰記得，當獨孤守出現時，他有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他記得當時的獨孤守一點都不怕生，她用略帶冷清的聲音說道：“我叫獨孤守，師傅說這裏就是我要生活一輩子的地方。”

獨孤守，一輩子孤孤單單的，守，守護誰呢？封輕涯？森羅教？還是他？第一個的可能性無疑是最大的。

千妝在森羅教時，北辰試着照千妝的方式理解鸾扇，他也曾認定，鸾扇是為了封輕涯的身份才如此的，因為她一直堅信：沒有感情羁絆的人才能不受傷害，才會掌握無上的權利。

但是，到最後，她竟然殘忍地用自己的骨肉延續自己的執念，冷情無心，天下間怕是沒有一個母親狠心如斯了吧。

直到死，鸾扇都沒有告訴北辰或者是任何一個人，她愛着封輕涯，如同北辰愛她那般深刻，但她她沒有權利也沒有生命陪封輕涯，她何嘗不知道她是把自己逼上了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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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森羅教，冰冷肅殺，毫無生機可言，至于教主，已經隐世七年了，看樣子如果不關乎教內存亡之事，他是不會出現在世人面前了吧。

北辰也想過逃離，奈何身家性命皆源于森羅，他身不由己，心中苦澀，鸾扇一直就是這種感覺吧。

獨孤守最近一直忙于分教之人被殺之事，都沒有休息好，現在加上北辰的氣息，她沒一會兒就睡着了，北辰将她放在床上，替她蓋好被子，那靜美的睡顏，隐約有着鸾扇的影子，北辰深深嘆口氣，他招手，寝門外進來一個人，“若齡見過執事殿主。”

“将銅爐裏的香換成安神香，在她醒過來之前發生任何事都不要叫醒她，實在重大的話就轉告給我。”北辰放輕了聲音，吩咐道。然後他又陪了獨孤守一會兒，這才離開。

半夜，獨孤守醒了過來，她沒有驚動守在門外的若齡，看了一眼銅爐，淡香袅袅，她不自覺地吐出兩個字：爹爹。

獨孤守悄悄地走下床，扭開內室機關，進了密室，那裏面有鸾扇的畫像，還有許多鸾扇留給她的武功秘籍，獨孤守徑直地走到畫像面前，跪了下來，說道：“師傅，守兒來看你了。”畫像上的女子面容冰冷妩媚，只是看着，就好像聞到了一陣冷香。

獨孤守繼續說道：“師傅，守兒最近好累，分教教衆不斷遭人毒殺，守兒卻沒有任何頭緒，師傅，你不要生守兒的氣，守兒一定會努力解決的，因為守兒還要守護爹爹和舅舅呢。師傅，守兒好想喊他爹爹，可是，守兒怕你不喜歡。”

獨孤守小小的臉上流露出與年紀不符的沉重，她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聰明之人，又怎會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卻也因為知道了，才更加痛苦，有娘親卻只能叫師傅，見了爹爹必須以叔叔相稱，一切都是娘親不許，不許她有爹爹娘親，不許她有感情牽絆。

守，鸾扇說是守護森羅教，不過，獨孤守知道，是因為有爹爹和舅舅在森羅教，所以才要她守護的。咬住嘴唇，獨孤守沉默了片刻，終于低低地叫了聲：“娘親。”

獨孤守知道娘親一直很矛盾，有時候她經常看到娘親半夜裏坐在月亮下流淚，她問的時候，娘親總是說她自己太懦弱太無能，斬不斷不該有的東西。她想着森羅教，卻放不下北辰，割舍不了對封輕涯的感情，如此反反複複，收收放放，到最後混亂了自己，也蒙蔽了別人。獨孤守一直都知道。

“娘親，守兒想舅舅了，上次舅舅來看守兒時，守兒才七歲，現在守兒都快十歲了，舅舅一直都沒有出現過，是不是舅舅不要守兒了？娘親，為什麽舅舅看上去很倦怠呢？他眼睛裏總是有着濃的化不開的沉痛。”

“世人都說舅舅冷血無情手段狠厲，可是守兒眼裏的舅舅明明是悲涼的啊，看着舅舅的背影，守兒好想哭，他看起來那樣孤寂，感覺世界離他好遠好遠，守兒好想抱抱他，給他溫暖。娘親，為什麽你一直叫我唯舅舅是從，自己在世的時候卻從不見舅舅呢。”

獨孤守來到森羅教之後，封輕涯已經隐世了，只不過偶爾會過來看看獨孤守，但是，鸾扇總會在封輕涯出現時消失，封輕涯也從不過問鸾扇的事情，就好像是兩不相幹的陌生人。

然而獨孤守一直記得，在娘親病逝的那一天，舅舅在她的墓碑前坐了一天一夜，但一句話也沒有說，最後舅舅就走了，到現在還沒有出現過。

“娘親，爹爹他很疼守兒，他以為守兒不知道他是爹爹，不過，守兒也沒有露出破綻哦，就連娘親也不知道，我在娘親活着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師傅就是娘親了呢，守兒很聰明吧？還有，舅舅也沒有想到我知道這些，但是他讓我叫他舅舅，我覺得舅舅什麽都知道。”

這一刻的獨孤守看上去，才是孩子的模樣，活脫脫的相大人讨要獎勵的小孩子，不過下一秒，獨孤守臉上又露出不該有的深沉，她說：“娘親，守兒會不會像娘親一樣，身患絕症而死？要真是這樣的話，那爹爹和舅舅不是又要痛苦了嗎？”

北辰和封輕涯并不知道，獨孤守已經知道了她自己的身世，但如果，獨孤守像鸾扇那樣天生患有絕症的話，那他們又怎會不難過，尤其是北辰。

鸾扇的絕症很怪異，只有她自己才能知道，所以她才早早狠心要封輕涯殺掉千妝，好讓封輕涯離自己近一些再近一些，但是後來彼此走到了絕路上，她瘋狂地選擇利用北辰，來延續自己的執念。

獨孤守一跪就是半夜，天快亮時才離開，關好密室，她又躺到床上繼續睡覺，不能辜負爹爹的心意啊！

獨孤守就是這樣的一個孩子，小小的身體承受着不為人知的秘密與責任，盡管現在的森羅教人才濟濟，但她還是一絲一毫都不敢放松，因為，她叫守兒，獨孤守。

其實鸾扇不知道，她做的事根本就沒有意義，獨孤守若不知道她的身世還好，可一旦知道了，就不會再把北辰和封輕涯當成簡單的長輩了，那是她的至親，怎麽不會生出牽絆？怪就怪，獨孤守太過聰明了。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聰明過人的孩子，明知娘親的做法其實沒有意義，卻不願意違背她的意思，只能在夜深人靜時獨自傾訴，對着畫像喊娘親，叫爹爹，念叨舅舅。

天将亮時，若齡進來又添了些安神香，看到床上嬌小的小女孩，她也是心聲疼惜，一個孩子，扛着森羅一片天，真不忍心，要是教主在就好了，她就不會這麽累了。

若齡突然想到了她曾經服侍過的千妝，那個女子一心執着于教主，卻被教主傷的體無完膚，到最後，難逃一個哀字。

曾與樓已經封了十年，千妝沒來之前，還有人打掃，如今卻是無人踏足，恐怕早已灰塵積深，一派黯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