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天使的魔咒
李翊輝今天一直處于驚訝之中,但所有的訝然,不如這個女孩親口向他坦述自身過往來得震懾心房。
那天,他們第一次一起來到冥鏡湖,晚上一場打鬥後她展現了她的另一面。那天開始,他已經為這女孩深深迷惘,只要有她的地方,無論哪裏,他的眼神總是圍着那抹輕盈身影打轉。
“就像你看到的,宛鏡已經死了。之所以還會在我身體裏存在,是因為我吞了她的力量,占有了她的一切。這個大殿在幾百年前曾經發生了很多事,最終,只有她一個人留在了這裏。”
駱逸雲緩緩說着,手指輕輕觸摸上冰棺裏女子的臉。那場地宮中的争鬥如此刻骨銘心,你死我活,唯有勝利的那個人取代一切。如今幾百年已過,穿過時空回廊,已完全是嶄新的世界。這個時候再回來這裏重複曾做過的事,不知該感慨還是諷刺。或許所有一切不過一場夢,醒來以後,往事如煙。
感受到心底不肯屈服的悸動,駱逸雲知道這個躺在冰棺裏的女子還在掙紮咒罵。但那又有什麽用呢?不管什麽手段,輸了就是輸了,已死的人無權選擇繼續的命運。
她擡起頭來,望向祭壇後方布滿羅紋的幕幔。
李翊輝忽然感覺氣氛驟然沉肅,忍不住也擡頭向前看去。可這一擡頭非同小可,他只覺一股麻酥從後心直竄上頭頂,詭異驚悚得讓他險些驚跳起來!
……那幕幔!那幕幔本是暗紋遍布的平面上,竟然一點一點,緩緩出現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黑洞範圍一絲絲擴大,随着他的注目,似張開血盆大口般欲将人吞沒!這麽一個悚人的東西并非只出現在平面上,李翊輝知道那幕幔後本應該是厚厚石壁,但那個黑洞絕對延伸到了石壁的深處再深處,向着無限未知的盡頭,将人震懾、誘惑。
不……李翊輝一種直覺,再聯想駱逸雲說過的話,恍恍然覺得這個忽然出現的奇異物體絕對是遠超科學與自然的存在,聯系的是——另一次元空間?!
“時空回廊。”駱逸雲一句話為震驚少年解惑,輕輕:“這是時空回廊的入口,我們曾經穿越過的地方。”
李翊輝倒吸一口氣,身旁那女孩卻已離開冰棺幾步到那洞口面前。伸出一只手,女孩細白如雪的肌膚和那黑洞對比如此鮮明,看得人悚然一驚。
“別!……”李翊輝驚叫未完,駱逸雲已從那黑洞裏收回手來。她的神色略有寬慰,仔細觀察着這無形巨洞的一牽一動,嘆息:
“不幸中的萬幸,還是……”她在思索,人站在洞前,沒有感覺到這恐怖巨洞帶來的絲毫壓力。這和幾百年前這個地方曾出現的黑洞不太一樣,這應當是時空回廊的出口,但他們四人穿越之後,時空回廊出口明明關閉了啊!
為什麽?朔月所說的竟然完全屬實,那麽她的懷疑與推測……
駱逸雲搖搖頭,不願去想。不過萬幸這既然不是那會吞噬一切的無底巨洞。她應該還可以……
“你,你要幹什麽?”
李翊輝詫異,見那女孩擺開架勢對上蠢蠢欲動的黑洞,深深吸上一口氣——
猛然間一道道耀眼光線飛竄而出,黑洞前霍然溢滿迷炫萬色彩光!李翊輝在光線中張大嘴巴,雖被那萬丈彩光刺得眼睛生疼,卻完完全全呆在了原地。
……絕美的畫面,終生難忘。
彩光之中一個仙子靜靈卻是周身攏着純白柔色,緩緩睜開眼,長長的睫毛在炫色中顫動搖曳,然後——
“……封!”
一聲沉沉清喝,李翊輝再也控制不住地遮住眼睛!那萬丈迷炫的彩光陡然強盛,在空氣中暴漲數倍,随後有生命一般,猛地向那黑洞聚集而去!李翊輝側臉掩目震驚旁觀,清楚操縱彩光的就是光線中那個冷冽眼神蒼白面容的女孩。恍恍然間心緒再次飛馳,不由惘然,仰頭,看着彩色畫卷的天空,衷心祈禱:
——天上的神啊,請你們……快來……
“封!……”
再一聲低喝,似用盡所有力氣一般。女孩猛然睜大雙眼向那黑洞一個推手,彩光強烈呼嘯,黑洞裏一股旋風湧出,随即一點一點慢慢縮小。李翊輝呆楞着看彩光與黑洞相互對抗,最終萬丈炫光徹底将黑色洞口吞噬——完全地不可思議,這兩樣東西竟似擁有生命,相互争鬥,最終一方将一方戰勝。
“啪”地一聲響将他帶回現實,卻是剛剛封閉了洞口的女孩踉跄後退,扶倒在冰棺一側。
“駱逸雲!你這個可惡的賤人!你是邪惡的赤血石宿主,做這種事不怕力量反噬嗎?!”
心底一道聲音淩厲嘶喊,幾乎李翊輝都感受到了那個鏡影的憤怒與恐懼。“想死的更快一些不要帶上我!早知如此,當初我絕不會讓你當上赤血石宿主!”
淩厲的尖叫還在盤旋往複,躺在冰棺裏那個半邊臉豔麗似妖半邊臉慘不忍睹的女人好似就要跳起來,直接掐住她的脖子。駱逸雲喘息,死死扣住冰棺一角,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整個世界都暗了下來。
“你沒事吧?!”反應過來的李翊輝兩步跑來将她扶起,而她腳底一個踉跄,兩人齊齊向後一撞。冰棺那冷冽的氣息沁入心脾,身體卻是火熱,李翊輝靠着個死人棺材,再一次地,将這個女孩牢牢抱在懷裏。
——天上的神啊,你們……
“……我沒事。”駱逸雲還在暈眩,低喘,呼吸漸緩:“去看看那個黑洞還在嗎?”
李翊輝轉頭:“不在了!你怎麽樣……你的眼睛怎麽了?”
駱逸雲愣愣,反應了好一會兒,終于确定了自己的身體狀況:“眼睛沒事,一會兒就好了。黑洞關了就好,關了就好……”
她說着,放松身體,輕輕向後靠去。
一時安靜。
李翊輝百般別扭,僵着身子不敢動,最終慢慢從女孩的身後挪了出來——但是手臂依然緊扣,用力摟着對方。
半晌,駱逸雲開口:“對不住,累得很。我是不是壓到你了?扶我靠着牆就可以了。”
還是那麽清冷平緩的聲音,隐了沙啞,與不盡的疲倦。李翊輝搖搖頭,發現她的身體冷得很,一雙眼睛睜着卻沒有什麽焦距,竟好像是……
“別擔心,剛剛力量使用過度,後遺症就是暫時失明,應該一會兒就好了。讓你背我出去總也不好,在這休息一會兒吧。”
李翊輝恍然,自然而然将那雙冰冷的手埋入手心。他轉目四望,只覺得剛剛經歷的一切如此不真實,而現在,更像是在做夢。
如果這是一個夢,請讓這個夢再……
天上的神那……
“怎麽樣,這次感受如何?不是那麽地難以接受吧?”
耳邊傳來那女孩輕聲低語,竟似在談天閑聊。李翊輝更是恍惚,眼望空氣中美麗的彩光減淡發散,獨留女孩周身不變的淡淡白光依然存在。原來不是自己錯覺,自第一次見面起就覺得有淡淡柔光萦繞在她身側,那麽靜和,似撫慰人心靈的仙子。原來,她果真就是這樣的人。
“怎麽了?不是被吓到了吧?”駱逸雲閉着眼睛,唇角逸有遠淡的一絲笑:“李翊輝,其實把你帶到這裏來,我已經把你當作了真正的朋友。希望你可以分擔朋友的喜憂苦樂,向朋友敞開心扉,可以麽?”
李翊輝詫然,呆呆反應許久方才确認對方說的話,她竟然……
仿佛視力恢複了些,那女孩微微仰起頭,張開眼睛定定地向他望着。她的語氣不是說笑,那種眼神又和深印心底的一樣,幾分渴盼,幾分深切。
李翊輝,我已經把你當作了真正的朋友,知道麽?知道麽,知道麽……
迷惘小子心裏一陣狂濤駭浪,僵着身子幾乎将面前女孩看成永遠。但那女孩只是淡淡一笑,複又閉上眼睛:
“很奇怪嗎?不需要的吧。其實我也只是憑心而論,人都是要遵循自己內心做事的,不是嗎?”
……內心?呆木的李翊輝聽到這話只覺微微一觸,仿佛被什麽使勁攪了一下早已混亂的心底深處……為什麽?為什麽她的話和媽媽那遺言上一樣?為什麽?
翊輝,記住,要遵循你心底最真實的感受……
翊輝……
“怎麽了?李翊輝,你沒有遵循自己內心嗎?”
輕輕一句問話猶如往複不變的咒語萦繞耳畔,在他心中敲打。巨大實心鐵錘一下一下猛擊心房,是什麽片片龜裂,碎下的心防怎地如此脆弱不堪?……到底在渴望什麽?遵循內心,他沒有嗎?
……是的,他沒有,慣愛自我欺騙,明明清楚卻不肯承認——遺傳自他爹,可惡至極的毛病!
“李翊輝,其實你是個令人羨慕的人知道嗎?但你總是在苛求,身在福中不知福。這麽多人關心你,全都當作白費。”
靜了靜,李翊輝努力清醒,忽然有些明白她的意思。繼而想到自己所迷惘的一切,不由失笑:“哦是嗎?你這是又準備講什麽大道理?”
“大道理不會講,只說說心底的話。今天很累,不想再繞圈子了。李翊輝,和你說話真的很累,總要小心翼翼的,知道嗎?”
李翊輝心底巨錘又是一擊,駱逸雲閉目繼續:“為什麽總這麽孤僻呢?放開一點有什麽不好?你和曉延去年夏天發生的事我已經都聽說了,不管你心裏有怎樣的坎過不去,至少現在可以去找曉延談談,讓兩人心裏都舒服些。”
李翊輝沉默,卻是不肯解釋過去發生的那些事情。駱逸雲緩緩繼續:“是否認為自己很任性?上次在你家發生的事,雖然我們騙你在先,但你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嗎?你父親的心在滴血,而你母親,就在書房裏看着。”
“你……!”李翊輝被刺傷了,死死盯着身旁這個總是溫和的女孩,此時卻幾乎一句話刺得他陷入糾結的谷底。然而他已沒有反駁的能力,駱逸雲也沒給他機會:
“別見怪,今天可能被一些事觸動心事,總想說些感慨。你知道嗎,在你眼裏看來平凡的父愛母愛,有些人卻畢生都祈求不來。我看着你,就想到自己。你沒有體會過家破人亡的滋味,雖然你母親去世了,你也很後悔,但李翊輝,你現在還是有機會的。不要讓那種後悔蔓延你的整個一生,真到全部失去的一天,你會切實發現現在的自己是多麽可笑。”
“有些東西,輕輕一個轉身就錯過了,現在擁有,為什麽不好好珍惜?更何況……也許時間已經不多了。”
駱逸雲輕輕說着,說到身旁少年緊緊攥住拳頭。她倚在櫃角倦倦一笑,轉臉閉上眼睛。其實也不是非要勸他什麽,不過就是以過來人的眼光說些感慨。李鴻飛的病恐怕不容樂觀,究竟結局為何?那天院子裏夏曉延的描述如此真切刻骨,讓她幾乎看到夜雨中,少年痛苦而絕望奔走的背影。
不希望這樣的畫面重現,雖然作為龍王,未來還有無數個險境等待着他。
“我睡一會兒,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駱逸雲說着,輕輕垂下頭,窩向自己頸灣。
暗紅色的大殿,一座巍峨雪白雕像聳立其中,所有一切,如此安靜。
那座女神雕像俯望前方,睥睨天下冷冽無雙,李翊輝擡頭仰望了會兒,還是忍不住,将視線轉回靜卧的那個女孩身上。
……為什麽要對他說那些?為什麽?……朋友,因為這個嗎?
可是,朋友,遵循內心真實想法,自己所渴望的,豈止這些?
握緊雙拳,忍不住再靠近一些,凝視女孩臉上的每一處細節。視線劃過蒼白面頰、細碎淺疤、最終停留在輕輕合攏的淺色雙唇上。
那麽淡的顏色,柔潤如一方淨水。一絲病色的美,卻讓人陷入萬劫不複的泥沼。李翊輝只覺自己心髒巨跳得厲害,一聲一聲,如擂鼓般催促,催促他……
翊輝,記住,要遵循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意願……
記住,記住,記住……
無法去想,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思緒游離于九霄雲外,視線卻是凝聚,在那水白淡唇上一點。
天上的神啊,如果你們真的存在,請你們快來……
快來……
阻止我。
迷惘的少年黑發遮着眼睛,靠下,靠下,一點一點湊近那個沉睡中的女孩。
雙唇落下,再一次地,與那微涼柔唇輕觸。
親吻。
只要這一次,便已足夠。
這一次,再也不是被迫。是他自己想,內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天上的神啊,謝謝你們。
吻閉,忽然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
“李翊輝。”
少年猶在夢中,但那癡夢裏一道驚雷,轟得他不知該做如何反應。
“李翊輝。”
這個聲音……
霍然一驚!少年猛地彈起死死瞪向那方,那方,聲音的方向。
寬闊大殿上一片死寂,迷霧四起,随着一個男人的到來,整個空氣裏都溢滿一種沉重的肅殺。
迷霧撥開,黑影展現,無聲無息一個神尊般的男人伫立于前。黑發下的眼神說不出什麽神情,低垂着,一動不動注視前方。
——韓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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